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议蒙藏凉州会谈及其历史意义
2010-08-15曾智娟
曾智娟
(兰州大学西北少数民族研究中心 甘肃 兰州 730020)
由樊保良、水天长两教授主编的《阔端与萨班凉州会谈》是系统全面地论述凉州会谈这个重大历史事件的第一本史学专著。之前,关于此专题的论著多以论文的形式出现,即使在一些专著中出现过也只是寥寥数笔,点到即止。作为第一本论述凉州会谈的专著,其历史意义是不可否认的。正如孙英在代序中提到“无论从历史的角度,还是从现实的角度看,编写这样一本书,都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它“填补了我国史学研究的一个空白,为维护民族团结和祖国统一做出了史学工作者的可贵贡献”。西藏历史问题研究历来是一个既敏感而又具现实意义的话题。“凉州会谈”这一史实为此问题的研究提供了许多新的材料。笔者在阅读此书时,心中颇多疑虑,尤其是如何正确评价“凉州会谈”的问题。关于这一问题,肯定是毫无疑问的,但笔者认为一些学者在对此历史事件的评价有欠妥之处。
一、凉州会谈的历史背景
任一历史事件的发生必有其特定的历史背景,时至13世纪30、40年代前后,蒙古统一天下已是大势所趋。13世纪初,我国蒙古北方草原上出现了一个内部团结,军事经济实力日益强大的政治势力——蒙古汗国。1225年,成吉思汗西征归来,发动第五次征西夏的战争,兵临今甘肃河西走廊及青海西宁、循化等地。1227年灭西夏。蒙古汗国在相继统一了西辽、西夏和金之后。统帅蒙古汗国西路军大将阔端奉父大汗镇守河西和攻取西藏之命,走马赴西凉府,为西凉王。1235年,蒙古兵分三路大举进攻南宋,西路军由阔端统领,进攻陇、蜀。蒙古军占领了吐蕃东北面的凤翔路、临洮路;东面的利州路、潼州府路和成都府路[1],这样吐蕃就处于重兵压境的的蒙古军包围中。因为在它的东南角只剩下一个小国大理政权,西面和南面是高山之外的南亚次大陆,而正北面早在成吉思汗降维吾尔,灭西夏时已与蒙古直接交界。蒙古人兵临西藏,吐蕃面临或战或降的选择。历史选择阔端与萨班作为会谈的双方也绝不是偶然的。此次会谈是时势使然,也符合蒙藏双方的根本利益。
阔端,《新元史》卷Ⅲ载:“阔端太子,太宗第三子,太宗七年分兵三道伐宋,阔端将大军由秦、巩入蜀”。窝阔台率军西征后,他是留在国内的皇子,战功赫赫,“乃马真皇后称制,阔端开府西凉”,统治着原西夏故地。《秦边纪略》中说:“元封三子阔端为永昌王,筑宫于凉北,即今之永昌堡也”。阔端既具军事战略家的眼光,又有政治家的睿智。1239年,阔端派将领多达那波率一支蒙古骑兵进入西藏。这支军队从青海一路打到藏北。在拉萨北面,蒙古骑兵遭到寺院武装的小规模反抗,多达那波以武力攻占了热振寺,屠杀了数百名僧众,继而又烧毁了杰拉康寺。[2]此后,这支军队在拉萨一带驻留了近两年,未再与当地发生武装冲突。这期间,多达那波与僧俗上层频繁接触,了解卫藏地区的宗教政治情况。1841年,多达那波军队撤出西藏。原因史学界尚无定论。可能是多达那波继续驻守藏地遇到了困难,也可能是窝阔台病重,汗位的争夺和政局不稳,使阔端为了防止受到打击和削弱,保护自己的利益而将兵调回。《元史》记载,这支军队撤出后,长期驻屯在甘、青一带。多达那波长期驻留藏地期间,在详细了解了西藏的政治、经济、宗教状况后,向阔端建议扶持一位能影响全藏的宗教领袖人物代理西藏事务,以教治藏,政教合一。并提出“在边远的藏区,僧伽集团以甘丹派(噶当派)为大,善顾情面以达隆法王为智,荣誉德望以枳空·敬安大师为尊,通晓佛法以萨迦班智达为精。”[3]此时,阔端也意识到西藏地处偏远,气候寒冷,风土人情殊异,政教合一体制由来已久。因此只有扶植一位能统领全藏的教派法主,以教治藏。权衡再三,萨迦派法主萨迦班智达成为首选。
萨迦班智达原名贝丹顿珠,藏历第三饶迥[4]的水虎年(公元1182年)二月二十六日,出生于后藏贵族昆氏家族。他天资聪颖,自幼师从伯父扎巴坚赞“尽学萨迦先祖所传口教精华甚深显密要旨”,并从受近事戒,取名贡噶坚赞。公元1204年,他师从在藏的克什米尔高僧释迦师利跋陀罗及其弟子释迦师利、苏克达师利、达那尺罗等学“《声明》、《量论》等五大明,学诗学、藻词等小五明”。他全学十明,得到精通,因而被尊称为“班智达”。公元1205年,又师从释迦师利受比丘戒。依照藏传佛教徒的习惯,萨班取其师名的一部分,即以“师利跋陀罗”译为藏文“贝桑波”加在他名字的后面,称“贡噶坚赞贝桑波”。以后萨班又从释迦师利广学显密教法,声誉渐隆,并与佛教非佛教徒绰杰噶瓦等六人进行辩论,绰杰噶瓦等人承认失败,削发为僧,皈依佛法,做了萨班弟子,从此萨班“美声名誉,遍于大地”。1216年,萨班接管了萨迦寺的管理权,成为萨迦第四祖。萨迦派发展到萨班时,已成为西藏地区一支重要的力量,虽然在寺院数量上比不上噶当派,但是萨迦派直接控制当地政治、经济权利,其实力在卫藏地区首屈一指,是“政教合一”的一股重要割据势力。正是“政教合一”的这种一身兼二职的特的政治、经济权利,使萨迦派成为蒙古统治者羁縻笼络的对象,使之成为萨迦派与元朝建立联系的基础和前提条件。面对蒙古大军压境,咄咄逼人之势,西藏各教派为了巩固和发展自己的宗教势力和经济利益,也在积极寻求政治上的靠山。萨迦派也比例外,作为萨迦派法主,萨班代表的是萨迦派,他积极回应阔端的诏请,于私,可以说是为萨迦派长远发展着想。如其所愿,凉州会谈之后,特别是在萨迦第五祖八思巴时期,萨迦派跃身为西藏第一大教派,统领着藏区宗教、政治、经济等一切事务。于公,萨班代表的是整个西藏。严峻的形势迫使张瞻高望远萨班意识到凉州一会,势在必行,于是他力排众议,统一认识,面对诘难,回答说:“我为何前往蒙古供施处?若不去的话,军队即来,若军队来此,就会给雪域西藏带来灾难。为饶益众生和牲畜,只好暂时前去,无有其他裨益。总之,为饶益众生,敢于牺牲自己的生命。”萨班不仅目光长远,且颇具谋略,他在排除万难的过程中,对“凉州一行”大加宗教渲染。《萨迦世系史》记载,当喀且班钦·释迦师利离开西藏返回印度时,曾对萨迦班智达说:“白梵天神(《格萨尔王传》说是霍尔国的保护神)曾请求释迦师利前去蒙古向度母祈祷,度母对他说:你去蒙古没有益处,从西藏派一名弟子前去会有好处。”喇嘛杰尊钦波(即扎巴坚赞)圆寂前对法主(即萨迦班智达)说:“在你的后半生,将有头戴飞鹰冠,脚穿猪皮靴,从说不同语言的国度前来迎请的使者出现,你将在没有听说过三宝之名的国度弘扬佛法,一定要前去。”[5]
二、会谈经过
1244年,阔端遣使给萨班送去邀请信,。据《萨迦世系史》记载,诏书内容如下:“长生天气力里,大福荫护助里,皇帝圣旨。
晓谕萨迦班智达贡噶坚赞贝桑布。朕为报答父母及天地之恩,需要一位能指示道路取舍之喇嘛,在选择之时选中汝萨班,故望汝不此道路艰难前来。若是汝以年迈(而推辞),那么,往昔佛陀为众生而舍身无数,此又如何?汝是否欲与汝通晓之教法之誓言相违?吾今已将各地大权在握,如果吾指挥大军(前来),伤害众生,汝岂不惧乎?故今汝体念佛教和众生,尽快前来!吾将令汝管领西方众僧。
赏赐之物有:白银五大升,……。着多尔斯衮和本觉达尔玛二人赍送。[6]”
这封邀请信明显是以“皇帝”的名义发出,阔端代表的是蒙古汗庭,而不是一地之王。这一点,萨班也心知肚明,不然也不会毅然赴约。信中,阔端既以权力想诱惑,又以武力相威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萨班接受阔端的邀请,与当年携两侄子八思巴和恰那多吉,从后藏萨迦寺出发,途经拉萨,前往凉州。到拉萨后,萨班并没有径去凉州,而是让两个侄子先去,自己则留下来同当地上层仔细磋商归附蒙古的大事。萨班在拉萨期间,进行了一系列政治活动。他必须进行充分的说服,协调好各教派的意见,达成一致的认识或取得地方实力派的通过才能赴凉州会谈。在征求广泛的意见后,他赶赴凉州。会谈中,萨班代表的是西藏地方,也是西藏方面迫于形势,为在困境中求得生存与发展而做出的选择。蒙古一统天下已是大势所趋,孤立中的西藏只有顺应这一潮流,凭外力来统一内部。1247年,阔端从和林到凉州,与萨班举行了具有重大历史意义的会晤。两人共同达成了西藏归顺蒙古的协议。阔端授权萨班代理西藏事务,萨迦派在蒙古的支持下取得了全藏的领导权。在此基础上,萨班奉命书写一封《萨迦班智达致蕃人书》,晓谕西藏僧俗各界归顺蒙古。
三“凉州会谈”的正确评价
关于凉州会谈的经过,性质和作用,学术界已多有研究,但令人遗憾的是,一部分学者,媒体对“凉州会谈”这一历史事件的作用进行不加思索的评论。
比如,称白塔寺是“西藏正式纳入中国版图的历史见证地”,称凉州会谈是“西藏正式纳入中国版图的开始”等等。这种论断割裂了中国历史发展的整体性。因为中国的历史是中国传统疆域内的各民族共同缔造的。在凉州会谈之前,吐蕃的历史就是中国历史的有机组成部分,卫藏、康藏及安多藏区从来都是中国传统疆域的组成部分,无论他们曾处于哪个王朝及民族政权的统治下,因为王朝的历史并不等于中国的历史。方国瑜教授曾指出:“在中国历史发展的过程中,有过若干次的政治不统一,出现过几个证权同时存在,各自称国的情况,但是他们也还是在中国版图之内,同为中国历史的一部分,”[7]对凉州会谈历史作用的评价也应遵循这一原则,肯定其对蒙藏关系的奠基作用,肯定其对元朝中央政府直接治理西藏的奠基作用,而不是盲目夸大。
文章结尾时,笔者想提出一个心中疑惑已久的问题,与诸方家商榷。王辅仁、,陈庆英先生认为,蒙藏交往始于萨班与阔端于1247年在凉州举行的具有历史意义的会见。樊保良老先生则称萨班和阔端为蒙藏关系史上的两位拓荒者。据《萨迦世系史》记载:“在萨班到达凉州之前(即1247年之前),阔端身边已有一些吐蕃僧人。”可见蒙藏关系并非始于1247年,萨班亦非“蒙藏关系的拓荒者”。蒙藏关系究竟始于何年?由于笔者才疏学浅,未能得出最终结论。
[1]樊保良:《蒙藏关系史研究》〔M〕,青海人民出版社,1992年,第25页.
[2]王森:《西藏佛教发展史略》〔M〕,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7年,第98页.
[3]五世达赖·罗桑嘉措著,郭和卿译:《西藏王臣记》,民族出版社,1983年,第7月版,第88-89页.
[4]藏历以六十年为一饶迥,从公元1027年开始以饶迥纪年.
[5]陈庆英《元朝帝师八思巴》,中国藏学出版社。第22-23页.
[6]阿旺·贡葛索南著,陈庆英,高禾福,周润年译注:《萨迦世系史》,中国藏学出版社,第89—90页.
[7]方国瑜,林超民:《方国瑜文集》(第一辑)〔M〕,昆明:云南教育出版社,2001年,第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