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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唱与生活:大理剑川白族调的社会功能及其变迁

2010-08-15董秀团

楚雄师范学院学报 2010年8期
关键词:剑川歌会宝山

董秀团

(云南大学,云南 昆明 650091)

歌唱与生活:大理剑川白族调的社会功能及其变迁

董秀团

(云南大学,云南 昆明 650091)

白族调是白族民众最为喜闻乐见的艺术形式之一。剑川是白族民歌的发祥地,当地的白族调与民众生活紧密相连,是民众记录历史、传承经验、抒发情感、传情达意、展现自我的手段和窗口,在白族人民的社会生活中发挥着不可替代的重要功能。然而 20世纪 80年代以来,随着现代化进程的加速和全球化浪潮的席卷,白族调的生存语境发生了巨大变化,其所承担的社会功能也出现了转移和变迁。对白族调的社会功能及其变迁进行考察,将有助于我们更好地认识少数民族民歌与民众生活之间水乳交融的关系,同时为少数民族民歌的传承和发展提供借鉴。

大理剑川;白族调;民众生活;功能;变迁

在白族民间,流传着丰富的民歌形式。白族调作为白族民歌的一个类别,是白族民众最为喜闻乐见的艺术形式,也是中国民间传统艺术的有机组成部分。在白族聚居的云南大理地区,以大理、剑川和洱源西山的白族调最具代表性,直至今日,这几个地方仍是白族调流传的主要区域。剑川是白族民歌的发祥地,被冠以“白曲之乡”的美誉,在剑川地区,又以石龙、羊岑、东山等地的白族调最为典型。

剑川的白族调题材广泛,内容丰富,从演唱的形式上来说,多为男女对唱,当然也可单独演唱或多人对唱。和大理、洱源等地一样,剑川白族调讲究唱词格律,采用白族传统的“山花体”诗歌格律,遵循“三七一五”的特点,即由三个七字句和一个五字句构成一节歌词。每首短歌一般分为上下两阕,上阕的第一句也可变成三个字的 “韵头”起韵。具体来说就是“三七七五,七七七五”或是 “七七七五,七七七五”的格式。这种体式,目前所见有明代《圣元西山记碑》碑阴所刻著名白族诗人杨黼创作的白语长诗《词记山花·咏苍洱境》,以及《杨寿碑》碑阴的《山花一韵》一联,这也正是白族“山花体”之所以得名的主要原因。当然,在实际的演唱中,白族调还有少量的变体,其唱词则多为即兴创作,独具民族特色。

一、大理剑川白族调的社会功能

结构功能学派的奠基者拉德克利夫·布朗曾指出,一切文化现象都具有特定的功能。[1](P122)另一位功能主义的大师马林诺夫斯基也认为,每一个活生生的文化都是有效力功能的。[2](P118)尽管功能学派注重现实功用忽略历时研究的特点为很多人所质疑,但笔者认为这一研究取向对于文化现象存在原因和生命力的揭示是很有意义的。特别是在民间艺术的研究中,因其与民众生活的天然联系而显示了与高雅艺术的诸多差别,对于民间艺术的认识,无疑应该将之还原到民众的“生活世界”才可能真正做出评判和理解。不探讨民间艺术的功能,就无法真正理解其作为民众生活之一部分的活态性存在,也无法真正解释民间艺术与民众生活水乳交融的事实。

剑川白族调与民众的生活紧密相连,是民众记录历史、传承经验、抒发情感、传情达意、展现自我的手段和窗口,在白族人民的社会生活中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可以说,歌唱是白族民众生活的一个部分,民众的生活在歌唱中获得了更多的意义,而民众对生活的理解同样折射和呈现于他们的歌唱之中。

1.传承教化功能

民间百姓对历史和传统的记忆往往采取比书面典籍更为灵活多样的方式,口头流传的民歌小调同样承载着丰富的历史文化信息,承担着传承文化、记录历史和教化民众的重要功能。

很多学者都肯定了民歌起源与生产劳动的关系,这种天然的联系使得对生产劳动的描绘和反映成为了民歌的主要内容之一。在剑川白族调中,同样反映了白族人民的生产劳动,传承着关于生产劳作的知识。如《割埂调》:“抬头望见启明星,天上星星眨眼睛,天还不亮就起来,锄草割田埂。锄尽杂草抹上泥,汗如雨下湿透身,终日劳累不得饱,到底为何因?”[3](P20)这首白族调,将旧社会中百姓终日辛苦劳作却还不得饱暖的穷苦生活描绘得淋漓尽致。在《水稻歌》[3](P21)中,则描述了从育秧、栽秧到护苗、收割的整个生产过程。流传于剑川海东的《渔樵耕读》,[3](P30—34)概括了打鱼人、砍柴人、种田人和读书人的生活,呈现出一幅劳动生活的全景图。

白族调也承担着传承白族传统民俗的功能。如剑川地区广泛流传的《放羊调》,反映了白族传统的火把节习俗:“汗水淋,六月放羊最伤心,火把节日古来兴。村村都在竖火把,户户鱼肉锅里烹,人人吃得昏昏醉,寡妇不沾唇。”[3](P9)歌中不仅讲到火把节由来已久,还描述了村村寨寨竖火把,家家户户忙过节的景象。 《出嫁歌》[3](P423)通过准备嫁妆等细节的生动描绘,将父母舍不得嫁出女儿但又无可奈何的心境展现无余。歌谣《白》描绘了一个身穿白色衣服披着白羊皮的白族姑娘的典型形象:“白白月亮白姐姐,身上穿件漂白衣;脚上穿双白布鞋,披着白羊皮。白米白面吃肚里,白说白讲莫再提;白天人多嘴又杂,白月下相聚。”[3](P373)充分体现了白族人民的色尚观和剑川当地的服饰民俗。

除了传承生产劳动经验和传统民风民俗,白族调还具有教化民众的功用。《泥鳅调》就是一首脍炙人口的歌谣:“细鳞鱼儿无处钻,哪有水潭与地盘;地盘水潭不得住,躲在水草间。躲得久了也难受,一出外面被捉翻;把我捉进鱼篓里,挣扎苦熬煎。她汉子说‘煎了吃’,婆娘说是‘要做腌’;把我供到筵席上,央来央去搛。捉我那个眼要瞎,吃我那个要穷贱;纵虽无法来报复,咯刺给他咽。”[3](P56)这首歌谣在剑川地区流传颇广,用一条泥鳅的不幸遭遇寓意穷苦人民在旧社会中受剥削压迫的生活,通过泥鳅之口表达百姓的不满与反抗。这首歌谣常常被作为教育年轻一代和儿童的范本,而其中强烈的反抗思想,对于表达民众情感并引起施政者的关注无疑具有警醒的作用。

白族调中的儿歌教育功能是最突出的,很多儿歌或是给予儿童相关经验和知识,或是教诲儿童要秉承良好的人品和道德。如《你夸大话哪个听》:“你夸大话哪个听,无非只有面三升;红纸灯笼一戳破,只剩空心心。”[3](P294)这首儿歌最主要的内容就是教育儿童不能说大话,体现出强烈的劝诫性。

2.宗教娱神功能

除了传承教化,白族调还具有宗教娱神功能。在剑川的一些山区流传的耍牛调是白族民间舞蹈耍牛舞的唱词,多在白族本主节时表演,具有浓厚的祭祀性,表演前所有人员要在本主庙前烧香磕头,祈求本主保佑风调雨顺,这其中取悦本主是最主要的目的。

白族调与宗教信仰的关联不光体现在白族调的唱词和内容上,更体现在白族调演唱的过程当中。我们知道,民间艺术与宗教信仰、仪式的嵌合和天然联系,并不是一种特殊的现象,很多民族民间的艺术活动同时也是宗教仪式。弗雷泽、希尔恩、格罗塞等在探讨艺术起源的问题时,还将之归因于巫术和原始宗教。很多学者也充分肯定了在人类社会的早期阶段,艺术活动呈现出混融性的特征,并未完全从原始先民的生产、生活领域中分离和独立出来。[4](P150)正如有学者所说:“原始部族并不认为诗歌、舞蹈、音乐、绘画是生产活动与宗教崇拜活动以外的另一类活动,而认为它们就是生产与宗教崇拜活动的一个必要环节。”[5](P1)尽管我们不能断定白族调的起源是否与宗教有关,但白族调演唱与当地民众信仰的关联却是不争的事实。在剑川地区,白族调演唱最集中的场合就是每年农历七月底八月初举行的石宝山歌会。届时,大理、丽江、怒江等地的白族群众云集石宝山,一展歌喉。很多群众将参与歌会看作是每年必须要做的事情,对于他们而言,参与歌会无疑颇具“仪式”性意味,如果哪年不能去参加,就会不安,反之,如果参加了当年的歌会,就会觉得完成了一件重要的事情,了却了一桩心愿。

此外,石宝山歌会的场所是石宝山,而在石宝山的石钟寺石窟中,有一窟名为“阿姎白”的女性生殖器造像一直引起人们极大的关注。很多人一直为这尊女阴造像与佛教神祇和王者造像同堂共处而不解,实际上,这与当地先民原始的女性生殖崇拜意识有关。在石宝山歌会中长期保留着山林野合之俗,每年歌会期间,也有很多民众到石宝灵泉祈求子嗣,说明石宝山歌会形成之初就可能借用了当地原始生殖崇拜的场所。加上石宝山歌会的节期正逢剑川一带稻谷灌浆的季节,因此,在这个特殊的时期,举行相关的祭祀和庆祝活动,以纵情高歌和山林野合的方式促使农作物更好地生长,可能是歌会十分重要的目的。[6]因而,笔者认为早期石宝山歌会的歌唱是民众达到生殖、农耕等方面诉求的一种手段,是更深层的宗教信仰和民俗需求的外在表现形式,具有浓厚的宗教性和仪式性。发展到后来,虽然石宝山歌会的原初面貌已经在佛教力量的介入下逐渐被遮掩,但也铸就了其与宗教信仰之间的不解之缘。直到现在,歌会期间,很多群众都是自带行李,晚上就在寺庙中神佛的注视下,打起地铺,对着歌,唱着调,聊着天,直到深夜,最后在神佛的脚下进入梦乡。这样一种人神共娱的和谐场面是笔者在其他地方所没有见过的,也是曾经给我深深震撼的。而这样的现象之所以出现,必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在民众心目中,对歌唱曲并非对神灵的不敬,恰恰相反,这是酬神娱神的表现。在老百姓看来,神佛也必定是像百姓一样热衷和喜欢对歌听曲的,否则他们又何以敢在佛教圣地大肆宣泄心中的情爱呢?

3.生活娱人功能

剑川白族调除了在石宝山歌会上的集中展示外,在日常生活中,主要是老百姓在田间地头干活的时候唱的。上山砍柴、放牧,下地栽秧、锄草,来到宽阔的田野间,总会让很多人喉咙发痒,想放声高唱。这个时候,有可能是自娱自乐,自己唱上几首;也有可能东边唱、西边和,两人对上几调。不管其形式如何,都是最发自内心的歌唱冲动下的释放,所以这时的白族调也最能体现其娱人的功能。

当然,白族调的娱人功能实际上更多的还是体现于听众身上,因为聆听别人唱歌对调,对于很多白族民众来说就是一件最快乐的事情。不管是在田间地头还是在舞台上,也不管是在村寨中,还是在石宝山歌会时,观众在听白族调的过程中感受到的愉悦是非常明显的。在听到歌手的演唱时,有时是为歌者的声音所折服,有时是为调子中的唱词所感动,有时是为对唱者之间的争斗和才智所吸引。总之,白族调中有多少精彩的内容,就会吸引多少的民众为之而唏嘘、感叹、开怀。笔者在石宝山的石龙村调查时,曾问过很多人喜不喜欢听白族调,得到的答案多是肯定的,而问到为什么喜欢听白族调时,多数人都说:“白族调很好听,有韵味,特别是白族调的歌词,很多是非常精炼的,有些话好像是自己想表达但是却没有说出来的,在歌里唱出来了。”这无疑就是说白族调唱出了民众的心声,让他们的心理得到极大满足。

白族调中的儿歌一类,也颇能体现其娱人的特色。这些儿歌往往曲调简单,易学易唱,歌词内容则充满了童趣。如儿歌《吹喇叭》:“哩哩啦,哩哩啦,打开园门来采花;采得一朵喇叭花,吹起喇叭哩哩啦。”[3](P299)描述了儿童采到喇叭花的时候模仿吹喇叭的情景。另外一首《老鼠提亲》:“鼠公鼠婆鼠老爹,有人来把亲事提;小鼠姑娘嫁出去,你家可愿意?墙脚洞洞作新房,常在楼板唱夜戏;大眼睛来长尾巴,果然好福气。”[3](P310)同样是以儿童的眼睛来看周围的世界。还有《鸟雀办丧事》:“尿咕咕爹才死掉,鸟雀纷纷来吊孝;喜鹊生来话最多,让它当提调。铁灵甲鸟去煮米,开水把它手脚烫;秃老鹰的脚杆长,叫它把水担。花八哥鸟去斟酒,一碗一碗倒泼掉;一群雉鸡当厨师,调盘得周到。几只麻雀去捧盘,大碗大碗端桌上;乌鸦开口吵得凶,让它去抬杠。”[3](P312)这首儿歌结合动物的习性进行描述,意趣盎然,这样的儿歌不仅儿童听了感到高兴,就是成年人听了也会觉得别有一番味道,也会发出会心的笑。

4.传情达意功能

《毛诗序》中说过:“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永歌之。”民间歌谣本身就是为了更好地表达思想、情感而产生的一种艺术形式,传情达意当是其最重要的功能之一。在白族调中,传示情感、表达爱恋同样是其重要功能。由于白族调中情歌的数量是最多的,因而表达爱情、追求幸福也就成为了白族调中最普遍的主题。比如《白曲一声牵心肺》:“横挎三弦去朝山,哥妹相遇大路边;哥妹相遇大路上,相遇路中间。妹瞅哥哥心肝动,哥瞅妹妹魂魄牵;一调白曲牵心肺,牵到哪一天?”[7](P4)这首歌描述了白子白女因一调白曲互相钟情、相互牵挂的情景。《三弦无嘴会说话》:“龙头三弦响铮铮,曲如流水不断根;三股丝弦拉一起,悄悄诉心声。三弦无嘴会说话,曲到无声胜有声;今日兄妹相会后,情爱日日深。”[7](P8)同样描述的是以曲传情的场面。《花线跟着花针走》:“花和柳,我是针来你是线;你是针来我是线,针要线来跟。哥是花针花间走,妹是花线随后跟,花线跟着花针走,永远不离分。”[7](P34)这首调子在看似平常的诉说中蕴含着强烈的情感和永恒的誓言,让人印象深刻。

在调查中,总是听到被访者说白族调不能在家里唱,不能当着长辈及亲人的面唱,这其实都与白族调中情歌所占比重较大有关,一般的民众提到白族调时总是最先想到情歌,所以有以上的忌讳。

总之,白族调中的情歌反映了白族人民的真情实感,表达了他们对爱情、婚姻、家庭的看法,体现了白族民众追求自由恋爱、忠贞爱情、美满生活的愿望,其中积极的婚恋观和生活态度是值得肯定的。

5.自我实现功能

白族调虽然是白族民众表达心声的常见方式,但作为一种艺术表现形式,必然有着唱词、格式、韵律等方面的要求,有一定的技巧,所以,它并不是所有的白族群众都可以掌握的一项技艺。虽然很多白族群众都能哼上几句,但真正能够达到一定水平,即兴对唱、技艺娴熟的民间歌手还是较少的。如剑川的石龙村,因会唱白族调的人多、涉及的面广而远近闻名,但是该村技艺娴熟的民间歌手也仅十多人。因而,从某种程度上说,民间歌手就如同鹤立鸡群,他们因为具备了唱白族调这一才艺而得到了更多的注视。在白族村寨中,那些弹得一手好三弦、在对歌唱曲方面有不俗表现的人总是最能吸引别人的目光,因而也增加了他们通过白族调达到自我确认、自我肯定的可能性。

在剑川白族调中,有一类被称为 “无情曲”,最能展现歌者的聪明和机智,这类调子,对歌者往往相互挖苦讽刺,斗智斗勇,妙趣横生,听者总能开怀大笑,而歌者也在听众的笑声中得到莫大的满足。《鹰与雀》:“小小麻雀站房头,想同飞鹰交朋友;飞鹰直上蓝天去,麻雀后面丢。南飞能把金鸡捉,北飞能把孔雀收;你是墙头小麻雀,可笑不知羞。”[3](P216)讽刺的是麻雀的自不量力,更是对对手的无情挖苦。《肚子胀鼓鼓》:“油勒油,你是哪里小蝌蚪;你是哪里小蛤蟆,肠子拖后头。瞧你那个丑模样,满脸好似锅烟涂;只会吃来不会唱,肚子胀鼓鼓。”[3](P217)嘲笑了只会吃不会唱的人,充分肯定了唱曲才艺的重要性,在这样的应答对唱中,歌手得以展现自己的歌艺和机智,实现自我的满足。

白族调中的“反意歌”同样是歌者智慧的展现,这种调子把现实中不可能出现的事物说成可能,让听众忍俊不禁。歌曲中蕴含着歌者的丰富才智,因为唱词虽然是以“反意”的形式出现,但并非是胡编乱造,放在一起对举的往往是有关联的事物。如《小老奶》就是白族调中典型的反意歌:“今年活到九十九,百岁只差一年头;水豆腐我咬不动,只吃炒豆豆。平平大路走不来,高山顶上能跑步;绊着小草也跌倒,走尽天边路。”[3](P385)

剑川调《男是青松女是衫》则通过对唱更加明确地展现了男女之间比计谋、斗才智的过程,双方都要尽力在语言上难倒对方,占据上风。(男):“杉树亭亭松树青,妹是杉来哥是松,男是松来女是杉,松枝盖杉身。”(女):“说啥松枝盖杉身,阿妹计谋比哥深,妹我变作金月亮,月照松叶青。”(男):“说啥月照松叶青,阿哥比妹强十分,哥我变作一朵云,云遮月亮昏。”(女):“说啥云遮月亮昏,阿妹计谋比哥深,妹我变作一阵风,风吹云散尽。……”[8]在歌谣的后半部分,双方继续展开语言和思维的较量,可谓尽展才智,让人叹服。这样的演唱最能征服听众,而演唱者在得到外界认可的同时也会感觉到自我价值的实现。

剑川白族调中还有一类一字歌,要求每句唱词中都有一个白语中发音相同的字重复出现,这同样需要唱者具备较高的语言组织和即兴发挥能力。如《新》:“新娘子做客多喜欢,新衣新裤身上穿;新人新客羞答答,躲在薪垛边。薪垛一垛坍下来,新娘压在薪下边;新郎吓得慌了神,心跳好半天。”[3](P372)这里新、薪、心在白语中是谐音,是一字歌的典型。对谐音的巧妙运用充分展现了歌者的水平,这也正是这首歌谣吸引人的主要原因。

6.村社整合功能

白族调的演唱是歌手对自身才能的展示,对于个体来说是展现自我的重要方式,而对于集体来说,白族调的演唱则具有一种整合村社力量、凝聚村社民众的功能。

在村社内部唱白族调,此时的唱调子更多是一种交流情感和调节民众心理的手段和工具,能让村社内部的成员更加和谐、亲密。而如果是在村社之外演唱白族调,一方面,能达到和对唱对象交流的目的,只要双方一开口,就知道都是白族人,彼此的距离就已经拉近了。另一方面,此时的对调唱曲还具有了一种展示和竞争的意味,双方都希望在对唱的过程中不要被对方比下去,最好是独占鳌头,从而为自己的村社和集体争光。而到村社之外唱白族调的一般也不会单打独斗,往往邀约伙伴一同前往,这自然也在无形之中增强了同行者之间的默契和凝聚力。白族民众在参与石宝山歌会的时候,总是三五成群,据石龙村李绚金老人介绍,过去洱源湾坡大树等地的男女青年每年到石宝山对歌,总是合伙几十人一群来到石宝山,而且他们中间要有一至两个老人作为保护,不允许做出越轨的事情。这样的集体行动所具有的凝聚和整合功能无疑是极其明显的。

如果是明确具有竞赛性质的舞台打擂,那就更是关系到整个村社名声的大事,所以也更引人关注。每年的石宝山歌会期间,站在舞台下,总能听到身旁的听众说:“现在在台上唱的就是我们村的人。”“歌后李宝妹唱得最好了,她是我们石龙村人。”“今年我们村参赛的歌手有 10多个呢。”从诸如此类的话语中,不难发现村民对本村歌手的维护,而这种维护正是出于一种对村社集体荣誉感的需求。本村歌手如果在台上取得荣誉,那么这也是整个村寨的荣誉,是值得每个村民自豪的事情。

二、现代化和全球化背景下白族调的功能变迁

现代化是 20世纪 70年代末 80年代初以来席卷中国的浪潮,至 20世纪 90年代末21世纪初,现代化的浪潮又与全球化这一世界性浪潮相呼应,成为一股不容抗拒的、日渐深入世界各个角落的巨大力量。大理剑川白族调的功能变迁正是与 20世纪 80年代以来现代化的冲击和影响分不开的。

具体而言,在现代化和全球化的背景下,白族调的传承教育、自我娱乐、村社整合等功能在不同程度地保留的同时,一些功能也出现了变化,主要表现为:传承教化功能的转移、宗教娱神功能的弱化、传情达意功能的消淡、自我实现功能的彰显、推动经济功能的突出。

首先是传承教化功能的转移。白族调具有传承和教化之功能,生产生活经验、传统风俗习惯、对民众的劝诫、对下一代的教育,构成了白族调的主要内容。在过去的岁月中,白族调无疑是传承文化、记录历史和教化民众的一种重要手段。然而,在现代化和全球化的语境中,由于白族调演唱场合等发生了变化,白族调的传承和教化功能已经逐渐发生转移。过去田间地头的对唱现在已经很少能听到,对于生产生活的经验更多是采用口头和行为的方式进行传承。过去在婚丧嫁娶和节日中要唱的白族调,现在除了一些特别的节日外也难觅其踪影,对于白族的民风民俗的传承也更多体现为一种潜移默化式的参与。过去通过白族调传达对民众的教育和劝化,而现在对于年轻一代和少年儿童的教育,则更多在现代学校教育中得以完成。

其次是宗教娱神功能的弱化。过去,白族调的宗教娱神功能十分突出,前面已述,对于很多参与歌会的民众而言,每年一次的歌会颇具“仪式”性质,参加歌会如同完成一项神圣的仪式。然而,随着现代化和全球化的影响,以往的宗教性和娱神意味在不知不觉中逐渐弱化了。过去怀着神圣的仪式目的参与的歌会,现在在很多人心目中不再是那么神圣,很多民众坦言如果没有时间就不一定要去参加歌会了,即使去了,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游玩一下而已。歌手们最希望的是在政府组织的比赛当中获得一个较好的名次,至于这样的歌唱对于神灵的取悦已是大家较少关心的问题。

再次是传情达意功能的消淡。在过去的岁月中,白族调传示情感、表达爱恋的功能让多少有情人因歌而结缘,所以白族调中情歌的数量是最多的,表达爱情、追求幸福是白族调最普遍的主题。然而,20世纪 80年代以来,随着年轻人交往方式的多样化,对歌唱曲已经不再是传情达意的主流方式。石宝山歌会上的山林野合习俗也在政府部门的介入和引导下逐渐消失,虽然歌会上仍然不时传来此起彼伏的对歌声,但真正怀着到歌会上寻找有情人甚至是终身伴侣的想法越来越显得不合实际,而真正的发自内心的对歌也越来越难得听见。

另外是自我实现功能的彰显。20世纪80年代以来,政府部门通过设置舞台、奖励比赛等方式有效地介入,鼓励民众参与到唱曲对调当中。在白族调渐渐脱离了人们的日常生活而成为一种展演性活动的同时,大量能够称之为民间歌手的会唱白族调的人被催生出来,他们与普通民众有着许多的不同。白族调也从生活中的调味品变成了舞台上的佳肴盛宴,过去的白族调是传情达意、娱神娱人的,而现在的白族调是展现自我才能的,过去的歌者是给人带来愉悦但却不脱离村社环境的民众,现在的歌手则是有着更宽广的舞台和更耀眼的光芒的明星。这些变化,无疑都是将白族调当作歌手的一种技能而非生活方式,歌手的歌唱不再是简单的情感抒发,更重要的是体现了其自身的价值和才华,对于歌手来说,通过歌唱展现自我,达到自我实现的目的才是最重要的。如被誉为“白族歌王和歌后”的姜中德和李宝妹,已经被文化馆吸收为正式工作人员,发给工资,予以认可,这对于民间歌手来说精神上的满足远远超过了物质上的获得。很多民间歌手都表示现在政府这么重视他们,他们也觉得自己的社会地位在上升,觉得自己唱白族调唱出了价值,说到底,这其实就是一种自我价值的实现。剑川石龙村民间歌手阿鹏甚至已经走向了更广阔的大舞台。2004年,还在读小学的阿鹏被著名舞蹈家杨丽萍选中,带到昆明加以培养。2008年,阿鹏参加第十三届CCTV青歌赛,获得优秀奖。现在,李宝妹、阿鹏等已经成为很多石龙孩子的偶像,因为在他们身上孩子们看到了一条通过白族调而让自己接触更宽广的外部世界的道路。

最后是推动经济功能的突出。过去的白族调,只是田间地头的自我娱乐或是取悦神佛的行为,而随着现代化的推进,这样的局面早已悄然发生变化。20世纪 80年代以来,政府对于民间艺术的关注和介入,使得白族调从某种程度上成为一种推动经济发展的重要力量。首先,看到白族调演唱的潜在市场,一些部门或一些公司开始与歌手合作,制作白族调演唱的录音带、光盘等,再将之投入市场出售给广大民众,这时的白族调自然已经不再是飘过之后不留痕迹的歌声,而是成为一种创造价值的商品。另外,目前很多著名歌手出场演唱白族调也要获得相应的报酬,白族调对于他们来说同样不再是自娱自乐的方式,而是成为谋取经济效益的途径之一。最后,政府部门介入到一些大型的对歌、比赛的场合,也推动了白族调经济功能的强化。仍以剑川石宝山歌会为例,20世纪 80年代以前,歌会是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民间自发的活动,而 20世纪 80年代以后,政府逐渐介入歌会,修建了对歌台,每年举行开幕式,设置对歌比赛,奖励优胜的歌手,这些活动的展开,同样也吸引了大量外地游客的慕名而来,并在一定程度上将歌会与旅游结合起来,让歌会成为推动旅游业发展的一个契机。正如有学者所说:“而今的剑川白族石宝山歌会……不再是单纯的白族青年男女的聚会,而且增添了商品贸易,旅游观光,文化交流等多种成分。……这些活动对于宣传白族,促进国际文化交流和民族文化交流,促进白族地区经济文化的发展起到了积极作用。”[9]

总而言之,剑川地区的白族调之所以长期在民众生活中流传,与老百姓的生活密不可分,主要原因就是白族调承担着多方面的社会功能,是一种民众生活中的艺术。伴随着时代的变迁,白族调的传统功能也在逐渐发生变化,一些功能消弱,一些功能强化,这对于白族调的传承和发展带来了极大影响。

[1]夏建中 .文化人类学理论学派——文化研究的历史 [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7.

[2]黄淑娉,龚佩华 .文化人类学理论方法研究 [M].广州: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1998.

[3]大理白族自治州文化局编 .白族民间歌谣集成 [Z].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1991.

[4]董秀团 .石龙乡戏 [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9.

[5]蒋述卓 .宗教艺术论 [M].广州:暨南大学出版社,1998.

[6]董秀团 .剑川石宝山歌会的历史变迁及文化内涵 [J].云南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2).

[7]陆家瑞等选译 .石宝山白族情歌百首 [Z].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1991.

[8]大理市湾桥镇文化站编 .白族大本曲培训教材 (内部资料)[Z].2002.

[9]胡阳全 .试论云南民族音乐舞蹈的社会文化功能 [J].民族艺术研究, 2005,(5).

(责任编辑 刘祖鑫)

Singing and L ife:The Social Function of Local Folk Songs of Ba i People in Jianchuan,Dali

DONG Xiu-tuan
(School of Humanities,Yunnan university,Kunm ing650091,China)

The local folk songs are one of the favorite arts ofBai people.Jianchuan is the birth place of local folk songs of Bai people,where the local folk songs are connected with the people’s lives closely.We can learn the history,life experience,feelings,and so on through the local folk songs.The local folk songs have important function in the livesofBaipeople.Butwith the influence of modernization and globalization since 1980s,the living environmentof local folk songs ofBai people were changed a lot,and the function of the local folk songs ofBai people were changed too.The study about the function of local folk songs of Bai people can help us to understand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local folk songs and people.It can also help us to realize the inheritance status quo of local folk songs.

The local folk songs of Bai people;lives of people;function;changes

K285.2

A

1671-7406(2010)08-0044-08

2010-05-27

董秀团 (1977—),女,白族,云南大理人,云南大学人文学院中文系副教授,博士,主要从事民族文学、民族艺术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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