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音节形容词儿化的语义认知解释
2010-04-11马惠玲
马惠玲
(河南大学语言研究所,河南开封475001)
单音节形容词儿化的语义认知解释
马惠玲
(河南大学语言研究所,河南开封475001)
通过对单音节形容词儿化情况的考察,我们发现:(1)单音节形容词儿化名词既可表示客观小量也能表示主观小量,构成名词与形容词性质有密切关联。(2)与其他成分组成的句法结构语义关系呈现为不同的类型,如名+名结构即表现为特征概括类、种类指称类、方式指称类等类型。(3)语义形成既有形式因素又取决于认知因素,可以用隐喻来统一解释。
形容词;儿化;语义;认知
儿化是汉语中一种非常有特色的音变现象。儿化不仅是汉语中不多见的形态手段,而且能表达词汇、语法、语体、韵律等多种意义。多年来,儿化问题一直受到学者的关注,从对儿化的读法、性质、作用及规范化问题到语义类型、形态句法等方面都有学者涉及,但目前对儿化词语内部的语义结构关系以及认知理据等深层次的探讨尚不多见。因此,本文拟以单音节形容词儿化为切入点,揭示其使用规律、特点和内部构造机理。运用认知、隐喻理论来探索单音节形容词儿化的形成过程及其形成的认知理据,力图进行原则性的统一解释,使儿化研究有新的突破。
通过对《现代汉语词典》(第5版)中的单音节形容词进行考察,笔者发现单独使用时可以儿化的,即词典中带有儿化标记的并不多,仅有“尖、弯、干(gān,没有水分或水分很少,跟“湿”相对)、亮、错、好、火、短、空(kòng)、准、乐、整、零、单、黄、黑、小(年纪小)、方(四个角都是90°的四边形)”等18个。“鲜、粗、软、远、早、杂”等形容词虽然在口语中可以儿化,但因词典中没有标注,故不列入研究范围。
一、词性、语义变化及其类型
方梅将儿化现象分为音变儿化和小称儿化,“前者是单纯由语音条件促发的,不涉及语义和句法变化,后者语音变化是语义和句法变化的外化手段”[1]。因为单音节形容词儿化后指称与属性相关的事物,变为名词,故都属于小称儿化。通过对这些单音节形容词儿化后的语义进行量的考察,我们发现其表现为表达客观小量和主观小量两种类型,可简称为客观类和主观类。
(一)客观类
形容词儿化后表示客观小量,该类词具有词根的性状,受事物形体大小限制。
1.用于小的物体,在指称意义上用来表示客观小量的事物形体小或数量少。主要有“尖儿”、“弯儿”、“单儿”、“短儿”、“小儿”、“零儿”等。这些儿化词与本词在语义上关联密切,例如:
本词(形容词) 儿化词(名词)
(1) 尖 尖儿
语义 指末端细小 物体锐利的末端
尖锐 或细小的头儿
(2) 单1单1儿
语义 只有一层的(衣服等) 盖在床上的大幅布;分项记载事物的纸片
单2单2儿
语义 一个(跟“双”相对) 一个人
(3) 短 短儿
语义 两端之间距离小 缺点
(4) 小 小儿
语义 年纪小 幼年;男孩子
2.用于形体变化的物体,变化后的事物较之变化前形体小。目前只有“干”。
本词(形容词) 儿化词(名词)
(5) 干 干儿
语义 没有水分或水分很少 加工制成的干的食品
(跟“湿”相对)
客观类中大部分是具体名词,只有“短儿”、“小儿(指幼年)”是抽象名词。
(二)主观类
表示主观小量,该类词具有词根的属性,显示出程度的变化,变化后的程度较之变化前程度轻。可以表示轻松的语气,附带有亲切、随意等感情色彩。主要有“亮儿”、“火儿”、“空儿”、“准儿”、“错儿”、“好儿”、“乐儿”、“整儿”、“黄儿”、“黑儿”、“方儿”等。这些儿化词与本词的语义关联比客观类复杂,例如:
本词(形容词) 儿化词(名词)
(6) 亮 亮儿
语义 光线强 灯火;亮光
(7) 火 火儿
语义 比喻紧急 怒气
(8) 好 好儿
语义 友爱;和睦;优点多的, 恩惠;好处;
使人满意的,用于套语 问好的话
(9) 整 整儿
语义 全部在内,没有剩余或残缺; 整数
完整(跟“零”相对)
(10) 黄 黄儿
语义 像丝瓜花或向日葵花的颜色 蛋黄;蟹黄
(11) 方 方儿
语义 四个角都是90°的四边形 药方
主观类中大部分是抽象名词,只有“整儿”、“黄儿”、“方儿”是具体名词。
二、内部语义结构关系
单音节形容词儿化后成为名词,由表示性质转化为描写事物,有的特指某种事物,这些词语前边加上修饰限制词语后,可以从不同的角度修饰限制它们,主要体现为偏正关系和动宾关系,偏正关系明显有成词趋势。在现代汉语中,这些结构的功能不仅与名词的句法功能有关,还与形容词的性质有关。从语义深层结合语用进行考虑,其组合能力有强弱之别,具有不平衡性,其内部语义结构关系也呈现为多种类型。经过考察我们发现客观类的组合能力大于主观类的组合能力。客观类中既有动宾结构(冒尖儿、绕弯儿),也有偏正结构(山尖儿、床单儿),偏正结构多于动宾结构,而主观类中主要是动宾结构(问好儿、趁亮儿),偏正结构(蛋黄儿、灯亮儿)极少。单音节形容词儿化的名词前边添加其他成分可以构成复合词。加名词性成分后还是名词(舌尖儿),加动词性成分后分两种情况:(1)动词(填空儿);(2)形容词(拔尖儿)。因为“动词论元对应着两种意义:中心词意义和短语层意义”[2]。偏正结构成词趋势超过动宾结构。下面我们以偏正结构中最能产的名+名组合为例揭示其内部复杂的语义结构关系。
1.特征概括类:整体(全体)+部分(个体)
(12)山尖儿 河弯儿 蛋黄儿
这类组合中前一名词和后边的儿化名词是整体(全体)与部分(个体)构成的偏正关系,后一名词是前一名词的一部分。其语义可以理解为名1的名2:
山尖儿→山的尖儿
河弯儿→河的弯儿
蛋黄儿→蛋的黄儿
该组合中前一名词具有后一名词的性状特征,即名1→名1有名2:
山→山有尖儿
河→河有弯儿
蛋→蛋有黄儿
虽然名1具有名2的性状特征,但是,名2的形容词词根修饰名1不能理解为形1的名2,即:
有尖儿的山≠尖的山
有弯儿的河≠弯的河
有黄儿的蛋≠黄的蛋
2.种类指称类:材料(变化前)+材料(变化后)
(13)葡萄干儿 萝卜干儿 牛肉干儿
这类组合中前一名词(名1)是原材料,后一名词(名2)是变化后的材料,即名1成了名2,前后材料发生的是物理变化,后一名词(名2)的形容词词根修饰名1大致可以理解为名1的名2:
葡萄成了干儿→干的葡萄
萝卜成了干儿→干的萝卜
牛肉成了干儿→干的牛肉
种类指称类是用材料作条件进行分化,前一名词大多是食物,形容词儿化名词目前见到的虽然只有“干儿”一个,但其构词能力极强,可与许多食物类名词组合,并且随着语言的使用和发展也出现了一些引申用法,如“人干儿”、“白干儿(白酒,因无色、含水分少而得名)”等。
3.方式指称类:用途+物品
(14)床单儿 菜单儿 账单儿
这类组合中前一名词是用途,后一名词是某种物品,即如何用的名2:
床上用的单儿→床单儿
写菜名用的单儿→菜单儿
记账用的单儿→账单儿
方式指称类以方式作条件进行分化,形容词儿化名词“单儿”构词能力也比较强,所构成的词语富有弹性(能伸能缩)。
名+名组合的复合词语义主要是以对复合词的语义进行拆分为前提的,因而其语义实质上是成分语义的复合。这些词语构成的复合名词往往二者都是音义并重,但有些情况下重音不重义,这在复合名词形成并发生转喻之后。此时,语义真值完全由复合名词整体来体现,不再出现基于语义真值并由构词成分体现的情况。例如,“心尖儿”(心脏的尖端,称最喜爱的人,多指儿女)、“人尖儿”(优秀的人)等。
三、单音节形容词儿化的认知解读
单音节形容词儿化在语法上以名词的身份出现,具有一般名词的特性,即可以被修饰、量化和类分等。它们与其他词语的构成方式有一定的规律,即按照人们的认知经验结构排列,反映出人们对世界的认知方式和内在的思维规律。
(一)单音节形容词儿化是一种级差转移现象
Jespersen在其《英语语法精要》中首先使用了“级差转移”这个概念。他认为英语实词(名词、动词、形容词和副词)之间可用递次的“三品级关系”来加以描述:第一级为名词,最重要;第二级为形容词,次之;第三级为副词,又次之。即副词修饰形容词,形容词修饰名词,是一个升级过程[3]。这种极差排列反映了人类认知世界的经验规律,具有一定的心理现实基础。一般来说,我们在认识事物时首先关注的是事物本身(相当于名词),其次关注事物的状态,是运动的还是静止的(相当于动词或形容词),最后关注其运动方式(相当于副词)。汉语实词同样也可以用递次修饰的三品级关系来加以描述。形容词儿化为名词的过程也是一个词级上升的过程,形容词转化成名词,由性质到实体,由不能被突显到能被突显,其中包含复杂的认知过程。
(二)单音节形容词儿化是一种范畴游移现象
范畴是事物在认知中的归类,根据范畴属性特征,一个原型意义的形容词在语义上表示事物的性质,一个原型意义上的名词在语义上表示具体的事物,具有具体的指称对象。儿化使形容词丧失了原有范畴的某些典型特征,同时也获得了新范畴(名词)的某些特征,发生了“范畴游移”。性质与事物位于同一认知框架,语义内容是相辅相成、相互包含的。因为一方面名词的语义内容含有若干表示性质的语义成分,另一方面,形容词的语义内容也含有若干表示事物的语义成分,名形互含是名形转用的语义基础,在语义上容易相互激活。再加上人们具有完形心理的认知基础,对形容词进行补充、阐释,对形容词所形成的儿化名词语义功能在一定程度上作出补偿,使形容词的功能实体化,增强其空间性,产生出丰富的联想意义,突显其指称意义,从而指称具有自然特征与社会特征感受的人或事物。这是单音节形容词儿化形成的认知基础。
(三)单音节形容词儿化是实现语法隐喻的有力手段
单音节形容词儿化现象是人类认知和心理发展的结果,其产生有深层的理据。隐喻是最有力的手段,“它是人类借助身体经验和熟知事物形成新概念的心理机制,是在彼类事物的暗示下感知、体验、想象、理解此类事物的认知思维方式”[4]。虽然,汉语中并非所有的单音节形容词都可以儿化,但儿化的单音节形容词都处于“X是事物”的隐喻框架中。其中“X”是儿化的单音节形容词。“X”隐喻事物不是语义上的转化,其实是功能结构之间的隐喻化。“X”隐喻事物有具体事物,如:“尖儿、弯儿、干儿”等,“实现两个义域的跨越。在这种跨越中,具象化的映射方式常常成为转换的枢纽”[5]。这与汉民族具象性思维有关,利用某点相似,通过联想,利用儿化构成某种联想物的名称。“X”隐喻事物也有抽象事物,如“好儿、错儿、短儿”等,把事物性质隐喻为事物,通过对事物的认识来实现认知过程。同时,中国哲学的“中庸”思想和礼仪文化的“社会生活要有礼”、“构造关系要以礼”、“解决矛盾要据礼”[6]等规范、准则也起了一定的催化作用。
通过上述考察和分析,我们发现单音节形容词与标记“儿”组配使语义特征更显著。但是“语言的历时演变能对共时的语言结构作出进一步的解释,而语言的共时标记又能对语言的演变作出一定的预测”[7]。我们有理由相信,随着单音节形容词儿化词使用频率的提高,在使用通名策略,即形容词儿化名词存在的同时,“儿”标记会逐渐消失。同样该预测也会适用于动词、量词等儿化的情况。因此,“儿化”现象在汉语中会呈现逐渐减少的趋势。当然,这有待于时间和实践的验证。
[1]方梅.北京话儿化的形态句法功能[J].世界汉语教学,2007(2).
[2]林艳.构式义和动词义的互动与整合[J].河南社会科学,2009(6).
[3]Jespersen,O Essentials of English Grammar[M].London:Allen&Unwin,1959.
[4]赵维森.隐喻文化学学科建设的意义及其构想[J].河南社会科学,2009(6).
[5]马惠玲.双重意义修辞的主要意义映射类型探析[J].河南大学学报,2006(6).
[6]蒋璟萍.和谐社会视野的公民礼仪素质教育[J].河南社会科学,2009(3).
[7]沈家煊.不对称和标记论[M].南昌:江西教育出版社,1999:10.
[责任编辑 海 林]
H030
A
1000-2359(2010)05-202302-03
马惠玲(1964-),女,河南安阳人,河南大学文学院副教授,语言研究所兼职研究员,文学博士,主要从事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研究。
河南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2009BYY001)
2010-05-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