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型经济研究的三个视角:综述与评价
2010-08-15孙景宇
孙景宇
(南开大学 经济学系,天津 300071)
一
20世纪80年代末,欧洲和亚洲包括俄罗斯、东欧和中国在内的30多个国家开始了从中央计划经济体制向现代市场经济体制的转型,这场涉及多达15亿人口的重大变革对现有的经济理论构成了重大挑战。在这场市场取向的经济转型过程中,究竟应该如何认识转型国家的转型纲领、具体目标、路径以及所建立的各不相同的多样化的制度安排和转型绩效,经济学家们的看法各不相同,甚至针锋相对,展开了激烈的争论。而在对转型经济的研究中,如果说还存在一个为经济学家广泛接受的“共识”的话,那大概就是,无论是传统的社会主义经济学理论,还是现代西方经济学理论,都不能提供一个令人满意的解释。
最初的转型经济研究大多以政策性文章为主,注意理论与实践相结合,强调其研究成果在政策实施上的可行性,其意图旨在影响转型政策的方方面面。这在对中国经济转型的研究方面表现尤为明显。中国的经济转型开始于1979年,在整个20世纪80年代,研究者并不是专门地有意识地研究中国的转型进程问题,而是参与到如何改革的对策研究中,有关转型经济的观点和理解只是散见于给政府的对策报告中。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20世纪90年代的东欧剧变、苏联解体,一方面,由于中国经济转型的成效已经逐渐显露出来;另一方面,与中国不同的是,俄罗斯、东欧等转型国家所实行的激进式转型方式由“华盛顿共识”(Washington consensus)这一系统理论作为指导,因而一些经济学家开始有意识地将中国的经济转型进程作为自己的研究对象,并将其与俄罗斯、东欧等国家的经济转型加以比较。研究者将重点放在中国和俄罗斯等其他转型国家经济转型路径的比较上,注重研究转型过程中的利益分配问题,以及由此产生的利益冲突问题。
对俄罗斯、东欧等国家经济转型的研究同样也具有上述特征。由于“华盛顿共识”是以新自由主义学派的一般均衡理论为基础,从价格自由化、产权私有化和宏观经济稳定化三个方面所形成的一整套完整的理论体系,因而大多数经济学家最初都是从“华盛顿共识”出发来对俄罗斯、东欧中亚等转型国家的实践加以指导。但遗憾的是,在以“华盛顿共识”为理论基础的“休克疗法”的指导下,俄罗斯等国家的转型却出现了许多出人意料的结果。按照新自由主义的理论,在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型的早期阶段会出现混乱和无序,因此经济绩效首先会比较差,然后随着新体制的建立和逐渐完善,经济绩效会慢慢改善,呈现J形曲线效应。然而,俄罗斯等转型国家的实践却表明,并没有证据证明存在这样一个J曲线现象,俄罗斯等国家从转型开始就无一例外地面临着停滞(衰退)、通货膨胀、财政赤字等问题,其经济绩效更像L形曲线。这使得新自由主义转型经济理论受到了各方面的批评,从而使对转型经济的第一轮研究兴趣开始衰退,经济学家们开始关注对转型经济的学术研究,通过反思“华盛顿共识”,对转型经济的研究出现了三个主要的流派,形成了三个视角从不同的侧面来研究转型经济。
二
第一个视角是“比较”。他们延续了20世纪二三十年代关于社会主义经济理论大论战时的分析框架,主要围绕着如何利用市场机制和各种体制模式展开研究,着重分析集权、分权模式的优缺点,通过对计划经济与市场经济两种体制的比较研究,阐明计划经济体制的不足以及市场经济体制的优势,在此基础上来分析经济转型。雅诺什·科尔奈(Janos Kornai)的理论最具有代表性,他认为,虽然资本主义经济体制和社会主义经济体制都在自身的发展过程中因历史背景和文化的不同而呈现出多种形态,但是它们自身都保留着一些不变的共同特征,从而对社会的政治、经济、文化和日常生活产生着深远的影响,这被称为“体制的特别品性”(the system-specific attributes)。当原来的社会主义体制开始偏离原有的体制特征时,转型就已经开始了,而当经济体制已经具备了资本主义最重要的体制特征时,就意味着转型结束了。①
对于转型方式,科尔奈认为,20世纪90年代初期的辩论是关于中国所实行的“渐进主义”与前苏东国家所实行的“休克疗法”之间的选择,然而这一问题的提法本身就不对。它暗含的一个标准是速度,速度虽然很重要,但却不是衡量成功的主要标准。因此他将转轨战略区分为有机发展战略和加速私有化战略两种,前者主要包括五个方面:第一,最重要的任务在于创造条件,使私有部门得以自下而上地成长起来;第二,以出售为基本手段,使大多数国有企业转为民营;第三,必须防止国有企业财产以任何形式无偿分配;第四,必须优先考虑能够产生核心所有者的企业出售方案;第五,硬化对企业的预算约束,强化金融纪律,确保市场经济的有效运行。后者也主要包括五个方面:第一,最重要的任务在于通过国有企业的私有化,尽可能快地消除国家所有制;第二,私有化的主要手段是采用认股权证等形式的无偿分配;第三,更偏好于形成分散的所有权结构;第四,不强调私有企业自下而上地发展和提升新生私有部门的地位;第五,认为国有企业的私有化会自动硬化预算约束,因而没有提出这方面的要求。两种战略截然不同,有机发展战略强调新兴私有部门的健康成长,而加速私有化战略强调国有部门的迅速清算。科尔奈指出,10年过后,他更加确信转轨只能是一个有机发展的过程,在这一过程当中,旧制度或被保留,或遭淘汰,新制度建立起来,而各项改革的速度可以不同——某些可以一步到位,而其他改革则需要以增量变化的形式逐步推进,因而有机发展战略是正确的。②在最近发表的一系列著作中,科尔奈进一步发展了他的观点,他将转型视作一个包含着经济、政治、法制、文化等多重维度的大转型,甚至包括一些细小的转轨进程,因而必须从经济绩效、经济制度转型、政治转型、法治转型等多方面加以考察,既要看到现在的经济绩效,也应看到潜在的经济制度变革。转型的整体性要求在经济发展、民主和法治建设方面相互配合,其目标是建立一个和谐社会(harmonic society)。③
时至今日,在对“华盛顿共识”进行反思和批判的基础上,经济学家们发现即使是在资本主义世界内部,市场经济自身也存在着不同的制度安排。正如S·詹科夫(S.Djankov)等人指出的那样,“最近的研究表明资本主义国家在制度安排方面存在着很大的差异,而且这些制度差异对各国的经济和政治发展产生了重大影响。有的制度带来了增长,有的制度却使得经济发展陷入全面停滞。”④因此,比较经济学不再把研究对象局限在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两大经济制度之间的静态比较上,而是转而对不同的市场经济进行比较,其着眼点在于国家和市场经济制度之间的比较研究、跨国经济的比较研究、大国经济关系的比较研究、国家经济制度安排和政治经济学因素的比较研究等,这大大丰富了比较经济学的视野,从而对转型国家经济转型过程中所出现的转型纲领、具体目标、路径、方式以及所建立的特殊制度及其效果上的差异作了更加深入的阐释。经济学家们发现,新古典理论框架下的市场经济,在供给与需求背后还有许多深层次问题没有被揭示出来。在钱颖一看来,这一分析框架主要存在两个问题:一是没有研究市场经济中人的行为的深层次的机制。供给需求对研究资源配置虽然是非常有力的工具,但是掩盖了供给需求背后的形成机制。二是即使在研究资源配置上也有很大局限性,原因是假定信息是对称的、充分的,在这种情况下,对资源配置的预测常常与现实不符。⑤这使得对市场经济的研究又形成了两条路线:第一,针对市场经济中存在着不完全的信息、不完备的市场和不完全的竞争这些市场失效问题,一些经济学家将博弈论、信息、合同和产权等引入了新古典理论,认为信息问题是市场经济的核心问题。例如,美国经济学家约瑟夫·斯蒂格利茨(Joseph E.Stiglitz)指出,市场经济的主要问题不仅仅是新古典理论所强调的生产什么、如何生产和为谁生产这三个传统问题,需要解决的更广泛的问题是资源配置的决策是如何做出的。……在决策前,决策者如何知道需要什么信息和如何获取这些信息?成千上万的不同的决策者在经济运行过程中如何协调?⑥第二,针对供给需求背后更深层次的制度问题,钱颖一指出,市场经济与计划经济的区别不仅仅在是否用价格实现资源配置,更本质的是激励与约束的机制不同。简单来说,市场经济通过制度安排给予广大的人民对生产和对创新提供了强有力的激励;同时它又对每一个经济决策者有约束,这种约束使得他要对自己的经济决策的后果负责。⑦
三
第二个视角是“信息”。麦克米伦和诺顿(Mcmillan and Naughton,1992)指出,计划经济之所以缺乏效率,在于计划者不能获得充分而准确的必要信息,而在市场经济中,生产决策所必要的信息都集中体现在市场价格中。在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的过渡中,根据一个预定的时间表进行一揽子改革时,设计人和执行人同样面临信息不足的难题。⑧彼特·缪瑞尔(Peter Murrel)认为,激进改革把社会看成是一种资源配置手段,因此它设计了一个理想的配置体制,希望将其一步到位,渐进改革观则把社会看成是一种信息加工手段,认为社会的信息量有一个累积过程,任何改革方案最初都是以旧体制下获得的信息为基础,对于未来,改革者只能走一步看一步。⑨
美国著名经济学家,2001年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约瑟夫·斯蒂格利茨(Joseph E.Stiglitz)以信息经济学为工具,指出由于市场经济中存在着不完全的信息、不完备的市场和不完全的竞争,因而价格所传递的信息是不完全的,以阿罗—德布鲁模型(Arrow-Debreu Model)为代表的新古典理论并不能实现资源的最优配置,即帕累托效率(Pareto efficiency),从而导致了以新古典理论为基础的“华盛顿共识”对市场经济的基本概念,以及对机构改革进程最基本情况的误解,低估了信息问题、机会主义行为和人为失误所造成的不利的后果。斯蒂格利茨认为,由于“华盛顿共识”未能深刻理解市场经济,未能认识到私有化和自由化其实并不足以使市场经济正常运转,因而在此基础上所形成的“休克疗法”强调最多的是私有化和自由化,而不是市场竞争,它更多关注的是对现有企业体制的重组,而忽视了创造新企业和就业岗位。另一方面,经济需要制度设施和支持该经济制度的道德环境(moral ecology),由于“休克疗法”更多地关注转轨的速度,而忽视了由于其中缺乏健全的法律机制以及相配套的社会制度,因此无法保证整个市场经济运行良好。斯蒂格利茨赞成渐进式改革,认为在从计划经济转向市场经济的过程中,个人和组织都要学习,个人要学习如何对市场信号做出反应,社会要学习哪种制度更有效,组织要学习如何适应新环境。而渐进式改革有助于这种学习过程,因为它既避免了“信息超载”问题,也避免了组织遭到了破坏而引起的信息损失问题,而这些是实行“休克疗法”所不可避免的。⑩
在未来的发展问题上,斯蒂格利茨指出,“华盛顿共识”以及早期的发展理念只是狭隘地看待发展,对经济的关注混淆了手段与目的之间的关系,过分关注社会转型的某个方面,却没有从更广阔的范围看待发展,所以它所倡导的发展范式在实践中多失败了。斯蒂格利茨认为全球发展不仅仅是技术调整问题,也是社会转型的问题,因此不应当仅仅衡量GDP,而需要用一个整体的和协调的方法来重建社会和经济目标,以及实现这些目标的方式和方法。他倡导一种新的发展范式,即“后华盛顿共识”(Post Washington Consensus)来取代“华盛顿共识”,从而更加关注各国政府、公民社会及国际援助机构在促进新发展战略实施过程中的作用,关注新发展战略、政策的制定与实施的方式及过程。(11)因此,斯蒂格利茨认为对转型经济的研究应该主要围绕着明晰产权关系、形成激励和竞争机制、解决信息问题、降低交易费用等问题展开。在具体政策方面,斯蒂格利茨强调竞争在经济转型中的重要性,但同时认为应坚持“宏观稳定和微观改革”的方针。他认为法制滞后过去是,现在依然是制约许多国家发展的巨大障碍,但他主张政府应该在经济转型中起主导作用,指出建立和执行游戏规则的适当方式,不是让市场与政府对立,而是在两者之间建立适当平衡。他还强调体制转型与经济持续稳定增长两者之间有机结合,认为在转型过程中应抓住金融体系的建立和创新这个关键,追求金融稳健,保持金融安全以实现可持续发展,因为金融体系实际上表达了一种传递信息的模式,这种模式实际上是对转型国家(主要在亚洲)转型以前普遍存在的信息传递失败得很好的纠正。另外,斯蒂格利茨还指出设计适当的社会保障体系的重要性,他认为一个设计适当的社会保障体系既可以提供长期增长所需要的储蓄,又可以改善老年人的福利;而一个设计不好的体制则对工作和储蓄的经济激励机制产生负面影响,阻碍劳动力流动,减少总储蓄,还会成为财政预算资金流失的一个渠道,使资金不能被用于更紧迫的社会需要和经济增长。(12)
四
第三个视角是“制度”,这是目前转型经济研究的主流,热若尔·罗兰将其称为“演进——制度”学派。由于东欧、俄罗斯等转型国家实践中所带来的灾难性后果使得人们逐渐意识到:一个成功的市场经济应该有充分的制度基础作为支撑,转型不仅仅是像“华盛顿共识”所侧重的价格与市场的转型,还应该包括更加微小的方面,比如说合同,同时更加注重合同的制定和履行,法制、社会与政治环境。因此“演进—制度”放弃了一般均衡,以制度变迁过程中的成本—收益分析为主要方法,强调产权和激励机制在资源配置中的重要作用。他们注重转轨过程中的路径依赖,它批判“华盛顿共识”事实上强调经济转轨结果的唯一确定性,指出一个社会面临的真正问题是制度的选择,即确定产权的标准,因此必须设计出各种制度,以保证可能的最大效率。但这并不意味着,只有唯一的道路、唯一的模式和唯一的方法来实现转型。其实,不同国家、不同的初始条件有不同的制度的演进道路和方式。(13)
“演进—制度”学派的研究是沿着两条线索展开的:一条是以美国经济学家,1991年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罗纳德·科斯(Ronald H.Coase)开创的产权经济学为理论工具的产权学派,正如菲吕博腾和配杰威齐(Furubotn and Pejovich,1972)所概括的,主要着力于产权、激励与经济行为的关系的研究,尤其探讨了不同的产权结构对收益——报酬制度及资源配置的影响,权利在经济交易中的作用也给予了突出的关注。(14)他们将经济转型视作对企业与组织重新界定产权的过程,通过私有化,让“私人所有权”自然地形成激励机制,从而利用价格机制、供求机制等市场调节机制配置资源,提高经济的效率。产权学派对转型过程中的产权改革以及私有化过程中出现的公司治理问题作了较好的解释。按照“委托—代理”理论,在转型国家中,在委托人与代理人的目标函数不一致的条件下,由于存在着信息不对称、合约不完全,因而代理人就容易出现道德风险或逆向选择问题,甚至导致“内部人控制”,这就要求或者设计一种激励机制,或者对委托人在外部加以监管。在更广阔的视野中,产权学派将产权经济学的分析应用在组织分析上,这使得他们进一步将公司治理问题引申到政府治理中,用来强调政治监管、法律监管在整个转型国家制度构建问题上的重要性。在钱颖一看来,市场经济有好坏之分,无论是在对市场与法治关系的探讨上,还是在评判市场经济的标准上,政府这一角色在研究中都占据着关键地位,政府可以说是在市场与法治相互作用关系中的核心纽带。因此如何造就有限政府和有效政府,如何建立一个法治国家,是走向好的市场经济或坏的市场经济的制度性根源。(15)格莱泽和施莱弗(Glaeser and Shleifer)认为,当国家利益与多数人的公共利益相背离以及规则很容易被破坏时,就无法建立起有效的监管制度。奥尔森(Olson)、阿吉翁(Aghion)和罗宾逊(Robinson)以及格莱泽和施莱弗考察了制度选择的政治模型并以此来说明当权者如何保护住自己的职位,从而说明在位的当权者往往通过操纵选举程序、宪法规则、竞选活动和政治党派的经费来源以及其他的制度安排使自己能够继续执政。(16)
另一条线索是以美国经济学家,1993年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道格拉斯·诺斯(Douglass C.North)开创的以新经济史学为理论工具的新制度学派。长期以来,大多数经济学家一致认为技术是近代西方经济增长的主要原因。然而诺思通过解读历史充分论证了制度变迁对经济增长的重要作用。新制度学派认为,在影响人的行为决定、资源配置与经济绩效的诸制度变量中,产权的功能极其重要,但它毕竟只是其中的一个,除它以外的其他一些变量也在上述方面产生影响。因此,有必要在一个比产权更广大的制度内涵中来考察这些问题。(17)在转型国家向市场经济转型的实践中,由于中国采用了渐进式改革方式并取得了明显优于东欧、俄罗斯等国家的改革绩效,这成为进行制度变迁理论研究的重要背景。新制度学派将经济转型视作制度变迁过程,而转型国家在转型过程中越来越呈现出多样化的制度安排,这种总和不确定性(aggregate uncertainty)与华盛顿共识所预言的转型必将带来确定的效率提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对此,诺思指出:“新古典范式缺少制度……眼下在经济学家中很时髦的增长模型假设,激励结构是基础性的,但他们并没有正视有关这种结构的争论。我们理解中的这些疏漏已因中东欧的事件而引起了经济学家的强烈关注。中东欧所面临的挑战是重组经济……以便创建一个适宜经济增长的环境。没有对制度的自觉关心能进行这样的重组么?勾勒出这种市场的制度特征是回答这些问题的第一步。”(18)的确,在经济转型过程中“华盛顿共识”的失败使人们对诺思所宣称的“制度是重要的”的理解在不断深化,从制度层面来看,经济转型实际上是一个旧制度瓦解、新制度生成的过程,把经济转型看作一个制度变迁过程,就是要强调制度构建在经济转型过程中的重要地位,从而揭示转型后国家迥然不同的经济绩效以及转型背后的深层次原因。制度变迁理论对实行大爆炸和渐进式转型战略的转型国家在经济绩效上的差别作了较成功地解释,按照制度变迁理论,对不同转型战略的选择完全取决于不同转型方式下制度变迁方式的成本与收益分析。渐进式转型由于在较长时期内两种体制并存,制度之间不协调较多,完成整个制度变迁需要多次的“谈判”、“签约”,因而转型的交易成本较大,但是渐进式转型对既得利益集团的影响只是局部的、一点点的,而且可以用由制度变迁所带来的“外部利润”的增加来给予一定的补偿,这样转型受到的反对和抵触也比较小。与此相反,激进式转型由于在较短时间内完成了从旧制度向新制度的过渡,整个制度变迁过程至少在理论上只需一次“谈判”,因而实施改革的交易成本较小,但由于激进式转型一次性地剥夺了既得利益集团的利益,因而其受到的抵触和反对就大得多,由此造成的经济损失也大得多。
值得关注的是,最近发展迅速的演进主义由于其对制度移植的检讨而更加注重强调制度演进过程中的路径依赖,进而强调制度变迁的内生性,因而在转型经济研究中发挥着越来越大的影响。青木昌彦等人认为,经济体制是一个复杂的进化系统,其内部具有自我强化的机制,不同制度之间存在着互补性,互补性越强,改革的成本越高。同时进行大规模经济改革时候,即使总的方向已经确定,改革的结果和过程也会有很大不确定性,制度发展过程中还必然会产生出形形色色的利益集团,给体制改革的推进带来政治上的困难。因此,渐进式改革方式更为可取。(19)戈瑞博、斯塔克(Gernot Grabber and David Stark,1998)认为,从进化论观点看,没有多样性,就没有选择,制度和组织的快速变化,往往会牺牲长期效率。相反,旧体制的存在,制度变迁中的摩擦,会保留制度的多样性,为新制度的选择和产生提供广泛的空间,从而促进制度的成长。(20)
五
毫无疑问,转型经济研究的不断深入是在不同研究范式的交融和碰撞中进行的。而在这一过程中日渐清晰的,是我们加深了对实现社会经济繁荣发展条件的理解。亚当·斯密在其不朽名著《国富论》中提出了一个重要的问题,那就是什么是国民财富,以及如何创造国民财富。这一问题如果换一种说法,那就是能够保障长期经济繁荣的条件是什么?在这一方面,新古典经济学的研究发现了市场的力量,认为只要每个人都能够按照市场价格来进行经济决策,那就一定会实现资源的最优配置。“华盛顿共识”正是要发挥价格对人类行为的影响作用。但是在对“华盛顿共识”及其背后的新古典经济学理论进行批判和反思的过程中,经济学家们却看到了一系列非价格因素同样对人类行为产生了重要的影响。无论是从“比较”的视角还是从“信息”的视角、抑或是从“制度”的视角来看,市场经济的正常运行都有赖于相应的制度结构作为支撑。转型经济研究范式的转向必然深化人们对实现长期的社会繁荣发展条件的理解,这或许是转型经济研究对经济学理论创新和发展所提供的一个重要启示。
注释
①JanosKornai.Whatthe change ofsystem from socialism to capitalism does and does not mean.Journal of Economic Perspectives.2000.Vol.14(1):27-42.
②科尔奈:《后社会主义转轨的思索》,吉林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1-21页。
③参见科尔奈、翁笙和:《转轨中的福利、选择和一致性——东欧国家卫生部门改革》,中信出版社,2003年版。科尔奈:《诚实与信任:后社会主义转轨时期的视角》,《比较》第9辑,中信出版社,2003年11月版。雅诺什·科尔奈:《大转型》,《比较》第17辑,中信出版社,2005年3月版。Janos Kornai,Eric Maskin and Gerard Roland:《Understanding the Soft Budget Constraint》,《Journal of Economic Literature》.Vol.41(4) :1095-1136,2003.
④S.詹科夫,R.拉·波塔,F.洛佩兹·德-西拉内斯,A.施莱弗.新比较经济学的新视角.见:吴敬琏主编.《比较》第4辑.北京:中信出版社,2002.62~76。
⑤钱颖一:《激励与约束》.经济社会体制比较,1999(5):7~12。
⑥参见约瑟夫·斯蒂格利茨.社会主义向何处去.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99。
⑦钱颖一.激励与约束.经济社会体制比较,1999(5):7~12。
⑧McMillan John and Barry Naughton:《How to Reform a Planned Economy:Lessons from China》,《Oxford Review of Economic Policy》,Vol.8,No.1.1992.
⑨ Peter Murrel:《Evolution in Economics and in the Economic Reform of the Centrally Planned Economics》,in Christopher Clague and Gordon C.Rausser Edited:《The Emergence of Market Economies in Eastern Europe》,Basil Blackwell Press,1992.
⑩参见斯蒂格利茨:《社会主义向何处去——经济体制转型的理论与证据》,周立群、韩亮、余文波译,吉林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斯蒂格利茨:《中外经济体制转轨比较》,《经济学动态》,2001年第5期。
(11)斯蒂格利茨:《走向一种新的发展范式》,《经济社会体制比较》,2005年第1期。
(12)参见斯蒂格利茨:《关于转轨问题的几个建议》,《经济社会体制比较》,1997年第3期。斯蒂格利茨:《金融稳健与亚洲的可持续发展》,《经济社会体制比较》,1998年第3期。斯蒂格利茨:《设计适当的社会保障体系对中国继续取得成功至关重要》,《经济社会体制比较》,2000年第5期。
(13)热若尔·罗兰:《转型与经济学--政治、市场和企业》,《比较》第3辑,中信出版社,2002年11月版。
(14)转引自R.科斯、A.阿尔钦、D.诺斯等著《财产权利与制度变迁——产权学派与新制度学派译文集》,上海三联书店,上海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译者的话,第3页。
(15)钱颖一:《政府与法治》,《比较》第5辑,中信出版社,2003年3月版。
(16)S.詹科夫、R.拉·波塔、F.洛佩兹·德-西拉内斯、A.施莱弗:《新比较经济学的新视角》,《比较》第4辑,中信出版社,2002年12月版。
(17)转引自R.科斯、A.阿尔钦、D.诺斯等著《财产权利与制度变迁——产权学派与新制度学派译文集》,上海三联书店,上海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译者的话,第12页。
(18) North, D.C.(1994):《Theevolutionofefficient market》,in J.J.James and M.Thomas(eds):《Capitalism in context》,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257-264.
(19)青木昌彦等:《经济体制的比较制度分析》,中国发展出版社,1999年版。
(20)Gernot Grabber and David Stark:《Organizing Diversity》,in 《Theorizing Transition:the Political Economy of Post-Communist》,edited by Adrian Smith and John Pickles,Routledage,19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