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危机是个市场失败的问题

樊 纲

（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研究基金会，北京 100000）

经济危机、经济周期是一个反复出现的现象，经济学的任务是怎样解释它，怎样防止它，比如说不再出现泡沫。说到经济危机，有人认为，如果政府完全不去管它，而是让人们去预期，去承受危机的打击和痛苦，承受危机的一切成本代价，任由人们破产倒闭、失业，那么人们有了这种预期，就会改变自己的方式，这样就不再去制造这些泡沫、坏账和外债了。他们认为，出现危机是因为市场化不彻底，是因为没有实现市场的基本原则，是因为有了政府干预。但是如果我们稍微对现在的危机和历史上所有的危机有一点常识和基本知识的话，就会发现，这次危机的发生恰恰就是因为要彻底的市场化，要彻底的让私人承担这个责任。格林斯潘为什么没有监管？他以为股东可以对这些证券公司进行约束，对投机行为进行约束，股东可以自己解决这些问题，自己来负责，自己来承担后果，结果导致了这场历史上最大的金融危机。

回顾历史，1934年罗斯福新政之前一两百年的市场经济是没有政府宏观调控的，联储也没有那个职责，市场经济完全是私人自己承担责任的，结果就象马克思说得那样，七八年来一次经济周期。所以早期的市场经济周期，包括大萧条，包括这次的经济危机都说明，经济危机本身是一个市场的问题，是一个市场失败的问题。用凯恩斯的话说就是经济危机、经济周期就是因为企业家的这种精神，企业家就是前面所说的私人、股东、企业者，而不是政府。经济学研究的就是市场，经济学家也都在讲市场，那么，我们怎样来解决这些问题使市场更好地发挥作用，同时使它减少波动呢？宏观经济学应运而生。我们进行市场化改革，确立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改革模式。我们过去是计划经济，对计划经济进行市场化改革并不是因为市场是十全十美的，市场也是会出问题的，经济危机、经济波动本身就是市场产生的问题，而且它是在私人制度企业的基础上发生的。选择市场经济不是因为它十全十美，而是因为它在我们设计的各种方案当中相对而言是最好的，经济学所说的最优、最大、最好也是相对的，它只是比起别的更好一点，市场经济比起计划经济要更好，但它并不是没有问题，我们要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历史上很多经济学家都研究怎么解决经济周期、经济波动问题，以及它带来的包括贫富差距扩大等灾难。计划经济针对的是市场经济中的两大问题：一个是贫富差距，一个是无政府状态、经济周期。这不是说过去的金融危机产生了计划经济思想，现在的经济危机也在不断产生计划经济思想，不仅是中国的计划经济思想在泛滥，世界上计划经济的思想也在崛起。但是这些极端的、完全自由市场产生的后果是一些国有化，比如美国的国有化就是为了应对坏账的问题，而其他一些国家的社会思潮，计划思想也在恢复。由于市场的无政府状态，缺乏信任的环境，就可以将计划与市场结合起来。最近计划经济思想全世界都在谈，一些西方学者认为计划经济思想非常好，很有创意。比如，有西方学者认为：中国人民币升值可以解决现在世界的失衡问题，人民币升值，中国经济增长率可能会受到影响，为使中国经济继续增长，要允许中国采取产业政策，对某些不出口的产业进行补贴。他们建议我们回过头去搞产业政策、搞补贴、搞扭曲，这会导致市场短缺、卖不出去，最终导致财政赤字和通货膨胀，那时他们会说我们stupid。让中国回到计划经济，这个思潮是有原因的，原因在于市场产生的摩擦、矛盾，最后使人们趋向于计划经济思想。市场经济也有问题，但是相比之下市场经济比计划经济要更有效率、更好，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市场经济是完美的，它只是相对而言是最好的。

西方经济大萧条后，就产生了第二个解决方法，就是现在人们普遍采用的解决方法，即凯恩斯主义。凯恩斯主义从经济学的角度上、从基本的思想上，是一种现代市场理论、现代经济思想。现代市场理论就是不改变市场经济私有企业制度，以私有财产制度作为市场经济的基础，即资源配置机制，再加上宏观调控机制，就是让政府像做其他公众服务一样进行宏观调控，作为市场监管的一个机制，不消灭市场经济，而是以市场经济为基础继续搞市场经济，但要让市场经济更理性一点，少一些波动，多一些稳定。这一点我看我们要认识到，真要搞市场经济不能搞完全自由的市场经济，而是要吸取以往的经验教训，吸取理论已经解释的问题，加紧宏观调控，这也是这几年研究宏观经济学的一个基本的道路。

说到这一点，就是我们要认识到现在这些问题需要这种综合的方案，这种所谓第三条道路来加以处理解决。由于此前几十年没有发生大的金融危机，尤其是美国没有出现金融危机，而且美元还成为世界货币，人们把过去的都淡忘了，把市场可能出现的风险忽视了，甚至到了不要任何政府干预和服务的思路上来了，得到的教训是深刻的。

要搞市场经济就要信服凯恩斯主义，因为它是不放弃市场原则的，要放弃它的话，最后又要走回计划经济。市场经济的基础是私有民营的企业制度和财产制度。由于历史的原因和发展阶段的原因，早年的英国和早年的许多市场经济国家也有很多国有企业，但是长期的趋势则是要改变这种思维方法，改变我们的一些经济哲学。这些经济哲学是什么呢？政府不仅不要与民争利，而且政府不要去承担市场本身的一些风险。投资是有风险的，现在再扩大包括房地产等行业都是有风险的，国有资产如果要安全的话，也不要投到风险很高的产业里面，去和民营私人资本争利。一个国家要真正长治久安，政府的职能是收税，提供公共服务，而市场的真正主体应该是私有制度。我们要以现在的眼光、现在的制度，包括金融的外部性这些东西来看待这个市场。过去的30年，我们还在市场经济的初期，我们还在思考这个问题。我个人反对很大的政府，政府什么都管，但是我也反对政府完全没有任何社会保障和宏观调控，这样的市场经济最后是走不动的，最后会引起利益的反弹。有人说，不如就让市场去优胜劣汰，让危机去让人们破产，这样做，会导致无辜的人失业、破产倒闭，失业问题会使人们反弹的。因此，现在为什么很多极端的思潮在兴起，联想到18、19世纪的那些极端思潮的兴起，使我们认识到，这是有原因的，这是社会博弈的一个漫长的过程，这是一个社会群体的问题，他们会通过各种方式表达自己的利益诉求。所以，我们现在讲市场化是讲现代市场，是建立在人类历史基础上、人类发展的基础上。我们不能再去重新走一次弯路，这样才能够发挥后发优势，才能走得更快，发展得更快，才能够追上发达国家。所以，我觉得我们应多学习一些思想史和经济史，经济学不可能做实验室的实验，唯一的依据是已经发生的事实。市场经济不是刚刚搞，已经搞了几百年，在这个过程中，人的基本利益关系和诉求都是一样的，所以要在借鉴历史、借鉴前人思想发展的过程中获得启迪，来面对现在的事情，把我们中国的事情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