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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等和谐

2010-05-30斯蒂芬•金

译林 2010年5期
关键词:斯蒂芬玛丽便利店

斯蒂芬•金

“对我来说,最佳的效果是读者在阅读我的小说时因心脏病发作而死去。”

——斯蒂芬•金

斯蒂芬•金1947年生于美国缅因州的波特兰市,其父在斯蒂芬两岁时说“出去买包烟”,然后就一去不复返。1966年,斯蒂芬从里斯本瀑布(Lisbon Falls)中学毕业,后进入州立大学学习英文专业,其间为校报《缅因校园》撰写专栏。尽管1970年毕业时获得了教师资格证书,但刚开始未能找到工作,迫于生计的他开始向一些男性杂志投稿,后在文学圈渐渐出名。斯蒂芬•金至今已创作两百多篇短篇小说和四十多本书,其短篇小说《黑衣人》曾获得欧•亨利奖。他的作品被译成33种语言,发行到35个国家,总印数超过3亿册,有七十多部电影和电视节目取材自他的作品,创下吉尼斯世界纪录。在美国及欧洲,他是妇孺皆知的人物。斯蒂芬•金的作品还是欧美畅销小说榜的常客。1980年代至90年代以来,他的小说总是位居历年的美国畅销书排行榜榜首。他的每部小说发行量都在100万册以上,1979年成为全世界作家中首屈一指的亿万富翁。美国全国图书基金会(The National Book Foundation)于2003年11月19日授予斯蒂芬•金美国文学杰出贡献奖章。颁奖机构指出,斯蒂芬•金的作品继承了美国文学注重情节和气氛的伟大传统,体现出人类灵魂深处种种美丽的和悲惨的道德真相。

他们已经结婚十年。很久以来,他们一切都好——双方都很愉快,但是现在他们两个吵架了。他们现在经常吵架,吵的都是同样的事情。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地为同一件事吵。雷觉得,他们吵的事就像狗奔跑的赛道,而他们俩就像追逐机械兔的猎狗:一次又一次经过同样的地方,却视而不见,眼中只有那只兔子。

他想,如果有孩子的话,他们可能就不会这样了。但是她生不了孩子。他们几经踌躇,最后还是去做了检查,医生就是这么说的。是她那一方有问题。确诊后的一年左右,他给她买了一条狗,是条杰克罗素猎犬,她给它起名“比兹内”。有人问起狗叫什么,她会不厌其烦地把名字拼给他们听。她喜欢那条狗,但是现在他们还是吵架。

他们正前往沃尔玛超市买草籽。他们决定把房子卖了——他们已经供不起了——但是玛丽说,如果不把下水管道修理修理、把草坪整理得像个样子,卖房是不会有结果的。她说,草坪上这里黄一块,那里秃一块,简直像个爱尔兰人家才会有的那种样子。都是因为干旱。这个夏天一直很热,根本没下雨。雷告诉她,不管草籽有多好,天不下雨的话是不会长出草来的。他说他们应该等等再说。

“那么一年过去之后,我们依然会住在这里。”她说。“我们不能再等一年啦,雷。我们会破产的。”

玛丽说话的时候,坐在后排椅子上的比兹内朝着她看。雷说话的时候,它有时也朝他看。大部分时候,它都看着玛丽。

“这是什么意思?”雷说,“只要天上下雨,这样你就不用担心破产了?”

“你别忘了,我们俩是一起的。”他说。现在他们正驶过罗克堡这是作者虚构的一个地处缅因州的小镇,在《死亡地带》、《黑衣人》等多部作品中出现。。这里一片荒凉。雷一直说的“经济活力”已经在缅因州的这块土地上消失了。沃尔玛超市在罗克堡的另一端,靠近雷做看门人的那所中学。沃尔玛有自己的红绿灯,人们经常拿此事开玩笑。

“小事聪明,大事糊涂。”他说。“你听说过这句话吗?”

“都听了上万次了。从你那里。”

他哼了一声。他从后视镜里看到,那条狗正看着她呢。不知怎么的,他讨厌狗看玛丽的样子。他突然想到,他和玛丽都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在快捷便利店门口停一下。”她说。“泰丽要过生日了,我想给她买一只儿童足球。”泰丽是她哥哥家的孩子。雷想,泰丽应该是她的侄女吧。他对此不太确定,因为他所有的亲戚都是玛丽那边的。

“沃尔玛那边有儿童足球卖。”雷说。“那里什么都要便宜一些。”

“快捷便利店里面有紫色的球。泰丽最喜欢紫色了。我不知道沃尔玛有没有紫色的。”

“要是沃尔玛没有,那我们回来的时候就在快捷便利店停一下。”他觉得脑袋上有个重物往下压。她会一意孤行的。遇到这样的事,她总是这样。有时他想,婚姻就像一场足球比赛,而自己就是处于下风的那支球队负责组织进攻的球员。他得选好地点,快速穿插。

“我们回来时便利店就在路的另一边了。”她说。听她说这话的口气,就好像他们正穿行在城市汹涌的车流之中。实际上,这是个几乎看不见人影的小镇,大部分商店都挂着“此店出售”的牌子。“你停一下,我很快跑进去,买了球就出来。”

就凭你那两百磅的身体。雷想。你可以快跑的日子已经结束了。

“那球也就9毛9分,”她说。“你别那么小气巴拉的。”

别那么蠢。他心里这样说,但是嘴里说出来的却是“你到那里顺便给我买包烟。抽光了。”

“如果你把烟戒了,我们每周就会多出四十块。说不定还不止呢。”

每次他都是攒够了钱,让南卡罗莱纳州的朋友一次给他寄十二箱香烟。从那里买一箱要比这里便宜二十块。即使是现在这个年头,这也是一大笔钱了。他并不是没有努力省钱。这他以前都和她讲过了,现在马上又要再讲一遍,但是又有什么用呢?她是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

“以前我一天抽两包,”他说,“现在一天还不到半包。”实际上,在大部分时间里,他一天不止半包。这她知道,雷知道她晓得这个情况。婚姻就是这样。压在他脑袋上的重物更沉了。他看见那狗还在看着玛丽。他妈的那只狗都是他喂,狗吃的东西也是他挣的钱买的,但狗还是只看着她。人们都说杰克罗素猎犬很聪明。

他拐上了通往快捷便利店的路。

“如果你实在要买的话,也应该在印第安保留地上买。”她说。

“他们十年前就没有免税烟卖了。”他说。“这我也和你说过。你就是不听。”他将车开过加油站,停在便利店旁。这里没有什么遮挡的,太阳在头顶上直射下来。他们开的车的空调效果不佳,两人都大汗淋漓,后排座位上的比兹内也热得直喘气,看上去就像在咧嘴笑一样。

“反正你应该把烟戒了。”玛丽说。

“你也应该把小德比“小德比”是美国著名食品生产商麦克基(Mckee Foods)的一种饼干名。给戒了。”他说。他并不想说这个,他知道她对关于自己体重这个话题非常敏感。但是这句话还是说出来了。说出来的话就无法收回。真是奇怪。

“我早就不吃了。”她说。“我的意思是,我一点也不吃。真的。”

“玛丽,柜子顶上有饼干盒呢。是二十四小包一盒的那种。就在面粉袋子的后面。”

“原来你一直在提防着我呢,啊?”她的脸慢慢红了。他仿佛看见了她风韵犹存时的模样。不管怎么说,那时的她很漂亮。大家都说她漂亮。甚至他的妈妈,尽管不喜欢她,也这么说。

“当时我在找开瓶器。”他说。“我手里拿着一瓶奶油苏打水。是老式瓶盖的那种。”

“你怎么会找到他妈的碗橱顶上去呢!”

“去买足球吧。”他说。“给我买包烟。快去快回。”

“你就不能等到我们回家之后再买?你就这么等不及啊?”

“在这儿可以买到便宜的。”他说。“那种杂牌子的。大家都叫它‘一等和谐。”

“不管它叫什么。你说,你准备在哪里抽烟?我想是在车里吧,这么一来,我又只好吸二手烟了。”

“我会打开车窗的。我一直是这样的。”

“我去买球。然后就回来。如果你还是觉得非要花上四块半钱买那玩意儿来毒你的肺,你就自己去吧。我和宝宝待在车里。”

雷讨厌她喊那条狗“宝宝”。那只是条公狗而已,它和玛丽在一起的时候,也许它的确像玛丽说的那样聪明,但是,它毕竟是畜生,还是要跑到房子外面去拉屎撒尿。

“到了里面给我买几只奶油蛋糕。”他说。“说不定有优惠呢。”

“你这个人真会斤斤计较。”她说。她下了车,砰的一声关上门。他刚才停车时太靠近路边便利店了,现在她只好侧着身子才能过去。他知道,玛丽肯定心想他在看着她,看到她现在这么胖,所以只好侧着身子才能过去。他知道她会觉得他把车停这么近是故意的,好让她侧着身子才能过去。也许,他就是故意的吧。

“好啦,比兹内,我的老伙计,就剩我们俩啦。”

比兹内躺在后排座位上,闭上了眼睛。玛丽放音乐叫它跳舞的时候,它会用后面的两条腿站立着,颤颤巍巍地走上几秒钟;如果玛丽嗔怪它说“你这个坏孩子”,它会走到房间的角落,面壁而坐,尽管如此乖巧,它还是得在房子外面拉屎撒尿。

雷坐在车里,玛丽没有出来。雷打开汽车仪表盘下面的杂物箱。他在乱七八糟的纸里摸索着,想找到以前落下的香烟。没有。可他却找到了一只包装完好的巧克力味奶油蛋糕。他用手捏了捏。硬得像尸体。可能已经有好几年了吧。说不定还不止。也许是诺亚方舟上遗留下来的吧。

“每个人都有让他无法自拔的东西啊。”说着,他撕开蛋糕,朝后排座位扔去。“要不要吃啊,比兹内?”

比兹内两口就将蛋糕吃完,然后认真地舔着座位上的蛋糕屑。玛丽看到这会很生气的,但是她不在。

雷看看汽车的油量指示表,已经只剩下一半了。他可以关掉引擎,摇下车窗以节省汽油,但是这样一来,他真的会被热死的。妈的,坐在太阳底下,就为了等她买一只9毛9分的紫色足球,而且他还知道在沃尔玛只要花7毛9分,只不过颜色可能是黄色或者红色。那是泰丽不太喜欢的颜色。这位小公主只喜欢紫色。

他坐在车里。玛丽还没有回来。“天哪!”他说。凉气从汽车送风口缓缓吹出,他又想着要不要关掉发动机,以节省汽油,但接着又想,去他妈的。她不是也不愿意做出点让步,给他买包烟回来吗,即使是最便宜的杂牌烟也不肯买。他知道,上面这句话他是肯定要说给玛丽听听的。

他在后视镜里看见一个年轻女子正朝汽车这里走来。她比玛丽还要胖,硕大的乳房在蓝色的工作服下晃来晃去。比兹内看到那个女的过来了,在车里吠叫起来。

雷把车窗开了一条缝。

“你是和刚刚进去的那个金发女人一起来的吗?她是你妻子?”她气喘吁吁地说。她满脸是汗。

“对。她去给我们的侄女买球。”

“哦。她出事了。她倒在地上了。已经昏过去了。戈什先生觉得她可能是心脏病犯了。他已经打了911。你最好去看看吧。”

雷锁好汽车,跟着她走进便利店。店里很凉爽。玛丽伸着腿、两手平放地躺在地上,身边是一只装满足球、有网眼的不锈钢筒,筒上面写着“夏日超好玩”几个字。玛丽眼睛闭着。也许她是在油地毡上睡着了吧。玛丽身边站了三个人,一个是穿着咔叽布的裤子和白衬衫的深肤色男子,衬衫口袋上的胸牌上写着“经理戈什先生”;另外两个是顾客,一个是顶上没有多少头发的瘦老头,至少有七十几岁了;还有一个是胖女人,她比玛丽还要胖,也比穿蓝色工作服的那个女的胖。雷心想,躺在地上的应该是她才对。

“先生,你是这位女士的丈夫吗?”戈什先生问。

“是的。”雷说。好像这样说还不够,他又加了一句:“是的,我是。”

“很抱歉,但是我不得不说,我觉得她可能已经死了。”戈什先生说,“我给她做过人工呼吸,嘴对嘴,可是……”

雷在脑子里想着这个深肤色男人把嘴放在玛丽嘴上的情形。他的舌头大概还碰到了玛丽的舌头吧。他就在放满塑料足球的不锈钢筒旁往她喉管里吹气。后来雷跪了下来。

“玛丽。”他喊道。“玛丽!”他好像要唤醒沉睡中的她一样。

她似乎已经不在呼吸了,但是遇到这样的情况,谁都无法肯定。雷把耳朵贴近她的嘴边,但什么也没有听到。他觉得耳朵那里的皮肤上有气流,但那很可能只是空调吹的风而已吧。

“这位先生打了911,”那个胖女人说。她手里拿着一袋通用磨坊公司通用磨坊是总部设在美国明尼那波利斯的世界第六大食品公司。拥有哈根达斯、绿巨人、贝蒂妙厨、湾仔码头等众多世界知名品牌。在全球一百多个国家进行经营活动,2004年度净销售额达123亿美元。产的妙脆角薯片。

“玛丽!”雷喊道。这次的声音虽然大了些,但是他还是没有让自己大声喊起来。他现在正跪着,周围还站了些人。他抬起头,有些愧疚地说:“她从来不生病。她健壮得像匹马。”

“这就难说了。”那个瘦老头说。他摇摇头。

“当时她一句话也没有说,”那个穿蓝色工作服的年轻女子说,“直接就倒在地上了。”

“她抓自己的胸口了吗?”拿着妙脆角的胖女人问。

“我不知道。”年轻女子说。“我想没有吧。至少我们没有看到。她直接就倒在地上了。”

塑料足球旁有一排衣架,上面挂着一些T恤衫,印着“罗克堡把我父母当作皇帝对待”、“我只有这件T恤衫了”这样的话。戈什先生拿了一件,说:“先生,要不要我把她的脸盖上?”

“我的上帝,不!”雷吃了一惊,说。“她也许只是昏迷了。我们不是医生。”他看到戈什先生身后的窗子后面有三个孩子正朝里窥探呢,有一个孩子手里还拿着手机,正在拍照片呢。

戈什先生沿着雷的目光看过去,然后朝门口冲去,挥舞着双手喊道:“走开!你们这些孩子!小孩走开!”

那些孩子一边嬉笑一边推搡着往后退,跑过加油站后来到人行道上。这些孩子身后的远处,是几乎看不见人烟、在热浪中翻滚的市区。一辆汽车放着说唱音乐驶过,对雷来说,说唱音乐中的贝司听起来就像玛丽的那已经不存在的心跳。

“救护车呢?”那个老头问,“怎么还不来?”

雷跪在他妻子身边,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他腰疼,膝盖也疼,但是如果他站起来的话,那就像个观众了。

救护车终于来了。是辆漆着橙色线条的白色雪佛兰越野车,车顶上红灯在闪烁,车前盖上写着“罗克堡急救车”,这几个字是反着写的,这样你从后视镜里就可以看到。

出来的两个人穿着白色大褂,看起来像饭店的招待。一个推着氧气瓶小车,氧气瓶是绿色的,上面还贴着一面美国小国旗。“对不起,”他说,“刚刚在牛津参加了一起车祸急救。”

另一个人看见玛丽躺在地上,说:“啊。天哪。”

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还活着吗?”他问。“她是不是只是昏迷了?如果是,你们最好赶紧给她吸氧,否则她的大脑会受伤的。”

戈什先生摇摇头。那个穿着蓝色工作服的年轻女子哭了起来。雷想问她在哭什么,但接着就明白了。她根据雷刚才说的话,心里已经想着雷和玛丽是如何恩爱。唉,如果雷一周左右后再过来,打出正确的感情牌,也许她会和他好上的。他并不想这个,但是他觉得或许他会这样做的,如果他想的话。

玛丽的眼睛对检目镜没有任何反应。一名内科急救人员听了听她那根本不存在的心跳,另一名急救人员测了测她那根本不存在的血压。他们这样忙乎了一阵之后,那些小孩又带着一帮朋友回来了。当然还有其他一些大人。雷想,这些人就像飞虫扑向灯笼一样,被雪佛兰越野车上闪烁的红灯吸引过来了。戈什先生又挥舞着双手,向那些孩子冲去,孩子们向后退去。但是当戈什先生回到围绕着玛丽和雷的那圈人旁边后,他们也又回来了。

一名急救人员问雷:“她是你妻子吗?”

“对。”

“啊,先生,我们很抱歉地通知您,她死了。”

“玛丽,上帝之母此处的“玛丽,上帝之母”是直译,表达了那个胖女人的惊讶,但恰巧雷的妻子也叫“玛丽”,所以才有下面雷“大家以前都这么叫她。”这句话。。”拿着妙脆角的胖女人说。她在胸口画着十字。

“哦,”雷站了起来,膝盖关节处“咯嗒”响了一下。“大家以前都这么叫她。”

戈什先生拿了一件T恤衫给急救人员,让他盖在玛丽的脸上,但是急救人员摇摇头,走了出去。他对外面的那一群人说没什么好看的,那副模样就像有人会相信,快捷便利店里面死了一个女的这件事一点也不好玩似的。

急救人员从救护车上拉出一张轮床。他只将手腕抖了一下,轮床的四条腿就自己向下打开了。头上没有几根头发的那个老头拉着门,急救人员将轮床拖了进来。

“哎呀,热。”急救人员擦着前额上的汗说。

“先生,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你可能不想看,你转身吧。”另一名急救人员说。但是雷还是看着他们把玛丽抬上了轮床。轮床的脚头塞着一张床单,急救人员将床单一路拉上来,盖住玛丽的脸。现在玛丽看起来像电影里的尸体了。急救人员将她拖到热浪翻滚的室外,这一次是那个拿着妙脆角的女人为他们开的门。外面围观的人群已经退到人行道上了。看样子肯定有三四十个人站在八月那不依不饶的烈日之下。

玛丽被推上急救车之后,急救人员又回来了,其中一个手持文件夹,问了雷25个左右的问题。除了关于玛丽的年龄,所有的问题雷都回答出来了。后来他又记起玛丽比他小三岁,于是告诉急救人员她35岁。

“我们马上把她送到圣史迪威医院。”拿着文件夹的急救人员说。“如果你不知道医院在哪儿,可以跟着我们走。”

“我知道在哪儿,”雷说,“你说什么?你们要给她做尸检吗?把她割成一块一块的?”

穿着蓝色工作服的女子倒吸了一口气。戈什先生用一只手臂搂住她,她把脸贴在戈什先生的白衬衫上。雷心想,戈什先生是不是和这个姑娘有一腿呢。他希望不是这样,这倒不是因为戈什先生褐色的皮肤,而是因为他的年龄已经是她的两倍了。

“嗯,那就不是由我们决定得了的啦,”急救人员说,“但很可能不会做尸检。她不是在无人看护的情况下死的——”

“我看见了。”拿着妙脆角的那个女人插话道。

“——而且显然她死于心脏病发作。你几乎立即就可以将她送到停尸房去。很可能是这样。”

什么?停尸房?一个小时前他们还在车里吵着呢。“我不知道什么停尸房。”雷说,“也不知道什么墓地。到底怎么了?她才35岁啊。”

两名急救人员交换了一下眼色。“伯克特先生,圣史迪威医院那里会有人帮助你处理这些的。别担心。”

急救车亮着顶灯开走了。人行道上的人群也开始散去。穿蓝色工作服的售货员、老头、胖女人和戈什先生看着雷,好像他是个特殊人物,社会名流。

“她想给我们的侄女买一只紫色的足球。”他说,“侄女马上就要过生日了。八岁。她叫塔尼娅,泰丽是小名。这是一个女演员的名字。”

戈什先生从不锈钢筒里拿了一只紫色足球,双手递给雷。“送给你。”

“谢谢你,先生。”雷说。他竭力想表现得和戈什先生一样庄重。那个拿着妙脆角的女人哭了。“玛丽,上帝之母。”她说。她喜欢说这句话。

他们站在那里聊了一会儿。戈什先生从冰柜里拿了几瓶苏打水。这些也是免费的。他们喝着苏打水,雷和他们讲了一些有关玛丽的事。他告诉他们,玛丽做过一条被子,曾经在古堡县的比赛上获得第三名。那是2002年的事。也许是2003年吧。

“听了真让人伤心。”拿着妙脆角的女人说。她早已打开了妙脆角,分给大家吃。他们吃着妙脆角,喝着苏打水。

“我妻子是睡觉时走的。”没几根头发的那个老头说。“她在沙发上躺下,然后就再也没有醒来。我们结婚37年了。我一直想着自己会先她而去,但仁慈的主不想这样。我现在还能看见她躺在沙发上。”

终于,雷和他们没什么好说的,而他们也没有什么好告诉他的了。有顾客从外面进来。戈什先生走过去接待一些顾客,穿蓝色工作服的女子接待另一些人。后来那个胖女人说,她真的要走了。走之前,她在雷脸上吻了一下。

“伯克特先生,现在你也要去忙自己的事了。”她说,语调里含着责备。

他看了看柜台上方的钟,钟上有某种啤酒的广告。玛丽从汽车和便利店之间侧身走过去,到现在已经几乎过去两个小时了。他第一次想到了比兹内。

他打开车门,车内的热气扑面而来。他手抓着方向盘,准备弯腰坐进去的时候,突然手一缩,叫了起来。车内温度肯定有130度这里是华氏温度,合摄氏54.4度。。比兹内在后座上死了。它双眼混浊,舌头从嘴的一边伸了出来。雷看见了它的牙齿,它胡子上面还残留着一些蛋糕屑。看见这情形不应该觉得有趣,可事实上它的确有趣;尽管不是有趣到可以让你觉得想笑,但还是有趣。

“比兹内,老伙计,”他说。“对不起。我忘了你在车里了。”

他看着烤死的杰克罗素猎犬,巨大的悲伤和欣喜之情席卷了他的全身。如此伤心的一件事却有趣,这真是耻辱。

“嗯,这样一来,你就和她在一起了,对吗?”他说。太惨了。他哭了起来。这样的巨变让人难以接受。正哭着的时候,他突然想到,现在他可以想抽什么烟就抽什么烟,想在家里的哪儿抽烟就在哪儿抽烟。他可以就在玛丽的餐桌上抽烟。

“你现在和她在一起了,比兹内。”他含泪说道。他觉得嗓眼堵上了。这样的情形下以这样的嗓音说话,让他觉得轻松了许多。“可怜的玛丽,可怜的比兹内。见鬼!”

他一边哭着,一边返回便利店,胳膊下夹着那只紫色的足球。他告诉戈什先生他忘了买烟了。他想,也许戈什先生还会送他一包“一等和谐”香烟,可是戈什先生并没有那么大方。雷关着车窗,开着空调,一路抽着烟去了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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