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论哈贝马斯对实证主义的批判①

2010-04-13

山东社会科学 2010年8期
关键词:波普尔实证主义哈贝马斯

夏 巍

(山东大学文史哲研究院 (哲学)博士后流动站马克思主义学院,山东济南 250100)

论哈贝马斯对实证主义的批判①

夏 巍

(山东大学文史哲研究院 (哲学)博士后流动站马克思主义学院,山东济南 250100)

实证主义是法兰克福学派建构社会批判理论努力扬弃的目标。针对波普尔的实证主义,哈贝马斯阐明了他对社会科学以及社会科学研究的认识,批判了实证主义的客观主义假象,并从认识与兴趣的关系进一步揭穿了它。哈贝马斯认为客观主义假象的形成根本在于否认了两种哲学反思的价值。与此同时,他注意到诠释学的研究路径,从而在社会科学研究中以深层诠释学意图将旨在理解的诠释学方法和旨在说明的实证方法结合起来。因此,对实证主义的批判构成了哈贝马斯澄清社会批判理论方法论与认识论的基础,建构社会批判理论的重要的环节,这一批判直接影响了哈贝马斯以后的学术兴趣。

实证主义;客观主义;兴趣;反思

实证主义是当代西方社会科学研究的主流学派,它强调社会知识的客观性应建立于价值中立的基础上,并且坚持两个基本假定:一是自然科学是社会研究的典范,因为它具有纯粹客观并能得到经验验证的特点。社会科学要取得进步,必须采用在自然科学中业已获得成功的方法;二是外在世界独立于人的存在,理论的真假取决于该理论是否与外在世界相吻合,这即是符合真理论。自实证主义产生以来,它的这种研究模式就逐步渗透到社会学、经济学、文化人类学、社会心理学等学科的研究当中。

十九世纪三四十年代,在英法等国形成了以孔德、斯宾塞和穆勒为主要代表的第一代实证主义,他们提出了以实证知识来代替思辨知识的思路,认为社会科学研究应采取十九世纪以来的自然科学方法,以可以观察和实验的事实及知识为主要研究内容,从而建立一个无所不包的实证主义体系。十九世纪七十年代,德、奥等国的以马赫主义为代表的第二代实证主义和二十世纪二十年代以维也纳学派为代表的第三代实证主义即“逻辑实证主义”,是实证主义学派在新的历史条件下的继续,批判理性主义一般也被认为是逻辑实证主义内部的一个支派。第二代和第三代实证主义者主要从事科学哲学的研究,阐发科学研究的方法论,以及相关的语言哲学和逻辑哲学问题,他们大都不从事社会科学研究。在这其中,批判理性主义的代表人物卡尔·波普尔是一个特例。他主要关注的是如何把他的证伪主义方法论应用到社会领域的研究之中,他的《开放的社会及其敌人》和《历史决定论的贫乏》等著作,就是把他在《研究的逻辑》中所阐发的科学研究的方法论推广到社会研究领域中的成果。波普尔虽然对逻辑经验主义进行了批判,但并不认为自己是逻辑实证主义者,而标榜自己是证伪主义者,而事实上,他的证伪主义就是逻辑实证主义的一个变种。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末,实证主义开始受到严厉的批评,到八十年代,它已经失去了在社会科学研究领域中的主导地位。当代欧洲大陆的主要社会思想,如诠释学、后结构主义以至解构理论,都在不同程度上反对实证主义的知识观。这其中,尤为引人瞩目的是来自法兰克福学派的批判。法兰克福学派一致把实证主义作为其哲学上的主要的批判对象,霍克海默是这一批判的理论先驱,阿多诺和哈贝马斯也继而对实证主义进行了深刻的批判。霍克海默早在 1937年发表的《传统理论与批判理论》一文中就指出,在传统理论中,具体的客观事实的起源,思想借以把握事实的概念体系的实际运用,以及概念体系在实践中的作用,这一切都被当作理论思想本身之外的东西。传统理论的研究与价值、知识与实践的分离状况正表现了人在现代性境况中的异化。只有彻底否定以唯科学主义和肯定主义为核心的实证主义,才能建立起批判的社会理论。正是基于对以实证主义为代表的传统理论鞭辟入里的分析与批判,霍克海默明确地规定了法兰克福学派思想努力的首要目标是扬弃迄今为止的一切作为“传统理论”的实证主义,以批判理论取代传统理论,在人类认识的理论方式上掀起一场彻底的革命。六十年代,阿多诺和哈贝马斯作为社会批判理论的代表与批判理性主义的代表波普尔及其弟子阿尔伯特在德国社会学界开展了一场关于实证主义的论争。这次漫长的论争从1961年揭开序幕一直延续到 1967年关于社会科学的哲学基础论争的会议召开。其实,早在 1957年阿多诺就作了题为《社会学与经验研究》的报告,反对以自然科学的方法排斥哲学的经验主义的社会学。认为自然科学方法似乎给社会学以一种客观严谨的外表,然而它不过是一种主观主义的社会学。经验主义社会学家所夸大的客观性标准并不是来自研究对象的本质而是他们的研究方法。他们把外表当作本质,非历史地理解物化了的社会现实。但是社会现象根本不同于自然现象。在社会中,普遍与个别通过历史具体性结合起来,必须把历史具体性视为辩证的总体性,因而实证主义并不具有所宣称的客观性,实质上不过是一种意识形态。1961年在图宾根召开的德国社会学大会上,波普尔首先发表以《社会科学的逻辑》为题的论文,阿多诺回应以《论社会科学的逻辑》。无论波普尔还是阿多诺都承认,不应把哲学从社会学中排除出去,他们都认为经验主义的研究对社会学有害。在阿多诺看来,尽管波普尔对逻辑实证主义进行了批判,但在波普尔的批判理性主义中理性并不彻底,他实质上是一个实证主义者。在这场论争中,哈贝马斯作为阿多诺的助手,不仅在主要针对波普尔的观点的批判中检讨了双方的论点从而捍卫了阿多诺的立场,并在与阿尔伯特的论战中进一步深化了对实证主义的批判。1963年发表的《科学的分析理论和辩证法》与 1964年发表的《被实证主义者二分的理性主义》两篇论文是哈贝马斯主要的论战成果。对实证主义的批判也促使哈贝马斯继续思索社会科学的研究路径问题,这也是哈贝马斯围绕社会批判理论应该成为一种怎样的社会理论问题的探索,因此,这一时期他还大量消化了诠释学理论。在他看来,诠释学提供了一种与实证主义相对的视角,代表社会科学研究的另一种方法,所以在《社会科学的逻辑》中,哈贝马斯才正式探讨并批判了伽达默尔的哲学诠释学。哈贝马斯对实证主义的批判在《认识与兴趣》中得到了完全的阐发与深化。这部著作从方法学和认识论的立场证明社会批判理论的方案,总结了他对实证主义、诠释学和批判理论的看法,并在当代哲学的情景之中扩大了法兰克福学派的观点,奠定了他之后理论的基础,在这里,哈贝马斯的早期思想达到了一个巅峰,确立了他在学术界的地位。因此,哈贝马斯对实证主义的批判实际上直接影响了哈贝马斯以后的学术兴趣,也构成了建构社会批判理论的重要环节。

在《科学的分析理论和辩证法》一文中,哈贝马斯分析了波普尔的科学分析理论与阿多诺的辩证理论这两种由于对“社会”认识的差异而形成的不同的社会科学模式。波普尔的理论是具有实证主义倾向的,而阿多诺的辩证理论则极力反对这一点。辩证理论将社会看作是严格的辩证法意义上的总体性,科学的分析理论则把社会看作是功能性的系统,它是由部分构成的总和,通过经验规则将社会现象功能性地联结在一起。科学的分析理论认为社会系统本身是外在于用理论陈述来阐释它的经验领域的,分析经验程序模式的规则要求经由经验意义上合法假设来获得基本的假定。与此同时,这一理论也宣称理论必须与它的应用的领域具有同构性。在哈贝马斯看来,这实际上是一种误解,因为没有任何关于科学范畴与现实结构的本体论的对应。这些推论出来的合乎法则的假设与经验的一致性是偶然的,因此这种一致性是外在于理论的。在辨证理论看来,作为历史具体性的社会总体实际上既是主体又是客体,“这种双重特性改变了社会科学的认识和它的对象之间的关系。实证主义却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不管什么情况,它都从外在来处理社会,似乎它是客体,尽管它潜在地又是一个自我规定的主体。确实,实证主义把那种引起对象化的东西对象化,并从而解释这种对象化。用作为客体的社会来取代作为主体的社会,构成了社会学的物化意识”。①TheodorW.Adorno.Gesammtelte Schriften,Band 8,W is-senschaftliche Buchgesellschaft,Darmstadt,1998,p.316。所以,辩证理论质疑按照精确自然科学的模式对社会领域研究的做法。自然科学知识包含的是控制自然的认识兴趣,一旦它超出自然领域而应用于社会领域时便会曲解客体,科学的分析理论就这样曲解了社会本身。所以,社会科学必须确保它的客体范畴的恰当性。社会本身是处在一定历史的生活背景之下的,它并不能由那些可以重复的经验分析科学的命题来表达,所以社会科学并不能接受经验科学的要求——有待探讨的陈述需要接受检验,而是关注个体现象对总体的依赖性,关注客体的历史生活背景的意义,关注社会实践问题的价值,从而能够真正克服将理论与历史、科学与实践相分离的社会科学研究的实证主义倾向。

哈贝马斯认为,这两种不同的理论表明的是辩证理论与实证主义的不同立场,科学的分析理论就是用实证主义的立场抹煞了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研究本来存在的方法论差异:“曾经一度由新康德主义所激起并热烈讨论,关于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研究途径的方法论差异,现已被遗忘;这个造成方法论差异的问题似乎不再和当代有所牵连。科学意识使得各种科学方法论途径之间,基本和持续的差异变得模糊不清,流行于科学家之间实证主义式的自我理解,采取单一科学的论点;从实证主义的立场,科学的二元论过去一直被认为是科学探究逻辑的基础,现在已退缩为不同发展层次之间的差异而已,同时由单一科学纲领的策略已经变得无可争论的成功,这些因果规律性的科学,它们的主要目标是籍形成假设,验证假设,以便产生控制经验规则的定律,这种探究的途径,已经从自然科学的领域,扩展到心理学、经济学、社会学和政治学等学科。”①哈贝马斯:《论社会科学的逻辑》,杜奉贤、陈龙森译,结构群文化事业有限公司 1991年版,第 1页。

哈贝马斯在随后与阿尔伯特论战的文章《被实证主义者二分的理性主义》中,指明了他选择波普尔的理论加以讨论,就是因为在某种程度波普尔的理论确证了他对实证主义的怀疑。因为,在他看来,波普尔的理论就是根深蒂固的实证主义。他这样评论道:“由于受到胡塞尔和早期维特根斯坦的影响,正是由维也纳学派的石里克首先简要描述了科学理论的古典的特征。在这个传统中,波普尔占据了特殊的位置,他一方面代表了科学的分析理论用一种令人信服的方式批判二十世纪的新实证主义的经验预设,但是,另一方面,他的批判集中在对实证主义反思的初级阶段 ,他并没有看穿实证主义的客观主义的假象,也并未反思经验科学的技术的认识兴趣。”②TheodorW.Adorno,Karl R.Popper,etc,The PositivistDispute in German Sociology,Heimann EducationalBooksLtd,1976,p.199。因此,哈贝马斯对波普尔的批判就是他与实证主义的正面交锋,他所针对的问题就是波普尔没有识破的实证主义的客观主义的假象。所谓客观主义,即主张真理和谬误是由独立于我们的心的外在对象及其关系所决定的,知识的源泉和正确性来自于外部对象。哈耶克曾说:“自然科学的客观主义试图从外部来观察它们[社会复杂现象];它不是把社会现象看作某种意义上是这样一种现象,即人的心是其中一个部分,其组织原则我们可以从熟知的部分加以重构,而是把它们看作仿佛是我们直接看到的作为整体的一个对象。”③奥 尼尔编著:《个人主义的模式和集体主义的模式》1973年版,第 44页。转引自尼古拉斯·布宁、余纪元编著:《西方哲学英汉对照词典 》2001年版 ,第 696页。客观主义的主要体现是将自然科学的研究方法推广至社会科学,这种推广的动力源于追求客观性的目标,要把社会也理解为一种完全客观的东西。因此,进而就认定社会研究应建立在价值中立的基础上,试图按照自然科学的方式把握所谓客观的社会。这样所导致的后果就是社会科学研究的实证主义化,研究所获得的知识本身、研究所面对的事实、理论主体、理论目标等都背离了它们原本的意义。

在哈贝马斯看来,经验并不是经验主义意义上的经验,而是前科学的。任何经验的材料都是被概念和思想中介了的,都是被先行的概念框架所整理了的,甚至于最简单的知觉都是由先前的经验所决定的。波普尔的批判理性主义认同这一点,他提出不同于逻辑实证主义的“理论来源于观察”的“理论先于观察”的主张,观察总是必然包含着已经获得的知识和经验,经验数据总是在先前理论框架之下的一种说明,所以并没有直接的知识,寻求直接自明的经验是徒劳的,所以波普尔的证伪主义就把知识的合法性的来源的研究转变为寻求一种发现错误命题的方法,即他的不同于逻辑实证主义证实原则的证伪主义。但是,波普尔认为观察又总是先于理论。我们进行否定的依据即基本陈述不能依据那些没有接触到的经验,而对基本陈述的接受与拒绝最终要靠判断,但是判断又不能以独断的方式得出,而是要根据一定的法则,这些法则不是逻辑的而是直觉的,因此,他的证伪主义最终依然要诉诸于知识的来源的问题,所以仍旧是一种绝对论断。基本陈述是用来作为否证依据的 (理论),但是 (理论)任务在于解释经验观察,形成经验观察的结果,所以总是陷入圆圈之中。哈贝马斯评价波普尔的证伪主义说:“不管波普尔如何反对证实主义,他的替代方案都显得更不合理,因为它只是在实证主义的假设之下的一种替代品,这种假设就是陈述与事态的相一致。”④TheodorW.Adorno,Karl R.Popper.etc,The PositivistDispute in German Sociology,Heimann EducationalBooksLtd,1976,p.207-208。这种相一致就是实证主义的符合真理论。它强调主体和客体的一致和符合,其前提是必须有客观的客体,主体的认识只是对客体的客观性的一种附和,这种真理论正是批判理论所要破除的。哈贝马斯认为符合真理论事实上是将那些能够被经验到、已经先前检验的科学理论作为事实,事实在这里不过是被制造出来的。实证主义的经验研究,就是把社会整体分割为若干部分,通过理性范畴将社会生活抽象化,从而获得不同经验领域的“事实”,但是,社会领域的事实不是由实证主义主观所建构的结构化的事实,那些被科学视之为客观的事实不是源于一种主观的设定,经验的构造,而是都源于“操作”,即只有在社会活动中才可观察到的人们各个活动之间的联系的事实。表面上纯粹客观的事实所构成的世界的知识,实际上都是先验地植根于前科学的世界之中的。科学分析的可能对象,是事先在我们生活世界的现实中形成的。“基本命题并非自在的事实的模拟,而是表达了我们的操作活动的成功或失败。我们可以说,事实和事实之间的关系可以被我们从描述上加以把握。但是,这样说并不能掩盖下面的事实:那些从经验科学上讲是至关重要的事实,本身是通过我们的经验的先前的组织,在工具活动的功能范围内形成的。”①哈贝马斯:《哈贝马斯精粹》,曹卫东选译,南京大学出版社 2004年版,第 220页。所以,在哈贝马斯看来,实证主义的事实概念不过是一种盲目崇拜。而且,理论主体也不应是实证主义的脱离历史的生活世界的抽象自律的意识主体,或者说只是对客体的客观性的附和,而是本身处在现实历史运动和真实的生活实践关系中的历史的感性的主体。他是这个当下生活中的实践意识的自觉表达者,因此能在这种生活本身中形成批判要求并影响社会的发展进程。社会科学的根本目标不是像自然科学那样描述与说明经验事实,而应是对意义的理解。解释理论企图借助从外部引入的抽象模型来理解意义是注定要失败的。

社会科学研究具有自律性和自足性,如若被自然科学的研究模式所取代,体现的只是实证主义的客观性,这种客观性建立在社会研究要在价值中立的基础上按照自然科学的方式把握客观的社会的信念之上,“价值中立只有经由描述的 (descriptive)和规范的 (nor mative)陈述的逻辑分离才能获得保障”。②哈贝马斯:《论社会科学的逻辑》,杜奉贤、陈龙森译,结构群文化事业有限公司 1991年版,第 18页。实证主义坚持事实与决定、描述知识与规范知识的二元论,这种二元论要求价值判断并不具有理论陈述的合法性,描述性语言的陈述不能被转换为规范性语言,“是”与“应该”被严格区别开来。这在科学逻辑中相对应的即是认知与评价相分离,在方法论上,意味着用经验科学的分析模式从经验意义上统一自然和社会发展过程。这种二元论完全将社会生活的实践问题清除出科学的领域。哈贝马斯引用维特根斯坦的经典论断来指明实证主义式的割裂是成问题的:“我们可能会发现,甚至于当所有科学问题都有了答案,生活问题还根本未触及。”③TheodorW.Adorno,Karl R.Popper.etc,The PositivistDispute in German Sociology,Heimann EducationalBooksLtd,1976,p.199。在哈贝马斯看来,如果科学认识缺乏涉及社会实践的意义,规范内容脱离了生活背景,那么把假设与预测建立在论证和经验的意义上就是毫无意义的。因此,实证主义在坚持价值中立中以为找到了科学理论的客观标准,事实上并没有认识到自身已经脱离了科学发展的根基。而且,即便能够做到价值中立,它本身也意味着一种价值标准,因为当实证主义在讨论价值和价值中立的时候,实际上已经把价值当作一个可以在知识中存在或者不存在的绝对的东西,它实际上是实证主义的价值体系的一部分,更何况价值中立是无法回避社会生活实践对它的责难的。

哈贝马斯认为,实证主义的客观主义的假象能够被识别和破除,这需要考察认识与兴趣的关系。哈贝马斯非常赞同胡塞尔的观点:“客观主义不会被一种新的理论的力量所破坏,而只能被客观主义所掩盖的那种东西的说明所破坏,即被认识和兴趣的联系的说明所破坏。”④哈贝马斯:《哈贝马斯精粹》,曹卫东选译,南京大学出版社 2004年版,第 229页。哈贝马斯在这里提到了一个概念——兴趣,在他看来,兴趣是“与人类再生产的可能性和人类自身形成的既定的基本条件,即劳动和相互作用相联系的基本导向”,⑤哈贝马斯:《认识与兴趣》,郭官义、李黎译,学林出版社 1999年版,第 199页。认识则是社会化要求的实现方式,本质上就是一种兴趣,即对利益的关怀。认识要达到的目的并非满足人们的直接的经验需求,而是解决现实的问题。所以,认识不仅作为一种重新创造生活的手段,而且认识过程也决定着人们创造生活的格局,如若认识成为一种静观就完全脱离了生活联系,因此,认识不能脱离兴趣。兴趣不仅先于认识,而且指导着认识,同时,兴趣也只有借助于认识的力量才能得以实现。尽管兴趣是人对社会存在的自觉,但也并非心理主义的东西。哈贝马斯指出:“在人类科学结构中,它是根深蒂固的——它怀疑束缚着我们的毫无必要的关系,并衷心渴望解脱掉——这种价值取向深深地内建于人类生活的繁衍中,所以,我不同意把它仅仅看成是一种主观态度。”①哈贝马斯:《现代性地平线 -哈贝马斯访谈录》,李安等译,上海人民出版社 1997年版,第 90页。他发现费希特对理性兴趣的分析恰可以印证兴趣是客观存在的而非心理主义的东西,这就有力地回击了实证主义对兴趣的心理主义的误解。由于实证主义继承了传统理论的脱离生活世界的思辨和静观的性质,“当纯理论的传统思想,原则上把认识过程同生活联系分割开时,兴趣就必然被理解为一种同理论不相关的、从外面加进来的,并且使认识的客观性模糊不清的要素”。②哈贝马斯:《认识与兴趣》,郭官义、李黎译,学林出版社 1999年版,第 211-212页。实证主义认为认识脱离了兴趣的干扰,然而这不过是一种假象,“这种假象用合乎规律的结构化的事实的自在现象蒙蔽科学,掩盖这些事实的构造,从而使人们无法意识到认识和生活世界的利益是相互交织在一起的”。③哈贝马斯:《哈贝马斯精粹》,曹卫东选译,南京大学出版社 2004年版,第 217页。当那种被看作是客观的给定的事实,不去考虑它们赖以形成的先验框架,只要与它的形成过程相联系时,兴趣就显露出来,因为“生活联系即兴趣联系”。④哈贝马斯:《认识与兴趣》,郭官义、李黎译,学林出版社 1999年版,第 213页。

哈贝马斯认为实证主义建立起了客观主义的绝对主义的方法论,妨碍了人们用一种对社会分析来说是恰当的方式去研究人的行为,根本在于它否认哲学反思的价值,所以哈贝马斯说:“为了确保全面的理性,戳穿实证主义的幻相,我应该相信反思的力量。”⑤TheodorW.Adorno,Karl R.Popper.etc,The PositivistDispute in German Sociology,Heimann EducationalBooksLtd,1976,p.199。在他看来,反思有两个维度:一种是对知识的可能性条件的批判反思。哈贝马斯在《认识与兴趣》中是从探讨认识批判的危机中涉及这一点的,在他看来,近代哲学一直都是围绕怎样才能获得可靠的知识这个核心问题所展开的,直到康德提出了先验逻辑问题,真正的认识论问题才呈现出来。康德的批判主义提出的要求是认知主体在相信自己直接获得的知识之前,需要清楚地了解可能认识的条件,只有根据判断的有效性这一可靠标准,才能检验知识的确实性。然而,如果这种批判本身是认识,那么人们在认识之前怎么可能以批判的态度研究认识能力呢?在黑格尔看来,认识论以为它无非是要求自己进行彻底的怀疑,实际上依据的是批判意识形成过程的结果,对认识能力的考察是不能与我们已有的知识和实践活动中人的意识相分离的。因此,认识的真正起点不是抽象自我,而是认识形成过程的现象学的观察点。但是黑格尔只是在绝对精神的同一性哲学的前提之下提出了认识的现象学的自我反思,却没有始终如一地进行这种反思,而是将认识批判本身相对化。最终,他得出了思辨科学的概念,由此导致了抛弃形而上学、回到科学理论中去的实证主义的盛行。实际上,马克思本可以借助于黑格尔对康德批判的成果彻底完成认识批判的工作,但是,当马克思将劳动引入认识论,直接面向了历史性的社会现实本身,从而使黑格尔的内在批判彻底摆脱了唯心主义困扰,然而最终仍难以逃脱向实证主义退化的命运,这是由于马克思在社会实践的名义下以劳动统摄了“跃动着现象学经验”的交往活动,因而只是按照生产模式来理解反思,反思过程被归结到工具活动的层次上,就变成了生产和占有的关系、外化和占有外化的本质力量的关系,产生的是支配自然与社会的技术知识,从而遮蔽了反思的经验。

其实,对实证主义的这一批判也是哈贝马斯在廓清社会批判理论的认识论前提。当运用黑格尔反思经验对实证主义进行批判并进而要重构社会批判理论时,哈贝马斯已经注意到与实证主义的研究路径所不同的诠释学理论。诠释学从狄尔泰开始进入哲学论域,哈贝马斯认为他对科学作了彻底的反思,但是却没能实现他所开创的克服实证主义的可能性,因为他虽然分析了生活联系中研究逻辑的基础,但没有把他的方法论理解为科学的自我反思,这种反思就是哈贝马斯认识到的另一种将主体从隐藏的限制中解放出来的批判反思。在哈贝马斯看来,实证主义显然预设了一种在工具性知识或技术上可以利用的知识的生产中进行预测与控制的兴趣,错误地声称一切算得上知识的知识都是这种类型的知识。它的错误就在于将技术的兴趣作为唯一的兴趣,不懂得其它兴趣对技术性兴趣的制约。实际上,不仅仅存在包含在经验——分析科学中的技术兴趣,它是人们试图通过技术占有或支配外部世界的兴趣,这一兴趣意向是把人类从自然界的强制中解放出来,其实在这之外还有实践的兴趣和解放的兴趣。包含在历史——解释学科学即人文学、史学以及某些社会科学中的实践的兴趣是维护人际间的相互理解以及确保人的共同性的兴趣,它指导着精神科学的发展,解释人类的历史。解放的兴趣就是人类对自由、独立和主体性的兴趣,其目的就是把主体从依附于对象化的力量中解放出来,它包含在以批判为导向的科学即心理分析、意识形态批判以及具有反省批判性质的哲学之中。解放的兴趣旨在实现反思本身,在自我反思的力量之中,人们才能作出独立的判断,理性本身遵循的就是解放的兴趣。一切批判性的科学就是在解放的兴趣的基础上建立和发展起来的,技术和实践兴趣只有同理性反思的解放的兴趣相联系,才能不受客观主义的影响,然而这一点却并未得到实证主义的承认。哈贝马斯认为,波普尔没能反思经验科学的技术的认识兴趣,狄尔泰的历史主义的解释学也留有实证主义精神的烙印,因为他没有将他的对科学的反思与解放的兴趣相联系。

伽达默尔对于诠释学的发展的贡献引起哈贝马斯高度的关注,在 1967年出版的《社会科学的逻辑》中,哈贝马斯首次对伽达默尔的哲学诠释学进行批判性讨论,正式由实证主义的论争转换到诠释学的论争。哈贝马斯认为,伽达默尔对历史性视域的理解克服了传统诠释学对客观主义的迷信,但与此同时,伽达默尔为“传统、前见、权威”正名也掩盖反思和批判的精神。因此,诠释学与实证主义都因其不整全的特征而带有缺陷。在《论社会科学的逻辑》中,哈贝马斯提出,首先应该得到解决的主要问题,在于连接两种在发展中几乎是分道而行的哲学:一方面是诠释学,另一方面则是科学的经验主义哲学。对这两种哲学中的任一种,我们都必须接受其中的一些元素,但不是要完全继承某种哲学。哈贝马斯在弗洛伊德的具有交往行为取向的精神分析的方法中,发现了重构与整合说明性和解释性要素的最富建设性的模式,这使解释理解意识形态批判和以历史为指向的社会系统分析得以结合起来。所以,哈贝马斯认为深层解释学提供的批判类型是对所有一般批判科学所作的哲学结合的模式,它是在语言的脉络之中的批判,使主体得以认识到已完成的活动的无意识的前提,消除语言的强制机制,旨在从被扭曲的状态之中,建构出行动主体的沟通的能力,使知识和人的解放兴趣真正结合在一起。

尽管哈贝马斯后来放弃了社会批判理论的方案,从方法论和认识论的立场来证明自己,但是哈贝马斯对实证主义的批判开启了他建构批判的社会知识研究方向,奠定了以后发展出来的种种理论的基础。哈贝马斯曾这样说道:“我后来撰写的《交往活动的理论》,就是从这些用交往理论对实证主义、解释学和心理分析所作的思考中产生的。”①哈贝马斯:《认识与兴趣》,郭官义、李黎译,学林出版社 1999年版,第 2页。

B089.1

A

1003—4145[2010]08—0010—06

2010-05-08

夏 巍,女,山东大学文史哲研究院(哲学)博士后流动站博士后,马克思主义学院暨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所讲师。主要研究方向:国外马克思主义、马克思主义哲学。

山东省博士后创新项目(200903098)、山东大学自主创新人文社科类项目(IFW09157)。

(责任编辑:周文升 wszhou66@126.com)

猜你喜欢

波普尔实证主义哈贝马斯
包容性法律实证主义、法律解释和价值判断
波普尔的洞见和盲目
如何理解现实的人——论哈贝马斯理解人的三个维度
分析实证主义、法律现实主义和法律方法的未来
规则与有效——论哈贝马斯言语行为的规范性
哈贝马斯科学技术批判的深层逻辑
失落的大师:卡尔·波普尔
波普尔政治哲学与西方理性主义的危机
作为交往理解的诠释学——哈贝马斯诠释学的研究对象
可废止性与法律实证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