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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景化”理论试析肯明斯《野牛比尔不复存在》的文体特征和主题思想

2010-08-15毕慧雪

浙江外国语学院学报 2010年5期
关键词:野牛死神比尔

毕慧雪

(浙江大学外国语言文化与国际交流学院,浙江杭州310058)

一、引 言

肯明斯(Edward Estlin Cummings,1894-1962),美国杰出的实验派诗人,因其在现代诗歌形式上的实验和创新而在美国乃至世界诗坛独树一帜、影响深远。作为20世纪最具创造力的诗人之一,他“打破传统大小写、拼写、标点、句式等常规的束缚,使诗歌产生如绘画般的效果,成为具象诗(concrete poetry)的先驱,将诗歌的视觉美发挥得淋漓尽致”[1]。

《野牛比尔不复存在》(Buffalo Bill’sDefunct)是肯明斯颇负盛名的一首具象诗,诗歌简短跳跃,排版新颖,值得玩味。全诗如下:

Buffalo Bill’s

defunct

who used to

ride a waters mooth-silver

stallion

and break one two three four five pigeons just like that

Jesus

he was a handsome man

and whati want to knowis

how do you like your blueeyed boy

Mister Death

译文:野牛比尔

不复存在

是谁曾

跨着银白如水的

骏马

就那样废了12345只鸽子

天哪

他帅极了

而我只想知道您觉得这碧眼小伙儿怎么样

死神先生

诗歌用词精简,仅仅40余个单词就再现了野牛比尔一生最闪耀的部分,并对他生命的终结发出一声耐人寻味的调侃。然而,一直以来,对于这首短诗主题的解读却众说纷纭,至今未达成统一:有人认为诗歌是对传奇英雄的赞颂及对其逝去的惋惜;有人认为是对野牛比尔这一双手沾满鲜血的猎杀者的讽刺和嘲弄;更有甚者,将诗歌解读成肯明斯对比尔成就、荣誉和俊朗外表的嫉妒[2]。本文依据“前景化”理论,着力分析实现“前景效果”的诸多手段,包括各个层面上的偏离、并置及修辞方法,以求尽可能全面地展示诗歌的文体特征,同时挖掘诗歌形式对表现主题所起的作用,达到在欣赏诗歌形式美的同时揭示诗歌主题,实现内容和形式的统一。

二、文体分析

捷克著名的美学家、文学理论家穆卡洛夫斯基(Mukarovsky,1891-1975)为了更好地说明和解释文学作品中的“文学性”问题,提出了“前景化”(foregrounding)这一概念。“简单地说,前景化就是在语言运用上偏离常规,使某些东西得以突显,引起人们的注意。正如我们在观察事物时,处于前景的物体会在背景的映衬下凸现出来引人注意一样。”[3]42在文学作品中,实现“前景化”效果的手段多种多样,主要包括偏离(deviation)、并置(parallelism)及各种修辞手法的运用。

(一)偏离

“‘偏离’又称变异,就是不符合语言的常规(norm)。”[4]412诗人为了各种目的,有时可以不受习惯用法的约束,大胆创新。而“偏离的主要目的即在于‘使对象显得陌生,使形式变得困难,增加感受的难度与时间长度’,阻止读者一目十行、浅尝辄止地阅读和理解诗歌,引导他们去寻找和领悟诗的深层含义”[3]70-71。语言的任一层面、任一维度都可能是展现偏离的舞台。现对这首诗中的偏离作如下分析:

1.词汇偏离

美国的科研设备通常位于联邦资助研发中心(FFRDC),由政府资助或部分资助。作为当今世界上最发达的国家,美国拥有值得学习和借鉴的先进经验。

“词汇偏离不仅是创造新词,改变词性……,也可以是赋予一个普通的词前所未有的新的意思。”[4]412这样的旧词新用,本诗出现了两处:“defunct”和“break”。

《柯林斯英汉双解词典》对defunct的释义为:“if something is defunct,it no longer exists or has stopped functioning oroperating.”[5]显而易见,其主语应为无生命物体(something)。正常情况下,人们不会用毫无生命色彩的“defunct”宣告一个人的死亡,更别说是像野牛比尔这样的传奇人物的死讯了。这一反传统的全新用法可视为词汇上的偏离,它成功地在诗歌开篇时就吸引了读者的眼球,活跃了读者的思维,引导人们猜测诗人对英雄的态度似乎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尊敬和仰慕。

接着描述比尔举枪射鸽时,肯明斯舍弃了常用的“kill”(杀死)或者“shoot”(射杀),出人意料地选择了“break”(打破)这一通常以无生命名词作宾语的动词,选词上的偏离同样值得玩味:它从字面效果上消解了鸽子作为生命体的属性;另一方面,更巧妙地折射出野牛比尔对其他生命的漠视——在比尔一类人看来,动物的生命无足轻重,射杀鸽子不过是件寻常事罢了。

这样两个与无生命体连用的词遥相呼应,以最客观的语调将人(以野牛比尔为代表)与动物(以鸽子为代表)摆在了同一层面——都是大自然的成员之一,无所谓等级高低,在一定程度上显示出诗人对待生命的平等态度和对所谓英雄的嘲弄:任你多么叱咤风云、英俊不凡,正像被射杀的鸽子一样,终究难逃一死。

2.书写格式偏离

书写偏离,除了“折射读音上的异常”[6]外,更可“引发一种直接的、立体的视觉效应,会在一定程度上增强诗歌的表现力和冲击力”[3]78。由于肯明斯对图像、符号高度敏感,绘画上亦成就斐然,语言之于他正如作画的画笔和调色板,任他大胆创新,充分调动运用文字本身的各种因素和印刷中的各种技巧来增加作品的艺术表现效果。

首先,诗人使用三种不同的书写格式代表诗中出现的三个角色——野牛比尔、“我”和死神先生。具体地说,用首字母大写的正常书写方式称呼野牛比尔;以肯明斯标志性的小写“i”称呼自己;在末尾提到“死亡”时,不仅大写两个首字母,更将字体放大一号。对书写形式作出如此细致的区分,诗人对三者地位、重要性的看法显而易见:死亡,代表自然的法则和规律,位于金字塔的顶端,理应享有最高形式的称呼;在自然力面前,自己不过是沧海一粟,与其他生命体无异,因而是卑微的“i”(小写的“我”);而以比尔为代表的世人却狂妄自大,骄傲地大写自己的名字,以“I”(大写的“我”)自称,一如他们大写“Jesus”以示尊敬。三种不同的书写格式反映出肯明斯对人与自然关系的反思,可见诗人用形式表现主题的良苦用心。

其次,在描述比尔举枪射鸽时,诗人取消五个数词之间、宾语和方式状语之间的间隔,将九个单词压缩成两个,使诗行变得流畅而紧凑。反映在读音上,读者不得不相应地略去停顿、加快语速,从而造成一种紧迫感。从某种程度上说,这种“紧迫感”模拟了比尔连珠射鸽这一动作的一气呵成,强化了他的英雄形象。另一方面,将一连串的鸽子压缩成单个长词,说明野牛比尔射杀动物快速不间断,不做任何选择;紧凑的朗读则使鸽子的意象仅仅一掠而过,弱化了鸽子作为受害者的不幸命运。取消方式状语“just like that”之间的间隔,朗读之流畅同样将射鸽的动作常态化,微妙透露出野牛比尔乃至以他为代表的整个人类对其他生命的不尊重。

第三,除了一个撇号,诗中没有其他标点;短短40余字的诗歌被分作11个诗行,两个诗节,并排列成一个粗犷的右箭头。关于这一图案,读者可作联翩浮想:代表胯下骏马的速度,牛仔的骑术,或是比尔那充满冒险故事的传奇一生?笔者则倾向于将这一图案解读成野牛比尔及以他为代表的普通人的人生轨迹:年轻时满载梦想、意气风发,通过努力最终功成名就;然而,时光无情,英雄易老,最终还是要放慢步伐,走向生命的尽头,变作死神口中的猎物。这一排版形象点出了作者对待生命的态度,成为揭示主题——“死神面前,众生平等”——的有力一笔。

3.话语与图示偏离

偏离不仅限于语言层面,也可发生在更高的话语(discoursal)层面。“读者对世界的心理反映和对话语的期待即为图式,可被视为一个常规,当这一常规因文本话语状况的出人意料而被打破时,就出现了话语层面上的偏离……,而文体分析就是要考察作品中的语言表达、文本结构所描写的社会场景在多大程度上偏离于读者心中的相关图式。”[3]113-114

缅怀英雄的一般做法是追忆他的生平事迹或卓越品德,表达对英雄人物的敬仰及对其逝去的惋惜。肯明斯在诗歌的开篇即以一反问句描画出最能代表野牛比尔一生的精彩图画:跨马射鸽,这在一定程度上表达了对英雄的赞赏,符合人们心中的已有图式;然而,一声赞叹过后,诗人笔锋陡转,英雄转眼成了死神先生享用的猎物。毫无疑问,最后三行诗“what i want to know is/how do you like your blueeyed boy/Mister Death”传达的信息及流露的难以掩藏的嘲讽语气,与读者持有的英雄颂歌的图式完全不符,这一落差迫使读者重新思考以比尔为代表的“英雄”角色:英雄们在捕杀动物时,就像“上帝”之于人类一样,手握生杀大权;可他们自己的命运又何尝不是在自然规律的掌控之中?不管是盖世英雄抑或市井小民,生老病死是无人可免的。通过一前一后这样两个话语环境的对比,诗人将一个最自然却“残酷”的事实摆在了人们眼前,犹如一场暴风雨,冲击着读者已有的图式,促使他们思考关于生命、人与自然关系的新的图式。

综合上述词汇、书写和话语图式上的偏离,诗歌的主题渐趋明朗。本诗并非传统意义上对英雄的颂词赞歌,而是借英雄之死表现“死神面前,众生平等”这一简单真理,抒发诗人对于人类残暴对待自然界其他生命的不满情绪。

(二)并置

除了对常规的偏离,“前景化”效果还可通过“并置”这一手段来实现,即频繁使用某一形式,形成超规律性(extra-regularities)[3]115。“‘并置’不仅能构建文本,也能像偏离一样生成一定的意义。”①

1.语音并置

“音乐性被称为是诗歌的灵魂,对原始感情起一种节制作用,使之转化为一种有规律的运动,加深诗味,唤起读者的审美意识。”[7]本诗除了在形式上大有文章,其音韵节奏也有独到之处,读来“音乐性”十足。细品之下,表现在以下几方面:

首先,诗歌节奏丰富多变,可细分为三段,各具不同的音乐效果:从开篇的缓慢沉重到紧张急促再到弹性跳跃。具体地说,

Buffalo Bill’s

defunct

who used to

ride a waters mooth-silver

stallion

前五行为第一“乐段”,有不少长元音,如[əu],[u:],[ai],[ɔ:],且重音较多,朗读起来舒缓有力;仿佛仅仅通过描述胯下的骏马,已然掩不住失去英雄的哀痛。接着是急促的第二“乐段”:

and break one two three four five pigeon sjustlikethat

Jesus

借着这两行诗,诗人进一步追忆野牛比尔,可是声调却不再是先前的舒缓:通过一系列单词的连写,读者不得不将这长长的诗行一口气读下来,语速的加快自然而然形成一种紧张感,与开篇的语调风格大不一样。除了进一步凸显野牛比尔的英雄形象,这种声音上的急促紧张是人与自然关系紧张的影射么?关于这一点就见仁见智了。

最后的四行构成了第三“乐段”:

he was a handsome man

and what i want to know is

how do you like your blueeyed boy

Mister Death这个乐段充斥着短元音,且重读音节明显减少,朗读起来轻快而跳跃,不似哀悼亡者的挽歌风格。这时的节奏有如一面镜子,仿佛照出了诗人嘲弄的表情和讽刺的话语,读者也由先前的沉重、急促而骤然得到了放松。

短短一首小诗在声调上却如此丰富多变,这让读者在揣摩、体会诗人精神世界和情绪变化的同时,也从声音这一独特的视角瞥见了“死神面前,一律平等”的主题内容和诗人对人与自然关系的担忧。

此外,各种形式的押韵加强了诗歌的音乐效果和审美效果。开篇的“Buffalo Bill’s defunct”就是一处完美的头韵;接着,诗歌还出现了多处谐元韵,如第三行的“who”与“to”,第六行的“five”与“like”,第八行的“handsome”与“man”,第九行的“what”与“want”以及倒数第二行的“do”与“blue”“like”与“eyed”。这些押韵出现得极其自然,丝毫不露雕饰痕迹,将朗读变成了一种乐趣。

2.句法并置

句法并置分为三种情况:一是某一诗句中并列使用词性相同的不同词,且句法功能一致;二是某一诗句中并列使用词性不同但句法功能一致的不同的词;三是不同诗行、诗节使用相同或相似的句式结构,前后呼应。并置的部分构成对比、对照、递进等关系,不仅让诗句结构上整齐有序,也起到语意连贯、加强语气等效果①。

不难发现,本诗的句法并置属于第三种情况。诗歌大体上由三个特殊疑问句构成:who used to.../what i want to know is.../how do you like...三个问句分别引入诗歌的三个人物——野牛比尔,“我”,死神先生。在此基础上,诗人再通过其他文体手段微妙地传递了自己对三者全然不同的感情、态度。其中,笔者认为以野牛比尔为代表的人类自以为是、残忍无情、肆意地向自然索取;“我”对人类的这种态度行为心存质疑;死神先生则正在“玩赏”他的新猎物——举世闻名的野牛比尔!这就在句式层面形成一组对比,展示了诗人对所谓“英雄行为”的嘲弄和对自然规律的敬重,再次印证了诗歌的主题。

另外,全诗出现了两种时态——追忆英雄事迹所用的一般过去时和引入“我”、死神时用的一般现在时。时态的变化一方面清晰地将描述和议论分隔开来,另一方面也巧妙反映出了生命的短暂和自然世界及其规律的永恒。

(三)修辞的运用

经过一路的白描,诗歌结尾处出现了一处明显的修辞——拟人。“how do you like your blueeyed boy/Mister Death”,诗人为自然界最为正常的死亡现象注入生命,将之化为一名绅士或法官;英雄比尔则降为一个令人怜惜的碧眼小伙儿。语气中虽不无对英雄逝去的惋惜,却也并不掩饰字里行间的嘲弄和讽刺。通过拟人,比尔和死亡站在了同一个舞台平面,其角色的重要性高下立见,这真是绝妙的一笔!当一个人处于生死的门槛,纵使他曾是不世之雄,此时不过是自然大法官面前一个等待审判的孩子。诗人不着痕迹地放大、维护了自然的角色而放低了人类的角色。由此,我们更加肯定了诗歌的主题思想与诗人的感情态度,之前的一系列猜测也得到印证:这首短诗并不是为了单纯赞颂传奇牛仔野牛比尔,而在于借他之名讽刺整个人类的狂妄无知,强调自然界及其规律的不可抗拒,即“死神面前,众生平等”。这恰好符合诗人一贯的主题风格——“崇拜讴歌一切自然事物,抨击现代社会对人性的扭曲,不信任任何政府和权威。”[8]

三、结 语

肯明斯不愧是美国的诗坛顽童,他对诗歌语言的实验创新令人惊叹,即便如“Buffalo Bill’s defunct”这样简短的小诗也蕴含了极为丰富的语言技巧和文体手段,如各种形式的偏离、并置及修辞方法,构成并凸显了诗歌音韵、词汇、书写、句法等方面的独特之处,甚至冲击了读者心中对英雄人物原有的期待和图式,促使他们思考关于英雄及生命的新的图式。所有这些文体特征连环相扣,共同形成了诗歌独特的艺术价值,增添了其音乐美和画面美。同时,我们也应看到,这些文体特征不仅是诗人展示语言天赋和高超技艺的手段,更代表了他从多方面、多角度揭示主题的良苦用心。通过这些文体手段,诗人透露出自己对人与自然关系的思考和对所谓“英雄”的态度,反复强调了“死亡面前,众生平等”的主题。换句话说,肯明斯对形式的充分利用和创新,有效拓展了本诗的内涵和艺术表现力,实现了内容和形式的完美统一。

注释:

①引自于许力生:《英语文体学纲要》,第97页,第101-102页。

[1]李顺春,王维倩.美国现代诗歌鉴赏[M].南京: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54-55.

[2]Flesh A,Kemmerer L.Analysis and comment son Buffalo Bill’s defunct by e.e.cummings[EB/OL].(2009-04-21).http://www.americanpoems.com/poets/eecummings/11888/comments/1.

[3]许力生.文体风格的现代透视[M].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06.

[4]王佐良,丁往道.英语文体学引论[M].北京:外语教育与研究出版社,2005.

[5]哈珀·柯林斯出版集团.柯林斯COBUILD高级英汉双解词典[M].张柏然,译.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9:284.

[6]Leech G.A linguistic guide to English poetry[M].Beijing: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2001:47.

[7]齐晓燕.英诗的美学探究[M].北京: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08:31.

[8]何功杰.英美诗歌[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3:3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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