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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士比亚十四行诗中的“夏天”意象初探*

2010-08-15李树春

关键词:莎翁美貌莎士比亚

李树春

(湖北师范学院,湖北黄石 435002)

莎士比亚十四行诗中的“夏天”意象初探*

李树春

(湖北师范学院,湖北黄石 435002)

本文对莎士比亚十四行诗中“夏天”这一意象的研究表明,季节之夏乃人生之春,其形下之美灿烂而动人,其形上之美乃真善之化身;莎翁巨笔意在使爱人之形美臻于圆满之境,使该美长驻其诗文。

莎士比亚十四行诗;夏天;意象

“在诗学研究的领域中,意象研究就是具有独特地位且是相当重要的一个部门,它是直接指向诗的内在本质所做的探索。”[1]“夏天”是莎士比亚十四行诗中出现频率极高的一个意象,从第5首开始至第104首止,间或出现达20次。对于该意象历来解释尚简,人们在谈及该意象时往往只是一笔带过或是片言只语,未作深入分析。其实对一个意象的反复运用,如果该意象缺乏在哲学或者美学层面上反复体认的内在价值,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但是对于历久弥新的莎翁,这显然是不成立的。故笔者认为,对莎翁诗中“夏天”进行必要的探讨,进一步揭示出其美学和哲学的意蕴,不单能加深我们对该“象”之“意”的理解,亦可使今天的读者们更能体会莎翁之“说不尽”处。

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或是歌颂青年的美貌和诗人与他的友谊,或是献给他所钟情的黑肤女郎。他总是通过对诸多事物的描述和咏叹,来表达他对于真、善、美的追求。在第105首中,他明确宣称:“真,善,美,就是我全部的主题/真,善,美,变化成不同的辞章。”[2]而英国(具体是指莎翁足迹所至的英格兰),这一远离欧洲大陆、寄寓于一片海岛之中,处于北纬50度至60度之间,在中纬西风和北大西洋暖流影响之下的国度,属温带海洋气候,终年湿润。特殊的地理位置、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造就了其四季之中繁花锦绣、万物勃发的迷人之“夏”。无怪乎莎翁尤其钟情于它,在其十四行诗中,对该意象反复拟喻,足见该“夏”之“象”的活力与张力。

按照目前公认的解释,第1首到第126首十四行诗是献给一位美貌的贵族男青年,诗人在这一系列里激情歌颂这位男子的美貌,他用以拟喻其美貌之意象中,一个非常重要的意象就是这在四季轮回中永远会依时而至的“夏天”。美学家朱光潜说,“换一种情感就是换一种意象,换一种意象就是换一种境界”[3]。由自然之美而及人之美,又由人之美而投射至自然之美,这也是中外诗人常常所借以生发联想的重要方式。在第5首中,诗人认为,夏天有着“绝世之姿”和覆上了冰雪的美貌;第6首里,诗人感叹夏天“这样的美于姿容”;第18首,诗人直呼要将其爱友比作“夏日”;美是这样的可贵而使人渴求,所以在第56首中,诗人通过对比冬天,决意要“使得夏天格外的稀罕,令人向往”。诗人将夏天视作美的象征甚至美本身,这在第104首尤为明显,该诗末行英文原文为“beauty’s summer”,梁实秋仅仅译为“美”[4],尚未能标明诗人使用此意象的意图,屠岸[2]和曹明伦[5]均译为“美的夏天”,虽然看似正确,转入中文后,却是构成了名词所有格的修饰关系。而实际上,在该表达里,“美”(beauty)与“夏”(summer)是英语里常见的同位关系,美即是夏,夏即是美。

诗歌的意象美表现为两个方面:第一是个体美,即单象美;第二是组合美,即是构成全诗整体的复象美[5]。夏天,这一自然中的大象之美不是抽象的,诗人将其诉诸人的各种感官从而使其变得切实可知。在第5首中,夏天之美体现在:可视的是它“那众人瞩目的可爱的容颜”,它的“绿叶”;可感的是它那丰溢的“浆液”,诉诸嗅觉的是它的“美的芬芳”,而这一切综合而成的就是“美本身”[4]①。第12首里,诗人将夏季之美更是以生动的形象呈现,它是开得“全盛的紫罗兰”,是“为牧群遮阴的高树”,是“貂黑的发卷”,这一连串的形象囊括了自然界的动、植物,以及美人的“发卷”,可谓精到、深远。在第98首中,夏季的美是“夏季的故事”,是以鲜明的颜色来“讲述”的,那就是“百合花晶莹洁白”和“玫瑰花深湛的红色”[2]。第54首里,诗人亦将夏季之美喻作那“野蔷薇和玫瑰”的“秾丽的颜色”,但是真正打动人的却不仅于此,诗人认为是那“一缕芬芳”,正是那“夏日的熏风吹破他们的蓓蕾”,是这缕芬芳吹开了这艳丽的颜色。到了第102首,诗人更为夏季之美增添了悦耳的声音,那是“夜莺在初夏新试歌声”。

人总是要从青年的英俊走向老年的龙钟之态,青春的活力终将耗尽,人最后得如斯芬克斯之谜所喻示的那样——拄着拐杖艰难地踽踽而行,这时,昔日的壮美已经被爬满额头的皱纹和稀疏的白发所取代,年轻时的欢快和纵乐亦不过是冬天火炉旁的甜美追忆。文艺复兴时期的人们找回了自己遗失千年的个人之乐,可是又面临着无情的“时间之镰刀”将其宰割,“美貌像是日晷上的时针一般/偷偷地走”,等你醒悟过来,“美的全盛时代已过”,“美貌的盛衰有如花开花落”,时间会“把那绝世之姿变成丑陋不堪”,“永无休止的时间引导着夏季/到可怕的冬天”。丑陋是美貌的敌人,冬天吹掉绿叶,毁灭生机,正是夏天的大敌,故诗人“生怕冬天要来”,担忧“严冬的粗手把你的盛夏毁伤”。对于时间的惊慌,导致诗人对时间变得如此的敏感,他说“我数着报时的钟声/看着大好的白昼陷入夜晚”,眼睁睁地看着“紫罗兰开过了全盛”,“一层银白罩上了貂黑的发卷”,“树叶已经完全脱光”,“于是对于你的美貌我就开始担心/恐怕你要随着时间而被淘汰”;第65首里,诗人不承认时间的伟力,怀疑美和世间的一切是否最终“都不免被时间毁掉”?是否谁会有这等的“巨手”能“扯回时间的快腿”?

虽然,诗人呼吁“夏日的花儿供夏日的观览”,美要趁美的时候供人欣赏,但是,如何战胜时间,克服那“可怕的冬天”,使青春的健美和容颜常驻,使所钟爱的青年葆其“永恒之夏”,使“其芬芳永在人间”,这仍然是诗人的关心所在。为达此目的,诗人诉诸三种途径。

自早期的古希腊诸哲学学派包括伊奥尼亚派、爱利亚派、柏拉图等先哲以来,人们已经形成了这样的一种哲学思考,即是将世界上各种可见之有形物质进行提炼和综合,最后将其归于某种特定性质,这种性质不会受到物质世界的影响而发生变化,从而摆脱了有形物质的各种先天不足和缺陷,获得了永恒的属性,获得了形而上之“理念”上的完善和圆满[6]。受这种观念影响,故途径一,诗人决意要萃取夏之“香花的精华”并将其“密封在玻璃瓶里”,这样“纵然遇到冬天/只是花颜失色,其芬芳永在人间”。在第6首里,诗人重申要将美的“精华”提炼,“不要让严冬的粗手把你的盛夏毁伤”;在第54首里,玫瑰虽死,可是“从死之中炼出最可爱的香液”。将具体的夏日诸象之美纯粹为美的精华,诗人并没停留在此维度,同在第54首,诗人进一步将该精粹之美同真、善相统一,而以“忠诚”之名将其托出:“美貌将显得多么格外的美,若是加上忠诚作美妙的装潢!”这样即使夏去冬来,鲜花凋谢,青春消逝,“仪表的妙处”不再,可是“你的忠诚由诗提炼”,这样将夏日之美进一步升华,使其更富魅力,也使得这一意象更具深邃的内涵和读解的张力。

夏天虽然可以消逝,但是夏天的香花可提取其精华,从而将美的香味永远保存,这是诗人展开美学联想的起点之一。而诗人的另一入思之处却是依据天地宇宙的周转不息、夏与夏相连不断的自然特点展开。自然界的万物经历一夏,曾经给人以各种美的形象和感受,等到西风吹来,生气勃勃的绿叶和艳丽灿烂的鲜花等都化作了灰泥,但是,他们的消失却是为了孕育下一个夏天的生机,为了下一片绿叶和一朵鲜花的开放积蓄能量。所以,美虽然短暂,但是却能通过前后相沿得到传递,这就构成美的永恒之处。于是,诗人就找到了保存美的第二种途径。在第6首里,诗人对这种夏日之美所具有的“生产性”进行了极力的推崇:“人们得到幸福/那乃是你自己又孽生出一个你出来/……/如果10个孩子都长得完全像你/你逝世的时候死神能耐你何/看着你在后代中安然生活下去”;父亲死了,儿女会来延续其特质:在第12首,诗人在最后的双行结句中呼吁“时间的镰刀没人能够阻挡/除非是你被抓走,让孩子去抵抗”;在第104首中,诗人骄傲的声称:“你对我永远不会老”,尽管曾经“冬季寒飚/吹落了林中三度夏季的盛容”,但是“到如今风采依旧”,因为夏夏相生,美美相沿,永恒的宇宙造就了永恒的魅力和美,谁都不能将你的美貌夺走。

在古希腊神话的时代,人们普遍认为,诗歌不是被吟诵者吟诵出来或者说是创作出来的,而是被视为神灵附体获得某种灵感的产物,诗人或者歌者因此不过是神的子民或者使者,他们是一群特殊的为神服务的天才,在葡萄酒的浇灌下进入一种神性的迷狂从而代神立言。古希腊诗人品达在其《赞美诗》中说:“神告诉诗人的事情人是不能发现的。”②因此,莎翁为其爱友保存美的途径之三,就是将夏日之“美”通过神性之“真”来实现,即通过他的诗句来实现美的不朽之事业。这种天才的企图莫过于传颂最广的第18首了,在该诗末两行结句里,诗人自豪地宣称:“只要人们能呼吸,眼睛能看东西/此诗就会不朽,使你永久生存下去。”这既是伟大的诗人在宣示神的预言——美将会永生,也是文艺复兴时期人们激情的泼洒,对于久违人性之美的再次拥抱。在第65首里,诗人要使美永存,更要让美之化身——其所爱之人永存,他诉诸此种形而上之途径,要将其爱人保存在他的诗行里,使之与其一道永远光彩闪耀、美丽动人:“我的爱人在我的诗里永久照耀。”这是多么坚决而自豪的呼声。诗人的宏伟理想在第54首体现得最为卓妙绝伦,其理想就是通过他的诗作将神性之真、人性之善、青春之美结合为一,成为不变的永恒。故其在表现主题的最末行中声称:“你青春消逝,你的忠诚由诗提炼。”这里就是将美和善统一到诗歌之真中,从而获得长生和永恒。在第105首,这一理想更加表达无遗:“真,善,美,就是我全部的主题。”

莎翁的十四行诗作与其剧作一样,在四百余年的诗文长河中依然璀璨如昨,随着时间的流淌更积累起缕缕余香熏及后世。本文对其诗作中反复出现的“夏天”意象,从美学和哲学两个层面所做的阐释,不过是要唤起今天的读者对其诗作无限意义的认真体味,更希望在当下通俗文学泛滥的年代,注入一些深长的意味,从而引起人类真感情的过滤和文学性思考的实在活力。

注 释

①如未特别注明,下文所用莎翁十四行诗文均采用梁实秋的翻译。

②转引自塔塔科维兹《古代美学》,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中译本,1989年,54页。

[1] 李瑞腾.诗的诠释[M].台湾:台湾时报出版公司, 1982:143.

[2] 莎士比亚.莎士比亚十四行诗一百首[M].屠岸,编译.北京:中国对外翻译公司,1992:145,131.

[3] 朱光潜.朱光潜美学文集[M].第1卷.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2:509.

[4] 莎士比亚.莎士比亚全集:十四行诗[M].梁实秋,译.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2001.

[5] 莎士比亚.莎士比亚十四行诗全集[M].曹明伦,译.桂林:漓江出版社,1995.

[6] 陈植锷.诗歌意象论[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264.

[7] 赵敦华.西方哲学简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

On the I mage of"Summer"in Shakespeare’s Sonnets

LI Shuchun

(HubeiNormalUniversity,Huangshi Hubei 435002)

The paper focuses on the image of"summer",and discloses that the summer in the seasons equals to the deep spring of life.It asserts the"summer"image represents the eternal beauty and signifies a thematic unification of the so-called"fairness,kindness and truth"as expressed in the 105th sonnet.

Shakespeare’s Sonnets;summer;image

I106.2

A

1671-7422(2010)01-0017-03

2009-09-01

2008年湖北师范学院青年教师项目“英国诗歌中‘夏天’意象的研究”(项目号为:2008D10)。

李树春(1976— ),男,湖北浠水人,讲师,硕士。

(责任编辑 尹春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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