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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时空 历久弥新——苏轼传诵千古的悼亡词艺术解读

2010-08-15莫志华湖南工业大学科技学院湖南株洲412008

名作欣赏 2010年15期
关键词:生者亡妻死者

□莫志华(湖南工业大学科技学院, 湖南 株洲 412008)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①

有人说,来生嫁给苏东坡,哪怕历尽千年的情劫。大才子苏轼是多情的,他对妻子王弗的深挚爱情千古流传,穿越时空,历久弥新。苏轼(1037-1101)字子瞻,号东坡居士,眉山(今四川眉山)人。北宋著名文学家,与父苏洵、弟苏辙合称“三苏”。苏轼乃宋仁宗嘉二年(1057年)进士,24岁步入仕途,历经宦海沉浮,然而他对生活、朋友特别是亲人的浓郁情意却不改初衷“,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成为苏轼与弟弟苏辙兄弟间手足情深的千古绝唱;他与王弗之间的真挚爱情更是感天动地,温暖人世。

爱情是中外文学史上一道靓丽的风景。我聆听了无数爱情故事,领略了太多爱情誓言,总在探寻爱情的深邃和内涵。“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生生世世,“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的两心相悦,“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的缠绵悱恻,“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誓言铮铮,“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现代诗人徐志摩说,我于茫茫人海中寻求人生唯一灵魂之伴侣,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在大才子苏轼的人生中,就非常幸运地寻觅到了一位红颜知己,她就是王弗,苏轼词《江城子》中的女主人公,她是四川青神县乡贡士王方之女,年方16,与19岁的苏轼成婚。王弗聪明沉静,知书达理,刚嫁给苏轼时,未曾说自己读过书;婚后,与苏轼形影不离,情深意笃,每当苏轼读书时,她便陪伴在侧,终日不离;苏轼偶有遗忘,她便从旁提醒;苏轼问她其它书,她都约略知道。王弗随苏轼官居京师,不幸于宋英宗治平二年(1065年)亡故,年仅27岁,先葬于汴京西郊,次年归葬故乡。苏轼在《亡妻王氏墓志铭》里说:“治平二年(1065)五月丁亥,赵郡苏轼之妻王氏(名弗),卒于京师。六月甲午,殡于京城之西。其明年六月壬午,葬于眉之东北彭山县安镇乡可龙里先君、先夫人墓之西北八步。”于平静语气下,寓绝大沉痛。熙宁八年(1075),东坡任密州知州,这一年正月二十日,他梦见爱妻王氏,便写下了这首传诵千古的悼亡词。

一、相逢不识的遗恨和回首往事的慨叹

在中国文学史上,从《诗经》开始就已经出现“悼亡诗”。悼亡诗中最有名的要数西晋的潘岳、中唐的元稹和晚唐的李商隐。他们的作品悲切感人,或写爱侣去后,处孤室而凄怆,睹遗物而伤神;或写作者如今既富且贵,追忆往昔,慨叹命运多舛、世事无常;或将自己深沉思念和追忆情怀,用恍惚迷离的文字和色彩抒发出来,读之令人心痛,但多数境界狭窄。以悼亡为题材作词,在苏轼是第一首,在词的发展史上也是第一首,对词的内容发展具有开拓意义。“一切逝去的,都在心灵的蕴蓄中化为朦胧而又胶着的情绪、意象、遐想”②,生活中时常有她的影子,事业上又真真离不开她,当你幻想把捉那些充满魅力、令人想念的形象时,她却翩然不在人世,只留下些许幻影,追忆逝水爱情及年华,其实就是从已经被岁月的淘洗剔除了无数光影的形象中抽象地靠近、握紧曾经拥有的一切,把已经散落的点点滴滴在心河中用情意的浪花作短暂的集聚,心河中最感动的内核就是情,即爱情,《江城子》借悼亡写爱情,全词分上下两阕,上阕写相思之苦及死别之痛。上阕开篇即说“十年生死两茫茫”,奠定了全词哀伤凄婉的基调,点出夫妻死别的时间是十年,苏轼之妻王弗死于1065年,距诗人写此词时正好十年。十年,跨越时空的是怎样的距离?十年,不论长短,都是有限的,但就横亘在生死之间这一点说,就是永无休止的,谁都明白,生者与死者永无见面之日。这里“生死”两字,道出两个世界,用得十分沉痛。一句“两茫茫”不仅有“全无所知”之感,而且有“永无所知”之感;无尽的思念又是怎样的刻骨铭心?“两字”很巧妙地关合了双方:十年中词人日夜思念妻子,却对她的一切不得而知;而词人在痛苦的哀痛中也直觉地感受到妻子在九泉之下对自己同样的无穷思念,双方思念至深,双方却音信杳无。“不思量,自难忘”,写词人对死者的思念;“不”初看矛盾,仔细领会,却是诗人更深层次的情怀,与李清照写驱拂不去的忧郁用“此情无计可消除”,柳永写年轻人相恋的热烈浪漫用“一日不思量,也攒眉千度”一致;“不思量,自难忘”侧重写人生况味,看似平淡,却分外深远厚重。父亲苏洵曾对苏轼说:“妇从汝于艰难,不可忘也。”(《亡妻王氏墓志铭》)一起承担忧患、经历风雨的夫妻,感情真挚而弥久,久而弥笃。即使生死异路,也不会被消磨掉;即使不去思念,妻子的身影、共度的时光,也时时萦绕在心,让人无法忘怀。因为这种思念,既是一种有意识的每时每刻的思念,也是一种难以中断的无意识的思念,与“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意境相似,有异曲同工之妙。“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千里”写距离之遥,王弗迁葬于四川眉山,而此时苏轼则在密州任所,二者相距千里之遥,没有昔日的伴侣近在咫尺地陪伴,九泉之下若有灵,双方连倾诉凄凉的地方都没有。至此,词人通过生者与死者在时空上的隔离,表达了对亡妻沉痛的思念以及永远不得相逢的遗恨。“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阴阳异路又怎能重逢?这仅是诗人的一个假想。但如真的在仙境相逢后,死者依然故我,而生者呢?这十年,正是围绕王安石变法,革新派与守旧派斗争愈演愈烈的时候,苏轼被卷进了这场漩涡之中,身不由己,宦海沉浮,不断地放外任,左迁,流徙,历尽沧桑,备尝艰辛,已是“尘满面,鬓如霜”了;此时此刻,生者与死者若能相逢,也肯定是“不识”了。这里有诗人相逢不识的遗恨,更多的是诗人回首往事,倍觉辛酸的慨叹。

二、对亡妻不可遏止的思念

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由上阕的“日有所思”,自然引出下阕的“夜有所梦”,下阕写梦中的情景。承接“相逢”写梦,境换而意相连。“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正是由于“不思量,自难忘”的刻骨铭心的想念,才产生了诗人日思夜想的梦境。“幽梦”写出梦境的隐隐约约、亦真亦幻;梦可以超越时空,亦可以打破人世间与冥冥世界的阻隔,呈现心有灵犀一点通的佳境,神思飞扬,纵横驰骋;往昔爱妻闺房生活的细节呈现在作者眼前:妻子临窗而坐,对镜理妆,这是词人心中永恒的印象,表现了昔日夫妻和睦幸福的生活,也反衬出今日“无处话凄凉”的悲伤。“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与起句“十年生死两茫茫”相映照,此句无声胜有声,正惟无言,方显沉痛;正惟无言,才胜过了万语千言;正惟无言,才使这个梦境令人感到无限凄凉。尽管是梦,但梦中还有着生死夫妻相逢的浪漫情调,哪怕这种浪漫是苦涩的、悲怆的。而在现实中,丈夫对亡妻的不可遏止的思念,则又是另一番情调了。“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岗。”三句总束全词,写梦后哀思,是感情发展的高潮。黄粱美梦尽管短暂,但梦醒后的哀痛却是永久的。南北朝诗人庾信曾说,“霜随柳白,月逐坟圆”,月夜与坟墓相连,凝结在生者肠断处的浓郁情感与死者冷冰冰的坟墓形成强烈的对比与反差,这种不可调和的冷色调更显凄清幽独,黯然魂销。正所谓“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唐代开元年间,幽州衙将张某之妻孔氏死后,一日忽从冢中出,题诗赠张曰:“欲知肠断处,明月照孤坟。”(《本事诗·征异》)苏轼化用其意,遥想亡妻在清冷的月光下“千里孤坟”的凄凉处境。用典贴切,不着痕迹。并由于作者刻意用了“料得”这样一个主动词和“年年”这样一个漫长的时间单位,使之不仅蕴含死者对生者的思念,而且增加了生者对死者的怀念,使本词产生了双倍的生死怀念之情,词的重量顿时倍增。王弗生前,不但是苏轼生活上的伴侣,而且是文学上的知音,事业上的贤内助。不幸的是王弗英年早逝,在生活上、感情上乃至事业上对词人都是一个沉重的打击。正因与妻子情笃,生者的思念才如此持久。此词最后三句,意深、痛巨、余音袅袅,回味无穷。

三、深挚、执著的永恒主题

本词将梦境与现实融为一体,浓郁的情思与率直的笔法相互映衬,既是悼亡又是伤时,把哀思与悲悯融和,情真意切,哀婉欲绝,内容真挚,风格冲淡,质而实绮,癯而实腴。其艺术特点之一是想象丰富、构思精巧。作者从漫长的时间与广阔的空间中来驰骋自己的想象,并把过去与眼前,梦境与未来融为一个艺术整体,紧紧围绕“思量”、“难忘”四字展开描写。全词组织严密,一气呵成,但又曲折跌宕,波澜起伏。上阕写梦前的忆念及感情上的起伏,下阕前五句写梦中的悲喜,末三句述梦后的感喟。情节有起有伏;用笔有进有退;感情有悲有喜;极尽曲折变化之能事。特点之二是语言平实,善用白描。这首纯情的婉约词善用白描来表现内涵丰富的生活细节。“尘满面,鬓如霜”,总体勾勒出词人的外貌特征,既写出词人尘生满面,为生活四处奔波、艰难跋涉的情状,又展现词人仕途坎坷、心力交瘁的痛苦。“小轩窗,正梳妆”,极为普通的日常生活场景成为苏轼夫妻感情深厚的明证。本词语言朴素,以平实取胜;明白如话,毫无雕琢之感;质朴的语言又与变换的句式(三、四、五、七言)交错使用,使这首词既爽俊又音响凄厉,恰当地表现出作者心潮激荡、郁郁不平的思想感情。具有一种诗难以企及的内在节奏感和扣人心弦的艺术魅力。特点之三是讴歌真情,催人泪下。由于词人对亡妻情感深厚,即使在对方去世十年后,作者还幻想在梦中相逢;并且通过梦境酣畅淋漓地抒写自己的真情实感,既无避忌,又不隐晦。“不思量,自难忘”,“无处话凄凉”,“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等句,以一种平实、简约、淡泊、洗练的笔调,在追述死者生前点滴和词人无尽的思念中,讴歌真情,催人泪下。解读东坡的词作,从中真切感悟作者的真情与痴情,“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彼苍天兮,此何人哉!”东坡乃真正的情痴,爱情是他生命的支柱,东坡的爱情已深深地植入中华民族的精神之中。感泣之余,扪心自问,这首词最成功之处就是写真情,它穿越时空,历久弥新,再一次拷问爱情的真谛与价值。

①朱东润主编:《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中编第二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24页。

②骆冬青:《锦瑟:情爱心音》,《名作欣赏》,2003年第8期,第3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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