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与教的沉浮——试论萧纲宫体诗与元稹艳诗创作的不同
2010-08-15彭丽
彭 丽
(厦门大学中文系 福建 厦门 361005)
近年来,对于宫体诗和艳诗的认识与评价趋于客观,本文试图对萧纲的宫体诗和元稹的艳情诗创作做一个比较分析。
在分析之前,首先要明确的是何为宫体诗,何为艳诗?当前学术界对这两个概念界定颇为模糊。
宫体诗正式得以命名大致在梁中大通三年萧纲被立为太子之时,《隋书》:“简文之在东宫,亦好篇什。清辞巧制,止乎衽席之间。雕琢蔓藻,思极闺闱之内。后生好事,遂相效习,朝野纷纷,号为宫体。”说宫体诗的特点是:清辞巧制、雕琢蔓藻、思极闺闱之内,因简文帝入主东宫才号“宫体”。《大唐新语》:“先是,简文帝为太子,好作艳诗,境内化之,浸以成俗,谓之宫体。”说明在唐人看来宫体诗和艳诗不是同一概念。
艳诗是指专门描写男女之情的诗歌,在我国有着悠久历史,其源头可追溯到《诗经》和楚辞,《静女》、《湘君》写主人公与情人约会,却未能相见的那种复杂的心理感受,是古代艳诗中的珍品。汉赋、南北朝民歌中等也有艳诗,就是在宫体诗得以命名之后的一千多年中仍有许多的艳诗被创作。闻一多先生:“宫体诗就是宫廷的,或以宫廷为中心的艳诗,”“严格地讲,宫体诗又当指梁简文帝为太子里的东宫及陈后主……等几个宫廷为中心的艳诗”清楚地解释了宫体诗与艳诗区别,宫体诗是特殊的艳诗,它继承了艳诗中的某些因素,是艳诗的一个分支,其对后来的艳诗创作也产生了影响。了解了上述情况,就可以对萧纲的宫体诗和元稹的艳情诗进行比较分析了。
萧纲,即梁简文帝,聪明博学,《南史》称其“读书十行俱下。辞藻艳发。博学群言,善谈玄理。”引魏征的话说:“太宗敏睿过人……然文艳用寡,华而不实。体穷淫丽,义罕疏通,哀思之音,遂移风俗”在南朝的诸位文学家中,其诗今存较多,其中宫体诗就占了三分之一,是宫体诗人的代表。
元稹,字微之。《才调集》曰:“游戏资身,明经筮士……佳辞丽句,驰声谢鲍之间。”杜牧引李戡言曰:“尝痛自元和以来元、白诗者,纤艳不逞,非庄士雅人,多为其破坏。流于民间,疏于屏壁,子父女母,交口教授,淫言媟语,冬寒夏热,入人肌骨,不可除去。”这里的“元、白诗者”是元、白创作的艳诗,元稹确实创作了不少艳诗,《会真诗三十韵》等共一百多首,不仅元稹,白居易、李绅、李贺等都有不少的艳情作品。文学是时代的一面镜子,唐中后期,整个社会奢华享受寖以成风,“至于贞元末,风流恣绮靡”,在这种享乐奢华的社会熏染之下,人们沉湎于纵情放荡,元稹的艳诗正是这一时代风尚和审美思潮的产物。
了解了萧纲和元稹,下面从滥情与多情、放纵和教化两个方面来比较论述萧纲宫体诗与元稹艳诗创作的不同。
第一,滥情与多情,这是从两人不同的生活背景和环境所考虑的。
《魏晋南北朝文学思想史》称:萧纲存诗294首,写妇女或男女情怀的112首。其诗大都与女性有直接或间接地联系,这类作品多用工整的笔法层层敷染,入微地刻绘形象,或容貌形态,服饰舞姿,语言动作等,《遥望》:“散诞垂红帔,斜柯插玉簪。”写的是一位的美貌女子;《戏赠丽人》:“丽妲与妖嫱,共拂可怜妆。同安鬟里拨,异作额间黄”,勾勒的是一对佳丽浓妆艳抹,精心装扮后的美貌,还有《大、小垂手》写舞女,《东飞伯劳歌》写娼女,《咏美人观画》写宫女,《咏内人昼眠》写后妃等,都可谓是美貌绝伦者,像《赠丽人》、《美女篇》等俱以美人、丽人名篇者自更不用说。吟咏美人,非自萧纲始,但像萧纲如此集中而细致,几成蔚然大观之势者则不多见,其笔下真可谓是“美女如云”了。但在其众多宫体诗中却没有一篇是有关自己情感的,作者总是以旁观者的身份出现,主要有两点原因:一是这和当时的创作态度有关系。宫体诗人只是将女性作为一种创作题材对待,正如前代诗人将山水、风物作为题材一样,因此萧纲的创作视线也就专注于女性的刻画而鲜于自己的情感,其就是写妻子:“簟文生玉碗,香汗浸红纱。夫婿恒相伴,莫误是倡家”,其中除了戏谑之外,无一点夫妻人伦之情,“无情”至极。二和萧纲的生活环境有关。其生于皇家,又贵为天子,对于女人,特别是美丽的女人自然没有普通男子的那种艳羡和饥渴的心理。历史上多情痴情的男子很多,但多情痴情的皇帝就没有几个了,女人对于他们来说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所以自没有“爱恨别离”之苦了,也因其身边充斥太多的美女,所以萧纲感情泛滥而近无情了。
元稹不同,据其《告赠皇考皇妣文》可知,元稹8岁丧父,“先夫人备极劳苦,躬亲养育,裁长补败,以御寒冬”,元稹的身世自不可与萧纲相比,而且为了仕途割舍前情与京兆尹的女儿结婚。但是诗人对那段恋爱经历一直不能释怀,《春晓》“半欲天明半未明,醉闻花气睡为莺。娃儿撼起钟声动,二十年前晓寺情。”诗人的记忆如此清晰,情感如此炽烈,可见这段感情在元稹心灵所留下的印迹之深;还有《寄旧诗与薛涛因成长句》写的也是自己和薛涛往日之情,及后来自己的发妻病逝后,他也创作了大量的悼亡诗:“昔日戏言身后事,今朝皆到眼前来”、“唯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对情人、对妻子元稹都是款款深情,这也是他和萧纲对待感情的区别之处,也正由于他的深情,才能创作出如此缠绵悱恻的艳诗,并且获得比萧纲的宫体诗更强的感染力和认同感。
第二,放纵与教化,这是从时代的责任感方面所考虑。中国古代诗歌提倡“三立”以求“不朽”,其中“立言”即以诗歌来承担诗人个体的社会责任,这是社会对诗歌的期待。但是南朝后期宫体诗已经不再承担诗的个体责任,“梁自大同之后,雅道沦缺……简文湘东,启其淫放;徐陵庾信,分道扬镳”,可见当时文风的淫放。萧纲本人也说:“立身之道,与文章异;立身先须谨慎,文章且须放荡。”尽管人们对于“放荡”一词有不同理解,但不可否认的是当时诗人们责任感的普遍消逝,这时的诗歌只能实现对女色美的欣赏与对诗歌形式美的追求,诗人不想实现也实现不了作为诗人的社会责任感,因此萧纲才有《娈童》等诸如此类描写性变态的作品,这也是他历来受到诟病的原因之一。
元稹也是生活在一个纵情侈靡的时代,但中唐文人们在自我陶醉和纵情放荡中还不忘关心社会民生,文人对于整个社会还是颇有责任感。元稹在写给白居易的信中说:“又有干教化者,近世妇人晕淡眉目,绾约头鬓,衣服修广之度,及匹配色泽,犹剧险怪,因为艳诗百首。”可见其创作艳诗的目的在于干教化,对奢侈享乐之风的讽刺是其创作艳情诗最大的出发点,但是结果却并非他所愿,皮日休也说:“元白之心,本乎立教,乃寓意于乐府雍容婉转之词,谓之讽喻,谓之闲适。即持是取大名时,时士翕然从之,师其词,失其旨,凡言之浮靡艳丽者,谓之元白体。”当然元稹作艳诗的本意是教化,但其效果则可能似司马相如《子虚上林赋》“劝百讽一”。
综观之,用“文变染乎世情”来概括萧纲宫体诗与元稹艳诗创作的不同是比较恰当的。
参考书目:
[1]徐陵:《玉台新咏笺注》中华书局1985年版.
[2]李延寿:《南史》中华书局1987年版.
[3]魏征等:《隋书》中华书局1982年版.
[4]刘肃:《大唐新语》中华书局1984年版.
[7]元稹:《元稹集》中华书局1982年版.
[9]闻一多:《唐诗杂论》三联书店1982年版.
[11]罗宗强:《魏晋南北朝文学思想史》中华书局1996年.
[13]胡大雷:《宫体诗研究》商务印书馆2004年版.
[15]林大志:《再论萧纲的宫体诗》,《安徽教育学院学报》2002年第2期.
[16]吴洪生:《对于元稹艳情诗的再解读》,《乐山师范学院学报》2008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