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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外篇疏解

2010-08-15黄瑞云

关键词:仁义道家老子

黄瑞云

(湖北师范学院,湖北黄石 435002)

《庄子》外篇疏解

黄瑞云

(湖北师范学院,湖北黄石 435002)

《庄子》33篇,一般都认为内7篇为庄子所作,外15篇、杂11篇则观点不一。古代注家曾指出其中有些作品并非庄子所作。近些年有不少论述庄子或涉及庄子的著作,不分真伪,将外、杂中部分词句当作庄子之文加以引用并大肆发挥,这种作法很不妥当。本文根据思想内容、语言风格对《庄子》外篇进行了全面的疏理。

《庄子》;外篇;思想内容;语言风格;疏理

《汉书·艺文志》著录《庄子》52篇,魏晋时代诸家所录篇数不一,但只有郭象所注33篇流传到现在。唐代陆德明《庄子释文序录》云:“庄生弘才命世,辞趣华深,正言若反,故莫能畅其弘致;后人增足,渐失其真。故郭子玄云:‘一曲之才,妄窜奇说,若《阏弈》《意修》之首,《危言》《游凫》《子胥》之篇,凡诸巧杂,十分之三。’《汉书·艺文志》(著录)《庄子》五十二篇,即司马彪、孟氏所注是也。言多诡诞,或似《山海经》,或似‘占梦书’,故注者以意去取。其内篇众家并同,自馀或有外而无杂。惟子玄所注,特会庄生之旨,故为世所贵。”

从陆德明的说明,我们至少得到两点认识。第一,汉魏时代人们所见的《庄子》就相当混乱,有他人“妾窜奇说”参杂在内。《汉书·艺文志》录有52篇,而郭象注只有33篇,是郭象删掉了约“十分之三”。第二,33篇中,内7篇“众家”都认同是庄子的作品,而外篇15篇、杂篇11篇(按,实只有10篇,《天下》篇应例外),哪些是庄子的作品,哪些不是,注家所见不同,故“以意去取”,没有统一的认识。

后世注家,也有人指出外、杂篇有些并非庄子所作,甚至不是庄派的作品,但没有人作过全面的疏理。近些年有不少论述庄子或涉及庄子的“著作”,不分真伪,将外、杂篇中部分词句,当作庄子言论加以引用,并大肆发挥,这种作法是很不妥当的。本文从思想内容、语言风格,对外篇加以疏理,分析发现,外篇多数为道家后学所作,大多诠释老子之道,只有少数几篇发挥庄子之义,有些篇虽也源于老庄,但已有所变异,其中亦杂有并非道家著作者。

兹将外篇15篇,按其内容分为六类加以分析。

一、《骈拇》第八、《马蹄》第九、《胠箧》第十、《在宥》第十一

4篇思想内容、文章风格与某些独特的词语基本一致,构成一个系列,当出于同一作者。《骈拇》、《马蹄》、《胠箧》都是完整的单篇文章,《在宥》只有1、2两章同前3篇一致,不包括后3章。另外,《天地》最末“百年之木”章也与这几篇相同。

《骈拇》篇以仁义“非道德之正”,如“骈拇枝趾”、“附赘悬疣”之非自然本性。谓自有虞氏以来三代以下,“天下莫不奔命于仁义”,使人失其“性命之情”。“仁”是孔子政治伦理哲学的主要范畴,“仁义而已矣”是孟子的政治纲领,攻击“仁义”其实就是攻击孔孟,否定儒学。作者没有点孔孟之名,却以“曾史”(曾参史鱼)作为靶子。文章也连带攻击“杨墨”等学派,但以攻击儒家为主。

《马蹄》篇指斥治天下者“毁道德以为仁义”,伤害人的本性。如伯乐治马,使马遭到残害。谓:“马,蹄可以践霜雪,毛可以御风寒,龁草饮水,翘尾而陆,此马之真性也。”及至伯乐,自以为最会治马,将马反复折腾,而马多被整死。人也同马一样,有其“常性”,“织而衣,耕而食”;而使天下人受仁义礼乐的束缚,“此亦治天下者之过也”。

《胠箧》篇认为,一切“圣知之法”,包括各种规章制度,以及斗斛权衡符玺,“无不是为大盗设者”,统治者就是大盗。“彼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诸侯之门而仁义存焉,则是非窃仁义圣知耶!”这一切全是“圣人”的罪过,圣人的法度只利于大盗,故“圣人不死,大盗不止”。文章认为这个社会全无是处,因此只有回归原始社会。在那个社会里,“民结绳而治之,甘其食,美其服,乐其俗,安其居,邻国相望,鸡狗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若此之时,则至治已。”这才是作者理想的世界。

《在宥》篇主张让天下人自在宽舒,不伤害其自然本性;反对“治天下”,认为只要是“治”,无论尧之使天下欣欣,还是桀之使天下瘁瘁,都是对人的伤害。所有当时的道德伦理观念,诸如“聪、明、仁、义、礼、乐、圣、智”,通通有害于人的“性命之情”,都只会纠结扰攘以乱天下。作者揭露“今世殊死者相枕也,桁杨者相推也,刑戮者相望也,而儒墨乃始离跋攘臂乎桎梏之间。意,其矣哉!其无愧而不知耻也甚矣!”他的结论是“绝圣弃知而天下大治”。

《老子》第18章云:“大道废,有仁义;慧智出,有大伪。”第19章云:“绝圣弃智,民利百倍;绝仁弃义,民复孝慈;绝巧弃利,盗贼无有。”第38章云:“故以智治国国之贼,不以智治国国之福。”《骈拇》等4篇如此尖锐激烈,就是老子这些章句的阐释和发挥。作者描述的理想社会也是老子“小国寡民”社会的复制。

清末王先谦《庄子集解》引苏舆云:“《骈拇》下四篇多释老子之义。周虽悦老风,自命固高绝,观《天下》篇可见。四篇于申老外,别无精义,盖学庄者缘老为之。且文气直衍,无所发明,亦不类内篇汪洋俶诡。王氏夫之姚氏鼐皆疑外篇不出于庄子,最为有见。”王夫之、姚鼐、苏舆、王先谦等人认识到,《骈拇》4篇系申老子之义,文章不出于庄子,这是他们的高明之处。但谓《骈拇》等篇“别无精义”则所见甚偏。文章虽是对《老子》章句的诠释,但是在揭露统治者的残暴、社会的黑暗方面,相当深刻。战国之世,长期的兼并战争,使劳动人民遭受无穷的苦难;文章间接反映了劳动人民希望在一个安宁的社会过和平生活的愿望。作者设想的“至治”之世自然是不现实的,但不干扰老百姓,让他们自在宽舒地生活,仍有其合理的内核。即使对后来的社会,当劳动人民处于水深火热的时候,重温一下《骈拇》、《马蹄》、《胠箧》、《在宥》作者的呼喊,也仍会引起深切的共鸣。

苏舆说《骈拇》等篇“文气直衍”,“直衍”也许“直衍”,但亦自有他独特的风格。议论激越,笔锋犀利,其势如暴风骤雨,江河奔泻,一种愤激的声音从内心深处喷发出来,在诸子散文中极为罕见。只是嫌于粗厉,缺乏沉郁深淳之致。

《庄子》外、杂篇很难确定具体写作时间,唯《胠篋》篇云:田成子“十二世有齐国”,则文章必作于秦始皇帝26年(前221)齐王建亡国之后,时战国结束,天下已经统一。由此可知,《胠箧》等4篇必作于秦代甚至汉初。

二、《天地》第十二、《天道》第十三、《天运》第十四

这3篇章次特多,没有相对统一的思想内容,系杂凑成篇。兹提出比较重要的几章,分成几个类型,略加评述。

第一类,基本上诠释老子之道。

《天地》篇“泰初有无”章,其言曰:“泰初有‘无’,无‘有’无‘名’。一之所起,有一而未形。物得以生,谓之形。形体保神,各有仪则,谓之性。性修反德,德至同于初。”本章实际上表述《老子》“天地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万物又复归于无的本体论,但增加了一些概念,语言比《老子》反为艰涩。

《天地》篇“门无鬼与赤张满稽观于武王之师”章,门无鬼说:“至德之世,不尚贤,不使能,上如标枝,民如野鹿,端正而不知以为义,相爱而不知以为仁,实而不知以为忠,当而不知以为信,蠢动而相使不以为赐。是故行而无迹,事而无传。”美化原始社会,大体符合老子的社会构想。

《天道》篇“孔子西藏书于周室”章,那个老聃反对仁义,反对兼爱,教孔子“放德而行,循道而进,已至矣,又何偈偈乎揭仁义若击鼓而求亡子焉”,基本上申述《老子》“大道废,有仁义”之旨。

《天道》篇“世之所贵者书也”章,认为“书不过语,语有贵也;语之所贵者意也,意之所随者不可以言传也”,系《老子》“知者不言,言者不知”理论的发挥。下一章“轮扁斵轮”是一则精彩的寓言,形象地表现“意之所随者不可以言传”的道理。

3篇中反对儒家仁义之说,主张维护人之“常性”(自然本性)者还有好几章。

第二类,打着道家的旗号,假用《老子》的词语,实际上与老子之道大相径庭,其中以《天地》篇“天地虽大”章、《天道》篇“天道运”章、“帝王之德”章最为典型。

《天地》篇“天地虽大”章,倡言“人卒虽众,其主君也,君原于德而成于天。”“玄古之君天下,无为也,天德而已矣。”充分肯定“君”的绝对合理性。又曰:“以道观言而天下之君正,以道观分而君臣之义明,以道观能而天下之官治,以道泛观而万物之应备。”这是某些道家后学为迎合当时统治者制造的理论,将法家的“尊君”思想同道家的“无为”学说硬拉在一起,既要“天下之君正”、“君臣之义明”、“天下之官治”、“万物之应备”,再贴上“无为”的标签,所谓“无为”已大大的“有为”了。

《天道》篇“天道运”章,打着“虚静恬淡寂寞无为”之道的旗号,却衍化而为天道、帝道、圣道;将所谓“尧之为君”、“舜之为臣”、“帝王天子之德”、“玄圣素王之道”、“退而闲居江海”、“进为而抚世”显功名于天下,通通装在一个标着“虚静恬淡寂漠无为”的桶内混搅在一起。这与道家哲学直接抵触,“功大名显”的欲念与老庄思想风马牛不相及。“玄圣素王”乃汉初人的词汇,文章可能出于汉初人之手。

《天道》篇“帝王之德”章,把老子的“无为”裂变为“无为”和“有为”,提出所谓“上必无为而用天下,下必有为为天下用”,意即君上必须“无为”而享受天下,臣下必须“有为”而治理天下。并把“无为”蜕变为君主驾驭臣下之术,要统治者“知虽落天地,不自虑也;辩虽雕万物,不自说也;能虽穷海内,不自为也”。这与《韩非子·主道篇》提出的“君无见所欲,君见其所欲,臣将自雕琢;君无见其意,君见其意,臣将自表异”完全一致。作者将老子的“无为”蜕变成了法家的权术。

“帝王之德”章特别强调人伦的“尊卑先后”,认为是神圣的原则。提出“宗庙尚亲,朝廷尚尊,乡党尚齿,行事尚贤”,这是儒家的伦理,既不是道家思想,也不是法家观念。本章后面两段又强调刑名赏罚,但讲得很神秘,提出所谓“是故古之明大道者,先明天而道德次之,道德已明而仁义次之,仁义已明而分守次之,分守已明而刑名次之,刑名已明而因任次之,因任已明而原省次之,原省已明而是非次之,是非已明而赏罚次之;赏罚已明而愚知处宜,贵贱履位,仁贤不肖袭情”。明明讲刑名赏罚,却偏要把所谓“天、道德”强调到至高无上的地位;把分別属于道家、儒家、法家的名词概念硬搓到一条锁链上。这在理论上是荒谬的,在逻辑上也是混乱的。

第三类,儒道法混杂。

这以《天运》“孔子行年五十有一而不闻道”章最为突出。这一章的“老子”,先把道讲得非常神秘,谓道“中无主而不止,外无正而不行”,然而一下扯到“名,公器也,不可多取”。又提出所谓“古之至人,假道于仁,托宿于义,以游逍遥之墟,食于苟简之田,立于不贷之圃”,把儒家道家混到一起。指斥“大道废,有仁义”的老子,是决不会“假道于仁,托宿于义”的。本章末了还提出“怨恩取与谏教生杀,八者正之器也”,把不那么纯的法家观念也插了进来。作者美其名曰这是“采真之游”,实在说不清他“采”哪一家之“真”。

第四类,宣传法家思想。

《天运》篇“孔子西游于卫”章,师金批评孔子“取先王已陈之刍狗”,比喻用古代的礼义法度欲行之于当今之世。其言曰:“夫水行莫如用舟,而陆行莫如用车。以舟之可行于水而求推之于陆,则没世不得寻常。古今非水陆与?周鲁非舟车与?今蕲行周于鲁,是犹推舟于陆也!”又曰:“夫三皇五帝之礼义法度,不矜于同而矜于治。”“故礼义法度者,应时而变者也。”这是相当正宗的法家理论。《韩非子·五蠹》云:“圣人不期修古,不法常可,论世之事,而为之备。”“故事因于世,而备适于事。”故欲以先王之政治当世之民,有同守株待兔,是必然要失败的。师金所论与韩非之说如出一辙,并同样说得透彻明白。

第五类,宣扬修炼长生。

《天地》篇“尧观乎毕”章,华封人祝愿“多富多寿多男子”,表现强烈的世俗欲望,与道家“无欲”主张背道而驰。末了说到“千岁厌世,去而上仙,乘彼白云,至于帝乡”,这是十足的神仙思想。外篇中讲修炼长生的还有前《在宥》篇“黄帝立为天子十九年”章。该章广成子教黄帝“治身”、“长久”之道,有所谓“无劳汝神,无摇汝精,乃可长生”。广成子自言“我守其一以处其和,故我修身千二百岁矣,吾形未尝衰”;宣称“得吾道者上为皇而下为王,失吾道者上见光而下见土”。老庄哲学不是迷信,不讲修炼长生,不讲追求神仙,此等章次与老庄有质的区别。为其混在《庄子》书中,对道家哲学蜕化为迷信起了很大的作用,其负面影响是相当突出的。

《天地》、《天道》、《天运》内容极为复杂,非此五类所能全部概括。各章的语言艺术水平高下悬殊。如《天道》篇“轮扁斵轮”精彩无比;而《天运》篇“黄帝论咸池之乐”章集诡秘艰涩之大成,作者故弄玄虚,其实并无特别的奥义。

三、《刻意》第十五、《缮性》第十六

这两篇讲身心修养与存身之道,然其主旨与老庄实相违背。《刻意》篇否定刻意尚行者、语仁义忠信者、语大功立大名者、避世之人和导引之士。无论积极的人生还是消极的人生都一概反对,却提出所谓“澹然无极而众美随之”,“不刻意而高,无仁义而修,无江海而闲,无功名而治,不导引而寿”,反正什么都不干却占尽所有的好处。反映出后期道家某些人士脱离实际而又极端自私的人生态度,调门打得很高而实质非常浅薄。

《缮性》篇美化原始社会,认为在那个社会里人们极端淳朴,淡漠无为,没有任何的矛盾。谓自伏羲神农黄帝以至尧舜以来,日益衰败,浇淳散朴,惑乱不堪。这是一种荒谬的历史观,对一切社会文明都予以否定。作者认为当今之世,简直无法存身,圣人虽在,“其德隐矣”,但并不隐在山林之中。提出所谓“当时命而大行乎天下,则反一无迹;不当时命而大穷乎天下,则深根宁极而待,此存身之道也”。这是道家后学的庸俗派,面对时代的变迁彷徨失措,而又并不甘心。他们打着道家的幌子,骨子里却迫切期望“当时命而大行于天下”,然而“时命大谬”,只能退隐,但又不退处山林,而是徘徊等待;这种“存身之道”,与“守素抱朴”的老庄之道是不相容的。

四、《秋水》第十七

《秋水》篇“秋水时至”章是《庄子》外篇中最精彩也最深厚的一章,题旨与内篇《齐物论》相表里。文章从河伯同北海若讨论物之大小开始,逐步展开,论及物量没有穷尽,时间没有止境,一切都在变化,一切都是相对的。所以小不以为穷,大不以为多;长不需郁闷,短不用企求;得而不喜,失而不忧;生不以为可喜,死不以为是祸;无论大小、多少、贵贱、寿夭、生死、是非、然否,都可齐一视之。世间事物,一切都是短暂的。“万物一齐,孰短孰长?”都没有意义。“道无终始,物有死生,不恃其成。”只有道是永恒的,无始无终,而物随生随死,一切成形之物都不足恃。“年不可举,时不可止;消息盈虚,终而有始。”“物之生也,若骤若驰。无动而不变,无时而不移。”时光飞快地闪过,无物不在变化。因此,“何为乎?何不为乎?”都不在话下,一切任其自化而已。

“秋水时至”章是一篇河伯与海若的对话录。开头写“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泾流之大,两涘渚崖之间,不辨牛马。于是焉河伯欣然自喜,以天下之美为尽在己。”顺流而下,到达大海,看到大海的浩瀚,才感到自身的微渺。这段文字汪洋恣肆,气势纵横,是《庄子》书中最好的文章,足可与《逍遥游》鲲鹏一段媲其壮美。全章河伯海若的对话,层层推进,结构严密;语言也清顺明畅。

五、《至乐》第十八、《达生》第十九、《山木》第二十

这三篇论处世之道,亦养生之道,是庄子人生哲学的阐释。

《至乐》一开头即提出两个问题:“天下有至乐无有哉?有可以活身者无有哉?”人世间有没有最大的快乐?有没有可以“活身”的方式?作者认为世俗所追求的“富贵寿善”各种享受,都只足以增忧,而不足以“养命活身”,更无所谓“至乐”。只有“无为诚乐”,“至乐无乐”,无为无乐是最大的快乐。

文章把人生乐否同生死联系起来。有名的庄子妻死鼓盆而歌的逸事即在本篇。庄子认为人本来什么也没有,偶然形成了人,之后又回到什么也没有。因此,生无所谓喜乐,死不值得悲哀。到了“庄子之楚”章就更妙了。庄子之楚,路上看到一个骷髅,庄子用马鞭敲打它,问其致死之由:“夫子贪生失理而为此乎?将子有亡国之事斧钺之诛而为此乎?将子有不善之行愧遗父母妻子之丑而为此乎?将子有冻馁之患而为此乎?将子之春秋故及此乎?”庄子的询问实概括了社会人生的各种苦难。晚上,骷髅托梦对庄子说,你说的那些都是生人的累患,死了这一切都不存在。“死,无君于上,无臣于下,亦无四时之事,从然以天地为春秋,虽南面千乐不能过也。”庄子表示怀疑,提出请司命之神恢复骷髅的形体,回复血肉之躯,反还父母妻子邻里,在世上重新做人。没想到那骷髅表现出极大的忧伤,说:“吾安能弃南面王乐而复为人间之劳乎!”在《养生主》、《大宗师》里说到生死还是“适来时也,适去顺也”,一概顺其自然,也就无所谓安乐。《至乐》篇竟然认为死是最大的快乐,生倒成了累患。这种理论可以说达观至极,论其实质却是悲观透顶。

《达生》一开头即提出:“达生之情者,不务生之所无以为;达命之情者,不务命之所无奈何。”通达生命之真谛者,不追求生命所不用追求的东西,也不追求命运所无能为力的东西。作者认为,“生之来不能却,其去不能止”,生死自然。文章甚至还提出“弃世”、“遗生”,即遗弃世事,遗忘生命。对生命如此“通达”,还有别的什么可说呢!

《至乐》与《达生》结构相似,都是以首章为全篇之纲,后用若干寓言故事加以申述。但这些故事有些杂凑,有的与全篇主题联系密切,有的较为分散,甚至没有联系。

不同于前两篇由首章纯理论开头,《山木》一开始就是“庄子行于山中见大木”。全篇由九则故事组成,但首章庄子的一段话可以作为全篇之纲。

庄子行于山中,见大木因其“不材”得不被砍伐,而到他故人之家,故人却杀那只不善鸣的鹅招待他。弟子问:“昨日山中之木以不材终其天年,今主人之雁以不材死:先生将何处?”庄子笑曰:“周将处于材与不材之间。”但庄子又认为即使如此也“未免乎累”。故事表现了庄子的忧世之患、忧生之累,只有“无誉无訾,一龙一蛇,与时俱化,而无肯专为”,才可免于累患。也就是要回避矛盾,随世浮沉,以求得生存。庄子认为这个社会的世俗人情是“合则离,成则毁,廉则挫,尊则议,有为则亏,贤则谋,不肖则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非常可怕。在后面的故事里,基本上发挥这一主题。如鲁侯一国之君,孔子作为圣人,都未免于忧患。市南宜僚劝鲁侯“去国捐俗”,“游于大漠之国”;太公任教孔子像意怠鸟一样“迫胁而栖”,致使孔子“辞其交游,去其弟子,逃于大泽”。这些故事都未免荒诞,但都表现人生的忧患,处世的艰难,发挥的确是庄子的人生哲学。

六、《田子方》第二十一、《知北游》第二十二

这两篇都由若干人物故事组合而成,间有短论参杂其间。其主要章次阐扬老庄之道,有些章次宣扬道家的思想而对儒家进行讽刺。

“孔子见老聃”是《田子方》篇最重要的一章。老聃曰:“至阴肃肃,至阳赫赫;肃肃出乎天,赫赫出乎地;两者交通成和而物生焉,或为之纪而莫见其形。消息满虚,一晦一明,日改月化,日有所为,而莫见其功。生有所乎萌,死有所乎归,始终相反乎无端而莫知其所穷。”这些语言显得未免深玄,总谓宇宙之间都由阴阳二气交通成和而生万物,或有一种力量在发挥作用而不见其形迹。《老子》第42章云:“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两者互参,可以更好理解。老聃又曰:“夫天地也者,万物之所一也。得其所一而同焉,则四肢百体将为尘垢,喜怒哀乐之情不入于胸中,对死生终始如同日夜相继而不被扰乱,祸与福都无区别。这与内篇《齐物论》一生死、齐得失、同祸福的旨意相同。

《知北游》凡12章,除最末两章外,都可以称之为“道论”,其第5章“孔子问老聃”尤为突出。老聃曰:“夫昭昭生于冥冥,有伦生于无形,精神生于道,形本生于精;而万物以形相生,故九窍者胎生,八窍者卵生。其来无迹,其去无崖,无门无房,四达之皇皇。”话也有点玄,其实就是老子道生万物,万物以形相生,而后又复归于无的道理。文章还论及道运载万物而不遗漏,万物皆资于道而不匮乏。人也同万物一样,只是偶然成了人,最终也必返其本原。“虽有寿夭,相去几何”,都是须臾间的事,故没有必要分辨什么尧是而桀非。“人生天地之间,如白驹之过隙”,是一个极其短暂的过程。“已化而生”,由无形到有形,“又化而死”,从有形到无形,没有必要感到悲哀。这与内篇中庄子的生死观是一致的。

[1] 郭庆藩.庄子集释[M].北京:中华书局,1982.

[2] 王九谦.庄子集释[M].北京:中华书局,1954.

The Analysis of Outside Chapters of"Chuang Tzu"

HUANG Ruiyun

(HubeiNor malUniversity,Huangshi Hubei 435002)

"Chuang Tzu"consistsof 33 chapters.Generally speaking,it is certain that seven stratifying inner chapters are created by h imself,while 15 chapters of outside ones and 11 miscellaneous chapters are still in dispute.One ancientBaidhawi Zeng once pointed out thatmany of chapters are created by others.Recently,some writings concerning"Chuang Tzu"failed to tell the truth from the false,thus quoted some sentences and proverbs in it,which is not appropriate means.The paper aims to analyze those outside chapters of"Chuang Tzu"in ter ms of thoughts and contents aswell as language style.

"Chuang Tzu";outside chapters;thoughts and contents;language style;analysis

I206.2

A

1671-7422(2010)01-0008-05

2009-10-12

黄瑞云(1932— ),男,湖南娄底人,教授。

(责任编辑 尹春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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