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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如歌的正午——迟子建笔下的“小人物”分析

2010-08-15杨晓丹

长春金融高等专科学校学报 2010年3期
关键词:迟子建继父小人物

杨晓丹

(长春金融高等专科学校 科研处,吉林 长春 130028)

青春如歌的正午
——迟子建笔下的“小人物”分析

杨晓丹

(长春金融高等专科学校 科研处,吉林 长春 130028)

作为坚守民间写作立场的作家,迟子建更衷情于“小人物”,她的目光始终投注在处于社会底层的普通乡民和蓬门荜户的市井百姓身上。她小说中的人物是现实土壤滋养出来的,是作家贴近平民生活、用爱与同情浇灌的艺术形象。这些“小人物”总是和他们的生存环境紧密相依,绝没有超越环境的性情与行为,这使得他们与各自的环境如同骨与肉一样生长在一起,甚至显得不是那么鲜明,却又正是无数面目模糊、“无足轻重”的底层人物的文学再现。

迟子建;小人物;镇长;痴呆儿;尴尬人

迟子建笔下的“小人物”称得上名符其实。在其大多数小说中,迟子建都醉心于塑造这样的人物:粗鄙的生长环境,粗砺的生活场景,粗糙的仿佛可以被全世界轻蔑与视而不见的生存状态……然而,生机勃勃、野蛮激情、灵性独具、坚韧不屈……这些美好、同时又隐隐透着无奈与心酸的词语,被迟子建毫不吝啬地用在他们身上。作家带着爱与同情,像倾心赞美永不会被踩死烧尽的杂草一样,去书写他们、安慰他们,甚至歌颂他们!这些永远不会被收进史书的小人物们,在一个灵魂干净的作家笔下,永远鲜活。

一、世俗乡野中的“镇长”

迟子建的很多小说中都有“镇长”这一人物形象。这些“镇长”形象大多有着相同的特征:他们所管辖的镇多数是远离城市、沉寂闭塞、贫穷落后却又充满生活温馨的小镇,这些小镇几乎没有任何城镇的特征,它们其实是村庄,是乡野民情的承载体;他们虽为“镇长”,却不是“官”,而是乡民中的一员。他们和乡民一样过着贫乏生活,并不比乡民多占有物质资料,不拥有任何当下社会中“土皇帝们”的特权;他们和别人一样说着粗陋的话语,甚至更野蛮更诙谐,他们经常不受“尊重”,但他们的善良、真实、纯朴、生机勃勃却时时体现在琐碎的生活中。

这些“镇长”是小人物的代表,他们大多数是在迟子建的中、长篇小说中,作为小得不能再小的配角出现的,有的甚至只有几句台词,比如《青春如歌的正午》中的镇长,他最生动的语言是对被他一脚踢开的狗说的:“滚!陈生都这样了,你还有心情跟我贱?”[1]笔墨虽少,但看得出作家对这一类形象的用心。当然,作家并非始终这样吝惜笔墨,也让“镇长”做了一把主角,那是在她的小说《灰街瓦云》中。小说中的镇长刘签,是一个充满了理想主义色彩的形象。他兼具乡野俚人、天真儿童、悲剧英雄几个特点,几乎是现实中国不可能存在的人物。这个形象同时又无比真实,因为生长他的土壤绝非虚构。

首先来看人物的生活环境。“灰街不是个街名,而是镇。……灰街地势高,长途汽车若是只有两三个乘客在此下车,司机便不会驱车爬那长长的高岗,说是费油,将稀少的乘客在岗下就甩了去。”[2]“灰街的庄稼都种在岗下,岗下有一条河,名为青河,流经五个村镇:望江、灰街、羊坡子、秋田和古阳界……除了灰街将镇子设在岗上的山岭之外,其他村镇都在平地。”[2]这就是灰街的地理位置,这种高高在上的地理位置导致了灰街十分艰苦的生活环境:耕作不方便;卖鱼困难;打井困难;经常发生火灾等等。镇长刘签带领的就是这样一个镇子。这直接导致了他这个镇长的不受重视,仿佛是刘签的原因才使得他们的生活领地“比狗屎还臭”。除了地理环境的恶劣,灰街的民风也是粗俗豪犷的,灰街人会毫不客气地告诉刘签,他的老婆打扮得像一只花公鸡,女人们也会在他开展工作时像被捅出巢的蜜蜂一样对他群起而攻之,而他则反骂她们都是母狗。这样火辣辣的土壤培育出的刘签是土气、滑稽而又生机勃勃的:比如他进城开会时的打扮——皱皱巴巴的灰卡叽布西装、红领带、系着绿鞋带的蓝球鞋、抹了劣质头油的小分头,既土气又极富生趣。再比如他得名刘驴子、刘小跑的典故——脾气急,属驴的,一惹就叫;一天到晚不着闲地走,把两条腿跑得细如佛坛前的香。这样的人,是看不出和普通乡民有任何区别的,完全是他自己生活环境的产物。

但区别是有的,这种区别在于他儿童般纯真的内心。他爱云、爱风、爱动物、爱自然界一切生灵。他能时时处处与这些非人类的东西进行交流,并且表现出一种成人世界中很难见到的天真烂漫。在面对这些事物时,他的眼睛是儿童的,可以看见别人看不到的美,心灵也是儿童的,可以无所顾忌地喜欢与表达。比如在旱季,他就会“仰着脖子追着一片天空中仅有的白云行走,不断地央求:‘你行行好,给我多叫些云彩出来。我知道你心肠好,不然怎么会那么受看呢?你整多了云彩弄下雨来,我让地里的那些花全都开,让它们报答你。让绣球开得红,让爬山虎开得白,让月季开得粉,让野菊开得金黄。’”[2]当别人揶揄灰街,说灰街的姑娘不嫁本镇人,都往外跑的时候,他会反驳:“这些姑娘没有远见,灰街哪里不好?灰街离太阳近,离星星月亮近,离它们近,就是离神仙近,神仙保佑着我们灰街,这些姑娘懂什么?”[2]而在击退了洪水后,他会对着鸡鸭鹅狗说:“你们真是有福气哇,知道么?别的地方都发大水了,像你们这样的东西都被冲进青河,死了!你们能活在灰街,真是烧了高香了!你们得给我唱个歌儿,撒个欢儿呀。”[2]这种与马牛羊搭讪,与花草树木聊天的特别举动,在刘签自己看来是让人舒服的事,但却被别人看成是魔症。这简直就是成人与孩子的区别,成人眼中的世界是功利的世界,儿童眼中的世界则是自然灵性的,一切被成人习以为常的事物,在孩子眼中则颤动着生命的活力。这种本真、质朴、纯真、开阔的儿童心态在真实的成人世界无疑是难得一见的,因此也就极具理想主义色彩。

除了这种“孩童”心态,作家塑造的更是一个悲剧英雄的形象。刘签作为镇长,实际上是很有能力和作为的。他用自己的“土办法”对付自私自利的村民,虽然他不受别人尊重,经常受到嘲讽,但他对灰街镇的管理却是十分有效的。他预感到青河会泛滥成灾时,就指挥村民修筑堤坝,在坚固的堤坝保护下,灰街在百年不遇的特大洪水中安然无恙,其它几个镇则被洪水冲垮损失严重。然而刘签的付出并没有让村民领情,他们仍旧嘲弄他,丝毫不认为这是他的功劳。不仅如此,村民们最后对刘签简直是无比怨恨了,因为政府给其它受灾的镇进行了优厚的补偿,对灰街镇却不闻不问,就连下发的修堤费都比其它镇要少好几倍,理由是政府推测认定灰街堤坝好,不然不会承受这么大的洪水袭击。刘签家的院子因此被气恼的村民甩满猪屎、人屎和狗屎。当刘签在抑郁和悲愤中得了重病没钱治疗,他的妻子却敲不开村民的门,村民不仅不借给他钱,还咒骂他“干不成一件好事,尿血算他活该”。[2]这实在是令人血液冰冷彻骨寒凉。在自私冷酷蒙昧的村民与呆板无所作为的政府之间的刘签,只能是个悲剧英雄。

迟子建对刘签这个小镇镇长的形象是倾注了心血和复杂的情感的。她将以往小说中剪纸一样的此类形象,在这篇小说中叙述得血肉丰满。不知这是作家对儿童一样美好纯真质朴的心灵的眷恋和渴望,还是对现实生活一种微弱的不露声色却又极富韧性的批判。总之,这个形象是留在文字中了。对于这个几乎不可能存在的理想人物,作家并没有让他完全孤独,小说的结尾,刘签病愈回家,遇到了张先人家的羊,刘签冲那羊喊:“你要是再拱翻我灰街镇的路牌,我就剁掉你的嘴!”而羊“咩咩咩叫着,经过刘签身边时很欢快地频频张望着,仿佛遇到了绿草”。[2]这是多么奇异的惺惺相惜!这不仅是刘签心中的一缕温情与欣慰,也是作家的。

二、灵性独具的“痴呆儿”

迟子建童年生活的山村不过百户人家,却有六七个傻子。这些傻子在迟子建的童年记忆中就如同一个个神话一样奇妙可爱,她后来写了一篇散文《傻瓜的乐园》来记忆这些与众不同的痴呆儿们。不仅如此,她还在很多小说中塑造痴呆者的形象,如《沉睡的大固其固》里的魏疯子,《原始风景》里的傻娥,《青春如歌的正午》里的陈生,《罗索河瘟疫》里的领条,《雾月牛栏》里的宝坠,《日落碗窑》里的刘玉香,《雪坝下的新娘》里的刘曲等。这些在世人眼中没有思想和追求、在情感与精神上与世隔绝、不能独立生存、对社会无益、只会增加正常人负担的痴呆者们,在迟子建的笔下却是独具灵性、熠熠生辉的。

我国文学艺术中从来就不乏疯癫痴傻形象,尤其是深受西方现代文艺思潮影响的当代小说。以韩少功的《爸爸爸》里的丙崽为代表,作家更多的是看重痴傻者神秘怪异的外在形态,并以象征隐喻的手法,使这种神秘怪异成为某种蒙昧病态文化的象征,其着力点在于病态与疯癫。当代小说极少去探寻这一特殊人群的人格和情感追求,他们被人为地、理所当然地塑造成了人世生活的“缺席者”。迟子建的不同正在于此,她没有那么“深刻”,她不去揭露“丑”,只去表现“美”,她对这些弱智和精神障碍者表达了同情与关爱。不仅如此,她还以平等相待的目光展示了这一特殊人群在丧失了俗世种种对贪欲的追求之后所呈现出的安详、平和、宁静、超然之美,描绘出了只有在疯癫痴傻的世界中才能找到的自由、自足、自在的生命图景。在迟子建的小说中,我们会发现,在正常人眼中有着难以想象的缺憾的疯子傻子呆子们,实际上拥有着平庸的正常人难以想象、永难企及的飞翔的心灵。

《罗索河瘟疫》和《雾月牛栏》中都描写了弱智孩子的人生。在这两篇小说里的弱智孩子都不是天生的痴呆儿,都是因为意外的事故失去了正常的思维能力。可能是曾经的智慧隐秘而分散地藏匿在了大脑中的某个角落,他们对世界的关注也就集中于某些别人无法理解的点上。

《罗索河瘟疫》里的领条是生病发高烧后失忆的,他记不起别的事情,却知道去河边的路,“只要一走出家门,朝最潮湿的地方走去,就一定会到达河边”。[3]母亲因为他的弱智而失望至极,将全部的爱和希望都倾注给了大儿子酒鬼别利。由于备受母亲冷落和哥哥的歧视,领条很少说话,终日沉浸在自己想象的天地里。他虽然痴呆,经常头昏脑胀,却在哥哥杀人一事上有着超乎寻常的逻辑分析能力,他通过哥哥在河边丢弃自行车和衣服及说过的话,清楚地判断哥哥就是杀人凶手。他的头脑中有强烈的“公平”的想法,他两次去河边埋藏死狗都是用十指为狗挖的坑,第一次是因为忘记带锹,第二次则是因为他觉得两条狗应该得到同样的“公平”的待遇,这些令人震憾的细节也解释了领条自杀的原因。领条最后自杀于罗索河就是因为他没有受到公平的对待,没人相信他说的话,他提供的别利杀人的证词被人们理所当然地当成是“胡说”,这种被无视的耻辱让这个弱智的孩子无法承受,最终绝望地死去,他将自己沉入水中时哭泣着说道:“我看见了,可我什么也没看见!”[3]

《雾月牛栏》里的宝坠被继父失手打昏后就成了弱智,他成了弱智后就不肯再住人住的屋子,而是住进了牛栏。他给自已的牛都起了十分灵气可爱的名字,花儿、扁脸、地儿、卷耳。他无法与母亲、继父、妹妹沟通,人类的世界对于他来说仿佛是一片云雾迷漫,尽管他有时也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记忆深处,但最终还是没有冲破那道与人类世界的心灵隔膜,他心安理得地沉浸在与牛相依相伴的祥和世界中:“和牛过得好好的,想那些不让我想起的事情干什么。”[4]当他决定待在自己的世界里时,实际上,他被继父打成弱智的不幸,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转化为另一种幸运:他远离了人间的复杂与猜忌,他逃离了人类的彼此纠缠与伤害,他剩下的是平静祥和,是天真无邪的想象,是正常人永受禁锢永不能获得的心灵的飞升。“他的睡眠没有梦,因而那睡眠就干干净净的,晶莹剔透。”[4]弱智的另一面是无邪,当生在雾月的小牛卷耳第一次见到阳光,惊奇害怕时,宝坠马上在院子里踏踏实实地走给卷耳看,卷耳便怯生生地跟着,它“缩着身子,每走一下就要垂一下头,仿佛在看经过的蹄子是否把阳光给踩黯淡了”。[4]这美丽的画面使任何得失的判断都失去了意义。

《雪坝下的新娘》和前面两篇风格不同,描写了一个痴呆儿的成年人形象。小说中的刘曲(在小说中是第一人称“我”)本以做豆腐为生,却被县长的儿子无缘无故地打成了傻子,并且“因祸得福”:他家的生活全部由镇上无偿负责。刘曲每天到处游走,每到一处都有人免费供应吃喝,但“好景不长”,县长因受贿被捕,镇上也随即取消了所有给刘曲的特殊待遇。

在这样一个故事框架中,刘曲的痴痴傻傻带着浓重的自我隔绝的意味。小说是以刘曲为叙述者的,刘曲的全部叙述都是一种朝向内心的自我诉说,是一种完全抗拒外界的姿态。刘曲听得见世界,看得见世界,记得住世界,却再也不愿意与这个世界交流,他只是执着地停驻在自己的内心,依恋着想象中的纯洁的“雪坝上的新娘”,他抛却了小人物生存中的艰辛压抑之感,在丑陋现实的压榨面前选择“失忆”,这种被严酷的社会逼迫着不得不回到自己内心的举动让人不胜感伤。

因为无力对抗,在不能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而索性放弃“存在”时,刘曲的内心有着不用再去承担什么的轻松:“我很糊涂。不过糊涂很好,糊涂让我心里美滋滋的,老是想笑。以前我是不爱笑的,但我现在爱笑。我的笑声就是我心底发出的风,它吹拂着我,舒服极了。”[5]刘曲不再为俗世的得失所累,别人的嘲笑、老婆的背叛他并非完全不明白,但却真真实实地无所顾忌了,他在心灵深处独自享受着自己的秘密,不屑于和任何人交流。冬日尚未冰封的一段河水在他的幻觉中成了一个金色的美人!他在俗世中遭遇不幸后,累积的全部压抑和伤感的情绪,都曲折地表现在了对这个“金色美人”的遥望与不可求中:“我不知道她从哪里来,躺在这里又有多久了,她在等谁?她光洁明艳,浑身散发着暖融融的光……我站在雪坝上哭了。”[5]如果说宝坠与领条的痴呆是因为他们找不回通向现实世界的路,刘曲的痴痴傻傻则正相反,他是不愿意找回通向现实世界的路。

无论是宝坠、领条,还是刘曲,都是现实生活中被排斥被抹杀的弱者,但愿作家对他们真诚地贴近,以及在小说中为他们提供的精神庇护,能深刻地影响读者的情感,让刘曲们的心灵在文字外的生活中也可以得到来自同类的温情的抚摸。

三、非恶非善的“尴尬人”

迟子建曾经说过:“中国的老百姓大多数都是处于这么一种尴尬状态之中:既不是大恶也不是大善,他们都是有缺点的好人,生活得有喜有忧,他没有权也没有势,彻底没有资本,他不可能做一个完全的善人或恶人,只能用小聪明小把戏以不正当的手段去为自己谋取私利,在这一过程中他会左右为难备受良心折磨处在非常尴尬的状态中。”[6]迟子建把自已的这种理解变成了小说文字。她正是因为善于把握现实生活中大多数小人物最真实的一面,才写出了他们的卑琐自私,同时尊重了他们心灵中的“善”,让他们最终能在自我良心折磨中得到了温情的宽恕。

通览迟子建的小说,会发现她塑造了很多这样的“尴尬人”形象。譬如《沉睡的大固其固》中的刘合适,他无论做什么事都要挖空心思地占个便宜,小说里形容他“拉泡屎也要跑回自己家厕所”。[3]他做的最大一件坏事是文革时为了当积极分子而状告他的邻居是苏修特务。这个小气会过的人的悔过方式是第一个买了电视给村子里的孩子看。《鱼骨》里旗旗大婶的男人,因为旗旗大婶不会生孩子,“就像甩一条老狗似的把她扔了”,[3]十几年中一点消息也没有。当他最后明白自己错了时,就回到家中向妻子忏悔,请求宽恕。《腊月宰猪》里的外乡女,她骗齐大嘴自己死了丈夫并愿做她的续弦,只要他让自己生下亡夫的孩子。齐大嘴尽心尽力地照顾她,可她一满月就偷着跑了。她的赎罪和感恩方式是年年给齐大嘴做鞋穿,并发誓“下世当牛做马还你让我平安生个儿子的人情”。[3]《河柳图》中的裴绍发,他娶了气质典雅的程锦蓝为妻后,就开始用尽心机地想使程锦蓝彻底为他所有。他步步为营地改造程锦蓝,使她的形象彻底粗俗化,不仅如此,他还砍下程锦蓝喜欢的河柳,斩断程锦蓝的精神依托。还有《雾月牛栏》中的继父,他失手将宝坠打成痴呆后,在终日的抑郁自责中离开了人世。在这些“尴尬人”形象中,刻画得最深刻的要算是《雾月牛栏》中的继父。

《雾月牛栏》表面上写的是痴呆儿宝坠,实际上它深层地探讨了善与恶。善恶本应有着分明的界线,但实际上很多时候是模糊的,甚至是相互转化的。

宝坠原本是个人见人爱的聪明孩子,他七岁的时候母亲再婚,继父也十分喜欢他。但是有一天夜里,宝坠醒来看见了母亲与继父的欢爱,年幼无知的孩子觉得很好笑,并笑出声来,继父受到了惊吓,觉得受到了莫大的羞辱。第二天,继父去问正在牛槽解牛绳的宝坠看见了什么,孩子天真地回答看见“叔和妈叠在一起”,并问继父“怎么跟牛倒嚼的声音一样”,[3]继父恼羞成怒一拳打昏了孩子,并告诉妻子是孩子自己把头磕到牛栏上了。但这一拳的后果是宝坠醒来后就傻了,不肯再住人住的屋子,只喜欢和牛待在一起。继父没想到一拳会葬送了继子的前程,又不敢托出实情,只能用全部的心力赎罪。他对宝坠尽心尽力地照顾,比对自己的亲生女儿还要好。然而终究没做到自己想做的,他虽然不停地同宝坠说话,却没有唤回他的记忆,他虽用尽全力翻盖了屋子好让宝坠可以回到人的屋子里来,但宝坠却说“继父死后还会来个活叔”,[3]人住的屋子里依然没有宝坠的位置。于是他在愧疚中垮掉了,不仅丧失了与女人亲热的能力,还在日夜思虑中送了性命。他带着这个永不为人所知的秘密离开人世,并且死不瞑目。

这其实是善与恶、罪与罚的冲突。继父将宝坠打成白痴虽缘于羞愤,但实属无心之过。可是这个无心之过结出了恶果。善良的心经不起恶的折磨,要拔出心中“作恶”的感觉,就要为自己赎罪。继父的赎罪是真诚的,仅就三九天每到半夜都要起来去牛屋给宝坠的炕填柴火这一点,就足以让人感动了。而事实上他的赎罪也确实是成功的。村子里人都夸他,他善待继子的行为使他在人们心目中的形象十分美好。宝坠也和继父建立了和谐的亲情关系,继父的死还让宝坠难过地哭起来。而宝坠母亲则在宝坠继父去世后,以拒绝其他男人的方式表达对他的感恩、怀念和忠贞。看上去,他的恶已经被他的善抚平了,他的罪也在自我惩罚中被抵消了。但理智地想一想,却不是这样的,这个男人的赎罪行为,除了让自己安心外,不仅没有真正弥补什么,还造成了更大的“恶”:宝坠依旧是个傻孩子,而不明真相的女人却因他的“善举”不再接受别的男人,与生活中可能还会出现的幸福永远背道而驰了。这个男人对自己的惩罚,实际上导致了命运对女人的惩罚。

作家在创作时也许并非有意,但文本确实涉及到了这样两个问题:人对良心的“忏悔”到底有多少是真正对“罪”的补过,又有多少仅是为了平息内心因“罪”而燃起的焦灼感呢?“良心”引发的举动,结果却常常是“不良”的,那么“良心”的实质到底是对他人的“善”还是对自己的“拯救”呢?

有一个真实的故事,大致是这样的:一个士兵在战争中牺牲了,为了照顾他贫困的家庭,他的战友和长官没有将他的死亡上报,只说成是失踪,这样,死者的亲人就每年都可以收到政府的保障金。当他的妻子和家人终于知道真相时,时间已过了几十年!他的妻子终生未再嫁,他的家人还抱着希望在等他回来。然而,几十年的时间一下子变得毫无意义。怎样去判断这里边的是与非呢?恐怕很难。隐瞒死亡肯定是个“良心”的做法,但结果却是“不良”的,这使他的家人几十年都徘徊在希望与绝望之中,没有心灵的宁静,他的妻子也失去了过另一种生活的机会。然而不这么做,这个贫穷的家庭却有可能无法渡过难关,这是与他生死相伴的战友无法忍受的。很显然,这个悲剧的故事和《雾月牛栏》在这个问题上有着同样的询问和启示。

再回到我们所分析的人物上来。我们可以对很多人生、人性的问题做出终极追问,并期望得到清楚深刻的认知。这样无疑是难的,有时甚至是自讨苦吃。这种情况下,不妨折回到起点模糊地看待。对宝坠的继父,还是应宽恕他卑微的灵魂。人类的心灵可能是蜂窝状的,在这个蜂窝中,纯粹是难以存在的,善与恶、罪与罚经常会有错误的方向。这样的心灵,是经不起某些铐问的。如果动机出自于“良心”,就把它看成既是对他人的善也是对自己的拯救吧。

应该说,镇长、痴呆儿、尴尬人是迟子建小人物系列里相对特殊的。他们是作家的独到体验,也是作家在中早期创作中比较倾注热情的人物形象。也许在中早期创作时,迟子建心中的温暖、纯真与热情,尚不曾被现实的阴霾与严寒冰冻遮蔽,她仍然在充满激情地将恶俗的世界翻转过来,试图让我们看到最美的风景。正如她曾经为那部写尽了悲惨的小说所起的名字——青春如歌的正午,即便残酷、即便无望、即便卑微,也不能阻止杂草生机盎然、竭尽全力地生长!青春如歌,更多时候属于心酸的小人物!

[1] 迟 子 建.青 春 如 歌 的 正 午[EB/OL]. http:// www.bookhome.net/xiandangdai/other1/qcrgdzw.html

[2] 迟子建.灰街瓦云[EB/OL].http://cn.qikan.com/ gbqikan/mag.asp?issn=1006-9496&year=1999&periodnum=5 1995/05/04

[3] 迟子建.迟子建文集(3)[M].苏州:江苏文艺出版社,1997.

[4] 迟子建.与水同行[M].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2002.

[5] 迟子建.雪坝下的新娘[J].名作欣赏,2005,(1):4248.

[6] 张英.文学的力量[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1.

The Vernal and Cantabile Noon——On the Mr.Small written by Chi Zijian

YANG Xiao-dan
(Scientific Research Department,Changchun Finance College,Changchun 130028,China)

ChiZijianis interestedinMr.Smallasawriterwho sticks on folk writingpositionmats.Shekeepsintouch with rock-bottom,ordinary citizens and common people of houses of the poor.The characters in her novel are all from reality which maintains close contact with reality,life and the public with the writer's love and pity.These Mr. Small adapt to the environment what they live without actions overstepping the existed environment which make them live with their living conditions.Their characteristics is not bright but they are the representation of innumerable vague rock-bottom,ordinary citizens.

Chi Zijian;Mr.Small;Mayor;Dementia;Awkward

I206.7

A

2010 05 20

1671 6671(2010)03 0074 05

杨晓丹(1975),女,吉林农安人,长春金融高等专科学校科研处编辑,文学硕士。

王一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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