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人文化的背离与坚守
——评托尼·莫瑞森的《最蓝的眼睛》
2010-04-11马海英
马海英
(濮阳职业技术学院外语系,河南濮阳457000)
黑人文化的背离与坚守
——评托尼·莫瑞森的《最蓝的眼睛》
马海英
(濮阳职业技术学院外语系,河南濮阳457000)
《最蓝的眼睛》是美国黑人女作家托尼·莫瑞森的处女作。小说描述了生活在白人文化占统治地位这一大环境下的两个黑人小女孩的命运。家庭背景的不同、白人对黑人的忽略和歧视,使她们走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呈现出了对自身命运的困惑和抗争,以及对黑人文化的背离与坚守。
《最蓝的眼睛》;佩科拉;克劳迪娅;背离;坚守
《最蓝的眼睛》发表于1970年,是1993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美国著名黑人女作家托尼·莫瑞森的处女作。作品以黑人女孩克劳迪娅的口吻讲述了发生在两个黑人家庭的故事。克劳迪娅和大她一岁的女主角佩科拉,都是生活在白人文化占统治地位的大环境下而被忽视的黑人女孩,但在面对白人对黑人的忽略和歧视,以及黑人的自我厌恶上,两个黑人小女孩的反应却截然不同,她们对待自身命运的困惑与抗争,以及对待黑人文化的态度也截然不同。
《最蓝的眼睛》以1940年代美国社会为背景。此时,尽管黑人奴隶制早已从法律上被废除,黑人在法律上同白人拥有平等的社会地位,但长期以来形成的种族歧视,并不能靠法律条文从人们的思想意识中抹掉。“白人文化是处于中心位置的主流文化;其他地区的民族文化是处于边缘地位的支流文化”[1]。在白人占主导地位的社会中,“白人高人一等”的种族观念仍深深植根于当时美国人的头脑之中。对于他们而言,黑人的存在是令人厌恶的,是与所谓的白人社会格格不入的。
年仅11岁的黑人小女孩佩科拉,生活在一个贫困的黑人之家。早上一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已经熄灭的煤球炉,闻到的是父亲乔利的浑身酒气,听到的是母亲布里德洛夫太太带有针对性与目的性的声音,母亲与父亲的争吵声,以及哥哥山姆的愤怒叫喊声。小小的佩科拉用被子蒙上头,紧闭双眼,祈求自己能完全消失:“她常在两种愿望之间徘徊,或是父母其中一人被对方打死,或是她自己死了算了。”[2]27在这个四口之家,没人注意她的感受,她的存在被忽视,她的痛楚深刻而长久。
佩科拉在她母亲的白人雇主费舍尔家里,不小心打翻了雇主家的馅饼,其母亲布里德洛夫太太没有关心自己的女儿是否烫伤,而是“一步就跳到佩科拉跟前,用手背把她打倒在地”[2]70。佩科拉滑倒在地后,“布里德洛夫太太一把把她拽起来,又朝她打去,一面用气得变成尖细的嗓音骂着佩科拉”[2]70。布里德洛夫太太对白人雇主费舍尔家尽职尽责,对雇主家的小女孩温柔备至,呵护有加,而对自己的亲生女儿却是歇斯底里地打骂,没有丝毫的母爱。母爱因肤色的黑白差异而改变,佩科拉的身体和心灵都饱受着伤害,而这种伤害恰恰来自她的亲生母亲而不是别人。
佩科拉作为黑人小女孩,在学校里也饱受歧视。由于自己的黑色皮肤,她成了别人眼里的丑女,处于被孤立的境地。“老师和同学都不理睬她,都鄙视她。她是班上唯一单独使用双人课桌的人”[2]28。所有的老师“总是避免看她”,“学校里的女孩子想要污辱某个男孩儿,或想听他当时的反应时,她只需说‘鲍布喜欢佩科拉!’‘鲍布喜欢佩科拉!’就会引起四周听众的一连串的嬉笑和被嘲弄者的讥骂声”[2]29。当棕色皮肤小男孩路易斯·裘尼尔强迫她到家里玩、被男孩的母亲杰萝丹——一个混血女人撞上时,这个混血女人一看见佩科拉站在她屋里,顿时勃然大怒:“出去,你这讨厌的小黑丫头。从我家滚出去!”[2]60混血女人同样冷酷无情地否定了佩科拉的存在,佩科拉又一次遭受到责骂,“在冷风里她低着头”[2]60,没有任何争辩。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混血女孩莫丽恩讥笑佩科拉的爸爸是光身子的黑鬼,她无言以对,当莫丽恩跑远后,她“两眼仍盯着莫丽恩逃走的方向。她好像又把自己蜷缩起来,像折叠起来的羽翼”[2]48。
佩科拉在黑人社区的一家小杂货店里,同样遭受到一个52岁的白人移民小店老板的歧视。在两人简短的会话中,白人店主一直是提问者,而佩科拉始终处于失语状态,会话双方悬殊的社会地位显而易见。白人店主雅克鲍斯基透露出的是居高临下的种族优越感,以及对佩科拉极端的藐视,尤其是他的一双蓝眼睛,更是白人霸权文化的象征:“他的目光犹犹豫豫,徘徊不定。在时空的某一固定点上他感觉没有必要浪费他的眼神。他并没有看见她,因为对他来说并不存在什么看得见的东西。”[2]31在这个典型的白人种族主义者眼里,一个黑人小女孩是不值得也是不必要受到注视的。在这双蓝眼睛的无情打击之下,佩科拉本来就脆弱的心理彻底垮掉了。她认为别人的厌恶一定是针对她的黑色皮肤的,正是这黑皮肤才引起了白人眼神里带有厌恶之感的空白,佩科拉内在的自我在这种目空一切的眼神中丧失殆尽。佩科拉在现实生活中也受到了来自她的父亲乔利的伤害,在他眼里,她始终是被忽视的对象。父女间从来就没有言语的交流。更可怕的是在一个春光微弱的星期六下午,灾难降临到了佩科拉身上,她遭到了父亲的强奸,她怀孕了,后来胎儿早产死亡。她从此不能再上学了,黑人社区里的人们议论她,言语中没有任何的怜悯和同情,“人们对这感到厌恶、可笑、惊讶、愤恨甚至兴奋”[2]120。她的黑人同胞也与她隔离开来,无情地抛弃了她。在自我意识还没有完全丧失之前,佩科拉在一个炎热的下午,到皂头牧师的家里乞求帮助,期望自己能拥有一双白人女孩最蓝的眼睛,以改变自己丑陋的外貌,结果却受到了皂头牧师的欺骗,她疯了,彻底失去了正常人的思想意识。“她终日将自己纤细柔弱的生命消磨在大街上,走来走去,走来走去,头随着只有她能听见的遥远的鼓声而晃动”[2]133。她只剩下一个躯壳,被各色人等彻底地掏空了。由此可以看出,“美国黑人自出生那天起,就面临着文化认同的困惑,他们不得不努力认同白人文化,但他们最终会发现,他们根本不为白人文化所接纳”[3]。
纵观佩科拉的人生悲剧,多种因素的交织促成了她的自我困惑与迷失。首先是来自她的家庭。她的母亲布里德洛夫太太所给予女儿的是:语言上除了责骂,就别无它言;行为上除了殴打,就无可赘述;视觉上除了丑陋,就不可言表。“在她女儿的心里她敲打出对长大成人、对世人、对生活的恐惧”[2]82。时刻处于如此的家庭生活状态,佩科拉面对来自外界的鄙视更是无以应对,有的只是沉默和忍受。她的父亲乔利,因生活的困苦而一味沉溺于酒中自我麻痹,从没有给过女儿应有的父爱。“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引起他的兴趣,包括他本人,包括其他人。只有饮酒能让他忘却这一切,给予他一线希望”[2]103。其次,对于佩科拉的困惑乃至发疯,黑人社区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社区里大多数黑人都看不起佩科拉一家,先是看不起布里德洛夫太太,觉得她土气,取笑她的外貌和打扮,后来又看不上她的孩子,嫌佩科拉太黑太丑。他们用白人的审美标准来审视自己的黑人同胞,从而孤立这一家人,最终致使小女孩佩科拉成了最大的受害者。第三,佩科拉的不幸遭遇,也与当时的社会大环境息息相关。以白人主流文化为审美标准的潮流,吞噬了黑人民族文化,无论是黑人所能看到的电影,还是黑人儿童的可爱玩具都是以白皮肤、蓝眼睛为最佳,人们崇拜的是雪莉·坦布尔和玛丽·珍。佩科拉甚至因为“喜欢印有雪莉·坦布尔头像的杯子,一有机会就用它喝牛奶,好摆弄和欣赏雪莉的甜脸蛋”[2]14,一下就喝掉三夸脱牛奶。佩科拉有三分钱就跑到小杂货店买玛丽·珍糖——糖纸上有一个玛丽·珍的头像。“一张笑盈盈的白脸和飘逸的黄头发。一双蓝眼睛从一个清洁舒适的世界里向外看着她”。“她吃了一块糖,真甜。吃了糖块就好像吃了那两只眼睛,吃了玛丽·珍,爱上了玛丽·珍,也变成了玛丽·珍”[2]32。佩科拉这个只有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在所处的生存环境中,从家庭到学校、到社区,从杯子到玩具、到糖块,从电影到宗教信仰,从白人到混血儿、到黑人,每个角落都认为白皮肤、黄头发、蓝眼睛是最美的,而拥有黑皮肤的小女孩是丑陋的,不为社会所容纳的。正如作者所言:“一个黑人小女孩儿期盼得到白人女孩儿的蓝眼睛。这种愿望着实可怕,但是愿望得以实现更为罪恶。”[2]133也可以说,迫使黑人小女孩产生这一愿望的社会更加可怕。
在特定的社会状态下,任何一种主流文化都不可避免地压制非主流文化,并使它处于社会大众认知的边缘。而与此同时,非主流文化的抗争也会相伴而生,“非裔美国人、土著美国人、妇女、同性恋者等弱势群体长期被美国主流社会边缘化,他们在最近数十年间不断地要求社会倾听他们的诉求、关注他们的文化”[4]。在《最蓝的眼睛》中,作者还着重塑造了另一位黑人小女孩克劳迪娅的形象,她虽然比佩科拉小一岁,但她的身上却散发着黑人民族的自尊和自豪感的勃勃生机。克劳迪娅生长在一个黑人文化传统保持完整的四口之家中,她和父母及姐姐生活在一起。克劳迪娅从一开始就敏感地觉察出周围的人对像她这样的黑人女孩的忽略,她对此表示出了疑问和愤怒。她不能理解为什么大人们不由分说地把金发碧眼的布娃娃看作她最想要的圣诞礼物,“是什么魔力让大家看到她们时就会说‘哇……’,而对我却不会这么说?”[2]13她敏感地意识到正是那些白人女孩夺走了大人们的目光和关爱。她最终把困惑转化成了愤怒,克劳迪娅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愿望:“不动声色地用斧子砍她们。”但当她懂得这些冷酷的残暴是多么可憎时,她开始了“从原始的残暴到后天的仇恨到虚假仁爱的转变”[2]14。克劳迪娅自己说这是她向雪莉·坦布尔靠拢的小小一步。显然,她有独立的思考能力和分辨是非能力。她这种靠拢和佩科拉的靠拢完全不同。佩科拉向雪莉靠拢是想“改进”自己,变成拥有最蓝的眼睛的白人女孩子,幻想着融入一直都排挤她、忽视她的白人社会里去,以期得到他人的怜爱;而克劳迪娅则是为了调整自己,以期赢得和白人女孩一争高下的机会,也为自己的生存争得一席之地。克劳迪娅虽然也愿意和混血儿莫丽恩·皮尔交朋友,但她不会因此放弃自己的尊严,把自己放在低人一等的位置上。她暗自等着和莫丽恩交朋友,同时已经在“想方设法寻找她的缺陷”,“想起她眼里流露出来的毫无来由的傲慢之情时,我就筹划着如何假装不小心用柜门砸她手”[2]40。她早已准备好了一些可以使莫丽恩丢脸的“武器”,她发现莫丽恩有一颗犬牙,曾经两手都有六个手指,就“背地里取笑她,管她叫六指犬牙水果派”[2]40。很明显,她不屑于“整个学校为之倾倒”[2]40,也不盲从学校里老师和所有黑人男孩子、白人男孩子、黑人女孩子、白人女孩子的看法,更不会让莫丽恩凌驾自己之上。当她和姐姐及佩科拉三个女孩一起遭到莫丽恩的辱骂时,她不像佩科拉那样选择沉默无言,而是和姐姐弗里达一起毫不犹豫地回击,对于佩科拉的沉默和痛苦,她感到气恼,“真想把她伸展开来,让她棱角分明,再将一根棍子插入她那弯曲蜷缩的脊梁里,迫使她直起腰来,把悲痛倾倒在大街上”[2]48。与佩科拉截然不同的是,克劳迪娅和姐姐敢于表达内心的痛苦和仇恨。
克劳迪娅身上所体现出的自尊与自强,与她的家庭同样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克劳迪娅和佩科拉都生长在黑人之家,同样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遭受同样的种族歧视,但克劳迪娅一家对生活怀有热情、抱有希望,并对自己的黑人身份引以为荣。克劳迪娅的母亲——麦克迪娅太太,虽然也有点唠叨,也会因为生活贫困心生抱怨,但是她对孩子的爱“像枫树蜜一样稠密”[2]7。她不仅爱自己的孩子,而且在佩科拉无家可归时收留并一直关心她,给予可怜的佩科拉母亲般的温暖。当佩科拉第一次来月经时,三个小女孩不知所措,这位黑人母亲了解情况以后,帮助佩克拉洗衣物,就像对待自己的女儿一样,“透过哗哗的水声我们能听见妈妈音乐般的笑声”[2]20。同为黑人女性,她选择了与佩科拉的母亲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她固守黑人的传统文化,不去迎合白人的审美标准。面对生活磨难,她能用更加积极的方式去化解。“她会唱歌,唱些诉说艰难岁月的歌,唱些年轻人相爱又别离的歌。她的嗓音是那么甜美,她的目光是那么醉人”[2]16。她的黑人歌曲既是自我疗伤,也是抵制白人文化霸权的武器。这表明了她对于黑人文化和传统的热爱,这种爱也传到了她的女儿弗里达那里。当克劳迪娅生病时,姐姐弗里达充满悲伤地唱歌给她听,使她忘却病痛、安然入睡,梦中的黑紫的梅子、花园的围墙,也成了弗里达多年以后对童年生活甜蜜回忆的重要部分。
克劳迪娅的父亲也是一个典型的黑人形象,“他终日辛劳为了前门御狼后门拒鹰。像火神一样看管炉火”[2]39。和佩科拉的父亲相比,他爱家庭,是家人的保护神。他指示孩子们“如何开关窗门以使热气合理分布,如何让火焰缓缓燃烧而不熄灭”,还和她们“讨论煤的质量,示范如何铲煤,添煤,封炉子”[5]39。他耐心地和孩子进行言语交流,平等融洽地和孩子相处,身体力行地教育孩子,提高了她们独自生存生活的能力。当克劳迪娅的姐姐弗里达被房客亨利先生调戏时,她们的父母第一反应就是把亨利先生暴打一顿,甚至朝他开枪。虽然这一举动只能起到泄愤和警告的作用,但对于受到伤害的弗里达来说,这足以保护她幼小的心灵[2]42。与此相反,佩科拉遭到父亲的强暴,却没有得到来自家人和邻居的任何安慰,反而是受到母亲的打骂、邻居的讥讽,说她“能活着就算幸运”[2]120。
《最蓝的眼睛》这部小说,通过对两个黑人小女孩佩科拉和克劳迪娅的对比描述,展现了两个黑人家庭对待本民族文化的背离与坚守两种不同的态度。佩科拉与其家庭成员及外界的交流少之又少,甚至在许多场合丧失了话语权,她自我怀疑、自我厌恶、自我否定,有困惑却得不到家人的帮助,最终背离了自身的文化,沦为白人文化的牺牲品;克劳迪娅则敢说敢干、直面生活,她虽有困惑,但勇于抗争,她健全的家庭教育、独立的自我意识,使她具备了健康的人格,摆脱了白人文化的束缚,成为黑人文化的守护者[6]。她的身上体现了黑人女性热爱自我的人格魅力,也让追求全面解放的黑人妇女看到了希望。
[1]孙银娣.后殖民主义下的“世界小说”[J].河南师范大学学报,2008(2).
[2]托尼·莫瑞森.最蓝的眼睛[M].陈苏东,胡允桓,译.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05.
[3]宋淑芳.“他者”黑人——奥尼尔笔下黑人形象的文化与心理阐释[J].河南师范大学学报,200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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