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耳相传的力量

杨 蔚

2010年4月12日,世人关注的普利策奖各奖项终于揭开了谜底。普利策奖又称“普利策新闻奖”,是根据美国报业巨头约瑟夫•普利策的遗愿、于1917年而设,最初只颁给新闻类作品,1948年开始分为新闻奖和创作奖两大类,以鼓励新闻界和文学艺术界的杰出人才。普利策创作奖下设小说、戏剧、历史、传记、诗歌、音乐、建筑等奖项。普利策奖虽以新闻知名,素有“新闻界的奥斯卡”和“美国舆论界的诺贝尔”之称,其文艺创作方面的奖项也一直备受瞩目。今年的普利策小说奖得主是保罗•哈丁(Paul Harding),他以一部《补锅匠》(Tinker)г诟媒钡木鲅∶单(另外两部小说是丽迪雅•米勒(Lydia Millet)的《猴婴之爱》(Love in Infant Monkeys)А⒌つ嵫•姆恩诺丁(Daniyal Mueenuddin)的《其他房间,其他奇迹》(In Other Rooms, Other Wonders)е惺こ,获奖金一万美元;其他的奖项如历史奖颁给了《金融之王:搞坏世界的银行家》(Lords of Finance: The Bankers Who Broke the World),该书批判了贪婪的资本家,传记奖颁给了《第一大亨:范德比尔特的史诗生活》(The First Tycoon: The Epic Life of Cornelius Vanderbilt),描写了大资本家范德比尔特传奇的一生。

国人对普利策奖应该不陌生,其小说奖中的获奖者有许多是世界知名作家。在只颁发给那些“反映美国人生活的美国作家的杰出小说作品”的原则指导之下,海明威1953年因《老人与海》获当年小说奖,威廉•福克纳1955年以《寓言》获奖,哈珀•李1961年以《杀死一只知更鸟》获奖,伯纳德•马拉默德1967年以《修配工》获奖,约翰•厄普代克1982年以《兔子发了》获奖,艾利斯•沃克1983年因《紫色》获奖,菲利普•罗斯1998年以《美国牧歌》获奖,以上这些作家无一不是文学界的知名人物。

文学新人和非主流出版社

大奖公布前,保罗•哈丁在文学界绝对是个新人。他生于1967年,在马萨诸塞州的一个名叫文翰(Wenham)的小镇长大,早年就读于马萨诸塞大学的英语系,获学士学位,后又在衣阿华大学的写作研讨班学习,获艺术硕士全文是Master of Fine Arts,和国内的艺术硕士不同,美国的MFA有多种专业方向,雕刻,编织,写作,绘画,设计,插画,室内设计,平面设计,动画,摄影,电影,网页设计等均包括在内。在美国艺术创作界,能够拿到该学位是一种极高的荣誉。学位,1990年至1997年在一支名为冷水安澜(Cold Water Flat)的摇滚乐队里做鼓手。热爱自然的他小时候经常在树林中流连忘返,他的爷爷是位钟表匠,他曾经在他手下做过学徒,这一生活经历在《补锅匠》一书中有所体现。大学毕业后,他和乐队一起游历欧美大陆,进行巡回演出。哈丁一直就很喜欢看书,一天,他在看卡洛斯•富恩特斯的《我们的土地》《我们的土地》于1977年获拉丁美洲文学最高奖“罗慕洛•加列戈斯国际小说奖”。另外,富恩斯特于1987年获“塞万提斯文学奖”,该奖是世界公认的最具声誉的西班牙语文学奖。时,心里突然产生一个念头:这就是我想要做的事。后来,这样的机会终于来了。有一段时间乐队没有演出,他趁着闲暇报名参加了纽约斯基德莫尔大学的夏季写作培训班,巧合的是,这个班的老师居然是玛丽莲•罗宾森(Marilynne Robinson)。玛丽莲是美国当代最好的作家之一,尽管她的作品不多,但每一部在出版后都很受读者和评论界的欢迎,曾获美国笔会海明威最佳小说奖、美国国家书评家协会奖、普利策小说奖等大奖。哈丁从玛丽莲那里得知,在衣阿华大学有一个著名的写作研讨班。于是哈丁向衣阿华大学提交了入学申请,被顺利接受,在那里得到了英国著名作家巴里•昂斯沃斯1992年以《神圣的欲望》(Sacred Hunger)б皇榛癫伎私薄(Barry Unsworth)、美国著名作家伊丽莎白•麦克莱肯主要作品有《巨人屋》(The Giants House)Аⅰ吨赜文峒永瓜瀑布》(Niagara Falls All Over Again)等。(Elizabeth McCracken)以及后来加入写作研讨班教师行列的玛丽莲•罗宾森的指导。

早在2006年,哈丁就完成了自己的处女作,但手稿在抽屉里沉睡了三年。其间他向多家出版社投稿,但屡屡遭拒。“也许这个世界上就应该有我这样的人——他们写的东西就是出版不了。”哈丁在获奖后回忆起当时的窘境时这样自嘲道。但他的命运在2007年开始慢慢有了转机。哈丁的一位作家朋友建议他将手稿给乔纳森•拉宾诺维茨看看。乔纳森是美国一家著名的独立出版社的出版人,被他慧眼相中的作品中有的获美国国家图书奖,或者入围美国全国书评家协会奖。尽管乔纳森很喜欢这本书,但他认为它不适合自己的出版社,也没有预见到它未来会获奖、畅销,于是婉拒。到了第二年,乔纳森和出版界的同仁艾丽卡•戈德曼一起吃饭时,偶然说起自己看过的那本《补锅匠》。艾丽卡所在的出版社叫“贝尔维尤文学出版社”,这是一家公益性的小出版社,附属于纽约大学医学院,全部工作人员仅有编辑室主任艾丽卡•戈德曼及其助手二人,蜗居在贝尔维尔医院(这里也是纽约大学医学院医药系所在地)里。艾丽卡拿到书稿后,如饥似渴地看完了。她说,“写得太精致了。美丽的文字让我泪流满面。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保罗在用诗一般的语言写小说,他以惊人的技能创造了各种意象,让人百感交集。”

她接受了这本书,决定首印3500本,同时支付给作者1000美元的预付金。

“补锅匠”走过的路

在这本书正式出版前,贝尔维尤文学出版社的艾丽卡就将清样送给《出版商周刊》的编辑阅读,后来,《补锅匠》被该刊列为当年最佳图书之一;与此同时,艾丽卡也将清样给了旧金山的一位经销商,这名经销商是几家小出版社的销售代表,她一口气看完了这本191页的小说,也觉得它应该可以成为旧金山湾区的畅销书,于是,在小说出版后向许多独立书店推荐,很快就上了旧金山湾区的畅销书榜。美国东部的著名媒体如《纽约客》、《洛杉矶时报》、《波士顿环球报》,都纷纷载文,好评如潮。终于,2009年秋天的某一天,普利策奖评审委员会办公室的一位工作人员打电话给艾丽卡,要求她寄送《补锅匠》的评审样书。考虑到该出版社是一家不以盈利为目的的机构,该工作人员还减免了50美元的报名费。

尽管小说提交了,哈丁却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获奖,因为贝尔维尤文学出版社是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出版社。在普利策小说奖的历史上,小出版社获奖并不多见。1981年,路易斯安那大学出版社出版的《笨蛋同盟》(A Confederacy of Dunces,ё髡呤窃吉┖•肯尼迪•图尔)获奖,而最近一些获奖者都是畅销作家,所以像哈丁这样的无名作者在非主流出版社出版的作品,获奖的几率实在是像购买彩票想中奖一样,微乎其微。出于好奇,哈丁到普利策奖的官方网站上看看是谁获奖了。“我几乎昏了过去。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不停地刷新网页,电脑上不断出现《补锅匠》、《补锅匠》、《补锅匠》。”

那么,这部获奖的《补锅匠》到底凭什么打动了读者以及评委的呢?应该是诗化的语言和撼动人心的主题。哈丁优美的语言在这段文字中可见一斑:

“光线变化,我们眼睛一眨,便能以视角最细微的变化来看待这个世界,我们在世上的所居之处,亦发生无限变化:太阳下廉价的镀金在剥落——我是补锅匠;月亮是秃树巢中发光的鸟蛋——我是诗人;精神病院的宣传册放在柜子上——我是癫痫病患者,疯子;房子在我身后——我是亡命之徒。他绝望,但并非因为他是个傻瓜。虽然他知道自己是个傻瓜。他绝望,是因为他老婆视他为傻瓜、一无是处的补锅匠、两分钱一本的宗教杂志上那种烂诗的模仿者,癫痫病人,他找不到任何理由能让老婆正眼瞧他,把他当人看。”

作为文学作品的永恒话题,死亡也是《补锅匠》的主要线索之一。在这部小说里,死亡既无处不在,又难觅影踪。哈丁在小说开头写道:“在死的前八天,乔治•华盛顿•克罗斯比开始产生幻觉。从医院租来的病床放在他家客厅的中央,他躺在上面,看见虫子在天花板上灰泥裂隙中爬进爬出。实际上,这些裂隙只是他的想像而已。窗户上原本方方正正、光亮可鉴的玻璃,现在也松松垮垮,如果吹来一阵强风,所有的这些玻璃就会倒下来,砸到下面的人。”哈丁看似将在书中写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死前回忆自己数年前死去的患有癫痫病的父亲,其实用意不仅在此。在开头不久后的一段的开头,作者又写道:“乔治死的大约七十年前,他的父亲霍华德•艾伦•克罗斯比靠小推车贩卖东西为生。”后面还有:“在离他死还有132个小时的时候……”,保罗•哈丁借助这些和乔治死亡时间相关的句子,将小说层层推进,让读者急于看到乔治的命运而欲罢不能。哈丁早年跟着做修表师傅的爷爷学徒的生活经验,在《补锅匠》中也有了用武之地:他在小说中用一座19世纪的古董时钟作为时光流逝的最佳意象,在书中不断出现——八天是闹钟上足一次发条之后能够工作的最长时间,书中钟停之日也是人亡之时。

正如普利策小说奖评委在表彰辞中所言,《补锅匠》“强烈赞美生活和生命的伟大,小说中那对来自新英格兰的父子经历了痛苦和喜悦之后,才得以超越他们囚徒般的生活,为我们提供了感知这个世界以及死亡的新路径”。

一个籍籍无名的小作家在一家成立不过五年、不为人知的小出版社出版的处女作,这样的书,引起书评人关注的机会实在是微乎其微。但是,作为一部关涉生命、死亡、时光流逝以及人类试图驾驭时间的恒久努力的作品,《补锅匠》做到了。现在,获奖后的哈丁回想起四处碰壁的窘境,感觉自己的经历更像是一场“文学佳话”。一些大出版社很快和成名后的哈丁签约。他的下两部作品的新东家将是兰登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