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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话:近代小说批评的形式突破与观念更新

2010-08-15贺根民

大连大学学报 2010年3期
关键词:小说传统

贺根民

(广西师范学院文学院,广西南宁 530001)

小说话:近代小说批评的形式突破与观念更新

贺根民

(广西师范学院文学院,广西南宁 530001)

中西文化语境促使传统小说批评方式萌生新机,形式的突破与内容的创新,小说话接续小说批评传统。跨文化的小说对话,缔造了文学单元的多向探求,个人的审美感悟上升为时代的集体意识,引发时人重新检讨和正确评价小说文本的审美实践。大众参与的批评实践,形成中国小说批评史建构的先导,小说话零散形式的剥落,凝结成一种理论范式和操作规范,从而有效地推动中国小说批评方式的近代转变。

小说观念;小说话;大众参与;小说批评;形式突破

众声喧哗的时代影响到传统社会承当的失效,刺激了时间流转的当下思考。中西文化语境促使传统小说批评方式萌生新机,评点和序跋组成的传统小说批评方式格局缘由时代和社会的新变,在新小说家的天才的独创下,形成对古典文学精神和小说批评传统的扬弃。探索小说的文体特质和梳理小说的演变脉络,归纳小说的艺术规律和提倡正确的小说批评观,小说话负载着当下文人的社会期待和文学理念,立足于民族文学的本位立场,不断吸纳时代新质,小说话在形式的断裂和内核的延续中书写小说批评方式的新篇章。阿英先生是最早涉足于小说话研究领域的学者,其《小说丛话论略》一文就清醒地认识到小说话的理论价值,而后的《晚清文学丛钞·小说戏曲研究卷》第二插页就影印了《新小说》社刊行的《小说丛话》封面和黄人《小说小话》书影,并将小说话单列一卷的安排方式,就在一定程度上标举了小说话的理论先导意义。

一、观念追求中的形式突破

绵延的文学之脉,在言志和载道等几条相对固定轨辙中打造传统文学的灿烂成果。诗文呈才的文学观念积习,制造了中国文学抒情传统的片面繁荣。刘勰《文心雕龙》和叶燮《原诗》等理论著作自成体系,引领了文学批评领域的理论建构典范。诗话、词话和文话,侧重即兴鉴赏、着意个人感悟,对文学创作和发展规律的知识性探讨形成了相对完备的逻辑规范。小说随笔、杂谈,古已有之,只是因为小说沦为小道的文体共名和文人的游戏笔墨态度,它的生机和活力未能得到传统文人足够的认同。明人郎瑛《七修类稿》云:“国初瞿存斋过汴之诗有‘陌头盲女无愁恨,能拨琵琶说赵家’,皆指宋也。若夫近时苏刻几十家小说者,乃文章家之一体,诗话、传记之流也,又非如此之小说。”[1]这就表明,至少在明代成化——正德年间,苏州一带一度出现类同诗话样式的小说随笔,只是未成气候而已。小说话是古代小说“摘句批评”方式的遗留,它最初往往是以追求片言只语的艺术佳境为指归,古代小说批评这一“话”的方式在胡应麟《少室山房笔丛》、钱希言《戏瑕》、谢肇淛《五杂俎》中时有出现,但其跟属于叙事文学领域的小说,毕竟还不能完全契合,至晚清民初,《新小说》杂志中的“小说丛话”出现,它才真正与小说合拍,形成小说话等随笔形式类的批评方式的兴盛状况。

小说话是近代小说先驱者激于传统文论中诗话、文话、词话的发达,立足于杂评散论的形式而创辟的一种小说批评方式。首倡和运用小说话其名的当推梁启超,“余今春航海时,箧中挟《桃花扇》一部,借以消遣,偶有所触,缀笔记十余条。一昨平子、蜕庵、璱斋、慧庵、均历、曼殊集余所,出示之,佥曰:‘是小说丛话也,亦中国前此未有之作。盍多为数十条,成一帙焉?”[2]82“前此未有之作”的话语推崇,开辟了文人才情抒发的新路径。“编次不有体例,惟著者之名分注焉。无责任之责任,亦各负之也。”[2]82其相对自由的编次体例也张扬了参与者的创作个性。1907年邱炜萲亦点明了小说话的来由:“志之所存,尝在小说。况迩日正应香江新小说丛社之邀,担任撰述之文,居易行素,当无多让。因以余墨日草《小说话》数则,邮付印刷入补白。或庄或谐,随得随书,集荟中西,论征今古,虽未必能惬人人之眼帘,而发表己意,于言论所有权固无瞀焉耳。”[3]421“或庄或谐,随得随书”,小说话作者就不必恪守传统的小说批评立场,而显豁地抖露和张扬个性特色。小说话等随笔,形式自由活泼,既可自成一家,亦能汇流群言。邱炜萲《客云庐小说话》、俞明震《觚庵漫笔》、管达如《说小说》是一家之言;《新小说》之“小说丛话”、《月月小说》之“说小说”、《文艺杂志》之“谈瀛室随笔”则为群言杂论。它们或三言二语、点到为止,如《客云庐小说话》之《新小说品》;或洋洋洒洒、严密细致,象吕思勉的《小说丛话》。作者论述态度可褒可贬,1906年《月月小说》“说小说”之《恨海》多为颂扬之词,而“说小说”之《海底漫游记》则几乎是一种贬抑之声。

小说话是一种近代盛行的小说批评形式,碎锦琐语的背后潜藏着文人的高昂格调。在晚清民初小说期刊史上,《新小说》杂志的创辟之功众所公认。《新小说》杂志自1903年第7号起设置“小说丛话”栏目,至1906年终刊的24期当中,除了第10、18、21、23号无此栏目外,几乎每期均在“附录”中设置“丛话”一栏。晚清的四大小说期刊,只有《绣像小说》不设此栏目,《月月小说》杂志的此类栏目设置始于第一年的第3号,共刊录小说话21篇,《小说林》自1907年第一期始辟“评林”栏目,发表黄小配、俞明震的小说话作品共计11篇。相对稳定的栏目设置促使了小说话的形式成熟,进而以一种批评规范影响到当下的小说批评动向。筚路蓝缕,不乏来者,若以“小说丛话”为例,步武者就不在少数。1905年《新新小说》的第8号、1911年《小说月报》的第2卷第3期、1914年《中华小说界》上吕思勉的《小说丛话》、1916年《中华小说界》上纳川的《小说丛话》,均为该种方式的接续形态。这种在小说观念之批评方式上的追踪与效仿,书写了文人的文体建构自觉。

如果我们不局限于用西方的文学批评标准来剪裁中国传统小说的批评方式,那么小说观念的近代化进程,就并不会简单地表现为对异域小说理论的借鉴,也体现为改造和更新传统小说批评形式的实践。小说话相对杂碎的形式,隐含着新小说家皈依传统文明的审美选择。李忠明先生指陈传统小说批评方式的弊端:“中国古代小说批评大多比较简单,常常是一带而过,很少长篇大论,系统、专论小说概念、文体或情节结构等方面的文章几乎没有,即使是对具体作品的批评也大多数是感性经验,上升到文学理论、艺术规律等高度的时候很少。”[4]姑且不论中国小说批评方式是否具有系统周密的特点、有无表现形态的显隐之别,小说话是传统小说批评样式的飞跃,至少在形式方面就是如此。象于定一的小说起源于宋朝说、吕思勉的理想小说起源于唐代说、曼殊、于定一就小说与社会关系的探讨,另如钟骏文《小说闲评》论及《恨海》、《电术奇谈》、《万里鸳》、《地中秘》等,由章到回,几近小说的文本大概,张行《小说闲话》则涉及到小说笔法和小说结构等诸多内容,小说话将被启蒙小说家所忽视的小说要素给重新挖掘出来,并进行理论和实践的救治,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小说界革命”的缺失。

文体代变,一代有一代之文学,小说批评的近代变革,批评形式的转型应该是一个重要方面。作为晚出的随笔性文学批评方式,小说话借鉴了诗话和词话的合理因子,在保留相对自由形式的前提下体现出一定的专论色彩。虽然,文学批评方式转型的阵痛,制造了诗话和词话批评方式脉络的断裂,王国维《红楼梦评论》的发表,则宣告了小说批评方式传统时代的结束,而其《人间词话》的出版,又使得传统文学批评方式出现一定范围的回归,但这种传统难以为继的存在事实,又给这种断裂的形式制造了一个遗憾的结尾。小说话作者研究视野广阔,论及古今中外小说作品,不只流于对异域小说文本的一般介绍,更表现为运用传统的小说批评方式重新省视和阐述小说文本,这种对传统的务实态度,放置于一片政治喧哗声中,尤显可贵。在写作手法的选择上,也体现出新小说家的多元化探讨趋向,贯穿于小说话之中的行文趋向,已不再是议论笔法的铁板一块。如果说邱炜萲《客云庐小说话》中的《茶花女遗事题词》和《聊斋志异题后》已经尝试运用抒情的笔法来评论小说,那么徐维则《小说书录》和顾燮光《小说经眼录》则为货真价实的介绍叙述了。这种形式方面的新质关注到小说批评的文体和情节维度,特别是渗透其间的叙述成分,又在导读指南之余展现新小说家的理论追求,构成了小说话新特杂多的批评风貌。

二、大众参与的批评实践

小说批评是新小说家身份认定、实现社会理想的一种重要途径和方式。小说话延伸了启蒙思想所禁锢的小说艺术的理论触角,并对政治小说家抹煞传统的行径作出某些理智上的审视和修改。《新小说》杂志的“小说丛话”作者达13个,而涉及的小说文本至少在21部以上,其中又以探讨《水浒传》和《红楼梦》者为多,这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政治小说家割裂传统的武断做法,从而呈现出扬弃传统的审美取向。设置“说小说”栏目的近代报刊至少有《月月小说》和《笑林报》两家,《月月小说》杂志推出的“说小说”系列,进入其论题范围就有《西游记》、《恨海》、《新庵谐译》、《胡宝玉》、《雪中梅》、《恨史》、《新石头记》、《海底漫游记》和《佛罗纱》9部作品。《游戏世界》杂志社刊载的《小说闲评》涉及20种小说分类、遍及55部小说,其中尤以“侦探小说”为著,多达16部。《小说月报》上孙毓修的《欧美小说丛谈》系列覆盖了作家、作品和小说门类等各个方面,收录范围宽广。《小说海》杂志上乐水的“榛梗杂话”、《文艺杂志》的“谭瀛室随笔”,林林总总,构成了小说话存在形态的具体表现。小说话立足于近代文化的现实处境,展示了近代小说艺术的真实印象。

砸破小道末技的传统认识,是凸显小说文学色彩的必要前提。西方文论话语新鲜血液的灌注和刺激,传统小说批评方式形成批评话语的重组和融合,小说话的撰写现实,展露了大众参与的批评盛况。“因相与纵论小说,各述其所心得之微言大义”,“东鳞西爪,时以相贻,亦谈兴之一助欤?”[2]82小说话不只是文人心志的个别记录,更是职业小说批评家的集体意识的折光。它袒露了一种文人建构小说批评体系的存在,特别是小说话自成起讫的样式,张扬了新小说家鲜活自如的批评灵性。小说话的字里行间,隐寓着当下小说批评的新动向。康来新先生推重小说话的开创意义:“虽然笔记之作,渊源已久,但是以笔记谈话的体裁,而针对小说之述评心得为专门课题者,却要到晚清梁启超诸人发表《小说丛话》时,这种风气才为之一开。”[5]社会现实与时代风云的共生激荡,拉紧了小说话作者与读者的思想纽带,加强了中国小说批评自由申说的力度。

小说话拓展了小说界革命的研究领域,往往缘由一个话题的倡导,引发各抒己见的小说批评场景。狄葆贤不满于夏曾佑的小说通俗化理论,而将小说文本的消费定格于士大夫的精英文化阶层,带有明显的回归传统倾向。周桂笙则在博涉西人小说的基础上,挖掘出西人小说尊重人性的审美特征。其列举分论的“身份”、“辱骂”、“诲淫”和“公德”等观点,恰好揪住了中国传统小说创作的通病,其在开放视野中的审美洞察具有强烈的社会警醒效果。另如“小说丛话”作者群对《红楼梦》的交口称颂,以及种种用中国传统小说套用西方社会思潮的比附事实,都真实地反映了小说话批评方式的群体意识,激情之中也不乏真知灼见。正如时贤对笔谈式“小说丛话”的赞誉:它们“都是理论家们在长期阅读中的心得的结晶,或是作家对自己创作实践的理论概括。这些短小精悍而又精彩的言论,活跃了当时小说理论界的思想。”[6]小说话的群体辩论色彩,标示了小说观念的近代特质。

由文本解说到理论批评、由情事考证到接受消费,小说话多色复杂的议题,展现了新小说家不拘一格的理论创新能力。《新小说》杂志的“小说丛话”作者,自由灵活,各人撰写数量不等,少则一篇,多达22篇。由一到多、以少及众,形成小说批评的大众化趋向。张冥飞等人的《古今小说评林》登高望远论及古今小说,不求观点整齐划一,论题可多可少,篇幅亦长亦短,基本围绕小说这一论题核心,就是对同一部小说,亦是自由申说、各展才具,充分展示了小说话作者的话语选择权力。综览小说话的话语文本,可以领悟中国小说绵延不绝的艺术精神,也能更好地体察传统小说的思想光彩和再造能力。这样,小说话所关注的论题由一到多、参与队伍以少及众,形成近代小说批评的大众化趋向。

三、小说批评史的先导

晚清开放的文化语境,为文人施展才具提供了纵横驰骋的舞台。从群言汇集的《新小说》“小说丛话”到一家之言吕思勉的《小说丛话》,由丛残的形式趋向系统的理论探讨,沉淀为新小说家探究小说批评发展脉络的雏形。王尔敏先生认为梁启超设立“小说丛话”栏目,可以并驾其创办小说专门刊物而为“为后世文学开创宏规者”:“梁氏在《新小说》杂志第一卷第七期起,特辟‘小说丛话’一栏,批评讨论古今之理论价值。古往今来,实为首例。后日之小说史、文学批评史均承此启发而构成独立门类。”[7]小说话所关注的对象主要是关于小说艺术规律的总结、小说文体的古今发展演变、以及小说文本的创作与消费,这一切都理所当然地进入小说史的研究领域。小说话在小说目录学上的意义,也是近代学人的关注领域,这种基于目录学层面的挖掘,就形成小说史研究的基础。黄人《小说小话》“闻罗贯中有十七史演义,今惟《三国演义》流行最广。其次则《隋唐演义》亦稍传布,余无可稽矣。兹据余少时所见而能追忆者,依历史时代,不分良劣,略次于左”[3]360-361得87目①胡从经《中国小说史学史长编》的第2章《聚沙成塔--小说史料学的萌发与勃兴》(上海文艺出版社1998年版,第120-121)和潘建国《中国古代小说书目研究》的第7章《古代通俗小说专科目录的创建》(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第260-261页)均有对《小说小话》列举书目的统计,但数字有出入,胡著为91目,潘作为97目。二者均存有一定程度上的将列举书目与论述文本的混淆现象,盖胡著漏录《西汉演义》一目,却衍入《浓情快史》、《如意君传》、《狄公案》、《承运传》和《投笔记》五种,且胡著误将《则天外史》作《则天外传》、《水浒记》作《水浒传》。潘作则衍入《浓情快史》、《如意君传》、《狄公案》、《许旌阳传》、《升仙传》、《四游记》、《续水浒》、《承运传》、《新史奇观》和《沙溪妖乱志》十种。:

《开辟传》、《禹会涂山记》、《采女传》、《封神榜》、《西周志》、《东周列国志》、《前后七国志》、《西汉演义》、《昭阳趣史》、《东汉演义》、《班定远平西记》、《三国演义》、《后三国志》、《两晋演义》、《南北史演义》、《禅真逸史》、《梁武帝外传》、《隋炀艳史》、《隋唐演义》、《说唐》、《征东》、《征西》、《锦香亭》、《反唐》、《绿牡丹》、《则天外史》、《残唐演义》、《飞龙传》、《太祖下江南》、《金枪传》、《万花楼》、《平南传》、《平西传》、《平妖传》、《水浒记》、《英雄谱》、《水浒后传》、《荡寇志》、《精忠传》、《岳传》、《后精忠传》、《采石战记》、《雪窖冰天录》、《贾平章传》、《双忠记》、《楚材晋用记》、《大元龙兴传》、《庚申君外传》、《奇男子传》、《英列传》、《真英列传》、《女仙外史》、《西洋记》、《鱼服记》、《鸱鸮记》、《太妃北征录》、《正统传》、《野叟曝言》、《萃忠录》、《玉蟾记》、《武皇西巡记》、《豹房秘史》、《伟人传》、《金齿余生录》、《骖鸾录》、《青词宰相传》、《绿野仙踪》、《东楼秽史》、《大红袍》、《梼杌闲评》、《护国录》、《卖辽东传》、《瑶华传》、《甲申痛史》、《陆沉纪事》、《铁冠图》、《海角遗编》、《江阴城守记》、《殷顽志》《鲸鲵录》、《台湾外纪》、《前后十叛王记》、《毗舍耶小劫记》、《平台记》、《年大将军平西记》、《蟫史》、《鼎盛万年青》。[3]360-373

《小说小话》涉及的通俗小说(不包括翻译小说)除了潘作衍入的十种外,尚有《金瓶梅》、《儒林外史》、《续金瓶梅》、《红楼梦》、《后红楼梦》、《儿女英雄传》、《西游记》、《西游补》、《今古奇观》、《贪欢报》、《国色天香》、《隔帘花影》、《绮楼重梦》、《三分梦》、《投笔记》、《璅王吉杂记》、《彭公案》、《施公案》、《永庆升平》、《三侠五义》、《七侠五义》、《龙图公案》22种,三者总计为119种。黄人的小说批评文字,分传统小说批评和中西小说比较二途,以历史、纪实为标准,兼及小说艺术特色,对小说题材、版本、内容多有发申,如此数目的通俗小说汇集,“黄人《小说小话》作为中国小说目录学的嚆失,其开山之功,先行之迹皆值得书以志之”。[8]其目录学上的成就,多为鲁迅《中国小说史略》、孙楷第《中国通俗小说书目》所取资,黄人《小说小话》的文献价值于此可见一斑。

各抒己见、文责自负,小说话廓旧布新的话语记载了新小说家推动小说观念近代化的真实印痕。无论其出发点如何,小说话对小说文体的推崇则是共喻的事实。慧庵言:“各国文学史,皆以小说占一大部分,且其发达甚早。”[2]82意图借径介绍西方小说繁荣的现状,以此作为建构中国小说史的动力。狄葆贤更论“孔子当日之删《诗》。即是改良小说,即是改良歌曲,即是改良社会。然则以《诗》为小说之祖可也,以孔子为小说家之祖可也。”[2]88直接以小说来比附儒学体系,冲击了鄙视小说的传统观念。正如时贤所论:“对于小说史研究的发展进程来说,有两个关键性课题必须解决的:一是小说观念的独立;另外一个是研究方向、视角或者称之谓研究的价值体系的确定。”[9]246小说话作者为小说文体的独立而鼓吹和奔走,以及相对尊崇事实的文本分析态度,初步消解了小说批评的史学和经学话语色彩,客观奠定了小说批评史研究的重要前提。

小说话关于小说的起源、文类规律的探讨,在一定程度上规范了后世小说批评的研究视野。相对而言,以小说话的形式研究小说文本,探究问题会趋于集中,更具有纯文学的研究色彩,围绕小说的文学性做研究工夫,这恰恰又是小说史必须凸显的命题。黄人《小说小话》借评价《野叟曝言》表白:“夫小说虽无所不包,然终须天然凑合,方有情趣。若此书之忽而讲学,忽而说经,忽而谈兵论文,忽而诲淫语怪,语录不成语录,史论不成史论,经解不成经解,诗话不成诗话,小说不成小说,《杂事秘辛》与昌黎《原道》同编,香奁妆品与庙堂礼器并设,扬阿激楚与云间咸池共奏,岂不可厌?”[3]366凸显小说的文本特性,也展示了小说共名之下创作和批评所应当坚持的客观态度。相对而论,黄人《小说小话》以文献考证见长,《新小说》之“小说丛话”则靠理论建构取胜,“《小说小话》亦最精,与《小说丛话》,可谓当时论小说之两大杰作。”[10]吴趼人不满于梁启超等人全盘否定传统小说的极端做法,借《说小说·杂说》鲜明地标举“轻议古人固非是,动辄牵引古人之理想,以阑入今日之理想,亦非是也。吾于今人之论小说,每一见之。”[2]278反对割裂小说文本的种种武断和臆测,标出设身处地的小说批评原则。理过其辞,势必会戕杀生机,小说话针对漠视小说艺术的政治话语所匡正的实践,就亮出小说史写作的理论基础,体现了一种时代的进步和观念的更新。

张行《小说闲话》探究小说规律分小说笔法、小说结构、小说材料和真情之动人四章,俨然一部小说批评史的雏形。管达如《说小说》亦分小说之意义、小说之分类、小说之势力及其风行于社会理由、小说在文学上之位置、中国旧小说之缺点及今日改良之方针等6章,系统地分析了小说的基本问题。与此桴鼓相应的是1914年《中华小说界》刊出吕思勉的《小说丛话》,它虽然并未分章标回,而其理论涵盖、探讨问题的深度均较管达如《说小说》突出,其中相当一部分篇幅就是针对管达如《说小说》的偏执而发,这就是一个有力的注脚。凡此种种,这类全面探究小说观念的理论实践已经达到了一个相当的时代高度,黄霖先生的评价颇为中肯:“我国的小说理论随着时代的发展和小说的进化,从桓谭《新论》等丛残短语式批评,到大量的明清序跋和评点,再到近代这些洋洋大观的论文,其观点也在不断地深化和系统。管达如的《说小说》和吕思勉的《小说丛话》虽然不能说是对我国以往小说理论的理想的总结,但一般说来还是代表了近代小说发展的水平。”[11]综观小说话的批评话语,我们窥探到其论述对象涉及到小说的起源、文体特征、文学地位、小说要素等复杂内容,几近现代小说研究史的方方面面,阿英先生的概括富有启发效应:“《小说丛话》之作,初期主要情况如是,合诸作观之,可推见当时对小说之理解、批评、及其动向”。[9]42步履匆匆的新小说家,对小说规律的探讨还会出现某些误解,这也不得不考虑时代的原因,至少其对小说与社会、小说的本质的探究,已经形成相当完备的体系,为后世小说批评夯实了理论根基。小说话促进了小说批评系统的完善和健全,它有力地推动传统小说批评向着现代小说批评史体系迈进。

形式的突破与内容的创新,小说话在断裂和连续的文学批评链中克绍小说批评传统。跨文化的小说对话,缔造了文学单元的多向探求。小说批评趋向异域文化借鉴的同时,也隐含着新小说家对本土文学的再造和变通。小说话继承传统文学批评的本色,有助于摸索传统文学批评在近代嬗变的种种轨迹,从而加深新旧形式对话的文化底蕴。小说话在新小说家的推动下,出现由私人话语向公众空间过渡的征兆,个人的审美感悟上升为时代的集体意识,引发时人重新检讨和正确评价中外古今的小说文本的审美实践,并以突破早期小说话零散的形式表征,凝结成一种理论范式和操作规范,从而有效推动中国小说批评方式的近代转变。

[1][明]郎瑛.七修类稿[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1: 229.

[2]陈平原,夏晓虹.二十世纪中国小说理论资料:第1卷[C].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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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宁宗一,等.中国小说学通论[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 1995:913.

[5]康来新.晚清小说理论研究[M].台北:大安出版社,1986: 237.

[6]王先霈,周伟民.明清小说理论批评史[M].广州:花城出版社,1988:7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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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胡从经.中国小说史学史长编[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8: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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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阿英.小说闲谈[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41.

[11]黄霖.中国文学批评通史:近代卷[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656.

Novels’Commentary:A Breakthrough in Form and Renewal of Thinking of Modern Novel Criticism

HE Gen-min

(Humanities School,Guangxi Teachers’College,Nanning530001,China)

The cultural context of China and the west urge the way of traditional novel criticism to demonstrate new spirits.The novels’commentary,breaking through in for m and innovating in the content,inherited the tradition of novel criticism in the chain of literary criticis m.The cross-cultural novel dialogues create the multiway of literary units,while the individual aesthetic perception ascends to the collective consciousness of that time,which makes people restudy and evaluate the esthetic practice of novel text.The criticism practice participated by the mass formed the forerunner of the novel commentary.The flaking and breaking through in for m of early novels’commentary became a kind of theory model and the operating standard,thus it effectively impeled the modern transformation in the for m of novel criticism.

novel idea;novels’commentary;mass participation;novel criticis m;breakthrough in form.

I207.4

A

1008-2395(2010)03-0037-05

2010-01-05

贺根民(1971-),男,广西师范学院文学院副教授,文学博士,硕士研究生导师,主要从事古代文论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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