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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文学史料学

2010-08-15赵普光

长江师范学院学报 2010年1期
关键词:文献学现代文学胡适

赵普光

(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7)

□“中国现代文学研究·新关键词”专栏

现代文学史料学

赵普光

(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7)

判断一个学科的成熟与否,其史料建设的完善程度是重要标准。事实上,对史料的正视和重视是学术研究最基本的也是最重要的前提。老一辈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者一贯重视史料的保存及发掘,尽管那时候并没有明确提出“现代文学史料学”的概念。阿英、唐弢等无不强调史料的至关重要性,并做了大量切实有效的史料工作。现代文学史料建设的开拓者是阿英。阿英在文学史料的处理上继承了目录、版本、考证、辑佚等传统,并借鉴西方史料建设的方法,完成了《中国新文学大系·史料索引》、《晚清小说戏曲目》、《近代国难史籍录》、《中英鸦片战争书录》、《太平天国书录》、《甲午中日战争书录》、《庚子事变书录》、《国难小说丛话》、《淞沪抗战戏剧录》、《翻译小说史话》等史料性著述。唐弢从1942年起就以个人之力搜罗、抄录、校对、考订鲁迅的散佚之作,计得一百四十余篇约五十万字,先后编成《鲁迅全集补遗》(1946年)和《鲁迅全集补遗续编》(1952年)。最有特色的,是唐弢从抗战末期开始创作的书话,他以书话这种独特的文体进行现代文学的史料发掘、考辨、整理工作。对此,唐弢实际上有着自觉的意识,他说自己的书话:“偏重知识,因此材料的记录多于内容的评论,掌故的追忆多于作品的介绍。”[1]唐弢的书话开拓了现代文学史料工作的新途径,使书话成为建国后新文学史料工作的独特景观。其他如黄裳、姜德明、陈子善等都或多或少的运用书话文体致力于史料研究。这样,书话就构成了现代文学史料学的重要部分①对此,赵普光撰文《论书话的现代文学史料学意义》,从版本、目录等方面详细深入地论述书话对于现代文学史料学建设的理论意义和实践价值,参看赵普光:《论书话的现代文学史料学意义》,《文学评论》2009年第3期。。

建国后,有关现代文学方面的史料建设,成果应该说是比较丰富的。如上海文艺出版社推出的“中国现代文学资料丛书”;中国社科院文学所领衔,汇聚全国几十所高校和科研机构联合编选的“中国现代文学史资料汇编”等;还有大批的目录专书,如《中国现代文学期刊目录》(现代文学期刊联合调查小组编,上海文艺出版社1961年12月版)、刘华庭等编《中国现代戏剧电影期刊目录》(上海文艺出版社1962年10月版),北图书目编辑组编《中国现代作家著译书目》(书目文献出版社1982年12月版),贾植芳、俞元桂主编《中国现代文学总书目》(福建教育出版社1993年12月版),唐沅等编《中国现代文学期刊目录汇编》(天津人民出版社1988年9月),刘增人等纂著《中国现代文学期刊史论》(新华出版社2005年11月版)。

有了如此深厚的史料工作积累,“现代文学史料学”的建立就具备了条件。至迟1985年,马良春明确提出建立“现代文学史料学”的倡导[2]。接着朱金顺对现代文学史料工作方法和理论进行了系统总结,他的《新文学资料引论》[3]充分借鉴传统朴学的方法,极具“方法论意义”[4]。这部《新文学资料引论》是现代文学史料学的第一本系统论著。后来樊骏发表了长文《这是一项宏大的系统工程:关于中国现代文学史料工作的总体考察》②樊 骏:《这是一项宏大的系统工程:关于中国现代文学史料工作的总体考察》分三期连载于《新文学史料》第1、2、4期。从宏观上再次提出史料建设的重要性。新世纪以来,越来越多的学者意识到了史料文献对于现代文学研究的重要意义,2003年12月在清华大学召开了“中国现代文学的文献问题座谈会”,在这次会议上有学者再次提出“建立现代文学史料学”呼吁[5]。后来,谢泳的《建立中国现代文学史料学的构想》[6]长文对史料学的概念、理论体系等做出了较为深入的思考。

由此可见,从阿英、唐弢等大量的史料文献的整理考掘实绩,到马良春提出“现代文学史料学”的提法,朱金顺的《新文学资料引论》系统论著的出版,到文献史料座谈会的举行,再到刘增杰、谢泳等人多次明确地使用“现代文学史料学”这一概念,这个过程不仅说明学者对史料工作重要性认识的加强,更表征着现代文学(包括当代文学)史料研究的体系化理论化建设的自觉意识的增强,“现代文学史料学”的建立呼之欲出了。

中国现当代文学学科成熟要求完备的史料建设,呼唤现代文学史料学体系的构建。正如有学者说的:“在古典文学的研究中,我们有一套大家所熟知的整理和鉴别文献材料的学问,版本、目录、辨伪、辑佚,都是研究者必须掌握或进行的工作;其实这些工作在现代文学的研究中同样存在,……关于史料的整理结集和审定考核的工作,也是现代文学研究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应该予以必要的重视。”[7]但是,必须指出,现代文学史料与古代文学史料有着显著的不同,因此不能仅仅依靠古代文学文献学的方法,而是要建立基于现代文学史料特点的,独立的“现代文学史料学”。一个不容忽视的事实是,现代文学研究者对于史料学知识结构的相对欠缺①目前,现当代文学研究界过于沉醉于理论方法的挥洒,而史料文献基本的理论和知识相对欠缺。比如笔者就在阅读过程中多次见到一些学者发表的论文的注释中误将“印次”当成了“版次”,有人就曾注“《鲁迅全集》,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年版”,这里应该是“1981年版,1998年印刷”,混淆了“版次”和“印次”版本学的两个最基本的概念。,因此建立现代文学史料学刻不容缓。

现代文学史料工作是一项宏大的系统工程,所以有必要将之上升到“学”的高度,也就是从学科化、系统化、理论化的层次去建立“现代文学史料学”。这首先要面对“现代文学史料学”的命名问题。到底是用“现代文学文献学”还是“现代文学史料学”,也是有争议的。谢泳说:“我不主张称‘中国现代文学文献学’,而称‘中国现代文学史料学’,主要是考虑中国现代文学还是一个发展的变化过程,虽然早期中国现代文学的相关活动已大体具备稳定性,但毕竟时间还不够长久,史料的积累还需要一个过程。当然以后这方面的研究工作成熟了,是不是可以有一门中国现代文学文献学,也很难说,但我相信,这门学科以后会建立起来。”[8]

笔者也认为应该用“现代文学史料学”的命名,但是谢泳所说的理由不能成为舍“文献学”而取“史料学”命名的理由。与谢泳的理由不同的是,在笔者看来,之所以用“史料学”而非“文献学”主要因为史料与文献概念性质的迥异。

史料与文献的概念范围有别。文献只是史料之一种。从研究对象上看,二者都以中国现代文学的文献、史料为研究对象,都属于资料研究的范畴。但是,在研究对象的外延上,二者并不相同,文献学的研究对象包含在史料学的研究对象之内,因为“史料”的外延比“文献”的外延宽广。如梁启超把“史料”分为两大类,他说“得史料之涂径,不外两种:一曰在文字记录以外者;二曰在文字记录者。”他所说的“在文字记录以外者”,即非文字类史料,他所说的“在文字记录者”,即文字类史料,就是通常所说的文献。可见,史料包含着文字类的典籍资料和非文字类的实物资料,文献学的研究对象只是史料中的文字类典籍资料。而现当代文学的史料与古典传统史料的不同,更多的就是体现在文献之外的实物史料和声像史料等方面。如果用文献学命名,则抹煞了现代文学史料的独特性,而且也大大限制史料范围的拓展和开掘。

另外,二者所指称的对象性质有别。文献所指的文字材料,恐怕很难有现代和古代之分,统称文学文献学则可,但要是强行区分现代文学文献学和古代文学文献学则不当。所以,仅仅就文献而言,传统古典文献与现代文献在性质上的区别并不大,现代文学文献完全可以借鉴传统文献学研究的方法,所以不足以单独有“现代文学文献学”的命名。然而,从史料的概念上讲,由于传媒技术的发展,文学现象的载体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则现代文学史料与古代文学史料的性质上也有着显著的不同。比如声像技术的发展,现代以来文学家的影像、声音无疑能够被记录下来,而形成了重要的史料。这些新的情况自然会带来建立新的史料学体系的要求。

基于此,现代文学史料学,必然在史料的范围上有所扩展,不仅搜集开掘保存研究纸质文献,还应该包括各种口述史料、声像史料等,特别是要保存正在进行的或即将逝去的史料。现代文学史料学,在研究方法上除了应该充分借鉴传统文献史料研究的方法外,应该积极的适应新的要求。新的材料就要求新的方法的出现。比如影音资料的出现,就要求研究者不仅仅会纸质文献的版本目录的考辨、鉴别、校勘,而且必须探索适应新的史料的考掘和研究方法,将史料学与现代科技的发展适应起来,配合起来。其中有关文字、文献史料的保存研究,基于传统的文献学的悠久传统,我们有着一套相当成熟的考掘、辨伪、校勘等整理研究的方法,如朱金顺所著的《新文学资料引论》就是充分借鉴传统朴学的研究方法,结合现代文学的特点进行的方法体系的创新。但该著作对于文献以外的史料的研究理论则鲜有提及。这是一个普遍的现象。比如,我们研究胡适,所依据的都是他留下来的文字材料,亦即所谓文献。然而事实上,在文献以外,还有许多的史料应该关注到。最突出的,是胡适的大量的演讲。当然,想还原胡适演讲的真实历史情境,已经不可能了。所幸的是,他的很多演讲是有录音的。所以录音材料就成为极为重要的有价值的史料。还有同代人的口述材料,也值得重视。当然,现在很多录音材料都在台湾。已经有人将其中一部分录音整理成文字发表出来。如台北胡适纪念馆编印的《胡适演讲集》(台北远流版),这就要求研究者必须有一套合适有效的研究方法去记录、整理、考辨作者声音,这就给以往传统的仅仅基于文献而总结出来的史料方法提出了新的挑战。而且需要警惕的是,从录音到整理成文,这过程中不仅作者的音容的可感性消失了,更重要的,可能会出现错漏、甚至删削的情况①例如胡适在1958年5月4日于台北参加“中国文艺协会”成立八周年的纪念大会上发表的《中国文艺复兴运动》,在演讲开始胡适对政府推行“文艺政策”的做法提出极为激烈的批评,认为文艺创作应该是完全放任的。而这些内容在整理成文发表时则删去了。。这是需要史料研究者考辨甄别的。所以,目前的现代文学史料工作对于影音史料、口述史料、实物史料的研究方法则还很不成熟,不规范。是故,建立现代文学史料学的体系就要加强这方面的工作,使得史料工作真正完备起来。

建立现代文学史料学意义重大。只有建立现代文学史料学,才能将史料的研究和建设更好的推进,其重要作用和积极影响至少体现在如下几个方面。

理论化体系化的现代文学史料学的建构,能推进史料工作的有序有效的进行。有清以来的朴学,之所以取得如此辉煌成绩,不能不归结为研究体系的完备与成熟,朴学使得考据工作由具体的实践上升到理论的高度,借用现在的话说,上升到了学科的高度和方法论的层次了,所以有了音韵学、训诂学、校勘学、考证学、金石学等等。同样道理,史料学的建立,将推进史料建设和考掘,从而推进现当代文学真正良性的发展和推进。

现代文学史料学的建立,可以大大提高研究者对史料的重视程度。应该认识到史料工作的重要性,特别是其独立性。史料工作绝对不是研究的附属性工作,它是有其独立的性质和地位的。建立具有独立地位的现代文学史料学体系,更大的意义在于,能极大的刺激研究者从事这些活动的兴趣和自觉意识,推动学术研究的进展。胡适就明确说过:“搜集资料、保藏原料、发表原料这些工作,比整理编志的工作更重要,有了原料,将它收集保藏起来,随时随地地继续搜集,随时出版,有一种材料就印一种,这个工作比修志编志书重要得多。”[9]在胡适看来,志书经过一番制造整理,是一种制造品。“无论以什么方式编志,新方法也好,旧方法也好,都不免经过整理,许多材料不免受编志总纂的取舍。甚至毁去一部分材料,或隐藏一部分材料;经过这一阶段,往往将有价值的原料去掉”。保存原料之所以重要,还有一个原因,是每个时代的研究者都难免会受到时代的外在的各种限制以及自身认识水平的局限,所以剪裁史料或发表观点时自然无法保证偏颇甚至谬误。对此,撰文议论风生的意义可能远不如将正在进行的各种史料认真的保存下来,保留历史的原貌,以待来者。胡适就举了个例子:“譬如说二二八事变是一个很不愉快的事,现在距离的时间很短,在台湾是一件很重要的问题,在这个时侯不能不讨论这个问题,但讨论时不免有许多主观的见解,而关于这件事,就有许多材料不能用,不敢用,或者不便用。在这样的情形下,与其写一部志书,在方志中很简单地将二二八事件叙述几遍,远不如不去谈它,不去写书,而注重在保藏史料这一方面,使真实的材料不致毁灭,而可以发表的就把它发表。”[10]所有的理论和观点都是带有个人的主观的阐释,而只有发掘出来的真实的史料,才是最接近客观的和最有说服力的。“史家若没有史料,便没有历史。”[11]比如,田仲济的《中国抗战文艺史》之所以成为后来书写抗战文艺史和研究抗战文艺所无法替代的重要著作,重要原因就是该著对抗战文艺史料的保存。《中国抗战文艺史》有着明确的史料保存意识:“文艺中心城市的相继沦陷,中心文坛的移动,文艺中心由集中而分散。以及交通不便等等许多原因,这一阶段的抗战文艺史料最容易失散,最难以保存,这是关心文艺史的一个遗憾。写这本小册子的目的便是企图弥补一部分缺陷,保存一部分史料,使它不至全部失散。”所以著者说“为了使这轮廓不至失真,在写作时我力避发抒自己的主张,尽量引用了各家的意见。”[12]这就为以后中国现代文学史的写作提供了范本,意义深远。

现代文学史料学的建立,可以厘清人们对史料的误解和误区,从而扩大史料保存发掘范围与提高研究的广度和深度。很多口述史料、实物史料等等都应该进入到现当代文学史料工作的范围。胡适在《治学的方法与材料》一文中,不仅强调了新的史料、新的材料可以有新的认识,而且详细论证了新的材料可以导致新的方法的产生,“故材料的不同可以使方法本身发生很重要的变化。”[13]而新的方法的产生可以更进一步的推进对新材料的发掘和新史实的认识。

更重要的,新的史料、材料的发现会带来文学观念上的更新。长期以来,现当代文学研究界的文学观特别是文体观存在着一定的盲区,原因之一是受制于研究者对文学史料的开掘与选择。能否成为现代文学史料的判断,决定了研究的对象和范围选择,长期以来,研究者对于边缘的作家,如一些文化人、杂家、学人,他们的创作尽管从文体风格上、艺术审美上颇有造诣,但依然进入不了研究视野。如黄裳就在现有的现当代文学研究中极少提及。同样的例子还有很多。比如从不进入文学史视野的郑逸梅。郑逸梅的“艺林散叶”系列多记前彦逸事,最大程度上保留了文坛的真实性、原生态,为近现代文坛保留着一份份极为珍贵的纪录片断。相似的还有邓云乡、谷林、钟叔河等等。他们的写作其实构成了当代文坛一个重要的创作脉流,但为现当代文学研究者所不察。这就提醒我们,扩大现代文学史料范围,建立现代文学史料学,对于重新认识现当代文学的边界,对于现当代文学研究的深入拓展,对于我们学科的建设都是很有必要的。史料观的拓展具有颠覆性,可以打破既有文学研究观念的限制,带来新的文学观念。新的材料,必然带来新的方法和新的观念。目前要想使现当代文学研究得以进一步拓展深入,现代文学史料学的建设就变得十分地迫切。

[1]唐 弢.书话·序[A].晦庵书话[M].北京:三联书店,1980.5.

[2]马良春.关于建立中国现代文学“史料学”的建议[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1985,(1).

[3]朱金顺.新文学资料引论[M].北京:北京语言学院出版社,1986.128-130.

[4]马良春.新文学资料引论·序[A].新文学资料引论. [M].北京:北京语言学院出版社,1986.4.

[5]刘增杰.建立现代文学史料学[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04,(3).

[6][8]谢 泳.建立中国现代文学史料学的构想[J].文艺争鸣,2008,(7).

[7]王 瑶.关于中国现代文学研究工作的随想[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1980,(4).

[9][10]胡 适.搜集史料重于修史 [A].胡适的声音——1919-1960:胡适演讲集[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152、153.

[11][13]胡 适.治学的方法与材料[J].新月,1928,(9).

[12]田仲济.中国抗战文艺史·后记[A].中国抗战文艺史[M].上海:现代出版社,1947.

赵普光,男,河南杞县人,文学博士,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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