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瑶姓名社会生态意蕴分析
2010-08-15韦祖庆
韦祖庆
(贺州学院 教育科学系,广西 贺州 542800)
土瑶姓名社会生态意蕴分析
韦祖庆
(贺州学院 教育科学系,广西 贺州 542800)
贺州土瑶族群在姓名命名方面有着自己的特点,他们不管男女都喜欢使用五行命名,而且男人喜用“女”字,女人喜用“妹、姑、娘”等字,且还没有行辈,确实具有自己的族群特点。分析其中的原因,就在于土瑶存在着强烈的族群生存焦虑,在姓名方面也隐约透露着这方面的社会生态信息。
土瑶;姓名;生存焦虑;社会生态
姓名不仅仅是一个符号,还蕴含着某些社会生态信息。现代中国人的姓名一般来说由三个部分构成,一是姓氏,二是行辈,三是名字。姓氏标明一个人所属的族群,行辈则标明这个人在族群中的层级位置,名字才是属于个人的标志。于是,姓名就具有了标示个体在族群社会生态中伦常关系的功能,虽然各个族群姓名的命名方式并不完全一致,但都会在某种程度上透露族群社会生态信息,则是毋庸置疑的。广西贺州市土瑶族群在姓名命名方面就有着自己的特点,其中透露着自己独具特色的社会生态信息。
一、男女命名表五行
贺州瑶族有两个支系:盘瑶(过山瑶)和土瑶,其中土瑶是独存于广西贺州市的一个瑶族支系。土瑶现有人口1471户6196人①,主要分布在贺州市鹅塘镇的明梅、槽碓、大明和沙田镇的狮东、金竹、新民六个村委会的59个村民小组中,他们全部散居在贺州市绵延100公里的大桂山脉边远山区。
据袁同凯先生考察,“在土瑶人的名字中,‘金、木、水、火、土’的出现率很高,如果是女性,其后常配以‘妹、姑、娘、仙、兰’等字,男性则多配‘养、生、保、转’等字。一般土瑶人的解释是,他们读书少,识字不多,‘金、木、水、火、土’这几个字笔画少,既好写又好记。但据土瑶赛迭(即师公、道士,引者)讲,之所以用‘金、木、水、火、土’这些字中的一个是因为他或她的命中缺少这个字所代表的物质,如叫土妹的是因为她的命中缺‘土’,如果是男孩,可叫‘土养’、‘土生’、‘土保’、‘土转’等。从笔者所掌握的资料看,土瑶人的名字中‘金、木、水、火、土’的出现率在30%左右,女性名字中‘妹、姑、娘、仙、兰’出现率则高达80%。”②据调查,鹅塘镇明梅小学暗冲教学点只有一至三年级,四年级以后集中到鹅塘镇中心小学土瑶寄宿班学习。2006-2007学年度一年级29人,以五行命名的学生8人,占27.6%;二年级25人,以五行命名的学生7人,占28%;三年级26人,以五行命名的学生10人,占38.5%,如此看来,袁先生所言非虚。
作为解释事物消长与相互关系的五行观念由来已久,赛迭对于土瑶倾向使用五行命名的解说就是这种观念的反映。五行学说认为,五行之间存在着生、克、乘、侮的关系。只有保持相生相克的动态平衡,才能使事物正常的发生与发展。如果五行相生相克太过或不及,就会破坏正常的生克关系,而出现相乘或相侮的情况。显然,土瑶以五行命名蕴含着强烈的生存意识,不仅蕴含着个体的生存意识,而且希望透过个体的生存促使族群能够更好地发展壮大,从而使族群在争斗中不被欺侮。
土瑶之具有如此强烈的生存意识,内在地隐现了族群历史性的生存焦虑。历史上,瑶族曾是贺州的主体居民,后来在统治者镇压与族群争斗中不断被挤压,不仅从平地被驱赶到山林,而且人口也锐减成为边缘化民族。“南宋,贺县已成为瑶族主要聚居地之一,贺县当时二万多人口中,瑶族人口近万,分散居住程家八洞山、南木等。”③“明清期间,贺县总人口只有四万多人,瑶族约有两万人,散居于部分盆地,如当时芳林的金马寨、白马寨等,以后才被迫迁入大桂山,以后更迁入冷水肚了。”③“光绪十五年调查,合邑丁口二十一万”④,其中“贺之民族以汉族为最盛,壮次之,瑶又次之。瑶族人口不及汉族百分之三”④,约为六千三百人。造成总人口暴涨与瑶族人口暴跌的主要原因,一是由于客家集中入迁,二是由于明清统治者对瑶民起义的残酷镇压以及族群争斗。“综观清代客家人向广西的迁徙,从顺治至道光的200多年间,是其迁徙的高潮期,其中尤以乾隆期的60年达到最高峰。”⑤贺县作为广西客家的主要聚居地之一,约占当地人口的41%,而“以贺县为中心的桂东客家人,都是在明清交替之际及以后陆续从广东迁来的。”⑥汉族人口的暴涨和入迁,一方面会挤压瑶族的人口比例;另一方面也会形成族群争斗,从而也会造成瑶族人口的下降。当然,造成瑶族人口急剧下降的根本原因还是统治者的迫害。历史上,由于统治者的残酷压榨,瑶民不断起义。元代元统二年(1334年),唐七起义。元代至正三年(1343年)九月,道州、贺州瑶族首领唐大二、蒋仁五起义。明代天顺六年(1462年),桂岭瑶民起义。正德十六年(1521年),贺县瑶民起义。嘉靖六年(1527年),贺县瑶民起义。嘉靖二十七年(1548年),瑶族参与贺县汉族起义。嘉靖隆庆年间,连州八排瑶起义,贺州瑶胞接应。清代康熙三十二年(1693年),贺县瑶民响应广东连山瑶民起义。清代道光十二年(1832年),陈水清、盘友奉发动土瑶起义③。这些起义活动最终都遭到残酷镇压,瑶民被杀无数。正因为如此,瑶族不仅从原来约占一半的人口比例急剧下降,而且绝对数也急剧下降,不仅失去了主体居民的地位,而且生活空间也从平峒被驱赶到边缘化的山林,可见生存生态急剧恶化。这种迫于刀光剑影下的恶化,一定会在瑶族人民心中留下巨大的心理阴影,也会产生一种基于族群生存、发展和壮大的生存焦虑,五行名字应当就是这种焦虑的曲折反映形式之一。
历史进入一个民族平等且社会和平的时期,各民族都得到不同程度的发展。到了“1995年末全县(即贺县)总人口840335人,其中汉族766326人,壮族36674人,瑶族 36901人”⑦,瑶族约占总人口4.4%,其中土瑶当只约5000人,约占瑶族13.5%。在这解放后的人口数据统计中可以看出,瑶族不仅绝对数有了增长,而且比例也有了提高,这应当归功于国家正确且平等的民族政策的成功实施。虽然瑶族已经不存在生存威胁,但是内隐的生存焦虑因为已经形成集体无意识,因此不会在短期内消除,还会以各种形式显现出来,五行名字的仍然盛行就是例证之一。
二、男子命名用“女”字
在从事田野调查时,笔者发现一个很奇怪的现象,一些土瑶男子使用在汉族社会中通常表示女性的用字,也就是使用“女”字表名字。为了有效了解这种情况,于是在2007年底通过鹅塘镇派出所户籍管理系统进行调查,明梅村1138人,槽碓村1193人,大明村1775人,三村人口共4106人(因为系统不能区分过山瑶,据管理人员估计,土瑶应为3000人左右),男性2108人,男用女名 91人,占男性4.3%,其中使用“花”字43人,占男性2%。这是否只是土瑶支系独有现象呢?2008年3月,通过贺州步头镇派出所户籍管理系统调查辖区内过山瑶命名情况,他们总人口4084人,男性2069人,男用女名31人,占男性1.5%。2006-2007学年度,鹅塘镇明梅小学暗冲教学点,女生没有以“花”命名者。这种情况说明,男用女名至少在贺州瑶族中并非个别现象,只是土瑶表现得更加突出,因此更具有代表性。
其实,男用女名并非只出现在瑶族,汉族也同样存在,如著名革命英烈肖楚女、恽代英等。现代存在这种现象,古代也同样存在。“男性用女名者,如鲁隐公名息姑,《春秋传》里的石曼姑,《孟子》中的冯妇,《汉书》中的丁夫人,《宋书》中的鲁爽小名妇生,《梁书》中的梁仙陴本名仙婢,《唐书》的李君羡小名五娘,《宋太宗纪》中的西部首领罗妹都是男性。”⑧古代存在男用女名现象,同样也存在女用男名现象。《山海经·海内经》:“黄帝妻雷(嫘)祖,生昌意。”汉武帝皇后卫子夫,卫子夫的大姐名叫君孺、二姐为少儿。《杜钦传》载,皇太后女弟叫司马君力,《汉书·西域传》记载,岑陬娶江都公主,生下一女,取名为少夫。《后汉书》记载,鲍宣妻桓氏,字少君。吴国的孙权大女鲁班,乳名大虎,嫁给全琮;小女鲁育,乳名小虎,嫁给朱据。《南史》记述宋武帝之女会稽公主名兴弟、豫康公主名次男、山阴公主名荣男。《北史·列女传》记载,愈县有女子叫孙男玉,曾经杀死一个人以报夫仇。这是否暗示过去某个时期存在着男女通用名现象?
但是,后世在男女名字用字方面有了明显的分野,总体上呈现男性用字趋向阳刚,女性用字趋向阴柔的现象。这种区别一者在于别男女,这里已经暗含性别歧视的因子;二者表明男女社会生态关系发生了转向,由原来至少在姓名权的男女相对平等向男性层面倾斜发展。当然,男女用字的区别只是一种大体趋势,并非铁律,男女错用古今皆有,这也是男女社会生态的一种协调。土瑶就具有男用女名的社会审美心理,尤其倾向于“花”且女性不用“花”,这值得关注。“人类的生命之树或生命之花的植物崇拜,是和人类的生存繁衍对于植物的依赖密切关联的。它应该萌芽于以植物采集和狩猎作为获取生活资料的采猎阶段,在中国大约是两三万年前的旧石器时代早期的母系氏族社会阶段,也就是说是伴随着原始社会农业文化的发生发展而来的。”⑨“农业社会,生命之树是土地谷物生殖和人类男女生殖的象征。”⑩这种对于花的生殖崇拜意识不仅存在于植物本身,而且向着象征符号发展。这种象征符号虽然脱离了花的实物,但它是一种能指化,而且可以由实体符号向语言符号延伸,它们同样具有其物的象征意味。这种具有生殖意象的语言符号,比附人类两性,自然就是女性了,因为我们先人认为人的繁殖由女人独自承担,与男人无关,因此只有女性才有资格享有这种语言象征符号。
既然“花”是女人的专利,那么男人使用它,就具有某种蕴含了。其实,不管男人女人使用“花”字命名,都蕴含生殖崇拜,这是由“花”历史影像所决定的。只是原本由女人承担的生殖意象,现在转移到男人身上,表明族群尤其是男人对于族群生存焦虑的强烈担忧。这是有着现实依据的。1984年土瑶人口统计数据共485户3128人○11,至2004年的20年间人口才翻番。可以想见,这是在民族平等且不限制生育情形下的人口数据,那么解放前土瑶人口应当更少。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很多,其中就涉及婚姻制度,土瑶实行严格的族内婚,不仅不与当地汉壮通婚,而且也不与盘瑶等瑶族支系通婚。这充分显现土瑶族群及男人的生存焦虑。
以“花”命名,其实还隐藏着男人的女性艳羡心理。根据荣格阿尼玛理论,每个男人在其无意识中,都会通过遗传的方式存留女人的一个集体影像,并且内心潜倾于她,从而起着男人女性化的作用。当名字已经形成社会性基本取向之后,男人依然使用女性用字,其实就是阿尼玛影像的投射,表征其人内心强烈的女性艳羡。这种阿尼玛的艳羡心理,有时还化为实践的女性行为摹仿行动,例如历史上的产翁现象。据《太平广记》卷四八三《獠妇》引尉迟枢的《南楚新闻》记载:“南方有獠妇,生子便起。……又云,越俗,其妻或诞子,经三日,便澡身于溪河。返,其糜以饷土胥,土胥拥衾抱雏,坐于寝榻,称为产翁。”○12土瑶虽然没有产翁现象,但对女婴却格外礼遇,不像汉人那样特别礼遇男婴,这就是集体的女性艳羡心理的曲折反映。“土瑶在生育观念方面普遍重女轻男:生女孩则摆酒举行庆祝仪式,生男孩则没有这种待遇。”○13从表层看,这是给予女婴的特别礼遇,意在养成一种女性艳羡心理,但从深层看,蕴含的其实还是生存焦虑。这与禁止女人外嫁同出一理,都是为了族群的有效生存,因为土瑶的生存其实已经不再决定于男人,而是决定于女人。“经调查,2003年以前60%的土瑶群众睡觉没有蚊帐,70%以上的土瑶群众缺少防寒衣物。食以大米为主(多数靠购买),红薯、芋头、玉米、粟米、木薯等杂粮为辅食。经统计,2003年六个村委会的缺粮户有1234户,占总户数的98.6%;一日三餐吃粥和杂粮的有126户,占总户数的10%。”○14由于土瑶族群的极度贫困,男人几乎不能外娶,女人却可以私奔外嫁,于是隐藏族群繁衍危机,因此希望运用这种魅力软手段留住女人的心。
三、女子命名重称谓
袁同凯先生认为:土瑶“女性名字中‘妹、姑、娘、仙、兰’出现率则高达80%”,这在总体上所言不差,不过还有两个也是经常出现的用字“留”和“英”。据调查,2006-2007学年度,鹅塘镇明梅小学暗冲教学点学生总数80人,其中女生37人,以“妹、娘”命名者8人 ,占21.6%;以“仙、兰、英”命名者17人(无“花”字),占45.9%;以“留”命名者7人 ,占18.9%;其他用字5人,占13.5%。从统计数据可以看出,使用具有阴柔性质的植物命名者近半数,此与汉族族群女性取名取向一致。所不同者,一是“留”字取名不少,二是“妹、娘”命名也突出。但又不等同于“娣”,从他们的名字看,其生存焦虑心理昭然,一是内含五行意识,二是拜寄自然物。
“妹、姑、娘”命名现象很值得研究,不仅因为在其他族群中出现的频率较低,而且还因为构建了一个虚高的社会生态位,从而遮蔽了现实。“妹”属于平辈称谓,“姑、娘”属于长辈称谓,以之命名则隐含着她们始终至少处于平辈乃至于长辈的社会生态位层面,从而彰显其社会地位。实际上,土瑶女人与其他族群女人一样,在社会生态关系中总体上低于男人,虽然其程度可能较之某些族群女人的地位为高。于是,这就表现为一种魅惑策略,话语系统中的虚高幻象不仅满足了女人虚幻的心理欲求,也遮蔽了社会现实,从而使得女人自安其位。
其实,这种现象表征是对于女人生殖力的肯定,于是潜隐着族群的生殖期待,反映集体无意识的生存焦虑。贺州本地人对于闺阁女儿,一般直呼其名,待到女儿出嫁后,就要改换称呼了。如果父母膝下只有子辈,那么以子辈身份(即女儿平辈)称呼,如“大姐、二妹”之类;如果父母膝下已有孙辈,那么以孙辈身份(即女儿长一辈)称呼,如“大姑、二姑”之类。在北方一些族群中,称呼出嫁的女儿为“姑奶奶”也属此类。很显然,女人在同村宗亲长者中获得“妹、姑、娘”的称呼,就意味着已经出嫁,不仅有生殖能力,而且也获得生育权力。王国维先生在《观堂集林·女字说》卷三云:古代“男子字曰某父,女子字某曰母,盖男子之美称莫过于父,女子美称莫过于母。男女既冠笄,有为父母之道,故以某父某母字之也。”○15《礼记·曲礼》上说:“男子二十冠而字”,“女子十五笄而字”。冠笄作为成人礼,标示已经具有为父母之道,可以命“字”,或作父或为母。但是女子及笄后命字的规矩并没有像男子那样持续规范,她们往往有名(乳名)无字,出嫁后以某某氏命之,或称之以某某嫂、某某娘,于是“嫂、娘”就表示已经为父母之道。但是,土瑶女人尚未婚嫁就命之以“娘、姑”,内中就隐含着希望早日进入生殖状态,于是具有集体无意识性质的生存焦虑也油然而生。于是,土瑶盛行早婚,男女到十四五岁就可以结婚,四十来岁就可以当上爷爷奶奶。土瑶习俗,一个人结婚必须宴请全村聚落以及相关亲属,摆上三天三夜的长桌宴,如此才拥有村民的资格、权利和义务,否则依照习惯法只能算同居。这种尴尬的必然与少女恋爱生活具有某种相类性,土瑶家长在子女十四五岁时就修建“勉切邦”(外人称“情人房”或“人情房”等)供子女恋爱,土瑶习俗不歧视私生子。生育私生子的女孩与已经匹配同居的女人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因为都还没有举行婚宴,于是“娘、姑”的称谓就可以延及少女,乃至于父母在女儿出生时就以“娘、姑”命名,这是一种历史的惯性延展。
如果深究下去,“妹、姑、娘”命名现象似乎还关联着远古,表征它是母系氏族的话语遗留物。母系氏族是一个以女性为中心,以女性为尊为长的社会,一般认为存在于中石器和新石器时代。父系氏族一般认为存在于新石器晚期至青铜时代初期,由此开始了父权制时代。之后进入父权制的奴隶社会,直至今日以菲勒斯中心的现代社会。父权制社会是一个以男性为中心,以男性为尊为长的社会,然而是从女权制社会承继而来的社会,且女权制社会存在的时间是它的好几倍,因此虽然女权让渡于男性,其表层已经丧失隐退,但由于其存在着承继关系且女权制存在时间悠久,因此深层结构不可能即刻消失,甚至也不可能完全消失,必然会转为集体无意识结构而永久地隐约地起着作用。这种作用已经不可能是实体显性的表现形态,只能是虚化隐性曲折的表现形态,话语呈现应该属于其中之一。于是,见人长一辈的命名方式就虚拟地抬高了女性的社会生态位,由此构筑一个女性中心且为尊为长的幻象,从而使之得到心理补偿且安于现状。
古代有名望地位者,其姓名构成为“姓辈名字号”五个部分,姓辈是共名,名字号是私名,称人字号表尊敬。这种话语尊敬当然具有虚高社会生态位的性质,但也确实能够产生虚高的心理效应,双方都产生尊敬的正面心理反应。如果以“父、叔、伯”等表征伦常等级的亲属称谓命“字”,如王安石兄弟、晏殊字同叔、王守仁字伯安等,那么其自我肯定的心理会更加强烈些,如王国维所言。但是女人却不同,女人的虚高就是虚高,在表层心理都难以产生肃然起敬的心理反应,它只表征心理深处的无意识历史影像。
土瑶如此集中地出现“妹、姑、娘”命名现象,还当与族群社会生态相关。瑶族是一个没有文字的民族,土瑶还没有口传传统的文化氛围,对于族群历史知之甚少、记忆模糊,“民间不但不鼓励口传,反而有‘讲故事没米下锅’的说法”②。据笔者于2006年秋对鹅塘镇中心小学民族班学生进行调查,他们对于自己的民族历史、民间传说、迁徙历程、盘王故事等所知甚少,70%以上的土瑶学生失忆自己的族群历史,且呈现学业层级超高,失忆比例越大越严重的现象○16。于是,土瑶不仅较少受到文字的历史遮蔽,而且也较少受到口传历史的文化遮蔽,由此拥有更多的生命本真,也就更容易直视远古的生存状态,并且以可以表征族群历史影像的姓名符号呈现出来。正因为可以反映族群的历史影像,因此集中出现的“妹、姑、娘”命名现象,就不是个体现象,而应当是族群影像的话语呈现,于是表征它是母系氏族的话语遗留物。
四、无行辈不表排行
行辈的基本作用在于明确个体在族群社会生态中的层级位置,从而使得伦理纲常秩序化,它不仅可以明确当下的生态位置,而且可以标示个体在历史的生态位置,由此可以构筑族群严密的社会生态层级系统。正因为如此,各族群都非常重视行辈的制定,以及行辈在名字中的出现,可以说,几乎没有哪个族群没有自己的行辈。
但是,就有个别族群没有行辈,土瑶就是其中之一。通过调阅贺州市鹅塘镇派出所户籍管理系统,从土瑶男女姓名上很难找到行辈的规律用字,初步感觉土瑶没有行辈。于是,深入土瑶社区调查,再征之以贺州市沙田镇狮东村村公所主任凤客联(男,土瑶)、鹅塘镇明梅小学暗冲教学点邓清林老师(男,土瑶)、贺州学院土瑶大学生凤桂花(男,沙田镇)、赵通妹(女,鹅塘镇)等,都反映没有明显的行辈。此外,再征之以贺州市瑶族研究专家原贺县民委干部邓元东(盘瑶)先生,也表示现在的土瑶没有行辈。没有行辈也就没有其所应有的社会生态功能,个体于族群社会中就难以排定确定不移的社会生态位,尤其是个体转入久远的历史档案之后,必定会出现一种浑沌现象,族群的社会生态层级关系就混乱不清。这也从一个层面说明土瑶确实不重视历史源流。
土瑶是否从来就没有行辈?似乎也不像。请看土瑶赵氏族谱。暗冲赵家族谱:第一代,赵有显;第二代,赵天满、赵法益;第三代,赵文高;第四代,赵元福、赵元禄、赵元朝;第五代,赵金得、赵金有、赵金为、赵金财;第六代,赵正荣;第七代,赵启文,第八代,赵贵成;第九代,赵坤富;第十代,赵上周;第十一代,赵德耀;第十二代,赵朝财、赵朝庆;第十三代,赵德庆(现71岁);第十四代,赵先保(现47岁);第十五代 ,赵水庆(现 23 岁、已婚)、赵水清(现 17 岁)、赵元胜(现15岁);第十六代,赵阿兰(现3岁多)、赵阿流(现2岁多)、赵莹子(现1岁多)。大坪赵家与暗冲同一祖先,从第六代起分房,暗冲赵氏为赵正荣子孙,大坪赵氏是赵正光子孙。以下是大坪赵氏族谱。第六代,赵正光;第七代,赵启龙;第八代,赵贵通;第九代,赵坤荣、赵坤华;第十代,赵上惠;第十一代,赵得财;第十二代,赵木旺;第十三代,赵土生;第十四代,赵水保②。第六代以前没有参照系,不好判断。第六代开始直至第十代,赵氏分属两地,其属于行辈位置的用字一致,都是正、启、贵、坤、上,这是否意味着就是行辈?再看盘瑶赵氏“广西贺县新华乡(今贺州市里松镇新华村,引者),各个房的成员取名都得按照早先订好的班辈用字,不得超越这个范围。如居住在山虎、枧冲一带的赵姓,有七代赵和四代赵之分,七代赵有‘文、成、全、才、有、福、禄’等七字;四代赵以‘君、廷、德、有’为班辈。这些字用完后,又重以第一字开始使用,周而复始。”○17这显然与贺州市盘瑶赵氏行辈不一致,虽然不同族群或可理解,但又不符合行辈循环或无限延续的惯例。总之,有行辈的迹象,但不能完全肯定,姑且认为土瑶历史上曾经有过行辈,后来泯灭了。
注释:
①据2004年12月贺州市扶贫办统计数据。
土瑶曾经有行辈,后来泯灭没有了,如果这个假定可以成立,那么导致行辈消失的重要因由还是生存焦虑。第十一代生活在19世纪中叶②,之前正是明清贺州瑶族起义的集中爆发期,人口锐减严重,于是,生存焦虑已经积淀成为集体无意识。第十二代开始明显表征五行入名,应当就是这种生存焦虑的名字符号反映。土瑶实行严格的族内婚制,不仅不与汉壮通婚,也不与瑶族其他支系通婚,原本通婚范围就窄小,现在就更加狭窄。土瑶虽然不禁止同姓通婚,但严格禁止三代内通婚,不同行辈间似乎可以通婚,但令人尴尬,如祖辈娶孙辈等,还会造成亲属称谓的混乱。如果像现在那样以年龄段为基本依据构筑亲属称谓体系,那么由于行辈造成的婚姻尴尬就可以避免,也就可以扩大通婚范围,于是有利于族群的生存发展。这应当是行辈消失的一个基本因素。
如果土瑶从来就没有行辈为真,那么其内在社会生态意识很值得深究。首先,它表明土瑶奉行关注现世的实用主义哲学观。行辈不仅指向当世,更指向过去与未来,旨在构筑一个线性的族群生态体系。但是土瑶民并不关注历史,没有汉族那种强烈的慎终追远情结,于是自然也就不特别在意表征历史秩序的行辈了。土瑶提倡现世关注,主张通过自身的勤奋劳作获取财富,其实深居深山老林的生存环境,也决定他们只有通过自己的双手才能得以生存,于是逐渐生成实用主义哲学观,并且延及名字的命名。其次,它表明土瑶较少受到汉族主流族群封建礼教的影响。汉族统治者奉行家国一体的政治体制,因此十分注重纲常的建设和秩序的维护,行辈的建设就是基于这种意识,于是汉族族群都有行辈。土瑶没有行辈,那只能说明他们在行辈方面极少受到封建纲常的影响,体现某种程度的民主平等意识。第三,它有利于扩大土瑶婚配范围。土瑶属于典型的小聚居大分散的居住格局。因为实施三代以外同姓可婚的族内婚制,于是,没有行辈限制也就增加了婚配的机缘,从而有利于族群的生存发展。
综上所述,土瑶姓名确实蕴含着丰富的社会生态信息,这些信息集中到一点,就是强烈的族群生存焦虑。可以说,正是土瑶在历史发展进程中,历经由相对辉煌到萎缩,乃至于出现生存危机,于是生成生存焦虑的集体无意识心理,并且将这种心理影印在姓名中,由此形成土瑶名字命名的独特现象。
②袁同凯.走进竹篱教室[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4:108-109;59;64-66;67.③日旺.贺州瑶族历史概述[A].贺县文史[C]第10辑.1993:82;84;84-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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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alysis on the Society Ecological Connotation on Name of Tuyao
Wei Zuqing
(Hezhou College Education Science Department,Guangxi Hezhou 542800)
Tuyao of Hezhou not only like their name that they contain Wuxing(the five elements)connotation,but also is inclined to like“woman”word naming to man,and like“sister aunt”word naming to woman,and absent the position in the ethnic group hierarchy in their name.Their name was indeed the characteristic on the ethnic group.This is because Tuyao contain a forceful survival anxiety mentality on ethnic group,so that their names reveal indistinct these communication.
Tuyao,name,survival anxiety,society ecological
C95
A
1673-8861(2010)04-0036-06
2010-09-10
韦祖庆(1964-)男,广西贺州市人,贺州学院教授。主要研究方向:文艺学、生态美学。
广西社科十一五规划项目“广西东部族群文化资源数据库建设与开发利用研究”(项目编号:08BTQ004);广西教育厅项目“多族群杂居区域的族群交往与文化整合”(项目编号:200806MS0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