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张璁的礼学思想
2010-08-15胡珠生
胡珠生
(温州市博物馆,浙江 温州 325000)
论张璁的礼学思想
胡珠生
(温州市博物馆,浙江 温州 325000)
永嘉学派以经制治法之学著称于世,三礼之学成就突出。张璁在这一学术传统熏陶下精通礼学,恰逢时代需要,脱颖而出,成为一代礼学大师。其治学方法是考经据礼,援古证今;名必当实,不可强为;明辨异同,实事求是。其礼学思想认为,礼源人情,不可违反人情;礼就是理,不可强词夺理;礼应随时损益,不可固执不变;议礼者应守正秉诚,以身作则。为了革新政治,托祖训改制,张璁提出修举祖宗法,嘉靖初年的中兴正是来源于这一礼学思想的实践。
张璁;嘉靖嗣位;大礼议;礼学思想;治礼方法
永嘉学派渊源于北宋元祐年间(1086—1093年),盛行于南宋乾道、淳熙之际(1165—1189年),以经制治法之学著称于世。而三礼之学研求立国建制、社会习俗和人伦规范,是经国济世、实践致用之学,历来被看作经制治法之学的基础。《周礼》学有王十朋、陈尧英、薛季宣、陈傅良、徐元德、陈谦、叶适、杨恪(谨仲)、陈汲(及之)、郑伯谦(节卿)、曹叔远、戴仔、陈汪(蕴之)、李嘉会(子华)、王与之、王奕、胡一桂等多家,其中陈傅良《周礼说》、郑伯谦《太平经国之书》和王与之《周礼订义》最为著名;《仪礼》学有张淳《古礼》、叶味道《仪礼解》、苏文洪《古礼书叙略》等;《礼记》学有周行己《礼记讲义》、戴溪《曲礼口义》、《学记口义》、徐自明《礼记说》、陈埴《王制章句》、缪主一《礼记通考》、郑朴翁《礼记正义》等。这一深厚的学术积累对后人产生了巨大的影响。明嘉靖年间(1521—1566年),首辅张璁就是在这一优秀传统熏陶下成长起来的一代礼学大师。
张璁(1475—1539年),字秉用,号罗峰,嘉靖十年(1531年)经世宗赐名孚敬,字茂恭,温州府永嘉县(今温州市龙湾区)人。家世务农,未曾出仕。自幼聪敏好学,十三岁《题族兄便面》有“肯使天下苍生苦炎热”[1]247句,抱负不凡。九岁丧母,其父勤劳俭朴,急公好义,耳濡目染,养成刚毅果敢、廉洁自持、不畏权势的性格。十五岁拜进士李阶为师,学习时文诗赋,学业大进。弘治七年(1494年)二十岁,考取府学生员,十一年中举。此后直至正德十二年(1517年),七次赴考,均未考取。次年在瑶溪山中筑罗峰书院,聚集生徒讲学。据其自述,“自少业举子时,即好读礼经”,“平生精力悉在于是”[1]382(《礼记章句·序》)。书院讲学,仍以礼学为主,课徒之馀,撰著《礼记章句》八卷、《周礼注疏》十二卷、《仪礼注疏》五卷。这表明张璁礼学功底已极深厚,大礼议之争由张璁破土而出,决不是偶然的。正德十五年(1520年)礼部会试中试,次年殿试进士及第,迈入仕途,才得施展抱负,时年四十七岁。
一、大礼议
正德十六年(1521年)三月十四日,武宗朱厚照(1491—1521年)死于豹房,遗诏云:“皇考孝宗敬皇帝亲弟兴献王长子厚熜,聪明仁孝,德器夙成,伦序当立,已遵奉祖训兄终弟及之文,告于宗庙,请于慈寿皇太后与内外文武群臣,合谋同词,即日遣官迎取来京嗣皇帝位。”[2]3216首辅杨廷和、礼部尚书毛澄等朝臣根据宗法制度(皇嫡长子是大宗,是帝统,其他皇子是小宗旁支,小宗必须过继给大宗才能继承帝统),并按照汉、宋先例(汉成帝立侄定陶王为皇太子,尊生父恭王为皇叔父;宋英宗以濮安懿王之子入继仁宗,称生父濮安懿王为皇叔父)来对待嗣位的礼制,称“继统必继嗣”。这样朱厚熜(后谥世宗)要称生父之兄孝宗为父,反而称生父兴献王为叔。当世宗抵京后,见礼官“具仪请如皇太子即位礼”,即告右长史袁宗皋说“遗诏以我嗣皇帝位,非皇子也”[3]7809(《世宗纪》),坚决反对。其生母从安陆赴京师,“至通州,闻考孝宗,恚曰:安得以吾子为他人子,留不进。帝涕泣,愿避位。”[3]8139(《睿宗献皇帝传》)从此开始了世宗和杨廷和等朝臣的对峙。世宗感情上接受不了反父为叔,年仅十五岁,政治上尚未成熟,处于恳求的被动状态,杨廷和等朝臣既有策立功勋,又凭汉、宋事例,且有程颐《濮议》“为人后者谓所后为父母,而谓所生为伯叔父母”的理论为据[3]8308(《毛澄传》),对世宗的要求不予考虑,坚持“继嗣”不变,甚至成为举朝共识。
在此关键时刻,精通礼学的张璁正在礼部观政,迅即发现世宗的嗣位和汉、宋成例情况不同,告诉同乡的礼部左侍郎王瓒说:“帝入继大统,非为人后,瓒微言之。”首辅杨廷和“恐其挠议”[3]8306(《杨廷和传》),四月三十日,“王瓒议礼被劾,改南京。”[2]3222《明史》评杨廷和,“诛大奸,决大策,扶危定倾,功在社稷。”“正德中蠹政釐抉且尽,所裁汰锦衣诸卫。内监局旗校工役为数十四万八千七百,减漕粮百五十三万二千馀石,……中外称新天子圣人,且颂廷和功。”[3]8305(《杨廷和传》)由于杨廷和等主政深得人心,于是“大礼之议,杨廷和为之倡,举朝翕然同声。”[3]8311(《毛澄等传赞》)这就使得大礼议的争论超越本身的性质,成为广大朝臣压制少数异议之士的一场激烈的政治斗争。七月一日,张璁为了忠心报国,不顾王瓒改官的打击,毅然第一个上疏议大礼,“言继统不继嗣,请尊崇所生,立兴献王庙于京师。”[3]7809(《世宗纪》)世宗看后高兴地说:“此论出,吾父子获全矣。”[3]8322(《张璁传》)随即派司礼太监携疏告杨廷和:“此议遵祖训,据古礼,宜从。”杨廷和冷冷地回答:“秀才安知国家事体。”[3]8306(《杨廷和传》)前大学士杨一清态度比较客观,看到章疏后,“寓书门人乔宇曰:张生此议,圣人复起不能易也。”[3]8329(《杨一清传》)这就显示张璁的礼学,一旦与现实问题相结合,就能迸发出耀眼的光芒,获得客观的认同。十月初一,世宗奉张太后命,“追尊父兴献王为兴献帝,祖母宪宗贵妃邵氏为皇太后,母妃为兴献后。”[3]7809(《世宗纪》)于是兴献后才于十月初三到达京城。十一月二十五日,张璁排除阻力,第二次上疏,附上全面阐述论点的《大礼或问》,“而主事霍韬、桂萼,给事中熊浃议与璁合,帝因谕辅臣杨廷和、蒋冕、毛纪,帝后加称皇,廷和等合廷臣争之未决。”[3]8139(《睿宗献皇帝传》)十二月,为了去除隐患,杨廷和授意吏部调走张璁,改任南京刑部山西清吏司主事。
嘉靖元年(1522年)正月十一日,清宁宫大灾,杨廷和等“引五行五事为废礼之证,乃辍称皇,加称本生父兴献帝,尊园曰陵,黄屋监卫如制,设祠署安陆。”[3]8139(《睿宗献皇帝传》)但世宗仍不满意。嘉靖三年(1524年)正月廿一日,南京刑部主事桂萼上疏,并附席书、方献夫二疏,请求速发明诏,循名责实以定大礼议。二月十一日,杨廷和致仕,三月,张璁和桂萼、黄绾、黄宗明联疏奏请明父子大伦和继统大义,去“本生”之称。四月十一日奉召赴京,行至凤阳得敕“不必来京”,遂和桂萼再次上疏极论两考(既考孝宗,并考兴献帝)之误,未几又奉召赴京集议,五月二十四日抵京师,朝臣侧目而视,给事中张翀等扬言要“扑杀”(《张翀传》)二人[3]8312。正是“生死在于呼吸,身家危于旦夕”[1]104(《再辞陈情》)之时。桂萼惧不敢出,武定侯郭勋“奏其事,上夜召见璁曰:祸福与尔共之,如众汹汹何!”[2]3302(《世宗嘉靖三年》)此后,君臣相得,从根本上扭转了政局,大礼议的人为障碍也就迎刃而解了。六月十三日,张璁、桂萼升翰林学士,方献夫为侍讲学士。吏部尚书乔宇上疏反对,杨廷和之子翰林修撰杨慎偕同列三十六人上奏:“与萼辈学术不同,议论亦异”,“不能与同列”。结果乔宇夺职,杨慎等被“切责、停俸有差。”[3]8311(《杨慎传》)七月十二日,世宗从张璁议,在左顺门召见群臣,宣诏生母章圣皇太后尊号去“本生”二字,群臣上书反对,章上不理。十五日朝罢,修撰杨慎、检讨王元正、给事中刘霁、安磐、张汉卿、张原、御史王时柯等七人纠众伏阙哭,从者二百三十一人。世宗遣司礼监谕退两次,仍旧“撼门大哭”,遂下令镇压,马理等一百三十四人下狱,王思、王相、裴绍宗等十六人被杖死,杨慎、王元正等七人被廷杖,张原杖死,杨慎、王元正、刘霁充戍,其馀三人削职为民①。九月四日,张璁、席书(礼部尚书)、桂萼、方献夫奉诏集群臣于阙右门,议所下留中的大礼疏,议毕,上疏定名号。十五日“颁诏布告天下”[2]3310(《世宗嘉靖三年》)。大礼告成。后世史家评论杨廷和、毛澄等“徒见先贤大儒成说可据,求无得罪天下后世,而未暇为世宗熟计审处,准酌情理以求至当,争之愈力,失之愈深,惜夫!”[3]8311(《毛澄等传赞》)评论“大礼之争,群臣至撼门恸哭,亦过激且戆矣!”[3]8314(《杨慎等传赞》)评论张璁、桂萼等“议尊兴献帝,本人子至情,故其说易入,原其初议,未尝不准情理之中。”[3]8315(《张璁等传赞》)大礼尽管仍然带有传统偏见,但否定杨廷和等的继嗣说,肯定张璁等的继统说已成为公认的结论。
二、治礼方法
张璁一开始就能提出有理有据的《正典礼疏》,得到世宗和杨一清的重视和赞赏,在以后的多次制礼中,同样都能提出比较确切合理的方案,这是与他严谨的治礼方法分不开的,其治礼方法特点如下:
一是考经据礼,援古证今。在《正典礼第一疏》中,张璁提到:“以皇上为入继大统者,臣等考经据礼之论也。”[1]30(《正典礼第四》)在《乐舞议·再议》里,则又提到:“臣已援古证今,反复明辨其非矣。”[1]80(《再议》)前者所考的经指“《记》曰:君子不夺人之亲,亦不可夺亲也。”[1]29(《正典礼第三》)所据的礼指“程子曰:礼,长子不得为人后。若无兄弟,又继祖之宗绝,亦当继祖。”[1]24(《大礼或问》)证明世宗作为兴献王的长子(实为独子),不可以孝宗为父,“考孝宗”,就夺兴献王之亲。后者据《尚书·大禹谟》所说的:“舞干、羽于两阶。”因为“干戚,武舞也;羽龠,文舞也。观此可见古之天子皆用文舞、武舞者也。”又据“《邶诗》曰:简兮简兮,方将万舞。《鲁记》曰:壬午犹绎,万入去龠。宋儒朱熹云:万者舞之总名,文用羽龠,武用干戚。观此可见古列国诸侯皆用文舞、武舞者。”[1]78(《乐舞议》)由于古代天子和列国诸侯都并用文舞和武舞,“汉人所谓文始、昭德者固未尝无武舞”,“国朝制度虽王国宗庙亦未尝去武舞”,这许多古、今事例足以证明“初议者于八佾之乐减去武舞,止用文舞,谬引汉景之昭为证”[1]80(《再议》),是站不住脚的。
二是名必当实,不可强为。在《庙议第一疏》中,张璁提到“名必当实,不可强为。”认为世宗之父兴献王和汉定陶王,生前都未做皇帝,“昔汉哀帝追尊父定陶共王为共皇帝,立寝庙京师,序昭穆仪如孝元帝”,被认为“干纪乱统,人到于今非之。”现在光禄寺署丞何渊竟然“请入献皇帝主于太庙”,太庙是历代皇帝神主依传位次序安放之处,“孝宗之统传之武宗,序献皇帝于武宗之上,是为干统无疑。武宗之统传之皇上,序献皇帝于武宗之下,又于继统无谓。”说到底,未做皇帝的献皇帝在太庙里没有合法的位次,因此,只好“别为兴献王立庙京师”,只好“别立祢庙,不干正统”[1]43(《庙议第一》)。否则,名不当实,必遭后世非议。在奉命撰修《祀仪成典》时,发现“孔子祀典之紊,实起于谥号之不正。”孔子生前未曾为王,所著《春秋》,首尊周王,而诸侯僭称王号者“必特书诛削之”,因此,古学宫之祭孔子,尊为“先圣先师”,“而未尝有王号”。从唐玄宗追谥孔子为文宣王,宋真宗加至圣文宣王,元武宗加大成至圣文宣王,至今“未之厘正”,名实不符。这种“使孔子受此诬僭不韪之名”,“实诬孔子也”。于是建议“复孔子先圣先师之称。”[1]193(《议孔子祀典第二》)终于文庙祀典得到彻底的改正:“文庙像改木主,笾豆十,乐八佾。削封爵,称先贤先儒,罢申党、公伯僚、秦冉、颜何、荀况、戴圣,刘向、贾逵、马融、何休、王肃、杜预、吴澄,祀林放、蘧瑗、卢植、郑玄、服虔、范宁于乡,增后苍、王通、欧阳修、胡安国、蔡元定。”“叔梁纥、颜路、曾皙、孔鲤另祀侑食。”[2]3432(《世宗嘉靖九年》)
三是明辨异同,实事求是。在《正典礼第二疏》中,张璁两次提到“据礼书别异同,明是非。”议及嘉靖帝嗣位性质,有统、嗣之别和继统、继嗣之争。认为“统乃帝王相传之次,而嗣必父子一体之亲也。谓之统则伦序可以时定,谓之嗣则天恩不可以强为矣,今之议者不明统、嗣二字之义,而必以为嗣谓之继统,且曰帝王正统,自三代以来父子相承,厥有常序。曾有自三代以来之正统必一于父子相承者哉?盖得其常则为父子,不得其常则有为兄弟,为伯叔侄者也。此统所以与嗣有不同也。”进而质问:“果若人言,则皇上于武宗兄弟也,固谓之父子也;于孝宗伯侄也,亦谓之父子也;于兴献王父子也,反不谓之父子而可乎?”特别是:“汉之哀帝、宋之英宗,乃定陶王、濮王之子,当时成帝、仁宗无子,皆预立为皇嗣而养之于宫中,是尚为人后者也。”[1]23(《正典礼第二》)相反,皇上奉武宗遗诏入继大统,“初未尝明著为孝宗后,比之预立为嗣、养之宫中者,其公私实较然不同矣。”[1]20(《正典礼第一》)议及兴献王别立庙于京师,牵涉墓、庙之别。认为“墓与庙不同也。”“墓所以藏其体魄,而庙所以奉其神灵者也,故墓可以代守,而庙不可以代祀者也。立庙京师,崇四时之祭,顺孝子之心也。”[1]25(《正典礼第二》)终于嘉靖四年(1525年)三月二十一日(庚辰)“作世庙祀献皇帝。”[3]7809(《世宗纪》)议及章圣皇太后谒世庙仪,牵涉庙、殿之别。张璁认为明太祖所定礼制中的皇后谒庙之礼,“所谓庙者,太庙而已。后建奉先殿以便朝夕朔望致敬之诚,其中设神位,无神主,是殿也,非庙也。”进而据“妻从夫”、“妇见舅”之义,建议“命礼官参酌具仪,章圣皇太后、中宫皇后是日先见太庙以补前礼之缺,次谒世庙从成今礼之全。”[1]54(《谒庙及奉安神主议》)终于嘉靖五年(1526年)九月十九日(已亥)“章圣皇太后有事于世庙”[3]7809(《世宗纪》)。张璁由于考虑问题能从实际情况出发,辨异同,明是非,论议极具说服力,所议诸礼除天子为后服、郊祀和禘礼②等外,大都被采纳推行。
三、礼学思想
张璁自称“本章句之儒”[1]43(《再请给假》),所著《礼记章句》、《周礼注疏》、《仪礼注疏》早已失佚,因此,他对古礼的搜求和解读所作的贡献已难探究。除了对三礼作过系统整理外,他还精通星历象纬之学,以致受到谈迁的称赞:“永嘉议礼,能以辨博济其说,即论星历,亦援据不穷,其见知于上,非偶然也。”[2]3364(《世宗嘉靖六年》)现在就散见于奏疏和文稿等礼学著作,概述张璁礼学思想特点如下:
一是礼缘人情说。嘉靖初年议礼双方都据《礼记·乐记》中“先王本之情性,稽之度数,制之礼义”来立论。礼部尚书毛澄说:“先王制礼本乎人情,武宗既无子嗣,又鲜兄弟,援立陛下于宪庙诸孙之中,是武宗以陛下为同堂之兄弟,考孝宗、母慈寿,无可疑矣,可复顾私亲哉!”[3]8308(《毛澄传》)所本的是武宗的人情。南京兵部右侍郎席书则说:“礼本人情,陛下尊为天子,慈圣设无尊称,可乎?故尊所生曰帝后,上慰慈闱,此情之不能已也。”[3]8325(《席书传》)所本的是世宗的人情。实际上,《乐记》原义是“本情性制礼义”,故“礼本人情”属于断章取义。忽略了“性”和“义”,必然会导致曲解,张璁的议礼论著显然严谨得多。在《正典礼第一疏》中引用古礼佚文:“《记》曰:礼非从天降也,非从地出也,人情而已矣。”以明“圣人缘人情以制礼,所以定亲疏,决嫌疑,别异同,明是非也。”进而论证“在皇上谓继统武宗而得尊崇其亲则可,谓嗣孝宗以自绝其亲则不可。”[1]19这就把《礼记》关于礼和人情关系的多种提法③统一于权威的古礼之下:礼缘于人情。但制礼必须合义,不能据单方的人情立论。《旧唐书·崔祐甫传》载:“祐甫云:‘《左传》云委之三吏则三公也,吏称循吏、良吏者,岂胥徒欤!’(常)衮曰:‘礼非天降、地出,人情而已,且公卿大臣荣受殊宠,故宜异数。今与黔首同制,信宿而除之,于尔安乎?’”[4]足以表明这条古礼佚文,唐朝时已深入人心。张璁《礼记章句》对古礼的搜求,可见一斑。
二是礼就是理说。张璁之所以没有采用“礼本人情”的绝对性说法,在于“礼从义起”[1]54(《谒庙及奉安神主议》),礼制的是非有其客观的评定标准。他赞同《礼记》的两条古义:“礼也者,理之不可易者也。”(《乐记》第十九)“礼也者,理也;乐也者,节也;君子无理不动,无节不作。”(《仲尼燕居》第二十八)肯定礼就是理,不合理的就是非礼,一则说:“夫礼也者,理也,天下之中正也,不及不可,过亦不可也。”[1]44(《庙议第二》)再则说:“以皇上为入继大统者,臣等考经据礼之论也。人之言曰:两议相持,有小大,众寡不敌之势,臣等则曰:理而已。”[1]30(《正典礼第四》)三则说:“不求同俗而求同理也。”[1]27(《正典礼第二》)为了发挥礼就是理的理论威力,张璁把理提升到“天下之公”[1]29(《正典礼第三》)的高度,把大礼的合理性交给公众来评定。建议“皇上何不亲御朝堂,进群臣推诚而询之。”“何不告天下万民,推诚而询之曰:朕以宪宗皇帝之孙,孝宗皇帝之侄,兴献帝之子,遵高皇帝兄终弟及之训,武宗皇帝伦序当立之诏,迎取来京嗣皇帝位,则联实为入继大统,非为人后者也,初议称孝宗皇帝为皇考,慈寿皇太后为圣母,兴献帝、兴国太后为本生父母,朕未及思,遽诏天下,顾兹有乖纲常,不成典礼,今当明父子之大伦,伸继配之大义,改称皇伯考孝宗敬皇帝、皇伯母慈寿皇太后;皇考兴献帝、圣母皇太后去‘兴国’字。此万世典礼,凡尔山林耆旧,盍各念父子之亲,怀君臣之义,其与朕共明公义于天下。”[1]31(《正典礼第四》)世宗采纳该议,于嘉靖三年(1524年)九月十五日颁诏布告中外。在封建等级观念根深蒂固的年代,能够根据《周礼·大宰》“以和邦国,以统百官,以谐万民”的经义,向群臣和天下万民征询意见并公布定议,确实难能可贵,是礼就是理说在实践上的重大发展。
三是随时损益说。《礼记·礼器》提到:“礼,时为大,顺次之。”并以“尧授舜,舜授禹,汤放桀,武王伐纣,时也”加以诠释,这就表明礼制要适应时代的变动,不能拘守旧典不变。张璁正是依据这一经义,批评“拘执汉定陶王、宋濮王故事”的“朝议”,“不稽古礼之大经而泥末世之故事,不守祖宗之明训而率曹魏之旧章”,“未免胶柱鼓瑟而不适于时”。从而建议:“今日之礼,宜别为兴献王立庙京师,使得隆尊亲之孝,且使母以子贵,尊与父同,则兴献王不失其为父,圣母不失其为母矣。”[1]20(《正典礼第一》)在《家庙议》里,张璁胪举古今庙制变迁的经过,至“五代荡析,庙制遂绝。”古制天子七庙,诸侯五庙,大夫五庙,今制天子九庙,“卿大夫若拘古三庙之制,则止祭及曾祖,不得及高祖矣。”参以程颐所说:“高祖自有服,不祭甚非”,终于得出结论:“考之礼经,参以诸儒注疏之说,然后知古今异宜。礼缘人情,固当随时为之损益,不可胶于一说也。”[1]416-417(《家庙议》)礼制必须适应社会变动,及时进行修订的论点,是大礼议中击败墨守派的关键,是张璁礼学思想的精华所在。
四是守正秉诚说。张璁以“礼义亷耻,人臣立身之大节”[1]136(《辞内阁首任》)自律,向世宗表明自己的信守:“守正秉诚,惟知有君。”[1]106(《再辞陈情》)“愿为忠良之臣,不愿为宠幸臣。”[1]108(《三辞》)并认为正己才能正人:“大臣进退以道,则小臣皆知礼义亷耻之为重,故君德隆而国势尊。”[1]123(《再陈休致》)“未有己不正而能正君以成天下之治者。”[1]91(《严禁约》)他说过“三让而进,一辞而退,大臣之道也。”[1]123(《再陈休致》)他就是这样做的,《奏疏》中“辞升翰林学士”达五次,“辞免升(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入内阁)职”达三次,共辞十五次,乞休十次。首辅杨一清以赃迹显著而被议处,张璁“自讲礼以来,攻击之章无虑百千万言,终莫有以贪污加臣者。”[1]105(《再辞陈情》)嘉靖四年(1525年)十二月,张璁升任詹事府詹事。次年二月二十四日,鉴于议礼诸臣“尚有充军如学士丰熙、郎中余宽等者,为民如给事中安磐、张汉卿等者,降调如修撰吕柟、编修邹守益、御史马明衡、季本、陈相、段续、主事侯廷训、评事韦商臣等者,伏罪有愆,已逾三载。”与桂萼等上疏请加宽宥,“乞敕该部将前项言礼放斥诸臣查处,或矜其情而宽其法,或谅其心而复其官。”[1]50-51(《论解言礼诸臣》)结果吏部尚书廖纪开列丰熙、杨慎、张汉卿等四十七人上报,世宗不许。御史冯恩上疏极论张璁等之“奸”[3]8361(《冯恩传》),秦镗曾言大礼,均曾论张璁等“罪过”,张璁以“冯恩系言官,杀之恐铮臣因而杜口”,秦镗“尝作《大礼备辩》,实欲干进。”“昔本求官,今乃灭命,故臣以二人之罪俱在可矜。”世宗以为“坚欲回护。”[1]220-222(《救张廷龄第三、救张廷龄第四》)可见,《明史·张璁传》所谓“报复相寻,不护善类”是不实之辞④。嘉靖六年(1527年)十月初四,张璁升任辅相,下旬即上疏请严内阁禁约,提出:“臣平生之志不在温饱,今以身许国,安复有家。兹凡各衙门事务,在臣当与闻者,止应议于公朝,不得谋于私室。如有贤士当接及以善言相告以广忠益者,自宜礼见公署。其有候门投送私书、兼行馈谒者,乞敕缉事衙门访捕拿问。又臣二亲俱背,一子自随,但籍属颇众,亦当预防。宋范质为相,尝有《戒子侄》之诗,臣已刊示,仍恐间有未能体臣之心、遵臣之训者,有司当绳以法,勿得容情。谨候命下之日,本院转行原籍禁谕,庶得杜绝敝风,保全名节,以自加‘绳愆弼违’之功,以服膺皇上‘忠良贞一’之训。”[1]92(《严禁约》)并于同月二十二日会合议礼升擢的桂萼、方献夫、霍韬、黄绾和熊浃等五人于东阁,勉以忠心从公:“伏遇圣明作之君师,以定一代纲常,吾辈幸免获罪,敢复论功!”“吾辈若不能平其心思,公其好恶,各修本职,以佐收治平之功,是负吾君,获罪于天矣。决当先蒙显戮,不得善终者也。”会毕,“俱警省而退。”[1]63(《公职守》)可见,张璁确实做到守正秉诚,严以律已。《明史·张璁传》所谓“欲力破人臣私党,而己先为党魁”之论,同样与事实不符。
五是修举祖宗法说。从议大礼以来,因得世宗信任,从翰林学士升詹事府詹事,拜兵部侍郎,掌都察院,进礼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入阁办事,升吏部尚书兼谨身殿大学士,至嘉靖八年(1529年)九月三十日进内阁首辅,历经许多重要府部。张璁发现这些部门“官非其人,法多废弛。”[1]88(《申明宪纲》)“每年进表,三年朝觐,官员往往以馈送京官礼物为名,科派小民,箠挞诛求,怨声载道。”[1]91(《禁革贪风》)“奸人鄙夫占据内阁,贪污无恥,习以为常”,以致“彼此行私,无所讳忌,如吏部行取某官,必某主张某人,然后行取,且得即选科道,引为私人。又每主张某人升某官,吏部莫敢不从;甚至升官文凭亦为取讨,或与私徒各处求索,或就家转卖,为国求贤之心绝无也。如户部盐引,纵容卖窝买窝,某主张某客商,户部莫敢不从;甚至令家人子弟合伙为之,为国足边之心绝无也。如兵部将官,某镇某营主张用某人,兵部莫敢不从;甚者败绩偾事者多行举用,负债剥下者遍来钻求,为国择将之心绝无也。如此情状,不一而足。”[1]109(《请宣谕内阁》)于是在皇帝支持下进行整顿革新,他认为:“太祖高皇帝以武功戡乱,混一区宇,洞见古今之利病,定为经久之良法。”[1]145(《安民饬武》)例如,(一)“惩前代丞相专权,分设府部,各有职掌。”[1]57(《论大学士费宏》)(二)“凡大臣例应会推于朝,请命简用,所以示公也。”[1]75(《公会推》)(三)“设立刑部、都察院、大理寺,谓之法司,所以纠正官邪,清平讼狱,此其职也;设立东厂、锦衣卫,谓之诏狱,所以缉捕盗贼,诘访奸宄,亦其职也。”[1]84(《明旧制》)(四)“都察院所以掌法于内者也,巡抚、巡按所以布法于外者也。”“守令等官一有慢令害民者,巡抚官即按之无贷;巡抚官一有不奉法者,掌院官即按之无贷;则法无往不行矣。”[1]98(《论馆选巡抚兵备守令》)(五)“凡郡得一贤守,县得一贤令,足以致治”,“郡守责任未尝不重,责成未尝不备,其有殊能异功者多有不次之擢。”[1]151(《重守令》)(六)“国初取士之制令,经义五百字以上,《四书》义、礼乐论三百字以上,时务策一千字以上,诏诰表判各有体裁,大抵直书意义,期致实用。”[1]85(《慎科目》)(七)“圣祖初制,岁贡监生多有任之卿佐及御史等官,而进士但多授以县丞而已。”[1]151-152(《论用人》)(八)“内之所设,有锦衣等上十二卫以卫宫禁,有留守等四十八卫以卫京城,彼此相制也。外之所设,有留守以卫陵寝,有护卫以卫封藩,有都司所以卫方省郡县,上下相维也。且锦衣等卫但总于兵部而不隶于五府,其馀内外卫,分皆隶于王府,而亦总于兵部,其于统重驭轻之中而寓防微杜渐之意至矣。”[1]145-146(《安民饬武》)加以世宗“圣制,谓我太祖高皇帝定制,朕与来者所当遵守也。”[1]172(《议处宗室》)因此,依托祖训⑤进行政治革新,强调“祖宗法不可变改,只在修举废坠而已。”[1]63(《公职守》)在兵部侍郎任内,查明京师团营号称十二万人,实际不满二三万人,于是整顿军旅,将豪门私占军丁清出补伍,充实十二万人原额;酌选精锐作为先锋,严加训练;罢革贵族膏粱子弟之滥充军官者,改选知兵知将者任之,并严令不得剥削军士,擅派供役。在掌都察院任内,申明《国朝宪纲》,不公不法,允许互相纠举;御史巡历去处,不许出郭迎接;违限怠事,定行参究;官吏不法,务须亲行追问;立法贵严,用刑贵宽,不得使用酷刑;饮食供账,只宜从俭[1]88-89(《申明宪纲》)。催取河南道监察御史傅元等二十员前来供职[1]87(《催取风宪人员》),考察各道不职御史王璜等十二人[5]1436,通告内外,禁革贪风,“敢有仍前科派小民、馈送京官者,在外许巡按御史纠察,在内许缉事衙门访捕,依律治罪。”[1]91(《禁革贪风》)此外,鉴于各省乡试考官大都出于私荐,所取者多为权贵子弟,上疏请慎科目,一要正文体,“务要平实尔雅,裁约就正,说理者必窥性命之蕴,论事者必通经济之权,判必通律,策必稽古,非是者悉屏不录。”二要明实录,乡会试所录“必用生儒本色文字。”三要慎考官,“各省乡试主考,临期许令吏、礼二部查照旧例,访举翰林科部属等官有学行者,疏名上请,分命二员以为主考。”“尤必敕严各该御史聘延同考,必采实学,毋徇虚名;必出公言,毋容私荐。”[1]85-86(《慎科目》)得旨通饬各省奉行,终明世不变,对革除科举弊端起过显著的积极作用。鉴于内廷厂、卫横行,上疏请申明旧章,严格区分厂、卫和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法司的权限。贪官冤狱由法司提问审明,厂、卫不得越权审捕;盗贼奸宄仍由厂、卫缉访捕拿,审明后送法司拟罪上请,不得擅权坏法[1]84(《明旧制》),世宗诏行后,大大地限制了厂、卫的横行肆虐。张璁在任辅相、首辅期间,先曾与首辅杨一清于嘉靖六年(1527年)十一月奏请清理庄田以解民困。杨一清罢职后张璁积极推行,清理范围由畿辅扩大到各省,对象由庄田而兼及僧寺产业,由户部主持其事。至嘉靖九年(1530年)底,京畿一带共查勘勋戚等庄田五百二十八处,清理庄田五万七千四百馀顷,除保留钦赐庄田二万八千馀顷外,其馀二万六千馀顷属于非法侵占,分别给还业主、官府,或由官府没收,并撤回管庄军校,严定禁革事例,不许再侵占或投献民田。违者问罪充军,勋戚大臣亦参究定罪。从宪宗成化年间开始的勋戚侵占民田之风,至此受到彻底打击,百年积弊得以消除,社会矛盾有所缓和。宦官乱政是明代大患,明初,太祖朱元璋(1328—1398年)严禁宦官预政,犯者诛之。从成祖朱棣(1360—1424年)开始信任宦官,授以出使、专征、监军、镇守、刺探隐事等大权,其后英宗(1427—1464年)时王振专权,国几倾覆,武宗时(1491—1521年)刘瑾势焰熏天,流毒天下,当时宫内在司礼监太监之下设有大小衙门二十四个,大小太监共十万人,东厂、西厂操纵一切,甚至斥逐杀害朝臣。各省及重要城镇则有镇守太监掌握军、政大权,另有提督京营、提督仓场、提督工程、提督采办等控制各种政务,所至鱼肉人民,怨声载道。世宗在藩邸时对宦官祸害早有所闻,继位之初惩处首恶,裁减锦衣卫旗校,予以打击,但太监镇守视为定制,且有进奉报效朝廷,未加触动。武宗时进奉银数,南京年十五万两,两广十三万两,湖广十一万两,四川九万两,河南八万两,陕西七万两,其他各省各有等差,宦官盘剥所得常比进奉之数高出五至十倍,以致民不堪命。张璁入阁后一再向世宗陈述太监镇守制之害,要求一律撤除。嘉靖七年(1528年)下诏禁止镇守内臣接受军民词讼。嘉靖十年(1531年)二月,张璁在召对时再次要求世宗痛下决心,世宗仍未下诏,张璁密疏催革各处镇守,“伏乞圣明断然为之,使百年流毒一日顿除,四海生民从此乐业矣。”[1]143(《议南京守备催革各处镇守》)终于世宗下诏罢除所有镇守太监,兵部尚书左都御史领院事李承勋“因张孚敬革镇守守备内臣二十七人,各卫兵监局冒役数千人,一时肃然。”[2]3438(《世宗嘉靖十年》)嘉靖八年(1529年)十月,吏部尚书方献夫等因外戚安昌伯钱维圻死后绝嗣,庶兄钱维垣请求嗣爵,认为“外戚之封不当世及”,并详引汉、唐、宋代外戚封爵事例为证,张璁“力主之,上善其言”,于是下诏:“自今外戚封爵者,但终其身,毋得请袭。”[5]1472“惟彭城惠安以军功居半免,馀见封及身止,著为令。”[2]3411(《世宗嘉靖八年》)从此外戚永绝世封。这一系列的改革以及对特权势力的限制和打击,导致嘉靖初年的中兴,是张璁礼学思想与实践相结合的结果,是其礼学思想的精华。
四、馀 论
张璁等少数人在大礼之争中击败强大的杨廷和集团,并取代他们担任要职,这是他们不能容忍的,因此,将其失败的原因归于张璁等人的曲学阿世和逢迎干进,自称君子,污蔑张璁等人为小人。尽管其中有人在事实面前改变了认识,如魏良弼就说过:“张罗山为相,当大察事竣,检箧中仅得葛四匹,余居谏院,三疏纠之,嗟嗟!此余少年时事,以今日视之,即三荐其贤亦不为过。”[6]但这一看法根深蒂固,直至清初仍有影响。王士禛在《分甘馀话》里说:“杨文忠(廷和)以下凡得罪者,其心不忍负孝宗,皆君子也。张(璁)、桂(萼)、方献夫之流,侥幸干进,志在逢迎,皆小人也。曩史馆开局(指清康熙朝开馆修《明史》)时,诸人尚有纷纭之论。”终于《明史》对杨廷和等大礼之议的失误抱惋惜态度,而对张璁等的施政得失则抱有偏见。
实际上,公道自在人心,明霍韬在《渭涯文集》卷七《复泾野书》里论张璁有“十善”,第一善就是“主张大礼,不悚不慑,明千古之谬,伸圣主大孝。”徐栻在《奏疏叙略》里论张璁“以孤忠抗众呶,发明伦之伟辩,扩不匮之大孝,其功卓矣。”⑥支大伦在《编年信史》中指出问题的根源:“大礼之议,肇于永嘉,而席(书),桂(萼)诸君子和之,伦序昭然,名义甚正,自无可疑。杨廷和上畏昭圣(皇太后),下畏人言,力主濮议。诸卿佐复畏廷和之排击,附和雷同,莫敢抵牾。其伏阙诸少年,尚气好名,以附廷和者为守正,以附永嘉者为干进,互相标榜,毒盈缙绅,皆当国者不善通融耳。”王世贞所录明《国史·张孚敬传》明确肯定:“孚敬深于礼学,丰格俊拔,大礼之议,乃出所真见,非以阿世。”[1]487(《史传碑铭》)清毛奇龄称赞张璁“更阁臣礼官之议,似亦酒国中之能独醒者。”“当时诸臣无能言‘不为孝宗后’一语,今能言此语,可谓朝凤之鸣。”“称‘皇叔母’则当以君臣礼见,此精于论礼者之言,即此一语,可以回帝王之心,拄廷和之口矣。”[1]522赵翼否定杨廷和集团为正人君子说:“世徒以考兴献王者多小人,考孝宗者多正人云云,失之。”[1]522孙宝瑄进一步加以分析:“是非淆乱,至嘉(靖)隆(庆)以降,朝士之论议而已极矣。如张孚敬争兴献事,其理本正,而士大夫至欲扑杀之。当时论事者未可谓皆君子,惟君子之不通事理者,往往附和之,遂不能不归咎耳。”[7]
扫清了杨廷和集团攻击之词的迷雾,再来认识张璁的礼学思想及其施政实践,正如李维桢所说的:“公得君诚专,为众所侧目,隉杌不安,身后七十馀年,名乃愈彰。”[2](《世宗嘉靖十八年》)可见,客观评价来之不易。而许讚的评论:“平生大节,以忠孝为先。至于博极群书,考古证今,精义必求诸事,据事必依于理,奇伟迥特,非时俗肤浅所揆测也,及当事莅政,执法以往,刚崛不回,知朝廷而不知有权贵,知公法而不知有私情。遭遇圣明,建大议,明大礼,其于士风文体,边防民瘼,修明法制,剔刷奸慝诸事,无不究极至当,弼亮圣治,以成正大中兴之业。”[1]503(《史传碑铭》)这些应该说是符合实际的。
[注 释]
①《明史》卷十七《世宗纪》嘉靖三年、卷一百九十二《杨慎等传》,参明《世宗实录》卷四十一嘉靖三年七月癸未(二十日)条、辛卯(二十八日)条。《明史纪事本末》卷五十《大礼议》。
② 天子为后服见《国榷》卷五十四《世宗嘉靖七年》九月乙未条,郊祀见《国榷》卷五十四《世宗嘉靖九年》二月癸酉条,禘礼见《国榷》卷五十五《世宗嘉靖十年》二月癸酉条。
③ 除上引《乐记》外,《礼运》提到“礼必本于大一”、“礼必本于天”、“礼不本于义,犹耕而弗种也”、“故圣王修义之柄,礼之序以治人情”,《礼器》提到“礼之近人情者非其至者也”等。
④《瓯东私录》卷六载:王给事崇在陕西主考,出题“四罪而天下咸服”,汪鋐以其指己和张璁,告璁“欲去崇”。张璁以汪为呆子,“彼自出题耳,尔非四凶,安得即与招认”,“竟不去崇”。也可参考。见方长山、魏得良点校《项乔集》第789页,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6年版。
⑤ 如“议得亲王、郡王、镇、辅、奉国将军,中尉之封,各以世数为之降杀,著在祖训”(见《议处宗室疏》);“祖训所谓彼此颉颃,不敢相压,所以稳当,诚至言也。”(见《议南京守备催革各处镇守疏》)。
⑥ 又见《张文忠公集·徐序》,但”孤忠”作“孤踪”。
[1]张璁.张璁集[M]//张宪文,校点.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3.
[2]谈迁.国榷[M].北京:中华书局,2005.
[3]张廷玉.明史[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
[4]刘煦.旧唐书:卷一百一十九[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3809.
[5]夏燮.明通鉴[M].长沙:岳麓书社,2003.
[6]姜准.岐海琐谈:卷二[M].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3:33.
[7]孙宝瑄.忘山庐日记[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268.
[责任编辑:陈增杰]
On ZHANG Cong's Thought of Ritual Theory
HU Zhusheng
(Wenzhou Museum, Wenzhou, 325000, China)
Yongjia School is famous for the view of ruling the country with Jing law and has made great achievements in the study of Three Li. ZHANG Cong, under this influence, met the call of the times, stood out among other scholars and became a master of ritual theory. His way of making research is examining Jing on the basis of ritual theory, citing past and proving today. He insisted that the name should conform to the fact, things should be distinguished clearly and truth should be sought from the fact. His ritual theory thought that Li derived from the personal relationship and it should not act against the rule of personal relationship. Li is the truth and a person should not distort the right and talk speciously. Li should not be constant, instead it ought to be changed with the time. People who study Li should adhere to the right and be honest, making themselves an example. To make a reform in politics and change the present ruling system, ZHANG Cong presented the view of amending the old law, which contributed to the reviving of early period of Jiajing Regime.
ZHANG Cong; Succession of JiaJing; Seminar on Li; Thought of ritual theory; Ways of studying Li
B248.99
A
1671-4326(2010)03-0001-07
2010-03-08
胡珠生(1927—),男,浙江温州人,温州市博物馆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