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汤因比与亨廷顿文明论比较研究

2010-08-15彭宝珍

黑龙江史志 2010年13期
关键词:亨廷顿冲突文明

彭宝珍

(中共甘肃省委党校 甘肃 兰州 730070)

在西方最早使用“文明”一词的是英国17世纪启蒙思想家霍布斯。后来伏尔泰、黑格尔、斯宾格勒相继提出了各自的文明理论。而汤因比则在斯宾格勒的思想影响下,从1920年起陆续推出了他关于文明形态史观的鸿篇巨著《历史研究》。汤因比认为,文明并不是文化的腐朽,而是在一定时间空间中某一人群所构成的社会整体,是以文化为核心,包括政治和经济两个次要因素的社会结构形态。他主张文明经历起源、生长、衰落和解体的演化过程而发生周期性变迁,但每一次循环在内容上都有着更新,从而造成了人类的逐渐进步。一个多世纪后,美国著名学者亨廷顿则在斯宾格勒、汤因比思想的基础上,提出冷战之后东西方的主要冲突根源在于东西方不同的文明或文化的论点。

一、汤因比与亨廷顿文明论研究对象之比较

英国历史学家汤因比以《历史研究》而蜚声史坛,亨廷顿则是美国当代政治发展理论权威智囊,由于生活时代与历史背景不同,尽管他们都在研究文明问题,但其学术研究目的、研究角度各有侧重。

作为历史学家的汤因比,不是传统地描述政治、经济、军事事件,而是另辟蹊径,从文化、文明角度阐释人类历史。他通过把握历史脉络,比较各种文明,揭示其兴衰的动因和历程。汤因比从青年时代起,便被视为研究希腊、罗马史和近东问题的专家,是颇有声望的知名学者。1921年他开始撰写《历史研究》,深入论证文明的存在与变化不是由于经济或军事力量的升降,而是由于内部创造性的消长。他完成该巨著时二战已经结束,在他之前的历史学家斯宾格勒预言了西方文明的没落,而汤氏的结论是,西方文明的前景并非必然衰落。

关于文明的冲突,汤因比以“西方文化优势”的心态说:“文明间的冲突惟一有意义的结果是带来和平”,即“西方统治下的和平”。在汤因比眼中,其他文明不是死亡,就是解体、僵化,西方文明是唯一没有解体症状的文明,因而西方文明有着无比的优越性。汤因比认定西方社会的经验(控制自然界的能力及加速社会变革)是文明历史中没有先例的。

和汤因比如出一辙,亨廷顿认为战后西方“处于权力顶峰”,西方的军事力量是无敌的,除了日本之外,西方在经济上没有面临任何挑战。全球的政治和安全问题应由美国、英国和法国组成的一个指导委员会加以解决。因此,他认为西方文明与其他文明的不同之处在于它的价值观和体制的独特性。这些独特性包括最为显著的基督教、多元主义、个人主义和法制,它们是西方能够创造现代性,在全球范围内扩张,并成为其他社会羡慕的目标。这些特性作为一个整体是西方独有的,使得西方文明成为独一无二的文明。为了维护这种文明,西方文明就必须与非西方文明发生冲突。他的这种论点和汤氏一脉相承,不过显然多了几分忧虑。亨廷顿所处的时代是世界历史进入少有的多极化趋势和多文明并存的时代,现实世界教育了他,使他认识到除了西方文明还有其他文明。发端于西方的现代化传遍世界,却并没有伴随西方文明得以全球扩张,然而西方人口在世界总人口中的比例却日益萎缩,有被非西方人远远超过甚至淹没的危险。于是他不得不承认非西方文明在没有全盘西化的情况下,也同样获得了现代化的历史经验。

亨廷顿的“文明冲突论”不是纯粹关于文明的理论,而是关于国际政治的理论。它政策导向性强,直接引致谁是敌人、谁是朋友的阵线划分。其研究的意义在于,提供了一个把国际政治置于人类文明史轨迹予以考察的契机,提醒世人,在文明文化增长的同时如何消解冲突。亨廷顿并非要研究文明问题,而是借用文明的外壳研究国际政治,他的着眼点在于:从理论上为以美国为代表的经济自由化在全球拓展、开展全球范围的文化扩张、构筑冷战后新的世界格局,寻找合理解释。

二、汤因比与亨廷顿文明论基本观点之比较

汤因比的“文明形态观”与亨廷顿的“文明冲突论”,都是以文明作为基本立足点来展开研究的。只是在汤因比的理论体系中,文明被视为人类历史的真正载体,是为了更好地解释历史。由此汤因比的文明形态观被看作是思辨历史哲学。亨廷顿则把文明当作绘制政治地图学的基本理念,并以此为基础来构建他的意识形态战略,我们可视其为政治哲学。在他们的思想中,有一些明显的共同之处。

首先,是文明的整体性理论。汤因比和亨廷顿在历史研究的方法上都有所突破,都将文明看作是一个整体。汤因比认为“文明乃是整体,它们的局部彼此相依为命,而且都互相发生牵制作用……这是处于生长过程中的文明的特点之一,它们的社会生活的一切方面和一切活动都彼此调和成为一个社会整体,在这个整体里,经济的、政治的和文化的因素都保持着一种非常美好的平衡关系……。”在汤因比看来,文明就是在特定的时空中的某一群人或由他们组成的社会整体。一个文明一般包括若干个同样类型的民族国家,这些民族国家构成一个统一的整体,就是文明。社会的某一群人就是文明;西方社会就是西方文明。汤因比认为在人类近6000年的历史发展中,共出现了26种文明,其中21种得到发展。同样,亨廷顿认为,“文明是一个文化的实体”,“是民族之间的最高文化组合及最广泛层次的文明认同”,文明是一个文化单位,是最高的文化群体,是范围最大的文化认同,文明之间最大的区别不是种族或民族,而是宗教。根据这一定义,亨廷顿认为目前世界上存在八种文明。即西方文明、儒家文明、日本文明、伊斯兰文明、印度教文明、东正教文明、拉丁美洲文明以及非洲文明。

其次,都非常看重宗教。汤因比的全部著作都弥漫着一股浓厚的宗教气息。在他眼里,宗教被看作文明发展的调节器,也是文明发展的轴心和归宿。他认为,宗教精神是文化的灵魂,因此文明之间的差别应以宗教为根据来划分。宗教是文明生机的源泉。一旦失去对宗教的信仰,就会带来文明的崩溃和更替。汤因比还把宗教视为历史的主角,文明只是带动宗教前进的车轮。新的文明应该是把所有的高级宗教综合在一个新的、大一统的教会,从而建立起人间的天堂。

亨廷顿认为,“在所有界定文明的各种因素中,最重要的通常是宗教。人类历史上的主要文明在很大程度上被基本等同于世界上的伟大宗教;……”[2]文明之间最重要的原则是宗教,而不是种族或民族。从某种意义上讲,亨廷顿的文明冲突便是宗教和种族的冲突全球化和经济发展的进程在使人们摆脱地域认同的同时,弱化了把民族国家看作认同的源泉,这时宗教就来填补这一真空。当前伊斯兰教人口一直呈上升趋势,有可能成为世界第一大宗教,这无疑是对西方文明的一种阻遏。由此,亨廷顿把宗教力量的变化上升为意识形态的冲突。

第三,都关注所处时代社会普遍关切的问题——西方文明的前景,怀有对西方文明衰落的深重忧患意识。尽管两人看待文明的视域与角度不尽相同,但他们都在著作中表达了对西方文明长盛不衰的强烈愿望。汤因比目睹了西方发展过程中呈现的各种危机,承认自己“身为西欧人,在某种程度上接受了斯宾格勒的信念,即认为20世纪注定人类要目睹‘西欧的没落’。”[3]他说,西方按数量讲是少数,技术上的优势也是一份会引起衰退的财产,因为其他民族迟早要学会西方的发明创造。作为一个西方人,汤因比“从感情到理智上都不想看到它的灭亡,希望西方对世界其他地区的统治能恢复到与当今其他文明平等相处的地位”[4]。

亨廷顿在对全球化趋势下东西方文明冲突的分析中,带着强烈的意识形态色彩,并透露出焦虑中的无奈。面对非西方世界的崛起,面对显然形成的日益强大的非西方力量,亨氏不禁生出“西方文明受到潜在威胁”的感叹,忧心忡忡:“西方的中心问题是,除了任何外部挑战之外,它能否制止和扭转内部的衰败进程,”[5]他叙述了伊斯兰文明对西方文明的冒犯,还突出强调了所谓的中国潜在威胁,并流露出对中国崛起的担忧。亨廷顿无奈地承认,西方文明在当今这个多元化的世界体系中既无法做到与世隔绝,又不能一统天下;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西方文明的优势会逐渐衰退甚至丧失。亨廷顿的“文明冲突论”代表了一种对西方不能控制世界秩序的恐惧,即文明冲突的潜台词:西方文明既然在全球化进程中无法消除文明多元化,那么占世界人口少数的西方文明迟早会丧失其经济、政治和文化的垄断地位。

但是,在对西方文明前景的共同的忧患中,汤因比与亨廷顿又有很大的不同。作为历史学家,汤因比表现出了较宽广的胸襟和开阔的视野。身为西方人,他对西方文明怀着希望,并祈求有奇迹出现,“对于我们西方文明的子女来说,这正是对于我们的鼓励之音。我们今天独自挣扎向前,在我们的周围全是些垂死的文明了,说不定死神把我们的文明也会置于绝路,但是我们并没有面对任何凶恶的必然。”[6]他甚至批判了西方中心论,“我认为这种以西方为中心的历史观是明显的主观主义;这会误解现实,由于它歪曲了现实,因而也就使现实变得不可理解。”[7]他规劝西方人应该及时采取平等立场放眼看世界,世界不等于欧洲,也不是欧洲的延伸,在西方文明之外,还存在着五彩缤纷的异域文明。他还以历史学家的长远眼光预见21世纪是亚洲的世纪。特别是到了晚年,他对中国文明在历史上的作用给予了高度评价,对中国在未来世界中的作用寄予厚望,希望用儒家的传统文化来拯救、医治已远远超越了那种狭隘的民族心理。

亨廷顿则完全站在西方文明的代表者和卫道士的立场上,在他的意识层深处,仍将西方文明之外的、尤其是日渐显出其力量的儒家文明和伊斯兰文明,视为对西方文明的最大威胁。他的观点代表着一种深刻的恐惧,恐惧会产生仇恨,而仇恨又能孕育战争。所以,当亨廷顿提出要寻找一种方式来保卫西方文化时,这种方式竟是依靠拥有核弹的北大西洋公约组织。尽管他也说在一个包含不同文明的世界,每一种文明都得学习与其他文明共处,但多少有点伪善的味道,少了汤因比那份坦荡与真诚。而亨廷顿的想法,恰恰也是多数西方人不愿丧失其“中心话语”地位之心态的最真实的反映。

无论如何,经济全球化与文化多元化已是当今世界的发展趋势。文化的融合与冲突在同时进行,融合中包含着冲突,冲突后走向融合。无论是汤因比所说“21世纪是中国文化的世纪”,还是亨廷顿提出的抵制儒教文明与伊斯兰文明的意识形态战略,在这样一个变化万千的时代,任何文明都有普遍和特殊两面,文明并不必然冲突。同时,西方与非西方世界的文化史也说明了文明之间的融合和良性互动是避免文明之间隔阂、冲突的动力源泉。多元文化的并存与共同发展是世界的福音,它们之间通过交流而达到相互融合是人类文明具有光明前景的希望所在。

[1]汤因比.历史研究:下册[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64:463.

[2]亨廷顿.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重建[M].北京:新华出版社,1999:25.

[3]汤因比,池田大作.展望二十一世纪——汤因比与池田大作对话录[M].荀春生,等,译.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85:2.

[4]田汝康,金重远.现代西方史学流派文选[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2:168.

[5]亨廷顿.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重建[M].北京:新华出版社,1999:350.

[6]汤因比.历史研究:中册[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64:15.

[7]汤因比.汤因比论汤因比——汤因比与厄本对话录[M].王少如,沈晓红,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1989:138.

猜你喜欢

亨廷顿冲突文明
耶路撒冷爆发大规模冲突
请文明演绎
漫说文明
模仿人类“尬舞”的动物们
对不文明说“不”
以亨廷顿改革理论比较戊戌变法和改革开放
亨廷顿病的症状与治疗
文明歌
论跨文化交流中的冲突与调解
阳光 沙滩 冲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