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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爱玲的散文世界

2010-08-15张颖娟

湖北开放大学学报 2010年3期
关键词:胡琴电车张爱玲

张颖娟

(太原大学外语师范学院,山西 太原 030012)

张爱玲的散文世界

张颖娟

(太原大学外语师范学院,山西 太原 030012)

张爱玲散文注重对日常生活中琐屑、细微的东西加以描绘,她对这些东西有很敏感的感官体验。也常涉及文化、文学批评,往往直指事物本质。她的散文意境苍凉,有一种超越尘世的意蕴。

张爱玲;俗世;意象;苍凉

比之于小说,写散文是张爱玲偶尔为之的事情。其散文的数量可以说是少之又少的(大概60多篇,我这里是就字数而言)。但是,如果要全面地了解这位作家,她的散文是绝对绕不过去。因为“在散文里,她显得清晰和直接一些,小说则要隐晦和曲折一些”。[1](P316)从散文集《流言》开始,张爱玲就为我们打开了一个异彩纷呈的迥异于其小说的世界,使读者更能近距离地观照她的文学创造以及更为本真的作家自己。

鲁迅翻译的厨川白村的《出了象牙之塔》一书里,曾对来源于英国随笔的小品文作了这样的界说:如果是冬天,便坐在暖炉旁边的安乐椅子上,倘在夏天,则披浴衣,啜苦茗,随随便便,和好友任心闲话,将这些话照样地移在纸上的东西,就是essay。[2](P164)小品文的风格是“闲话”或者“絮语”。而张爱玲的散文,就具备这种特质,像闲聊一般,将人生的琐琐屑屑的东西,絮絮叨叨向你一一道来。最好是在黄昏,也许是有着隐晦不明的月亮的晚上。但你一点也不厌烦,听她讲衣食住行,说女人和男人的故事,也偶尔提到身世和自己,抑或谈谈音乐、绘画、舞蹈等高雅艺术。无论哪一样,张爱玲都会以张氏特有的体悟和风格娓娓道来,直到凌晨三点钟,你才想着告辞,出了她公寓的门,仍有如坐春风的感觉。

张爱玲是个离俗世很近的人,她喜欢听市声,听公寓近旁的电车一两衔接一辆,像排了队的小孩,嘈杂、叫嚣,愉快地打着哑嗓子的铃:“克林,克赖,克赖,克赖!”非得听见电车响才睡得着觉。喜欢看菜场上茄子油润的紫色,新绿的豌豆,热艳的辣椒,金黄的面筋,像太阳里的肥皂泡。(《公寓生活记趣》)同时,她对细碎生活的爱好又是具体可感的,一盘冰淇淋、一场电影、橱窗里摆着的小小玩艺儿,都能引出她发自内心的喜悦。她将自己的人生融进琐碎庸常的现世中,俨然其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对于衣食住行,张爱玲“比较注重衣和食。”(《〈续集〉自序》)因为天生具有绘画的资质,她对于衣服的式样和颜色有不凡的品位。在《更衣记》里,从晒衣裳谈起,谈到服装的变迁,具体细节的修饰,男装的历史,像设计师,又像服饰研究专家。现实生活中,张爱玲也好奇装异服,这个当时被称为“那个爱奇装炫人的张爱玲”,喜欢穿着翻老箱子翻出来的清末服装,配一个典型的西洋发型,不怕人地到处走。

在“吃”的方面,张爱玲也有她钟情的东西,并且将其看成一种最基本的生活艺术。(《谈吃与画饼充饥》)但她的谈吃,是有着深深的怀旧意味的。往往与天津、上海、香港等作家曾生活于斯的地方联系起来,念之则感怀。

作为一种感官的享受者,张爱玲对颜色是极其敏感的。无论是热烈的红色,还是清冷的白色,抑或是浓重的黑色,在她那里都是参差的美。她的色调永远不会单一,是有着“葱绿配桃红”的对照的。她还喜欢别人不喜欢的各种气味,雾的轻微的霉气,雨打湿的灰尘,葱蒜,廉价的香水。她喜欢汽油清钢明亮的气息,牛奶烧糊、火柴烧黑的焦香。油漆的味道在她看来因为簇新,所以是积极奋发的,清冷、干净和兴旺。火腿鲜肉花生油搁得日子久,变了味,有一种“油哈”气,张爱玲觉得也有一种烂熟和丰盈。就连肥皂的味道,她也能品出寒香来。衣服里樟脑的气味,她说是甜而稳妥,像记得分明的快乐,甜而怅惘,像忘却了的忧愁。

无论怎样说,张爱玲在对世俗生活的描写里是掺进了许多个人的情感的。这种情感细腻但并不渺小。

饮食和男女是连在一起的,上面谈及了饮食,在这里不妨就拉出“男女”来。张爱玲的作品,尤其是小说,爱写些男女间的小事情。(《自己的文章》)在《倾城之恋》里,她这样描写范白两人的结合“他不过是一个自私的男子,她不过是一个自私的女人。在这兵荒马乱的时代,个人主义者是无处容身的,可是总有地方容得下一对平凡的夫妻。”。张爱玲是不是女权主义者,我不敢妄言,只是近些年研究者有从这方面解析她的作品的。在写夫妻与男女的文章里,张爱玲似乎能处处看破点穿,不给人以余地。《有女同车》中,她在电车上听洋装女子与老式女子谈话,感到“悲怆”,因为“女人一辈子讲的是男人,念的是男人,怨的是男人,永远永远”。一语道破女人的奴性和依附性。攻击社会上流行的“妇德”,她一针见血地指出为妻之道不过是“怎样在一个多妻主义的丈夫之前,愉快地遵行一夫一妻主义”。(《借银灯》)男人在作者眼中是自私的。她认为宣扬世人景仰的英雄薛平贵的《红鬃烈马》,无微不至地描写了男性的自私。为了自己的事业,他用贫穷和寂寞将其夫人一生最美好的年华作践完。她愤愤不平这样一个不甚体谅女人的人竟被写成一个好人。(《洋人看京戏及其他》)

由上述可知,张爱玲追求男女关系的平等,但并不一味站在男性的对立面。她对于女性自身的劣根性也是有所批判的。并没有像很多女权主义者那样,走向另外一个极端。

张爱玲的散文也常涉及文化、文学等批评。严格点儿说,或许谈不上批评,只是自己的一种观念或感悟。但这种感悟往往又是直指事物本质的。张爱玲天生有种洞明世事的本领。譬如她在《中国人的宗教》里她谈到了现实中国的方方面面,从宗教到习俗,从信仰到现实,从而道出了中国人的国民性;《更衣记》是一篇谈服饰的散文,她将中国女子的装束打扮作了一番描摹:“出门时裤子上罩的裙子,其规律化更为彻底。通常是黑色,逢着喜庆年节,太太穿红的,姨太太穿粉红。寡妇系黑裙……”到了民国,“时装上边显出空前的天真、轻快、愉悦。‘喇叭袖子’飘飘欲仙,露出一大截玉腕。短袄腰部极为紧小。”从服饰的变更谈到了其与文化、与政治历史变化的关系。似随意谈来,妙语连珠,却闪现着作者的思想火花。

以上其实是张爱玲散文所涉及的内容,从宏大的角度看,无论其小说还是散文,都未能更宽阔和深厚一些。或者可以说,张爱玲在其作品中表现出来更多的,是一个感性的形而下主义者。她的作品绝少哲学高度的形而上追问,视野也由于自身关注点的缘故而有所阈限。但如果就此下去,将张爱玲界定为一个仅仅满足于世俗生活的恋物者,就未免失之偏颇了。她的入俗是有着很深的文化、心理的意蕴的。

“我们也许没赶上看见三十年前的月亮。年轻的人想着三十年前的月亮该是铜钱大的一个红黄的湿晕,像朵云轩信笺上落了一滴泪珠,陈旧而迷糊。老年人回忆中的三十年前的月亮是欢愉的,比眼前的月亮大,圆,白;然而隔着三十年的辛苦路往回看,再好的月色也不免带点凄凉。”

这是《金锁记》的开头。

“月亮”是张爱玲作品中最常见的意象。小说中处处可见其踪迹。《倾城之恋》中,范柳原半夜打电话给白流苏,问她的窗子可看得见月亮。流苏泪眼中的月亮大而模糊,银色的,有着绿的光棱。

张爱玲的世界里的恋人总喜欢抬头望月亮——寒冷的、光明的、朦胧的、伤感的、或者仁慈而带着冷笑的月亮。[3](P404)

在她的散文中,“月亮”虽也不时出现。但远没有小说中的频繁。她作品中“月亮”这一意象其实像其在中国古典文学中的审美内涵,蕴含着悲凉、落寞、伤感等情绪。是属于低调、冷色的,与她的人生观紧密相连。

与“月亮”这一意象相比,张爱玲散文中“电车”出现的频率最多。除《公寓生活记趣》中所写的电车的声音外,《烬余录》里也写一辆空电车停在街心,电车外面,淡淡的太阳,电车里面,也是太阳——单只这电车便有一种原始的荒凉。再有《忘不了的画》中,写人物“活泼唧溜的动作里有一种酸惨的铁腥气,使人想起下雨天走得飞快的电车的脊梁,黑漆的,打湿了,变了很淡的钢蓝色。”

这样的例子应该说是不胜枚举的。“电车”这一意象又与“月亮”不同,它更多地将作者与都市生活联系起来,因此,张爱玲的俗世写作便是市民气息酽得化不开的一杯奶茶。处于乱世中的都市,个人的生命草芥般随时就会零落成泥碾作尘,电车的钢壳冰冷得不近情理。

“时代的车轰轰地往前开。我们坐在车上,经过的也许不过十几条熟悉的街衢,可是在漫天的火光中也自惊心动魄。就可惜我们只顾忙着在一瞥即逝的店铺的橱窗里找寻我们自己的影子——我们只看见自己的脸,苍白,渺小:我们的自私与空虚,我们恬不知耻的愚蠢——谁都像我们一样,然而我们每人都是孤独的。”(《烬余录》)

都市里的车是时代前进的步伐,稍微赶不及,个人就会被远远抛在了车轮后,什么也抓不住。

张爱玲对胡琴的爱也是一以贯之的,我们都记得《倾城之恋》开始时白家老三咿咿哑哑的胡琴声。她在散文《谈音乐》里将小提琴和胡琴作比,我们或可以从中将其偏好窥见一斑。

“我最怕的是凡哑林,水一般流着,将人生紧紧把握贴恋着的一切东西都流了去了。胡琴就好得多,虽然也苍凉,到临了总像着北方人的‘话又说回来了’,远兜远转,依然回到人间”。(《谈音乐》)

“初学拉胡琴的音调,也是如此(‘此中有人,呼之欲出’——作者注)。听好手拉胡琴,我也喜欢听他调弦子的时候,试探的、断续的咿哑。”

其实除了胡琴暗哑的声音切合张爱玲的审美趣味外,更多的恐怕是其“苍凉”的调子。在什么都不确定的乱世里,也许抓住一些切实的东西,才能让人感到些许的温暖吧。

所以,无论是“月亮”也好,是“电车”也罢,和“胡琴”予张爱玲的意义都是一样的。她的人生,是以无限的苍凉作底色的,这种人生苍茫的虚无,因此为她的庸俗的恋物作了一个相当贴切的注脚和烘托。由此看来,张爱玲的世俗化中便具有了某种超越性。

夏志清在《中国现代小说史》中说张爱玲是个彻底的悲观主义者,其人生观是“严肃而悲剧式的”。[4](P420)

联系一下张爱玲的家世与经历,不难看出她这种人生观的来源。家族极尽繁华和日后的没落,抽鸦片的父亲与后母,远赴重洋的母亲,一段有始而未能善终的感情……偏偏张爱玲又是一个极其敏感的人,小小年纪便洞知到了人生的诸般滋味。又偏偏生在乱世。所以,她的写作,也是“说不尽的苍凉”。

“我不喜欢壮烈。我是喜欢悲壮,更喜欢苍凉。壮烈只有力,没有美,似乎缺少人性。悲剧则如大红大绿的配色,是一种强烈的对照。但它的刺激性还是大于启发性。苍凉之所以有更深长的回味,就因为它像葱绿配桃红,是一种参差的对照”。

“我喜欢参差的对照的写法,因为它是较近事实的。”(《自己的文章》)

对于“苍凉”人生的体悟在张爱玲的小说和散文中俯拾皆是。对于自身所处的时代,对于人生,以及对于个人,张爱玲有着非常透彻的认识。

“这时代,旧的东西在崩坏,新的在滋长中。……人是生活于一个时代里的,可是这时代却在影子是地沉没下去,人觉得自己是被抛弃了。”(《自己的文章》)

对于人生,她的理解是:长的是磨难,短的是人生。(《公寓生活记趣》)还说,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蚤子。(《天才梦》)

那么,处于乱世中的个人又该如何面对这样的时代和这样的人生呢?张爱玲说“想做什么,立刻去做,否则来不及了”,人“是最拿不准的东西了”。又说,乱世里的人们结婚是受不了“无牵无挂的虚空和绝望”,“急于攀住一点踏实的东西”(《烬余录》)。

由此来解释张爱玲对于俗世生活的嗜爱,我们可以看出,她并不似梁实秋般乐生。只不过是以一种对具体的可感可触的日常生活琐碎细节恋慕的态度来抵挡蚀骨的苍凉,将人生的虚无抹淡一些而已。

与此同时,这种以苍凉作底色的人生观使张爱玲及其作品远远超越了俗世,具有了深刻的悲剧意味。

[1] 王安忆. 王安忆说[M]. 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2003.

[2] 鲁迅. 鲁迅全集(第13卷)[M].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3.

[3][4] 夏志清. 刘绍铭 编译. 中国现代小说史[M]. 台北:传记文学出版社,1985.

The Essay’s world of Zhang- Ailing

ZHANG Ying-juan

Zhang Ailing always pay attention to describe the petty and small thing in the daily life in her essay. she has the sense organs experience for these things. She also often involves culture and literary criticism in her essay, usually keeps the essence. Her essays give expression to a desolate level of artistic conception. There is a kind of meaning that doesn’t belong to this world.

Zhang Ailing; ordinary world; imagery; desolate

I207.6

A

1008-7427(2010)03-0086-02

2010-0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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