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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秦寓言的讽刺艺术

2010-08-15张宪华

关键词:吕氏春秋韩非子寓言

张宪华

(绥化学院 文学与传媒学院,山东 绥化152061)

先秦寓言的讽刺艺术

张宪华

(绥化学院 文学与传媒学院,山东 绥化152061)

先秦寓言文学运用借古讽今、出人意表的夸张和虚构、立奇造异、含沙射影等高超的艺术手法,对统治阶级的丑恶嘴脸、人情世态和传统思维方式及陈腐思想观念予以了辛辣的嘲讽和揭露,在中国文学史上的讽刺文学领域占有重要的地位。

先秦寓言;借古讽今;含沙射影

以讽刺的方式对某些人物的丑恶灵魂和社会的不良习气进行批判和揭露,在中国古代文学史上有着悠久的传统。早在先秦诸子百家的作品里就产生了不少成熟的作品,《诗经》中,这样的例子更是比比皆是:《相鼠》的《小序》说“刺无礼也”;《硕鼠》的《小序》说“刺重敛也”;《伐檀》的《小序》说“刺贪也”等。如果我们把目光投向先秦寓言,就能够惊讶发现,虽然其篇幅短小,零星散乱,但在丰富多彩的先秦寓言中仍然可以随处可见作者对社会百态的无情讥讽,并且已经具备了较高的讽刺艺术。“它像一面时代的镜子,艺术地反映春秋战国时期从上到下方方面面的社会症结和丑恶腐朽现象,笔调诙谐幽默而又机智锐利,体现了可贵的批判态度和斗争精神。”[1]

一、先秦寓言讽刺的主要内容

先秦寓言讽刺的主要内容包括对统治阶级丑恶嘴脸的讽刺、对人情世态的讽刺以及对传统思维方式和陈腐思想观念的嘲笑、讽刺三个方面。

(一)对统治阶级丑恶嘴脸的讽刺。先秦时代是中国社会激烈变化的时期,也是中国文化空前发展的时期。先秦寓言文学是随着诸子百家的兴起而繁荣起来的,是春秋战国之交中国社会巨大变革的产物。当时,由于经济、政治领域中的一系列变革,周王朝的中央政权日益丧失威信,在思想领域的更是多元分裂,古代民主思想和批判现实精神得到较大程度的发展。先秦寓言的创作者们大胆地将讽刺矛头指向统治阶级集团,表现统治阶级的本质及其丑恶行为,揭露社会制度的腐朽黑暗。

韩非在《说林下》虚构了一个“三虱争讼”的荒唐故事:

三虱相与讼。一虱过之,曰:“讼者奚说?”三虱曰:“争肥饶之地。”一虱曰:“若亦不患腊之至而茅之燥耳,若又奚患?”于是乃相与聚嘬其身而食之。彘臞,人乃弗杀。(《韩非子·说林下》)

这则寓言故事以三个虱子争吃肥猪为喻,讽刺贪官污吏就像寄生虫一样吸干人民的血汗,国家正是在这样一群人手中才会走向衰败,人民的生活才会如此痛苦不堪。

《吕氏春秋·淫辞》中“亡缁衣”的故事也可以说是寓言作者描绘的一幕深刻的政治讽刺剧:

宋有澄子者,亡缁衣,求之涂(途)。见妇人衣缁衣,援而弗舍,欲取其衣,曰:“今我亡缁衣。”妇人曰:“公虽亡缁衣,此实吾所自为也。”澄子曰:“子不如速与我衣。昔吾所亡者,纺缁也;今子之衣,禅缁也。以禅缁当纺缁,子岂不得哉?”(《吕氏春秋·淫辞》)

明明丢的是“纺缁”,却以诡辩谬言强夺妇人的“禅缁”,故事中强词夺理、荒唐无赖的澄子形象,正是巧取豪夺、鱼肉百姓的统治阶级的无耻嘴脸,作品对他们予以了辛辣的嘲讽。

毋庸置疑,对统治者讽刺最辛辣最彻底的当然是《庄子》。在其寓言中,“鸱与鹓鶵”将高官厚禄比喻为腐鼠,令贪功殉名的政客们为之汗颜;“曹商使秦”写为求富贵而“舐痔结驷”的阿谀奉承者的可鄙姿态;“庄周贷粟”揭露了剥削者为富不仁;“诗礼发冢”讽刺了满口仁义道德、诗书礼义的伪君子的欺世盗名;“蛮触相争”更揭露了“争城以战,杀人盈城;争地以战,杀人盈野”的统治阶级罄竹难书的罪恶。且看:

戴晋人曰:“有所谓蜗者,君知之乎?”曰:“然。”“有国于蜗之左角者,曰触氏;有国于蜗之右角者,曰蛮氏。时相与争地而战,伏尸数万,逐北旬有五日而后反。”君曰:“噫!其虚言与?”曰:“臣请为君实之。君以意在四方上下有穷乎?”君曰:“无穷。”曰:“知游心于无穷,而反在通达之国,若存若亡乎?”君曰:“然。”曰:“通达之中有魏,于魏中有梁,于梁中有王,王与蛮氏有辩乎? ”君曰:“无辩。 ”(《庄子·则阳》)

这样的故事今天读来仍然是触目惊心。

(二)对人情世态的讽刺。“社会上种种不正常不合理的现象和行为,有的暴露得很明显,有的掩盖得很巧妙。但是,无论它是隐或是显,总逃不过人民的眼睛,他们的真实面貌,揭露在民间口头创作中,是极丰富的。”[2]

请看“卫人嫁子”的形象描绘:

卫人嫁其子而教之曰:“必私积聚。为人妇而出,常也;其成居,幸也。”其子因私积聚,其姑以为多私而出之。其子所以反者,倍其所以嫁。其父不自罪于教子非也,而自知其益富。念人臣之处官者,皆是类也。(《韩非子·说林上》)

这与其说是一则寓言,毋宁说是一面艺术的镜子,对人心世态的揭露多么辛辣、深刻!

再如“夫妻祷祝”:

卫人有夫妻祷者,而祝曰:“使我无故,得百束布。”其夫曰:“何少也? ”对曰:“益是,子将以买妾。 ”(《韩非子·内储说下》)

读罢这则故事,我们禁不住对夫妻关系报以深深的同情。

除此之外,还有“宋贾买璞”、“担山雉者”、“中行文子出亡”、“三人成虎”、“狗尝溺井”、“狗猛酒酸”、“桓公好服紫”、“卖骏马”、“齐人欲金”等。从这些寓言故事中,可以窥见奸商的伪诈,好利之徒的忘恩负义,也有谗言的可怕、恶人当道的猖獗,以及盲目崇拜现象的可笑、追求虚名的荒谬,利欲熏心者的缩影,人情世态尽在其中。

(三)对传统思维方式和陈腐思想观念的嘲笑、讽刺。先秦时代,社会处在巨大的变革之中,诸子百家分别从不同角度提出政治哲学主张,使先秦寓言作品中充满传统与突破、复古与革新的尖锐斗争。先秦寓言作品对固步自封、囿于框框、片面武断、拘于形式等思维方法予以了有力的嘲讽,展现了理性的光辉,这是先秦理性主义和求新创新精神的重要体现。

请看“刻舟求剑”的故事:

楚人有涉江者,其剑自舟中坠于水,遽契其舟,曰:“是吾剑之所从坠。”舟止,从其所契者入水求之。舟已行矣,而剑不行,求剑若此,不亦惑乎?(《吕氏春秋·察今》)

“刻舟求剑”用来比喻死守教条、拘泥成法、固执不知变通的做法。这则故事,讽刺了片面、静止,不知变通、墨守成规的人。它告诉我们:“世界上的事物,总是在不断地发展变化,人们想问题、办事情,都应当考虑到这种变化,适合于这种变化的需要。办事刻板,拘泥而不知变通是不行的。”

二、先秦寓言的讽刺艺术手法

先秦寓言故事大都切中时弊,有的放矢,具有强烈的针对性与现实性,也是其战斗力与审美价值之所在。当然,这种艺术力量与作者成功运用讽刺手法有关。先秦寓言常用的讽刺技巧主要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一)借古讽今,比如“齐桓公好服紫”:

齐桓公好服紫,一国尽服紫。当是时也,五素不得一紫。桓公患之,谓管仲曰:“寡人好服紫,紫贵甚,一国百姓好服紫不已,寡人奈何?”管仲曰:“君欲止之,何不试勿衣紫也?谓左右曰:‘吾甚恶紫之臭。’于是左右适有衣紫而进者,公必曰:‘少却,吾恶紫臭。’”公曰:“诺。”于是日,郎中,莫衣紫;其明日,国中莫衣紫;三日,境内莫衣紫也。(《韩非子·外储说左上》)

再比如“太史据法”:

纣之同母三人,其长曰微子启,其次曰仲衍,其次曰受德。受德乃纣也,甚少矣。纣母生微子启与仲衍,尚为妾,已而为妻而生纣。纣之母欲置微子启以为太子。太史据法而争之曰:“有妻之子,而不可置妾之子。故纣为后。”(《吕氏春秋·当务》)

(二)出人意表的夸张和虚构。运用夸张和虚构,使一件事情的结局完全出乎意外。如寓言“掩耳盗钟”:

范氏之亡也,百姓有得钟者。欲负而走,则钟大不可负;以椎毁之,钟况然有音。恐人闻之而夺己也,遽掩其耳。(《吕氏春秋·自知》)

寓言中“得钟者”滑稽可笑:得钟后,首先想到的是背着钟跑,钟大背不动就用木槌敲碎它,又唯恐别人听到,急忙捂紧自己的双耳。这一连的动作,把一个自欺欺人的形象刻画得穷形尽相,宛在目前。当然,这则寓言纯属虚构,在真实的生活中,是不可能发生的。

(三)立奇造异。比如“齐人好勇”:

齐之好勇者,其一人居东郭,其一人居西郭,卒然相遇于途曰:“故相饮乎?”觞数行,曰:“故求肉乎?”一人曰:“子肉也,我肉也,尚胡革求肉而为?”于是具染而已,因抽刀而相啖,至死而止。(《吕氏春秋·当务》)

好勇者只是为勇而勇,蛮逞能,作无谓的牺牲,没有价值,没有意义。这个寓言取材独特,想象大胆,以奇制胜。无怪乎张衡《论衡·书虚》说:“夫世间传书诸子之语,多欲立奇造异,作惊目之论,以骇世俗之人,为谲诡之书,以著殊异之名。”[3]

(四)含沙射影。比如“宋人投马”:

宋人有取道者,其马不进,倒而投入溪水。又复取道,其马不进,又倒而投之溪水。如此者三。虽造父之所以威马,不过此矣。(《吕氏春秋·用民》)这个寓言借宋人不会用马的故事,批评亡国之主不懂得怎样管理百姓。

再比如“虺有两口”:

“虫有虺者,一身两口,争食相龁也,遂相杀,因自杀。”(《韩非子·说林下》)

虺的两张嘴,互相争食,自相残杀,结果两败俱伤,双双死去。这就好比臣子之间为了争夺权力、向君主邀宠,不惜互相中伤,甚至做出导致自己的国家灭亡的举动,最终无疑是自掘坟墓,一无所得。

(五)反语相讥。比如“齐宣王好射”:

“齐宣王好射,说人之谓己能用强弓也。其尝所用,不过三石。以示左右,左右皆试引之,中关而止,皆曰:‘此不下九石,非王,其孰能用是!’宣王之情,所用不过三石,而终身自以为用九石,岂不悲哉!”(《吕氏春秋·雍塞》)

再比如“自相矛盾”:

楚人有鬻盾与矛者,誉之曰:“吾盾之坚,莫能陷也。”又誉其矛曰:“吾矛之利,于物无不陷也。”或曰:“以子之矛陷子之盾,何如?”其人弗能应也。夫不可陷之盾与无不陷之矛,不可同世而立。(《韩非子·难一》)

(六)谈笑讽谏。比如“狗猛酒酸”:

宋之酤酒者有庄氏者,其酒常美。或使仆往酤庄氏之酒,其狗龁人,使者不敢往,乃酤他家之酒。问曰:“何为不酤庄氏之酒?”对曰:“今日庄氏之酒酸。”故曰:“不杀其狗则酒酸。”……故人臣执柄擅禁,明为己者必利,不为己者必害,亦猛狗也。故左右为社鼠,用事者为猛狗,则术不行矣。(《韩非子·外储说右上》)

如此平常的一件事,听似可笑,细想却又充满深刻哲理。

(七)藉外“讽”之。 藉外“讽”之源出于《庄子·寓言篇》:“寓言十九,借外论之。”即假借外事来说理,言在此而意在彼。清人王先谦注曰:“寄寓之言,十居其九,意在此而言寄于彼。”[4]刘熙载也说:“寓真于诞,寓实于玄。 ”[5]变“论”为“讽”,字异而意同。比如如“臧谷亡羊”:

臧与谷,二人相与牧羊而俱亡其羊。问臧奚事,则挟策读书;问谷奚事,则博塞以游。二人者,事业不同,其于亡羊均也。(《庄子·骈拇》)

臧与谷都是放羊的牧童,但二人在放羊时,却一个读书,一个赌博,虽然做的事不同,但同样玩忽职守,把羊给丢了,其损失是一样的。因此,一切失职的人不论原因多么不同,没有完成本分工作是相同的,都应该受到讽刺。

(八)自嘲自讽。比如“买椟还珠”:

楚人有卖其珠于郑者,为木兰之柜,熏以桂椒,缀以珠玉,饰以玫瑰,辑以羽翠。郑人买其椟而还其珠。”(《韩非子·外储说左上》)

综上,我们将先秦寓言讽刺艺术的具体手法概括为八个方面,它为后世讽刺喜剧艺术和民族语言表达技巧的发展,提供了宝贵的借鉴。毫无疑问,先秦寓言在中国古代颇为发达的讽刺文学领域应该是占有一个较为重要的位置的。当然,作为寓言,讽刺只是手段,目的还在于说理,以达到以情动人、以理悟人,于情趣中含无穷理趣,亦情亦理亦趣的艺术境界。

[1]何宗美.论先秦寓言的喜剧美特征[J].广西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6,(4):88.

[2]王焕镳.先秦寓言研究[M].上海:古典文学出版社,1957.36.

[3]黄晖.论衡校释[M].北京:中华书局,1990.167.

[4]王先谦.庄子集解[M].成都古籍书店,1988.66.

[5]刘熙载.艺概·文概[M].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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