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发现的邓颖超早期散文

缪志明

(天津市工会管理干部学院天津市300170)

新发现的邓颖超早期散文

缪志明

(天津市工会管理干部学院天津市300170)

出版于1925年的《天津县教育会会务报告》，多处载有尚未为人所知的邓颖超在津活动资料，其中尤以《金陵片影》一文为重要，它是迄今所发现青年邓颖超最长一篇散文作品。

天津县教育会会务报告;邓颖超;金陵片影

不久前，笔者从北京潘家园淘来一册铅印本《天津县教育会会务报告》，封面书名之侧，署有“第三次”与“十三年七月至十四年六月”诸字。“第三次”，即第三期;“十三年七月至十四年六月”，即1924年7月至1925年6月。内中所收，尽为此间天津县教育会历次会务之记录。尚未为人所知的是，此书多处载有邓颖超此两年在津的活动资料，其中，尤以《金陵片影》一文为重要，因为它是迄今所发现青年邓颖超最长的一篇散文作品。

该文之末，标有写作时间与地点:“一九二四，八，十三，天津。”本年，邓颖超20岁，正执教于天津达仁女校，并任天津县教育会干事。她作为直隶省的代表，出席了那年7月3日在南京召开的为期一周的中华教育改进社第三届年会。这届年会上，直隶代表颇为活跃，其中“尤以女社员精神为可佩，不特劳心劳力各事不让男会员，且能在会场中持正大之议论，为各方所倾服，实足为吾直学界生色(见该书所收李桂楼《赴教育改进社社员报告书》)”!可以想见，五四以来已历组织觉悟社、女星社、女权运动同盟会直隶支部之炼的青年邓颖超，必为“持正大之议论，为各方所倾服”的直隶女代表中最为引人注目的一个。

《金陵片影》之文，为邓颖超会隙与直隶代表结伴同游南京燕子矶、幕府山、紫霞洞后归津所作之游记。谓其重要，乃因如下两点。

一是邓颖超早期文字，多为关涉时事政治之杂感，如《悼列宁》、《为皇会告天津的妇女》等。即令偶或为之的白话诗，如《复活》、《爱与教》等，亦充满现实批判精神。而像《金陵片影》这样纯消闲、纯遣兴、纯文学的长达4000字的散文，则还属首次被发现。

二是此篇游记虽尚稚嫩，谈不上如何成熟，但其文笔之活泼、之清新、之流畅，却颇可称道。如文中这一段:“矶石突出江上，三面悬崖，形如飞燕，因以命名。我们循着燕尾而上，到它的腹部，倦热交加，遂在亭旁小坐，领略矶旁的风景。茅屋数椽，菜畦几亩，一泓碧水边，几只白鸭在此幽静，令人心旷神怡，忘怀尘俗。”描写极省净自然，并颇具表现力。又如这一段:“在红轮西坠、皓月将升的时候，我们才觅归途，既行，犹频数回首。”白话中保留些许文言韵味，让人不由不赞叹这位年轻作者的文字修养之高。

若再联系作者同时期所作之八首白话诗，则我们似不能不说，青年邓颖超，亦属我国新文学最早创作者之一，已具较高造诣，倘非繁忙社会活动占其大部时间，而能于此多投些精力，取得较高文学成绩，当是完全有可能的吧。

附原文:

金陵片影

——燕子矶，幕府山，紫霞洞——

住在枯澡(燥)城市里，终日不停劳作的人们，应当在休暇的时期，奔向那山清水秀的自然中去漫游，以便调剂生活，涵养心灵，一慰我们灵魂的枯竭。

今夏藉赴南京，参加中华教育改进社第三届年会的机会，得逗留在秀丽的江南数日，盘桓在自然的摇篮中。虽然时间极匆促，我却曾几度抽暇去遨游。每当那无限深奥秀媚的天然，与我合而为一的时候，使我忘怀一切，好像狭的笼中的小鸟，怡然如意的翱翔在蔚蓝的天空。

是在一个清丽的早晨，赤阳方从东方一片金光灿烂的彩云中，渐渐跳出来的时候，露出他的伟大而晶莹的光辉，似辐射般普照着大地。我们几个好游的人，聚会到一起，预备着出发，去游览我们预定的目的地——燕子矶——在我们开始进行的途中，有温暖的阳光照着，轻柔的风儿吹着，使我们感到似暮春的天气，而忘掉夏日的炎炎之苦，益增我们的欣悦和兴趣。

这一次的漫游，有晓勤，乾初，华亭，愿壮，澂甫五位先生同行。我们六个人，各乘一辆黄包车，而这六辆黄包车，一辆紧接着一辆，在茂绿的两行树中夹着的一条洁净的石头道上，时而缓，时而急的进行着。我乘的车，正在中部，偶尔回顾或前望，仿佛一辆小火车，穿树影过婆娑(穿过树影婆娑)的道上，蜿蜒纡徐的向前行。真是有趣呵!更助兴的是那枝头小鸟共语，林中的青蝉时鸣，好像为我们奏着欢迎的歌曲。

我们在这样的雅景中，不停的细玩浏览，恐将沿途的美景，轻轻放过。参差的果树，豆棚瓜架，疏疏落落的三五人家。菜畦里，站着两三个着蓝布衫赤着足的农女，唱着若断若续的田歌;举着锄儿，一锄一锄地工作;在游人的眼前，展现了一幅自然而活动的图画!

试将视线放远一些，那无限碧绿的田畴中，夹着片片的荷塘，在深浅浓淡的绿色中，亭亭玉立。在这一望的美境里，如同别一天地。

再纵横遥望，静卧在阳光下，披着五彩灿烂锦绣的紫金山，幕府山．．．．．．高峰低陵，绵亘不断;在远远的地方，陪伴着我们游玩。真是山外青山，豁人心目呵!

依傍着山麓下，隐隐约约的有一二农夫，曲着背儿在田地里，勤恳耕种，尤妙的是从葱翠树丛中飞出来几只鸦雀，颉玩天空。真是一幅美妙而有趣的丹青呵!

似这般活跃跃他(地)变化无穷的自然图画，一幅一幅的，继续不断的在我们的眼前经过。我们珍重他(地)收入眼帘，饱餐他的美奥，收藏到我们心灵之底。

我们在路上，有时唱着那与景致恰合的曲子，高歌，缓唱，唱和得非常好听!唱倦了，遂静默些时;或者随便纵读(谈)，谈到繁华的城市，谈到秀丽的山林，谈到人寰的扰攘，我们不禁欲寻世外的桃园呵!

更有趣的是每走到一个较好的地方，体乾先生，总要喊一句:“再好没有了!”接着晓勤先生也说一句:“好极了!”他们话未说完，引得我们四人的笑声随起。因此我们便将“再好没有了”，“好极了”二语，作为这一次游历的话柄了!至今每一提起，犹感余兴呢!

离燕子矶不远，遥见一条上行的在(盘)山路，不能行车;于是我们都下了车，步行此(着)上去。时而用手攀援着两旁树枝，我并唱着上山进行的歌助兴。走到石路的尽头，便是观音门;站在门洞里，即可望见燕子矶，他好似在那里表示欢迎之意。此时我们的足力虽酸倦，但不肯休息，立城(刻)穿过城门，一气跑过下行的石山路，来到唐(康)庄的坦途，很兴奋的疾走，到了燕子矶，我们不禁鼓舞欢呼，真是“再好没有了”!

燕子矶是南京的一个要害。矶石突出江上，三面悬崖，形如飞燕，因以命名。我们寻(循)着燕尾而上，到他的腹部，倦热交加，遂在亭旁小坐，领略矶旁的风景，茅屋数椽，菜畦几亩，一泓碧水边，几只白鸭。在此幽静，令人心旷神怡，忘怀尘俗。

再跑到燕子矶头，登矶眺望，无限青山隐隐，长江如带，蜿蜒千里，曲折无穷;俯视江流，波涛澎湃。火轮船，小帆船，三三两，出没在江心里，［傍］江风阵阵吹我衣，江流洗湔了我心头郁积，不禁放喉高歌，畅领周围的美丽，天地如在抱，万物尽归来，大有的(羽)化而癸(登)仙之概!

徘徊复徘徊，终不能不离开这妙地，再去寻新天地。我们依依恋恋的下了矶石，又沿着幕府山麓向前去。我们排着军行的队伍，在一条黄泥道上走着;左傍青山，右挹长江，其乐真是洋洋哉!

正悠悠然地走着，永清寺在望，缘山波(坡)而上，见寺内峭壁上，悬铁链数尺，相传系刘青田系舟遗迹，殿上有数樽(尊)泥像。出寺后，又前行不远，至十二洞中的头台洞。洞中奇石突兀，洞中有洞，可通崖顶。在洞顶之右，有清泉一点一点的吐滴，下有小盆盛接甘水。守护该洞者老妇，很殷勤的为我们讲述(:)洞顶右(石)形如龙。指点着龙头龙尾的位置，并说那点点清泉，系从龙口滴出，名为神泉。(，)洗服(眼)后，永无目疾。于是我们都想一试仙水，纷纷的向地(他)要碗盛水;有站在神前的，有蹲在盆旁的，有曲着背儿的，有直立着的，各人捧着■(盆)中的仙水洗眼。洗了一次又一次，大家的双目，似觉清明。这或许是心理的作用，也许是走得又倦又热的时候，服了一付清凉剂，觉得清爽一些。但在我们北返的津浦车中，曾用仙水洗眼的晓勤先生，居然害起眼病来了!头台洞中的神仙水，何曾灵验呢?

洗完了眼，时已过午，我们又到二台洞，洞中光线黑暗，空气低压，稍逗遛(留)即去。

去(在)二台洞，扬子江紧紧地随着我们缓缓长流，如茵的绿草，鲜妍的野花，也围绕在我们膝下，经过小小的土桥，便转回果林中去。循着林中的石级上升，看见巍峨的庙宇，登递山门，迎面有奇特的山石，石洞下一池，清晰(澈)的观音泉水，会流于池内。池中有许多的石块，立在石上，如乘舟然。我站在水中央，奇特的石洞下，望着那泉水的来源处，水蒸气似云雾一般，徐徐的奔向我来，五色彩石，似彩般围绕着，真是别有洞天，我如置身在广寒宫里!

在岩池上，左横一独木桥，行至携(桥)头，桥木动摇，心中稍盛(感)恐怖，待走到■(桥)的尽望(头)，倚在清凉地在(石)璧上，仰首观望，白光一线，从小有天洞，上透绝顶。此时心头愉快，不可言喻!我静默而微笑的接授(受)了那一线的光明，便想到。(:)这黑暗的社会里，能创去一线光明时，得着这一线光明照耀的人们心里的愉快，面上的微笑，不知要几倍于我呢!聪明的人们，(，)不要放弃了这件伟大的工作呵!

把一线光明，收客(容)在方寸里。(，)又去游石右的神仙洞府，(。)上了曲折层层的木梯合同石级，约至半山，俯视下面，恍若置身九霄，只是两腿有些酸软。同游的朋友们，都频频嘱我不要往下看;但是我的眼光，却忍不住的时时下望。我觉着在进一步，高一级，而异样的美景道上玩景，较诸平原，另有特别的乐趣!及登绝顶，人们都汗流夹(浃)背，衣裳尽湿了!

顶上有玉皇阁，凭阁窗而远望，四愿(顾)江山城野，市肆村庐，无不历历在目。望远天低，叹观之了。

偱原路而下，急走到石池中的石上休息。于是夹(浃)背上的热汗，立时退却，上下气候之不同，竟如此差异。

我们依恋在三台洞下，小步在石池旁边，洞顶上的奇石，如华盖般遮在我们的头上，可避烈日董(熏)蒸，池泉清澈，人影水天，此时如入清凉世界。

不论怎样恋恋不舍，无奈难为人留的时光，催促我们归去。在将走之前，体乾先生，泼墨挥毫，将“再好没有了”一语，题写石上。我也在洞顶，书“妙境”二字，作为永久的纪念。

在归来的途中，自然仍穿行那一幅一幅的美画里，只是色泽，光线，浓淡．．．．．．等，却与去时的不同，盖日已垂西了。

当我们走到沪宁车站的月台边，田地里，正站着三个十八九岁的姑娘合(和)一个中年的农夫，他们很坦然的在那里勤恳锄田。晓勤先生随意的说:“不要工作了，唱一个歌吧!”岂料他们的歌声，竟随其语声而作。清脆，活泼，慷慨而又娓婉的歌声，真是好听呵!唱完一曲，我们都含笑鼓掌，表示心头的欣喜谢意。最妙而有趣的是他们的歌声，又听掌声而起了。歌声与掌声如此交互的连奏二曲，送着我们归来了。这是归途中，最难忘的一段呵!他们的歌声，至今还缭绕在我们的耳旁!

七月五日的下午，我们根据着临时动议，决定去游紫霞洞。我们七人，分成两辆马车，穿过繁盛的吉祥街，越过秦淮河上的复成桥。车儿随着那高低不平的山路起伏;我们也随着车儿播动，好像坐着船儿，航行在海洋里。我们在车里，谈笑着，歌唱着，更频频探首窗外，细览沿途的佳景。行抵明陵，车已不能前进，乃下车步行，我们一个跟着一个，走在一条羊肠的小道上;又要四顾风景，又要当心道路不平，有时还要攀折着两旁的荆棘丛杂前途(行)。加上炎热的阳光照射着，我们都微感疲倦了!虽然我们的心头欢喜，饱餐了四面的秀美景致。

转过山峰，忽然看见一条如带的小溪，清澈的溪水，缓缓地流着;我们都不禁的欢呼，纷纷的就溪戏水。可爱的■(水)波，洗洗(去)我们的疲乏，解了我们的热渴;使着倦累的我们，心神畅爽，恢复了原来的活泼，因此晓勤先生，把他标为洗乏水。

洗乏水洗尽了我们的疲乏，我们更勇猛的前进，于是和洗乏水同样的小溪，陆续地散布在我们的左右了。近听溪水潺流，遥望钟山耸翠，缓步徐行，饱餐了水秀山青，幽静中的艳美。

块块浅灰、深黑的奇石，组成一座玲珑的石山。上山滋长着片片葱绿的细草，栽植着二三婆娑的小树。清丽的泉水，■着巧丽的山下石涧里，狠(很)活泼急湍的流着;这时有六七个人，走在涧旁的石山道上，三步一徘徊，五步一回头，随便的笑谈，低低的歌倡(唱)、(，)舍不了这静美的山，难忍教这请(清)泉，渺然流去。我们陶臻(醉)在这天然图画里，忘掉了纷扰的人寰!

离紫霞洞，渐渐地近了，溪流的声响，也渐渐的大起来。及抵紫霞洞，瀑布飞流直下，波涛澎湃，急湍有声，我们几疑银河落天，心流有说不出的愉快，遂摄影数张，留为纪念。

在红轮西坠，皓月将升的时候，我们才觅归途，既行，犹频数回首。

在匆促处(迫)的时间里，追忆写来，金陵佳景，犹历历在目。我不禁又缓倡(唱)着下边的句子!(:)

天地如在抱，

万物尽归来了!

一九二四，八，十三，天津

注释:

文中“地”“得”之用，一仍其旧;()内字，是对前字之试订或试补;［］表示其内之字，似当删除;■则表示其字原缺。

New－found Early Essays by Yingchao Deng

Zhim ing M iu
(Tianjin Trade Union Administrators＇College，Tianjin，300170)

Educational committee report in town of Tianjin was published in 1925．And there are many unknown materials about Yingchao Deng in the report．The article，the memories about Jinling is the one of the most important materials and it also is her longest essay so far．

educational committee report in town of Tianjin;Yingchao Deng;memories about Jinling

I207．2

A

1008－8636(2010)04－0057－03

责任编辑 李耕

2010－11－08

缪志明(1954－)，男，天津人，天津市工会管理干部学院学报常务副主编，副教授，主要研究中国古典诗歌与天津文化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