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性的再升华 楹联的新视点——序震球《应酬撰联心法》

宗廷虎

(复旦大学,上海 200433)

德性的再升华 楹联的新视点
——序震球《应酬撰联心法》

宗廷虎

(复旦大学,上海 200433)

即将问世的万震球《应酬楹联心法》体现了作者德性的再升华及楹联探索的新视点。该书有以下特色:一、创新了楹联天地,进入应酬楹联领域。二、丰富了楹联理论,作者从多年应酬的切身体会中概括出若干理论,基础扎实。三、增广了楹联视野,对楹联的分类更为深细。四、贡献了楹联读本,作者总结出众多撰联法则传授,等于向初学者“面授机宜”,全书可读性强。

楹联;对联;对子;应酬撰联

德性的再升华,楹联的新视点,这是我在通读万震球先生这洋洋四、五十万言的新著《应酬撰联心法》(以下简称《心法》)后的整体感受。

震球一直执教于湖南岳阳山区高中,他 16岁就走上了书写农村婚丧喜庆楹联的应酬之路。40多年来,他“帮人 (含单位)撰书各类对联约 3000(实则 10000)多副,各类请示报告约 200篇,各类总结、讲稿、实验报告约 100篇,悼词、祭文、疏文、碑志约 150篇;帮助同仁们修改、荐发论文、报道及修改述职材料 400篇以上,帮助文学爱好者修改诗词对联及其他文学作品不下于 2000件。”这其中,有不少人因他的帮忙而“落实了政策,解决了问题;晋升了职称,增加了工资;发表了作品,光大了面子……然而,报酬呢?或许是由于他出山的第一件事是帮一位穷苦人办丧事而连茶都未破费过人家一杯的‘不好’开端吧,大多数”,他“连烟都没耗费过人家一支,更不用说什么‘红包’”。①引自万震球、彭金桃《杖乡纪程》第9—10页。这种“不怕好了人”的德性真是难能可贵啊！这又正如震球在《心法》第二章中所表述的:

一个人活在人世间,如果不能帮助他人,不是无能,便是无德,与禽兽何异?能借自己的一技之长去帮人应急,正是自身价值的体现,肯帮人应急正是自身善性的体现,帮人应急而不计回报正是自身德性的升华。这正如笔者夫妇二○○七年六旬双度自寿并示儿孙一联之上半联所云:

吾夫妇六十年马齿徒增,仅悟出:勤润性,俭润身,善书快读,善事力行,钱财须淡看,抱节要忠贞,平生敢学吃亏,不怕好了人,自自然然就多福多寿,更多余庆。回想起来,打从被撵上应酬之路至 2001年这 37年间,笔者基本上未受过人家的分文酬谢,即使开口闭口不离钱,‘一个零工也要六十元另加三饭一包烟’的今天,也未计较过人家的报酬。这似乎是太傻,但倒感到安然自在和踏实。

如今,他为了提高农村应酬撰联的质量,不顾自家身体不适和外聘待遇之可观,毅然来撰写《心法》,毫不保守地将他“平生为人应急撰联之应急心得 (包括应酬撰联的规矩和方法)和盘托出”,以求得“能为正在忙于为人应急之同人稍有帮衬”,①引自万震球《应酬撰联心法》第一章。这难道不是震球乃至他夫人彭金桃的德性的再升华吗?

我既为作者这种不断升华的德性感动,也为《心法》一书的别出心裁震动。

我在长时间研究中国汉语修辞学史的工作中,自然也略略涉足于唯汉语独有的一种文学样式——楹联,也翻阅一些有关楹联的书,包括楹联的选集和研究楹联的专著,尤其是后者。然而从附载于《朱子全集》卷后的宋人朱熹的《联语》到明人钱德苍的《玉堂巧对》,到清康熙玄烨审定的《分类字锦》,再到民国吴金山《楹联精华初编》、《二编》乃至时贤的一些对联选本,从明人朱锐的《声律启蒙》到清人梁章钜父子的《楹联丛话》、《续话》、《三话》、《四话》,再到民国吴恭亨《对联话》乃至时贤的一些专著,但一直没有看到一本如同震球《心法》这样的着眼于农村应酬的以自身的撰联体会和自己的联作为例来从理论到实践传授应酬撰联技法的书。本书不能不说是楹联发展史上的一个创举。它的独到之处,粗略说来,有如下四点:

一、创新了楹联天地。如前所言,从古到今,就我视野所及,《心法》是第一家提出“应酬撰联”这一命题的。其实,楹联打从文人创造出来后,便自觉不自觉地同民俗文化结合了起来,走向一个更为广阔的天地,即从大雅之堂进入一般乡村乃至穷乡僻壤的婚丧喜庆的场所,从高雅的文人手中走到了普通的应酬先生的笔下。这正如《心法》第二章所说:“对联由‘祓除不祥’到装饰、装点到用入社会应酬,是一个由萌芽到形成到发展的过程的具体表现,表明了它是由文人发明以后,逐渐同民俗相融洽而成为一种广为民众喜爱的突出地体现汉语言特征具有顽强生命力的文学样式的。”换句话说,“应酬撰联是对联自身发展的结果。”《心法》除了明确提出这一观点外,还明确了跟应酬撰联密切相关的几个方面。一是明确区分了“应酬撰联”同“实用撰联”、“应用撰联”的不同。《心法》第一章指出:“应酬撰联一则是为人应急,受时间紧迫的限制;二则是代人应酬,受情况不明的限制;三则是代人扮戏,受各种角色的限制。例如人家死了父母,你就得在很短的时间内由‘第一自我’变为‘第二自我’去充当孝男孝女的角色,去哭父哭母……‘实用撰联’或‘应用撰联’,可以在限定一个内容后,坐到书案前,以一杯清茶或一支香烟相伴,或紧或慢地去构思去撰写,写得多少算多少,同时还可以不断修改与润色,根本可以不受时间的限制;何况作者还有选择的余地——不熟悉的可以不写。”二是明确规定了应酬撰联的职业道德。《心法》第二章指出:“应酬撰联者久而久之在社会上被无职业地‘职业化’,就会被人们寄希望于他能遵守一定的职业道德”:“守应酬之德,切忌应付;循格律之规,谨严动笔;为应急之作,力求创新。”三是明确提出了应酬撰联的基本要求。那就是《心法》第二章第三节所强调的四条:一是内容要丰;二是立意要高;三是构思要奇;四是语言要新。

这,能不说《心法》创新了楹联天地?

二、丰富了楹联理论。《心法》第三章至第八章共 6章 47节都是以作者应酬撰联的切身体会来阐释楹联创作的理论的,平心而论,就我所见,还没有见到别的专著能谈得这么全面、具体又这么亲切、实际的。我只想撷取其中四点以窥斑见豹。一是联律的简化。楹联,作为一种文学样式,为有别于其他文学样式,自然有它的特殊要求,尤其是它在平仄上的要求。对此,不少学者都各自作过探讨与归纳,写出了洋洋大著,但多半似乎让人感到复杂,难以把握。而《心法》仅在第二章《入格之法》中以《平仄协调法》一节大约8000字,从什么叫平仄到“努力使用律句”,再到“为不损意境,拗句并不忌用”,将诗律(含词律)同联律对举论析,简洁明了,令人一目了然。二是散句的提出。散句,于楹联创作是一个全新概念,似乎谁也没有提到过。什么叫散句,《心法》第三章第五节《散句的用法》中作了这样一个界定:“不拘平仄、长短,任其自然,多用口语的联句就是散句。”《心法》还特地将它同修辞学中的散句作了异同分析,指出:“联语中的散句不像律句那样呆板不变化,而是纯任撰联者的心灵驱使去表情达意、长短随意,无一定规则可言。”以下是本节中若干散句联例中一例:

生成陆地仙,六十年世事不问不闻,什么恩耶怨耶都深埋心底;

归作湘妃伴,片刻间羽化若离若即,那些得也失也且留在人间。

这是作者 1982年为一位聋哑未嫁、因洗衣落水身亡的 60岁五保老人所撰。这上下联各 3句,在平仄上除首句是用的五言律句外,第二、三句全用拗句,而且每句的字数较多,语多通俗,纯任自然。三是长联的贯气。对于长联,不少人作过研究,但几乎无人提到过长联的“贯气”问题。《心法》第三章第六节《长联贯气法》,先针对长联的界定不一提出了自己的观点:“上下联各含两个及两个以上句子的对联为长联 (包括不能不用点号点开读的‘二二—二二’节奏的 8字句)。”接着便又指出:“这长联该如何撰写,概言之,就是要保证它的贯气。所谓贯气,就是指上下联不管由几个句子组成,都必须前后连贯,声调和谐,上下联脉络贯通,给人以一气呵成之感。”至于该如何去求得贯气,本节提示了五点:安排好长联的内容,协调好长联的平仄,讲求好长联的结构,把握好长联的对仗,注意好长联的句式择用。四是思路的开拓。《心法》第四章《取材之法》开首指出:“应酬撰联,很令应酬者作难的一件事就是‘没什么好写’……应酬撰联者面对的多是平平凡凡之人,平平凡凡之事,平平凡凡之生活,写来写去,写去写来,实在没什么好写。”这怎么办?《心法》以为“只能在‘取材’二字上打主意,找门径,理顺‘材’源,拓宽‘材’路。”于是这一章就辟了 10节,分别介绍了切实情法、切节令法、切郡望法、切时事法、切环境法、切职业法、切性格法、切年龄法、切成就法、切撰者法。应酬撰联者若能据此 10法去拓开思路,还愁没什么好写?

这,足以使人看到《心法》丰富了楹联理论。

三、增广了楹联视野。近人及时贤对楹联的分类,大抵是春联、寿联、婚联和挽联,或春联、贺联、喜联、赠联。而《心法》却将它分为春联、婚联、女婚联、寿联、挽联、新居联、晋学联、重庆联 8大类又 53小类,这的确增广了楹联视野,这完全是作者自身实践所致。例如在婚联一章之后又专设《撰女婚联法》一章,那是 “因为我国婚姻法规定,一旦登记结婚,根据男女双方的约定,男女双方都可以成为对方家庭的成员,如果男嫁女家,所生子女可同父姓,也可随母姓。既然‘男嫁’,自然就是‘女婚’了。……同时,与女子新婚有关的喜宴有三:要么出阁宴,要么归宁宴,要么迎婿嫁入宴,无论何宴,都只能在女方家里举行,这不能不说是女子新婚的喜宴。” (见《心法》第十章)又例如晋学联、重庆联,莫不都是社会生活实际所需,亦为作者应酬遭际所践。所以说,《心法》对楹联的分类是合理的。同时,如在《撰春联法》一章中设《居丧联法》,在《撰婚联法》一章中设《代自识联法》、《订婚联法》,在《撰寿联法》一章中设《汤饼联法》、《睟盘联法》、《童限联法》、《寿戏联法》等,均颇见创意,是一般楹联书上难以看到的。又如《心法》第十六章第三节《撰红白喜联法》中指出:“人世间确有乐极生悲或悲遣乐至之事。”作者就举了他 1980年腊月为刘君之正待新婚而其母因操办儿子婚事心力交瘁去世的外甥李某只得“对灵拜堂成婚”所写联:

慈母为儿婚,岂期心力交瘁骤归,竟使儿子孤苦孤单,风亦号寒三岔里;

小男对灵拜,明知周公之礼不许,但见灵前成双成对,您当含笑九泉中。

这,足以说明《心法》增广了楹联视野。

四、贡献了楹联读本。如前所言,我因研究的需要,先后浏览过一些楹联选本和楹联专著,今读《心法》,深感读起来脉络清晰,学起来有理有据,用起来得心应手。作为楹联读本,其特点有三:一为结构上的先总后分。第一、二章从应酬到撰联再到心法,为全书之总说,第三至第八章和第九至第十六章则分说应酬撰联的理论和实践;同时,每章也是取总分总结构,每节也取总分结构。例如第十一章《撰寿联法》,就先总说寿联的缘起、内容及基本要求,接着便以七节来具体分说七项必须庆祝且为作者实践过的“寿庆”,然后再以“小结语”归总;而第一节《撰汤饼联法》同样先总说“孩子一生下,‘男子设弧于门左,女子设帨于门右’”,“生下三日,就要举行正式的庆贺仪式”及撰此类联的基本要求,而后分别予以例析。这就能给读者先整体后具体的印象。二为理论上的现身说法。《心法》第一章《引言》的末段告诉我们:“以下,笔者将从农村应酬撰联者最须加强修养的几个方面和最关密切的几大内容,拟立十五章计一百零三节去联系自身应酬的遭际和拙句(基本保持原貌),分门别类说说自己四十多年帮人应急撰联的一些体会——前七章侧重理论,后八章侧重实践。”例如《心法》第十二章之第三节《撰童限联法》就在开头以切身体会作了如下提示:“若应邀为此庆贺而撰联,因前无借鉴,就只能凭着对此庆贺内容的了解去展开联想,想类似的关隘,想类似的古人,并切合庆贺的节令、物候和来宾等等,对孩子的现在予以赞扬,对孩子的未来予以展望,以示父母的喜悦和期待。联语多取七字律句,但鉴于新楼房的大量出现,八字律句乃至十一字、十二字律句联也常被采用。此类之造语,宜以见鲜活、见希望为要。”大家想,这样的现身说法不等于是“面授机宜”而更有可读性么?三为功效上的知行合一。要说,《心法》前 8章讲应酬撰联的理论知识,后 8章讲应酬撰联的实践体会,原本就是知行合一。不过,这知和行的合一,更体现在各章各节之中,尤其是后 8章。这后 8章,作者总是将庆吊同相关民俗以及相关用语的解说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例如第十三章《撰哀挽联法》就先讲解为什么吊唁死者之联要叫挽联,历史上和现时代有关挽联的分类;下至这章第二节《撰孝堂大门联法》,则先就基本要求提示后,再就民俗上有争论的一个问题即死者父母尚在,能否在大门门楣上贴“当大事”三字展开议论,通过引经据典,《心法》便明确作出答复:“只要死者已是为人父母,不管他自己的父母年事如何,应当贴。”下至这章第五节《代撰挽联法》,为了理顺所被代撰者与死者的关系,以免把关系搞错,《心法》先就人缘关系中血缘、姻缘和地缘三者以及五服制度作简略介绍,然后再分别就“代父族挽”、“代母族挽”、“代妻族挽”、“代乡党挽”逐一例析,并就例中所涉专用词语与相关典故进行诠释。如是,读者读来,既了解了相关民俗,丰富了相关语汇,又把握了此类楹联写法,可说是一石三鸟。

这,说《心法》贡献了楹联好读本是不为过的。

何谓楹联,楹联又称对子、对联。吴小如作序、顾平旦等主编的《中国对联大词曲》指出:“对联是对与联的合称。指以对偶句为基本特征的有独立意义的文学形式,由上联和下联组成。它是在骈文和律诗基础上形成的,历史悠久,贴对联是我国的传统民俗。”[1](P4)

我国古代许多大家都留下了精彩的对联作品或评论,即便到了现代,赞赏者也大有人在。如著名旅美学者周策纵教授就说:“对联可说是古今中外写下来的文学作品中,最普遍最流行,而为大众有目共赏的一种体制,就我所知,没有一种美文体,能像对联拥有这么多的作者和观众。”在国外生活多年的他深有体会地说:“西洋真没有对联。”认为中国的对联具有鲜明的民族特色。据他估计,全国“每年写作的对联恐怕是在几百万副到一千万副左右。”[2](P253—255)其实,早在 1932年,学术大师陈寅恪在替清华大学出入学试题时,曾在《大公报》上发表《与刘叔雅论国文试题书》中指出:对对子是对学生进行国文试验的良好方法。文章认为:第一、“对子可以测验应试者能否分别虚实字及其应用。”第二、“对子可以测验应试者能否分别平仄声,此节最为重要。……若读者不能分平仄,则 (对古文)不能完全欣赏与了解……读古书往往误解。”第三、“对子可以测验读书之多少,及语藏之贫富。”第四、“对子可以测验思想条理。凡上等之对子,必具正反合之三阶段。凡能对上等对子者,其人之思想,必贯通而有条理,故可借以选拔高才之士。”[3]半个多世纪之后,现代汉语虽然代替古文成为全社会主要的交际工具,再用对联作为大学的入学试题固然不一定合适,但楹联作为一种文化素养,作为国学根基的一个部分,还是不应该受到忽视的,学一点这方面的知识很有必要。从这一角度看,本书的价值就更为凸显。

我与震球的交往已快二十年了。对他善于撰联有所了解,我不仅是因为他曾撰书过“笔秉春秋,扬清激浊;誉称中外,仰斗瞻山”一联相赠以及他不断寄给我经他主编的《铁山诗联》会刊和《四中联草戢翼》等书,更为主要的是凭了他陆续出版的 4部章回体中、长篇小说,因为小说中那些回目无一不是绝好的对子;今天读了他的《应酬撰联心法》,算是对他的楹联作品及联艺有了一个更深刻的认识。我为之欣慰,为之赞赏。我充分相信:《心法》的问世,将会为全社会提高应酬撰联质量,传承楹联这种传统文化,推进楹联研究起到重要作用。

[1]顾平旦等主编 .中国对联大词典 [Z].北京:中国友谊出版公司,1991.

[2]周策纵 .弃园文粹 [M].钱文忠编 .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

[3]陈寅恪 .与刘叔雅论国文试题书 [N].大公报“文学副刊”,1932-09-05.

(责任编辑 王碧瑶)

Virtue Sublimation and New ideas on Couplets Exploration——Preface of the CoupletsM ental Act in Social Activities writing byWan Zhengqiu

ZONG Ting-hu
(Department of Chinese,Fudan University,Shanghai200433,China)

The forthcoming publication CoupletsMentalAct in SocialActivitieswriting byWan Zhengqiu reflected the author’s virtue sublimation and new ideas on couplets exploration.There are four characteristics in this book.

couplet hung on the columns of a hall;a pair of scrolls containing a poetic couplet;a pair of antithetical phrases;writing couplets in social activities

I207.67

A

1671-7406(2010)08-0022-05

2010-05-30

宗廷虎 (1933—),男,江苏扬州人,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修辞学会顾问、华东修辞学会顾问、本刊顾问,研究方向:汉语修辞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