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写诗……(诗人随笔)
2010-06-25陈人杰
陈人杰
这么多年,一直只写着诗,只写自己熟悉而苦痛的生活,这已成为我写作的一大特点。之所以这样,有对自己才智的充分认知,对诗歌的理解,对自己生存状态的定位,主要还是个性使然,我仿佛天生为写诗作好了准备。不管世界多么喧嚣,诗歌多么落寞,我只唱自己的歌,唱自己能唱爱唱的歌。可能正因为这种坚持、淡定,却让诗完完全全占据了我,诗成了我的器官,诗为我作好了准备。这么说一点也不夸大,我就像置身在现代的夏商人,我没有博客,不用QQ、MSN等,一是怕挤掉我本来就不够用的时间,二是怕漏掉太多的秘密,诗歌在我的理解就是面向上帝的对话。你吐得越多神性就越少,诗就失去其应有的灵光。诗就是酿酒,越酿越纯,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将酒缸打开。我还不写任何其他形式的文体,因为在我看来,诗是跳舞,散文是散步,而小说是马拉松赛跑,跳舞一曲终了就完了,散步则没完没了,马拉松赛跑则要沿着一条道跑到黑,我是舞者,我喜欢瞬间的爆裂和绚烂,喜欢再现后那浓缩和酝酿。诗歌真的已成为我对世界表达的唯一和最执迷不悔的旋律。
谈到诗歌,我不得不谈到我的生活。因为贫寒,我的童年我的成长都是在人家冷眼里度过的。当然这不是我的个体生命而是那个时代群体生命的共同命运。农村给了我很多,譬如过早逝去的母亲、大哥,还有从来没有谋面的被活活饿死的二哥,他们早早离开了我,但诗歌是招魂术,通过写作,他们重新走进了我的生命。我的母亲是我记忆里的暖。她是乡村越剧团的旦角,她年轻时的美丽我只能从乡亲们的嘴里知道,她带我走上三十里路去看戏,回来时黑漆的乡野成为我们的舞台,越剧深深影响了我,让我到现在还会唱很多,也让我坚信善有善报。大团圆是我最大的向往,因而不忍妻离子散,这可能注定了某种暗示,越是不忍的越是要撕裂给你看。我特别要提及我的姐姐,是她把米缸里的米一粒一粒偷到集市上。用慌乱和羞愧为我赚学费,我到现在还能感到每年寒暑假她从米缸最底里摸出几张被白米嗑出过唇痕的硬钞来,而她的命运却又让我不得不扼腕长叹,这一幕一幕终于让我写下了“更多的米像泪珠一样滚到世间”之类的诗句。我的诗歌就从这里开始,如同在亲情里的再一次跋涉,一路走来,重新辨认那些脚印,却从来不敢奢想它会开出奇葩来。
后来大学毕业,到了河南,在一所学校里教书,在河南的记忆就是一个人住一栋楼,因为该楼没通过验收需要看门人,没有暖气在零下二十来度的寒冷中坚持冲冷水澡半小时,有过二十来天没跟人说过一句话的经历,感悟了人的可塑性,以及仿佛只有先受难才能谈到拯救的宗教感。后来去了西南,从学哲学到学法律,想改变自己,因为世态炎凉为借一分钱开口的难,像刺一样刺痛我的神经,也开始了我的另一条道的远行。注定了我诗歌的俗世情怀,形成了从低处入手,从俗常的生活中发现诗性意义的诗歌道路。
我在一家证券公司里从总经理秘书到董事会秘书,当了11年的秘书,经历了公司由盛到衰最后被收购,个人由得宠到失势到再被认可。这之间,婚姻告急,在人人艳羡的光环下保守了一年多的离婚秘密。最后不得不面对众多人的口水。从此我开始了另一种心路历程。体会到了咫尺天涯的彻骨伤痛。我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居无定所,当时走开仅凭一股意气,没有过多考虑,但分开之后,情况就完全不同了。爱情的面目全非,对女儿的思念,善良和野心在事实面前的体无完肤,再次改变了我的诗歌写作。现实太强。容不得一个诗人的乌托邦理想。我至今都不觉得后悔,反倒在我的感召下现实在慢慢融化。我的心灵在苦难中再次接受锤炼。大善才能大悟,善良是比爱更重要的东西,我为自己有这份厚重的财富感动,我感恩父母的赐予,我感恩生活的变故。我的诗不断地回到内心,从内心出发。
六年了,我体会到没有人能体会到的落寞和孤独,坚忍和承担。每次女儿紧紧贴着我的脸不忍分手的时候。在杭州至金华的高速路上奔驰的时候,无数次把车开进路旁麦田,独自流泪的时候,在旷野中狂吼的时候,诗歌成了拯救我生命的力量。从这个意义上说。诗歌是我的宗教。因为有诗,在一个人的除夕里,语言进入我的心灵,将灵魂打磨得闪亮。当然有时也常会被空洞围剿,在鞭炮声中。在电话里面对无声的世界时,我知道自己要为人生做减法,减到仿佛我已不在这世上,断了任何的挂牵,而诗歌可能就是面对虚无的叹息……
多少年了,人在旅途,生活在别处,不知家在何处,我只能用诗歌为我的灵魂撑起一片天地来。尤其是随着父亲的离世,我的前方就是死亡,已没有人为我遮风避雨,我一览无余,无时不感到最后岁月的临近。我仿佛享受着众人送给我的祝福,却只有诗歌陪我走到高处。我在一个人的彼岸里,懂得了这世上有人可以替你分享,但没有人替你孤独。诗歌让我获得了把苦酿成芬芳的力量。
诗歌是苦旅,是寂寞的事业。从诗歌出发,诗人回家,我不认为诗人是专职的,因而在工作中我让管理如诗,让细节发光,让生活焕发诗性意义。能否让人眼睛一亮成为我衡量做事好坏的标准。我不希望我的诗歌遮蔽我的管理才能。诗人是可以把事业做好的。我专注现实,现实以诗歌补偿,用经历说话使我的诗歌有一个与人生可以呼应的磁场,因而诗歌就不再玄思,也使我的诗歌可观可感可触摸。我感谢这么多年的秘书经历。它让我语言尽可能表达精确。简洁凝练,一目了然。准确是诗歌的生命。多年的管理工作,使我尝尽人间的酸甜苦辣,体会到人生的局限、命运的无常以及人性的丑美,因而使诗有了可言说的源泉。诗人应该是越老越年轻的事业。诗歌应该是越写越好,只要找对路子,一生只专注于做一件事,我想让现代诗能像唐诗一样回到人间的荣誉不是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