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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王世贞的碑帖证史

2010-08-15熊沛军

肇庆学院学报 2010年1期
关键词:文渊阁王世贞碑帖

熊沛军

(肇庆学院 文学院,广东 肇庆 526061)

论王世贞的碑帖证史

熊沛军

(肇庆学院 文学院,广东 肇庆 526061)

作为明代最重要的史学家之一,王世贞十分重视史学考证。他研究碑帖,其目的之一,就是用来证经证史。王世贞以碑帖证史,主要表现在两点上,一是以碑帖证史之讹,二是以碑帖补史之阙。同时,王氏也用文献来考证碑帖的真伪与正误。王世贞以碑帖为文献资料,考证史书,扩大了史料来源,也促使史学不断开拓领域。

王世贞;碑帖;证史

作为明代最重要的史学家之一,王世贞十分重视史学考证,其史学考证之功,历来受到肯定。明人谢肇在《五杂俎》中即称其“考核该博”[1],清编修《四库全书》之际,考据学为学术之大宗,而《四库全书总目》对王世贞考证之功亦多加肯定,对明代史料笔记之论定,亦多引州之论点。当今学者对王世贞的历史考证也十分重视,嵇文甫在《晚明思想史论》中就称赞他考证功夫“颇有功柢”[2]。尹达在《中国史学发展史》中,把王世贞的《史乘考误》与杨慎的《史说》、焦竑的《笔乘》和胡应麟的《史学占毕》相提并论,把它们都看作是明代史学考证的代表作[3]。姜公韬特作《州的考史学》一文,比较系统地探讨了王世贞史学考证上的成就[4]。林庆彰在《明代考据学研究》中对王世贞的考证功力亦大加称颂[5]。王世贞史学考证成就的取得,不仅在于他精研各门学问,对考据学有理论上的认识,而且掌握了一套行之有效的历史考据的手段和方法。学界对其史料考证方法已有较为深入的研究,但对其以碑帖证史一途却鲜有关注,本文试对此作粗浅论述。

“被称为中国书法的卜辞刻录、宫廷典册、盟书律令、军檄契约、官方文牍、民间信札、抄经写卷、碑文墓铭、古籍文本、著作手稿、跋语题记、名家辞赋、村社公约、族谱家训、塔铭桥记、交易册簿、方术随录等等,无不真实地、具体地显示着一定时代社会经济的、政治的、宗教的、道德的风俗状况。”[6]因此,前人留下的各种书迹包括碑帖对后人来说,不仅具有可供欣赏的艺术价值,同时又具有不可替代的历史文献价值。王世贞研究历代碑帖,其目的之一,就是用来证经证史。王世贞曾说:“黄长睿、赵明诚往往以碑帖证史传之讹,余窃愿学焉。”[7]可知以碑帖证经史,并不是王世贞的发明。王世贞热衷于以碑帖证史除受北宋以来金石学家影响外,还因为明末掀起了一股务实求真的学风,有大批学者一反空疏的态势,追求务实的学风。丁文江(1887—1936)对明代学风如此论道:“明政不纲,学风荒陋,贤士大夫,在朝者以激烈迂远为忠鲠,在野者以理性道学为高尚,空疏顽固,君子病焉!迨乎晚季,物极而反,先觉之士,舍末求本,弃虚务实,风气之变,实开清初大儒之先声。”[8]由兹考证学风得以兴起。但王世贞有自己看问题的独特视角,那就是以一个历史学家的眼光和见识对待这一工作。晚明能知以碑帖证史者不在少数,然专金石而兼史者居多,像王世贞这样专史而兼金石的人却寥若晨星。明清两代的金石学家有两个通病,一是过信前人留下的书迹尤其是石刻,二是偏责史失。王世贞不然,他精通史学,有史学家的眼光,因此在碑帖与文献互证方面显得比较顺手,也取得了同时代人难以企及的成就。

王世贞以碑帖证史,主要表现在两点上,一是以碑帖证史之讹,二是以碑帖补史之阙。

(碑)所记官秩如初拜清道帅,后以边将入为神策都知兵马使,始加左金吾卫将军,未尝为右金吾大将军。复以神策先锋讨田悦,加御史中丞,再加御史大夫左散骑常侍,非检校官。所记诸子仅十二人,史称十五人,皆当以碑为正耳。[9]

《西平王碑》乃唐西平王李晟之子李听请裴晋公撰文,裴晋公乃李晟生前好友,其所记李晟生平之官职及诸子数不当有误,故王世贞认为当以碑为正。又如,明《太祖实录》记载胡惟庸叛乱事,言胡惟庸为相后,日益骄纵恣肆而不自安,恰所居定远里第井忽生石笋,且水涌起数尺,而其祖坟上夜晚火光烛天,遂以为己瑞,而有非分之想。当时右丞相汪广洋得罪外谪,更加深胡惟庸的疑虑。又遇他儿子骑马不慎,踩死行人,朱元璋要其子抵罪。如此诸多事情发生,使得胡惟庸日益自危,遂与李善长、陆仲亨、费聚、陈宁、涂节等谋反。临发之前,涂节害怕,遂予告发。但据《云奇墓碑》载,云奇获知胡惟庸逆谋,遂在明太祖去丞相府的途中,拦住太祖马,但“言状,气郁舌駃,不能宣,上恚甚,左右挝棰乱下,奇臂将折,犹奋指逆臣第。上悟,登西皇城楼而眺,顾见丞相第中壮士裹甲伏屏间数匝,亟发禁兵捕擒之。”[10]王世贞发现墓碑与实录两说之间的矛盾后,又实地对丞相府进行了考察,然后提出了几个疑问:第一,若说朱元璋登城看见甲士而知胡惟庸反,又为何要假手涂节告密呢?难道是涂节知事已败露,不免一死,故先期告发,以求将功赎罪?第二,既是丞相府,则胡惟庸的妻儿子女亦当居此,若此,则“不应在西华门内”。且“堂室之为层者三,又轩敞无可藏蔽瓦,内皇城直徼一览而当悉之,亦不待云奇之告,上之登而后见也”。第三,“甲士入西华门,门者岂不先觉察,将无丞相府私第犹在故古华门外,后西华而广之,并其第录故耶?”第四,即便胡惟庸得宠,“似不必先赐第于中山王诸功臣,且在禁中而又南向,其高与宫殿等,要或中涓狎旧闻,谬指以为胡惟庸第故耶?”[10]王世贞通过层层论证,逐步分析,一一考证,最终辨明史书所载之失误,但真实情况到底如何,还是“不敢饰其疑,以俟后考”了[10]。从中可见考证之不易,更体现出王世贞态度之严谨,作风之踏实。

以碑帖补史之阙。如王世贞利用《荐季直表》考证出钟繇曾任司徒一职,从而纠陈寿《三国志》之失、补《三国志》之遗:“表尾称:‘黄初二年,司徒东武亭侯’,考陈寿《(三国)志》繇本传,为魏相国,封东武亭侯,坐法以侯免。文帝即王位,为大理。即帝位,为廷尉,进封崇高乡侯,迁太尉,而不言作司徒,若少抵牾。然《法书录》有袁评‘钟司徒书,字十二种意,意外殊妙,实亦多奇。’敕旨既具如评,复谓:‘繇书意气密丽,若飞鸿戏海,舞鹤游天。’则繇固尝为司徒,传遗之耳。愚又考华歆贾翊传,歆以魏相国改司徒,禅代之际,忤旨,不益封,辞疾,不允。至四年而太尉翊卒,繇代之。按廷尉于九列为第五,不应超拜上台。岂歆托疾得请而繇自廷尉领司徒后进太尉,而歆复代之耶。”[11]又如,《旧唐书》载睿宗第六女华庄下嫁薛伯阳,王世贞通过考察《凉国长公主碑》,发现凉国长公主即华庄,而碑辞称华庄“归故丞相虞公温彦博孙曦”,因此王世贞得出结论:“然则公主固嫁薛伯阳再嫁温曦”,王氏还进一步论证说,薛伯阳“坐父稷诛流岭表自杀”,故“史遗曦而碑讳伯阳也”[12]。在这里,王世贞利用碑刻、文献和避讳三方面的知识,考证出史书记载的错误,很见功力。再如,《许长史碑》较详细地记载了许询的家族状况及生平经历,许询乃东晋玄言诗的代表作家,但“晋史既不为询作传,仅附见孙绰传中”,且极其简略,此碑当可“补晋志之遗”[13]。像这样以碑帖补史书记载缺漏的例子,在王世贞的著作中是随处可见的。

总之,王世贞利用碑帖资料,结合自己深厚的学术素养,订正、补苴史书记载的讹谬和缺漏,所包括的内容相当丰富,从基本的人名官职到重大的历史事件、家族世系等,无所不考,无所不补,纠谬订讹,补缺拾漏,取得了显著的成就。

王世贞不仅以碑帖证史,有时也用文献来考证碑帖的真伪与正误。在他看来,古人留下的墨迹或金石虽有不易篡改之优点,但也决非没有缺漏。文人谀墓,是古今通病,其中难免有不实之词。再加上后人的造伪与歪曲,错误在所难免。以碑帖正史决不能盲信,要稽参互证。如他据史书考证《张迁碑》的错误:“君讳迁,陈留已吾人。盖既卒,而其门生故吏刻石记之者也。……至谓其先有曰良、曰释之、曰骞者。按良,韩人;释之,南阳堵阳人;骞,汉中人;宗系不相及,文人无实乃尔。”[14]又如,王世贞以文献考证《周孝侯墓碑》说:“其自西讨以前皆可据,独所谓‘弦尽矢绝,番系不救,左右劝退,处按剑而怒曰:此是吾按节授命之日,何以退为?大臣以身殉国,不亦可乎?’其下却云韩信背水之军……且、愍、怀、元俱无元康九年号,而元帝为晋王之岁追谥处为孝侯。今所谓建武元年者,其明年也。士衡以太安二年为成都王颍所杀,又十五年而为建武元年,何舛谬如此。”[15]王世贞虽未断此碑为伪碑,然其中的文字已基本不可相信了。

由以上论列可以看出,王世贞以碑帖为文献资料,考证史书,扩大了史料来源,也促使史学不断开拓领域。当然,碑帖对王世贞而言,其作用不仅限于此一途。钱大昕曾对宋以后的金石学流派进行划分:“自宋以来,谈金石刻者有两家:或考稽史传,证事迹之异同;或研讨书法,辨源流之升降。”[16]王世贞可谓是将二者兼于一身的人,至于他如何利用碑帖研讨书法,笔者将在另外的文章中予以论述,此不赘述。

[2]嵇文甫.嵇文甫文集:中册[M].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90:251.

[3]尹达.中国史学发展史[M].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85:276.

[4]姜公韬.王弇州的生平与著述[M].台北:台湾大学出版社,1974:212.

[5]林庆彰.明代考据学研究[M].台北:台湾学生书局,1983:2.

[6]刘守安.中国书法:作为一种文化[J].中国书法,2005(6):18.

[7]王世贞.弇州四部稿:卷一百三十[M].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8]杜石然.明清实学思潮与明清科学技术[M]//葛荣晋.中日史学史研究.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43.

[9]王世贞.弇州四部稿:卷一百三十六[M].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10]王世贞.旧丞相府志[M]//弇州续稿:卷一百四十一.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11]王世贞.钟太傅荐季直表[M]//弇州四部稿:卷一百三十.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12]王世贞.凉国长公主碑[M]//弇州四部稿:卷一百三十五.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13]王世贞.许长史碑[M]//弇州四部稿:卷一百三十四.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14]王世贞.跋汉隶张荡阴碑[M]//弇州四部稿:卷一百三十四.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15]王世贞.宛委余编:六[M]//弇州四部稿:卷一百六十一.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16]王世贞.郭允伯金石史序[M]//潜研堂文集:卷二十五.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413.

On Wang Shizhen’s Historical Research with Rubbings of Tablet Inscriptions

XIONG Peijun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Zhaoqing University,Zhaoqing,Guangdong,526061,China)

As one of the most important historians of the Ming Dynasty,Wang Shizhen attached great importance to historical research.His purposes in researching inscription rubbings was presented in two aspects,one was to correct incorrect historical records,and the other was to fill in the blanks of historical records.Meanwhile Wang Shizhen also used literature references to examine the credibility of inscriptions.His method of taking inscription rubbings as literature references to verify the historical records continuously expanded the resources of historical references and prompted the research to explore new fields.

Wang Shizhen;to verify history with inscription rubbings

J292.2-3

A

1009-8445(2010)01-0045-03

2009-11-28

熊沛军(1975-),男,湖南益阳人,肇庆学院文学院讲师,博士。

(责任编辑:杜云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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