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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玛窦“世界地图”对中国传统天下观的冲击

2010-08-15谢雪扬

和田师范专科学校学报 2010年6期
关键词:世界地图利玛窦文明

谢雪扬

(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 四川成都 610064)

利玛窦“世界地图”对中国传统天下观的冲击

谢雪扬

(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 四川成都 610064)

天下观作为中国传统认识世界的知识体系,延续了数千年,隐含了中国历史传统的权威性基础和意识形态的合理性依据。而利玛窦“世界地图”的传入将地圆学说以及一系列与天下观相悖的地理学说引入中国,使得中国传统的天下观开始受到冲击。

利玛窦;世界地图;中国;天下观

中国特殊的地理位置以及长期领先于周边文明的态势催生了中国人独特的文化观念——“中国中心主义”,即认为:中国居于天下之中央,经济、文化等各方面都远远领先于周边。中国之外都是未开化之地,居其地之人是为“蛮夷”,对待蛮夷,中国的任务就是教化他们。这种观念从“中国”这一名称上可以显现出来,对于“中国”一词的意思宋代理学家石介(1005-1045)的《中国论》说得最为明白:“天处乎上,地处乎下,居天地之中者曰中国,居天地之偏者曰四夷,四夷之外也,中国内也。”[1]而宋代理学家陈亮所言:“中国,天地之正气,天命之所钟也,人心之所会也,衣冠礼乐之所萃也,百带帝王之所以相承也,岂天地之外夷狄邪气之所可干哉?”[2]更是将中国人自负的文化优越感表现到极致。似乎,普天之下,只有中国是文明之国。

这种文化上的自信心和优越感,一直支撑着中国士人的天下观,培育了中国特殊的“天朝上国”情怀。此等观念自先秦一直延续到晚清,至今尚有其残存的影响。

这种中国先民在感知世界过程中形成的中华民族独特“世界观念”——“天下”观念,源于古代中国人对方位的界定。“夏商周三代”到“秦汉”的完善,“天下观”逐步成为一个完备的世界认知体系,而不单是一个地理认知概念。著名哲学家赵汀阳总结到:“天下不仅仅是地理概念,而且同时意味着世界社会、世界制度以及关于世界制度的文化理念,因此它是个全方位的完整的世界概念。”[3]这一“世界概念”成为了影响中国人生活方方面面的知识体系。

“天下观”的出现是基于中国先民对现实地理环境的直观认识发展起来的,地理范围上来看天下所包含的范围是极其广大的,其终极内涵可以扩大到“天底下所有的土地”,诚如“天下”二字所言“天下”乃“普天之下”,天下的范围可以达到“穷天同地,极四维之东西南北,无弗皆覆,无弗皆载,无弗皆戴覆”[4]的地步,明太祖朱元璋也认为天下乃“天地之所覆载,日月所照临”。“天下”成为了中国古代思想家构建出来的最大空间单位;但是从现实层面来说,古代人受认知范围的限制,所谓的“天下”就是当时中国人所了解的地理范围。也就是“中国”自己加上“四夷”便构成了整个世界和宇宙,这就是“天下”。

基于地理概念的延伸,文明进度快于周边的中国人在制度理念、政治层面上自然而然地认为自己所在的地方是世界的中心,也是文明的中心。大地仿佛一个棋盘一样,四边由中心向外不断延伸,地理空间越靠外缘,就越荒芜,住在那里的民族也就越野蛮,文明的等级也越低。“皇帝新衣”式的这种心态,貌似是所有文明的通病。

更为重要的是,这种关于空间体系的思维方式所衍生出各种知识和思想,成为古代中国知识世界合理性的基础。古代中国社会,包括器物、技术、思想以及信仰,乃至审美的感觉,无一不源于此。比如,用于占卜的式盘和用于定位的司南是对这一秩序的模拟和仿效,建筑中的宫殿、圜丘、祭坛,以致城市布局都是按照这一秩序设计的,社会秩序,政治结构更是如此。

而这种“天下观”的根本支柱在于华夏文明相对周边的绝对强势,文明进度的优势断绝了中国主动同外界交流的冲动,悲哀的是直到晚清之前,在长达几千年的时间里中华文明从未感受到比自己先进的文明的压迫,从而也未曾产生过文明压迫感。这种孤芳自赏的天下意识也无从受到强烈的冲击,直到利玛窦等西方传教士的到来为止,才有些许的冲击。

就在中国人还在自己的世界闭门造车时,一个叫利玛窦的意大利人的到来为中国带来了不同于传统“天下观”的异域观念,打开了中国认知外部世界的一个小小的天窗。

万历十一年(1583年),利玛窦在“仙花寺”展示了《万国全图》,使中国人第一次看到了整个世界的缩影。《万国全图》上标注有经纬度,绘有东西半球、陆地、海洋、南北极、赤道等,让中国人看到一种表示世界全貌的新型方法。而后利玛窦将其刻印,对《万国全图》放大了,重绘了纬度,图名改为《山海舆地全图》,图上增加了适合中国人看的注释,这就是中文刻印的第一张世界地图。这些地图给中国带来了两个重要的知识:

一是“地圆说”与地球五带划分、南北半球等一系列地理知识;利玛窦介绍:“地与海本是圆形,而合为一球,居天球之中,诚如鸡子黄在青内。有谓地为方者,乃语其定而不移之性,非语其形体也。天既包地,则彼此相应,股天有南北二极,地亦应有之……”[5]

二是“五大洲”及“万国概念”,利玛窦把当时已探知的地球上的大陆用中文写到:“以地势分舆地为五大洲,曰欧罗巴,曰利末亚(非洲),曰亚细亚,曰南北亚墨利加(南北美洲),曰墨瓦蜡泥加(南极洲极大洋洲)。”《坤舆万国全图》绘有欧罗巴30余国,亚洲介绍了应第亚(印度)、曷剌比亚(阿拉伯)、如德亚(犹太)、北地(西伯利亚)。让中国人了解到这个世界原来还有如此广阔的空间,还有许多自己不知道的东西。

利玛窦世界地图用相对密集的语言、字表、图像描画了复杂的三维世界,向中国人传递了一个信息,那就是在复杂的三维世界中,中国只是其中的一部分,中国不再雄踞世界的中心。

非常让人遗憾的是,大多数人受到传统的影响,凭借直观的认识来反对利玛窦的学说,并没有从科学的层面进行交流,当然,我们也不能说这是肤浅的。利玛窦除了地图实物及与其配套的天文、地理学理论可以论证“地圆说”之外,并没有其他有效的手段让中国人理解认可“地圆说”。这种纯理论的东西,在没有实物认证的情况下,在没有受过相应科学理论培训并且自以为是的传统士大夫们的面前,注定了是不可能被其理解的。

更为重要是西方的地理、天文理论动摇了古代中国意识和观念的根本体系,因为中国人对于天地的空间格局,对于中心与边缘的位置安排,对于地域大小的图形描述,这不仅仅是一个地理学的问题。古代中国关于“天”“地”的“天圆地方”观念以及进而演变出来的“天下观”,隐含了中国历史传统的权威性基础和意识形态的合理性依据。几千年以来,中国一直自认为是文明的“首善之区”文明之寄托,天下是一个无远弗届的同心圆,一层层的开化,推向未开化。中国自诩文明中心,与四邻的关系是“近者悦,远者来”(《论语•子路》)如果天地不再是圆形的“天”覆盖下的方形的“地”,那么过去的历史和历史传统的经验也就失去了意义,如果四夷不再是那么渺小和野蛮的附属之国,那么“天朝上国”的自信、中央王朝的尊严就会受到动摇,整个中国政治、思想和认识世界的合理性依据就会动摇。当这种传统的合理性依据被西洋传来的新知识动摇,很多旧的知识、思想和信仰就会发生“多米洛”骨牌式的连锁坍塌,中国的皇权、中央帝国的权威,社会纲常伦理的运转……都会因此而瓦解。保守人士对这种“礼崩乐坏”的天下未有之大变局自然也就不可能接受。

这就注定了很少有人会去认真地去研究这种新学说,去接受新知识,而是固执成见,一味排斥和反对;或者傲慢不屑,轻蔑地加以嘲笑;更有甚者以一种愚昧荒唐的态度,病态的心理与行为激烈地抵触这种新学说。在新的科学内容面前,表现为固步自封和倒退。林启陆在《诛夷论略》对“地圆说”进行了猛烈的抨击:“谓地形如鸡蛋黄精,上下两旁,人可居住,族踵相对,人可旋转而走,遂以本天亲上,本地亲下,缪会其理。以期愚顽。”[6]而杨光先更是无知地认为:将万国分一半与地上,一半于地下,是利玛窦“名为我华夏是彼西洋脚底所踹之国,其轻贱我华夏甚已!”而其“地圆说”折服的都是“无识者”,因为“有识者以理推之,不觉喷饭满案矣。夫顶天立地,未闻有横立倒立之人也……可见大地之非圆也。”

甚至著名的思想家王夫之《思问录》也认为:“人不能立乎地外以全见地,则言出而无与为辨,乃就玛窦之言质之。其云地周围尽于九万里,则非有穷大而不可测者矣。今使有至圆之山于此,绕行其六七分之一,则亦可以见其迤逦而圆矣。而自沙漠以至于交趾,自辽左以至于葱岭,盖不但九万里六七分之一也。其或平或陂,或洼或凸,其圆也安在?而每当久旱日入之后,则有赤光间青气数股自西而迄乎天中,盖西极之地,山之或高或下,地之或侈出或缺入者为之。则地之欹斜不齐,高下广衍,无一定之形,审矣。而玛窦如目击而掌玩之,规两仪为一丸,何其陋也!……”王夫之以人的直观感受来理解抽象的地圆学说是不科学的,其论辩在没有科学理论的支撑下是苍白无力的。

只有像徐光启、李之藻等顶尖科学家,还有像吴中明、冯应京、李应试等开明人士,他们都受过特殊培训,在一定的讲解下是可以理解“地圆说”的。可惜的是这样的人在“礼仪之邦”的中国太少了。就是这样的情况,导致了利玛窦世界地图在中国昙花一现的辉煌。他所带来的地圆学说犹如一根火柴在中国划燃了,虽吸引了一些人的目光与赞叹,但是对于那些习惯黑暗的人来说,又是厌恶的。火柴很快熄灭了,并未点燃任何东西,黑暗又弥散开来。

在利玛窦“世界地图”在中国的影响上我们看到了中国传统观念的惯性,这种惯性强大到在没有革命性的力量面前,中国依然按照它自身的轨迹发展着。类似利玛窦“世界地图”所带来的新观念,在传统旧观念的铜墙铁壁面前,是无力并且苍白的。中国长期处于“一元”单元体系内,这里的“一元”指的是文化的唯一强势,周边的文化不足以让中华文明产生强烈的危机感,就算中国被非汉族统治,依然可以通过文化的力量“以夷変夏”。天朝的自信就此建立,既然我们如此强大,没有丝毫危机感,为何我们要同外面的世界交流,应该是他们找我们交流,就这样我们长期在东亚的交际圈里玩着自己过家家的游戏,对外面的世界我们几乎不理不睬。天下观的核心前提在于中国文明远远高于周边社会,这样才有足够的自信与实力维持这一体系的存在。差距就是这样产生的,“天下观”以及它主导下的“天下体系”在晚清之前就这样合理地依然存在着。

这一腔调直到300年后的晚清还在继续的唱着,天朝依然存在,中国迷梦依旧,列强用枪炮一步一步摧毁了中国的天下体系。1895年,甲午中日战争中国的战败,彻底击破中国天朝迷梦,最后一个藩属朝鲜的丢失,宣告了一个时代的终结。这个时候我们才放弃了“天朝意识”、“天下观”,建立起“世界意识”,然而这时,我们却从极度“自傲”走向了极端“自卑”。

时至今日,天朝上国思想随着中华民族的再次崛起亦有复苏之势。极度抬高中华文明,贬低其他上古文明言论在网络大行其道,其实文明本无优劣,各文明的取长补短才是促进发展的王道。如何定位我们的民族,如何定位我们的中国,这非常值得深思。

[1]石介.徂徕先生文集.中国论[M].中华书局,1984,P116-P117.

[2]陈亮.陈亮集.上孝宗皇帝第一书[M].中华书局,1987,P1-P9.

[3]赵汀阳.没有世界观的世界[M].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3,P7.

[4]陈祖绶.皇明职方地图·序. [5]利玛窦.坤舆万国全图·序.

[6]徐昌治辑.明朝破邪集[G].四库全书未收书辑刊,北京出版社,2000,P310.

谢雪扬(1987-),女,四川江油人,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2009级硕士。

2010-0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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