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严复中西文化比较研究的基本特征——基于严复文化思想“变与不变”视角的分析
2010-08-15赵琳
赵琳
(西北政法大学 马克思主义教育研究院,陕西 西安 710063)
论-严复中西文化比较研究的基本特征
——基于严复文化思想“变与不变”视角的分析
赵琳
(西北政法大学 马克思主义教育研究院,陕西 西安 710063)
严复作为中国近代历史上著名的翻译家,一生致力于中西文化比较研究。无论是早期力批中国传统文化而推崇西方文化,还是晚期批判西方文化而对中国传统文化进行否定之否定,严复始终坚持重塑植根于传统文化而又超越中西文化之上的新文化体系这一宗旨,这反映出其文化思想“变中不变”的特征。
严复;中西文化;渐进主义进化论
鸦片战争后的中国,在“西潮冲击——中国反应”发展模式推动下,中西文化激烈碰撞,激荡出各色思潮,但都均以救国图存为急务。在这一宏大历史背景下,挽救不断沉沦的中国的一切努力都必将指向中西文化融合中的中国文化之重构。严复正是生于斯时的思想家,他第一次全面系统地介绍了西方的政治思想和学术思想,产生了巨大的思想启蒙作用。钱基博曾说:“夫以西学识古,以实验治学,后来胡适新汉学之所以揭帜,而实导之于严复。复常以中西二学,兼途并进,或者藉自他耀,祛旧知之蔽。”[1]作为与时代变迁同轨,曾引领时代思潮并具有深厚爱国激情,以救亡图存为己任的严复,一生思想必然会不断变化。综观严复一生所致力于的中西文化比较研究,有两个显著的特征:早晚两个阶段文化比较的重心发生了转移;尽管治学重心发生转移,但其文化比较的主旨仍然在于中西文化的融通。前一个特征说明他早晚两期思想确实发生了变化,后一个特征则说明严复思想呈现出“变中不变”的独特景象。
一、严复早晚两期中西文化比较重心的转移
严复既受过严格的中国传统文化教育,又在英国接受过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教育,这样独特的求学经历使严复形成了学贯中西的学术背景和知识结构,为他一生所致力于的中西文化比较研究奠定了治学前提。在严复的中西文化比较研究之旅中,早晚两期思想发生了变化,体现在他治学重心的转移。早期严复的中西文化比较研究主要表现为力批中国传统文化(传统政治思想与学术思想),大力引进西方文化(近代政治思想与学术思想),关注的重心在西学上;晚期严复开始批判西方文化(侧重伦理道德与人心凝聚力),对中国传统文化进行否定之否定(也仅限于伦理道德与社会人心)。其关注重心的转移发生在戊戌变法至辛亥革命期间。
中日甲午战争中清政府的惨败,加速了严复中西文化比较研究的进程与速度。他不仅引进西方近代哲学,而且还引进了包括西方近代政治、经济、道德、风俗、教育、宗教等在内的人文社会科学,并借助西学对中国传统文化进行了较为全面而深刻的检视与批判,特别是对传统经学进行了激烈的批判。此时的严复,面对加速沉沦、内外交困的中国社会,在浓厚爱国激情的驱动下,自觉担当起救亡图存的历史任务,以批判封建传统旧观念旧文化的斗士面目站立在时代潮头的风口浪尖上。他曾反复表示,“吾宁负发狂之名”,决不“更蹈作无耻之故辙”,显示出其破旧立新的启蒙思想大家的勇气与风范[2]。
早期的严复对于旧文化的“旧染”进行的批判是相当深刻而又较为全面的。他高屋建瓴,把握到了传统文化弊病的关键,敏锐地意识到只有在理论上否定西汉哲学家董仲舒的“天不变,地不变,道亦不变”的不变静止论,才能颠覆封建统治秩序的理论支柱,重塑新文化体系的哲学基础。因而,他以达尔文“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生物进化论为思想渊源,将赫胥黎进化论中的“与天争胜”和斯宾塞的社会达尔文主义相结合,形成独具特色的“渐进主义进化论”[3]。这个理论构成了严复哲学思想的主要内容,也是他的历史观。严复一生思想的演变都受到他早期形成的历史观的影响和制约,其一生所从事的中西文化比较研究也受到他的历史观的影响和制约。严复“渐进主义进化论”的主体是西方近代的庸俗进化论,生动地反映出形成其早期理论的特征:力批中国传统文化,大力引进西方文化,关注的重心在西方文化上。严复从批判传统文化的哲学基础入手,进一步批判了传统政治思想与制度,伦理纲常(唯肯定“孝纲”)和经济与教育思想。与此同时,他大力引进西方的相关思想,在中西文化比较中逐步形成了自己倾向于西方文化的的思想理论。这一特征在戊戌变法期间表现得尤为突出,严复也因之而名声大噪。戊戌变法后的严复总结变法失败的经验,坚定了其从教育入手以开民智的固有思想,逐步收敛激进的锋芒。可以说,严复“试图用以西方为主导而又深切关怀传统中国超验价值的思想范式代替传统的儒家思想范式,为此做了大量的探索工作”[4]。
辛亥革命后的严复渐入晚年,面对日益复杂不见起色的中国社会,严复中西文化比较研究的重心加速转移,其思想迅速发生变化。这一时期的严复开始大力提倡尊孔复古,更加固守其经由开明专制而至君主立宪制的政治主张,呈现出“回归传统”的思想趋势。随着一战的爆发,西方文明与社会制度的诸种弊端毕现于世,使得晚年严复陷入摇摆不定、幻化茫然的心路历程,在中西文化之间艰难地跋涉。世事的变化,不仅使得西方人惊呼“西方文明的衰落”,更使像严复这样深处半殖民地国度里的思想家看到了西方文明与社会制度的阴暗之处。严复在急剧变动的西方世界面前停下了探寻的脚步,开始全面反思他早年心目中的西方文化。他用“利己杀人,寡廉鲜耻”八个字对西方文化进行了总结性判断,重新把目光和思想重心转向传统文化,发出“回顾孔孟之道,真是量同天地,泽被寰区”[1]360的感叹,认为中国儒家文明代表了“天下潮流之所趋”[4]。他临终时遗言:“须知中国不灭,旧法可损益,必不可叛。”[5]360不难看出,在中西文化之间进行最艰难跋涉的晚年严复,一改早期倾向于西学的特征,转而倾向中学。其关注重点发生转移,留给世人思想巨变的印象。
严复早晚两期中西文化比较的关注点转移既是他治学的一大特征,也反映出他一生思想的变化。
二、严复中西文化比较研究旨在中西文化的融通
在中西文化比较上,特别是在对西方文化的态度上,晚年严复较早期确实发生了变化:早期的他,面对日渐衰颓的中国文化和正处盛时的西方文化,把重心放在西方文化上;晚年的他,面对弊病丛生的西方世界,又不得不把重心放回到中国传统文化上。当我们仔细分析他早晚两期对中西文化的具体态度,全面考察他在中西文化之间艰难跋涉的一生时,就会发现他思想的变化实际上是建立在对中西文化比较研究的继续与深化基础之上的,早晚两期不同的关注重心与治学内容恰巧体现出他旨在中西文化融通的追求。终其一生,严复都在致力于整合中西文化,努力构造植根于中国传统文化又超然于中西文化之上的新的文化体系。他中西文化比较的重心发生转移并不意味着他对早期思想的否定,而是在经历世事变化后对传统文化的再反思,对传统文化否定之否定后的肯定。
事实上,严复早期对中国传统文化并非完全否定,而是进行了有限度的批判。即使在民族危亡和自身四次科举未中的特殊情况下,在他被认为最激进的戊戌维新时期,他对传统文化的批判也是有限度的,有针对性的。严复把批判的火力集中在那些不从实际出发、空洞无物的汉学考据、朱学义理、陆王心学以及“滋游手、坏心术、锢智慧”的八股取士制度上,认为正是这些“无用”、“无实”的东西才导致中国当时民力困乏、民德不振、民智不长。严复对这些方面的激烈批判,实际上就是对中学的批判,而不是对整个中国传统文化的批判。他对于中学的批判,实际上形成了将中国思想文化推向近代化的突破口。严复也对以孔孟思想为核心的儒家文化进行了批判,但在批判过程中,对孔子和孔教进行了具体的较为客观的分析。他认为当时的孔教已不同于孔子当初的思想,是经历代变迁中的各朝损益而形成的。在把重心放在西方文化,并推崇西方文化的治学状况下,严复对中国传统文化的这种有限度的批评,反映了他的中西文化比较研究一开始就已呈现出追求中西文化融通的特征[6]。
对于洋务派提出的“中体西用”说,严复认为“体”和“用”是事物不可分开的两面,“中学有中学之体用,西学有西学之体用,分之则并立,合之则两亡,议者必欲合之而为一物,且一体而一用之,斯其文义违舛,固已名之不可言也,乌望言之而可行矣?”[3]他主张寻找中西文化的相通之处,将两者有机结合起来。在严复的一生中,一直在极力发掘中西相通之处以寻找中西文化结合的契机,早晚两期是一以贯之的。
1902年,严复在给《外交报》主人的书信中这样表达了自己对传统文化的态度:“然今日之教与将尽去吾国之旧,以谋新人之新欤?曰:又是不然。英人摩利之言曰:'变法之难,在其旧染矣,而不择其善者而存之,方其汹汹,往往俱去,不知是以经百世圣哲所创垂,累朝变动所淘汰,没而去之,则启民之特性之',因此,必将阔视远想,统新故而视其通,而后得之。”[1]5600其融通中西文化,重构中国新文化体系的意图跃然纸上。
1905年,严复再赴英国伦敦,注意到进入帝国主义时期的西方列强各种社会矛盾逐渐暴露,尤其是社会道德沦丧,他在为之惋惜的同时发出“文明科学,终效其与人类如此,今不佞回观吾国圣哲教化未必不早见及此,乃所尚与波族不同耳”[1]的感叹。于是,严复开始逐渐将其中西文化比较的重心由西方文化移向中国传统文化,回眸关注中国的传统伦理道德。辛亥革命后,面对继续沉沦的中国社会,严复逐步提倡尊孔复古,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批判日渐淡化。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爆发,使得严复完全把关注的重心转移到了中国传统文化上来,对西方文化的批判较之以往更为激烈了。当然,严复晚年对传统文化所关注的仅是他所认为的伦理道德精华及其教化作用,并未与其早期对中学的猛烈批判相悖;他晚年所批判的也仅限于西方的伦理与社会道德,也未与其早期所引进的精华相悖。从这个意义上说,严复一生的思想从根本上并没有发生变化,呈现出“变中不变”的独特景象。他早晚两期关注重心的转移是他在中西文化之间艰难跋涉的体现,亦是他旨在使中西文化得以融通,进而重塑新文化体系的反映。
严复在中西文化融通下形成的“渐进主义进化论”的历史观虽然形成于他的早期,但是却对他随后的思想演变起着制约性的作用,必将使严复随后的中西文化比较沿着中西文化融通的主线发展下去。这是因为历史观在思想家那里具有根基性的地位,是剧变时代中思想家世界观的主要内容,这也是严复思想主流不变的思想根源。严复的历史观是受到西方哲学家斯宾塞社会达尔文主义的影响而形成的。斯宾塞是著名的庸俗进化论者,严复谈进化也因而具有明显的庸俗色彩。严复从一开始介绍进化论时就说:“善夫斯宾塞之言曰:民之可化,至入无穷,惟不可期之以骤。”[1]1625当共和革命成为时代主流时,他又重申“吾国变法当以徐而不可骤也”,人类社会“其演进也,有迟速之异,而无超越之时,故公例曰:'万化有渐而无顾'”[1]1265,更加明确地否定在进化过程中有顿变和超越的可能。这种坚持和平渐进,否定突变、飞跃的庸俗进化论必然是不赞成革命的,当然,在中西文化上也是不会赞成“全盘西化”的。因此,在这样的历史观的影响与制约下,严复中西文化比较研究的主旨必然是融通中西文化,贯彻“体学并用”。
三、结语
综观严复的中西文化比较研究,我们确实发现他早晚两期关注的重心发生较为明显的转移,反映出他思想变化的轨迹。但是,我们更应当看到,重心转移的背后有一条融通中西文化的主线。正是由于严复旨在融通中西文化的追求,才使得他会因为剧变的时代而调整他治学的重心。严复一生的中西文化比较研究,由力批中学大力引进西学转而到回眸关注中国传统文化,指陈西方文化的弊病,都围绕重塑植根于传统文化而又超越中西文化之上的新文化体系这个宗旨。这体现了严复文化思想变中不变的特征。
[1]严复.严复集[M].北京:中华书局,1986.
[2]陈敬木.论严复对传统文化的态度[J].福建论坛(文史哲报),1998,(5).
[3]刘景臣.试析严复晚年保守思想的形成[J].渤海学刊,1995,(1).
[4]杨献韬.论严复对中国传统文化中超验价值的深切关怀[J].辽宁行政学院学报,2003,(2).
[5]张志建.严复思想研究[M].北京:商务图书馆国际有限责任公司,1985.
[6]章杨定.严复的中西文化比较研究[J].广东社会科学,1996,(4).
G04
A
1008-6382(2010)06-0039-03
10.3969/j.issn.1008-6382.2010.06.010
2010-09-14
西北政法大学校级青年人才项目(09XJC026)
赵琳(1979-),男,陕西西安人,西北政法大学讲师,主要从事中国近现代史和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研究。
(责任编辑 玫 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