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谈“土家学”的学科构建问题
——兼与陈心林博士商榷
2010-04-10周兴茂
周兴茂
(重庆邮电大学 法学院,重庆 400065)
“土家学”是以土家族为研究对象的一门中国民族学或人类学的分支学科,但目前在“土家学”学科的研究和构建这一重大问题上,尚存在很多不足。本人曾在《西华大学学报》2010年第1期上发表了《关于土家学学科构建的几个问题》[1]一文。《湖北民族学院学报》2010年第2期,发表了陈心林博士《关于构建土家学的管见》[2]一文,本人拜读之后,觉得有些问题很有商榷之必要。需要特别指出,陈心林博士与我既做过同事,又是很好的朋友,但如果不弄清这些问题,就不是科学的研究态度,甚至还会给“土家学”的研究和学科构建造成混乱。因此,特草成此文,以求教于陈心林博士和其他同仁。
一、关于“土家学”概念的提出
陈心林博士认为,“土家学”这个概念是已故著名的楚文化专家张正明先生于1999年在《碎语零思论土家》一文中首次提出来的[2],应该说,我非常崇敬张正明先生,但这实在是陈心林博士的错觉。其实,我还看到过有一位研究土家族的人士H,他说是他首先提出了“土家学”、“武陵文化”等概念,并以此为申报某些头衔的学术成果,当然,这是贪天之功为己有,属于道德问题,与陈心林博士的错觉是不能相提并论的。事实的真象到底是什么呢?我们完全可以通过追根溯源和文献学的方法与查寻来回答这一问题。从目前有限的资料来看,早在新中国之前就有了土家族研究,但好像没有人提出“土家学”的概念。新中国刚成立的50年代,为了识别和认定土家族,著名学者严学宭、汪明瑀、施联朱、王静如、罗常培、潘光旦等人先后深入到湘西北、鄂西南和川东南(今渝东南)土家族聚居地,通过深入地调查研究,先后写成了一系列调查报告,为党和国家最终确认土家族为一个单一民族奠定了不可动摇的学术基础,提出了使人不得不信服的客观依据。虽然他们都没有明确提出“土家学”的概念,但事实上,他们已经为后来“土家学”的研究和学科构建做出了不可磨灭的基础性贡献。我们相信,假如不是从上世纪50年代后期开始的“左倾”导致了土家族研究的中断,也许早就会有人提出了“土家学”的概念,而且很可能还有了一个“土家学”的学科结构。
改革开放以后,土家族研究迅速得到了恢复。1997年,湖北民族学院创办了全国第一份、也是惟一的以土家族为研究对象的专业学术刊物《土家学刊》,从而正式提出了“土家学”这一概念。《土家学刊》创刊词说:“随着土家族作为一个单一民族的被认定,对这个民族的研究从起步到取得可观的成果,经历了一个曲折的过程。改革开放以来,这种研究进入了一个新的时期,大量专论和专著的研究范围,几乎涉及土家族历史和现状的所有方面,这就为建立土家学的构想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我们创办《土家学刊》,将为这一领域的研究提供一个更为深入、集中、系统地探讨有关问题的论坛。”[3]从目前的文献来看,《土家学刊》的刊名和“创刊词”中的表述,已经明白无误地告诉我们,这才是最早提出“土家学”概念的时间和空间。当然,到底是哪个人最先提出来的,恐怕现在也难以说清楚了,我想应该算成是当时湖北民族学院搞土家族研究的一批人集体提出来的,因为就是《土家学刊》的刊名也是大家讨论的结果,不应该归功于某一个人。虽然《土家学刊》早已改名了,但总不应该忘记历史的本来面目吧。本人值得自豪地是,虽然我投身土家族研究的时间较晚,但从一开始就与“土家学”的学科构建联系在一起。1998年《土家学刊》第4期,我发表了短文《武陵边区行》,其中明确谈到了“土家学”和提出了“武陵文化”、“武陵经济文化圈”等概念。1999年,我发表了《武陵文化论》、《试论武陵文化的基本特征》等论文。2004年,贵州民族出版社出版了我的专著《土家学概论》,28万字。对于这本书,我自己在序言中说,也许系统地构建“土家学”的学科结构我可以算“时间上的第一”,但内容恐怕就有待于不断地锤炼了。[4]3
当然,如果有人在今后的研究中,查到了还有人在1997年《土家学刊》创刊之前就提出了“土家学”的概念,我们就得尊重事实,修改自己的观点。
二、关于“土家学”学科构建的时机
陈心林博士认为,虽然周兴茂于2004年就出版了《土家学概论》,但并未引起人们的应有重视,甚至还遭到了“冷遇”,其原因之一是“构建土家学的条件在当时尚未成熟,并无一个较为清晰的图景,故各方均缺乏进一步探讨的积极性”[2]。我非常感谢陈心林博士,他认为《土家学概论》这本书不应遭到“冷遇”。其实,这也没什么,我自己在“自序”中已经估计到了。当年著名的悉尼歌剧院的设计图纸不是也被丢进过废纸篓吗?我这么一本小书又算个啥呢?我只希望这本小书能对有志于研究“土家学”的朋友多多少少有点用处也就足够了。但是,时机可的确是一个要命的问题。想当初,我曾经申报过“土家学”研究的课题,就是被所谓的时机不成熟给否定掉的。
一门学科的构建,到底应该怎样看待它的时机?怎样才叫时机成熟或不成熟?判断时机成熟或不成熟的标志到底是什么?其实,这些问题我在《土家学概论》中已有过论述。我认为,一门新兴学科,只要形成了自己特定的研究对象或研究领域;有了一定的实践活动为基础,就是对这个对象进行了比较广泛而深入的研究,这门学科就应该破土而出和自立于科学之林了[4]2。并且,作为这门学科的研究者们,就应该自觉地担负起积极构建这门学科及其框架结构的责任或义务。事实上,尽管我们的一些研究者们没有直接研究“土家学”的学科结构,而是在研究土家族的某些文化事象,但客观上都是在研究“土家学”的方方面面,是这些方方面面的集合才可能构成“土家学”的宏大整体。从土家族的实际和研究状况来看,不但已被正式确认半个多世纪了,而且早在上世纪50年代就已经取得了大批基础性研究成果,特别是上世纪90年代,其研究范围之广、程度之深,都是空前的;同时,土家族研究的学术地位也得到了中国人类学或民族学界的普遍认同;这些都表明构建“土家学”学科结构的时机已经成熟。甚至我还认为,如果上世纪50年代后期不发生“左倾”的话,也许那时构建“土家学”的时机就已经成熟了。看待一门学科构建的时机是否成熟,并不是绝对的,没有绝对的成熟或不成熟,只可能是相对的。我揣测陈心林博士的意思,好像我2004年出版《土家学概论》的时机是不成熟的,如果换在今天来出版,也许时机要成熟一些。我实在不知道,2004年与今天相比,在构建土家学的问题上有什么特别的不同或标志。马克思是从19世纪中叶开始研究资本主义并构建马克思主义宏大体系的,但事实上当时的资本主义也并未达到顶点,今天的资本主义不是公认仍然处于强势时代吗?而马克思的时代根本就没有现实的社会主义制度,可马克思就是在属于他的那个既成熟又不成熟的时代宣告了资本主义的必然灭亡和社会主义的必然胜利,恐怕没人能说马克思主义创立的时机是不成熟的。列宁之于帝国主义的研究和实践;毛泽东之于“农村包围城市、武装夺取政权”的研究和实践;邓小平之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研究和实践;等等,恐怕都不能说时机绝对成熟或绝对不成熟。
陈心林博士还谈到,直到现在,仍然还有人认为,“土家学”概念的提出是一场哗众取宠的学术秀[2]。我只能这样认为,这恐怕已经不是一个学术问题了。如果一些人这样看待“土家学”,要么他不是土家族人,或是外行,根本不懂,这是可以原谅的;要么是别有用心的人诋毁“土家学”,这完全是对土家族的不敬。如果是一些所谓的研究者们说这种话,那么就只能说他是心怀叵测的不肖子孙。为什么可以构建藏学、蒙古学、西夏学、回族学、壮学、苗学、侗学、彝学、维吾尔学、布依学、纳西学等等,而不能构建土家学呢?这是什么道理?我在《土家学概论》中曾经说过,著名民族学家哈经雄教授曾经认为,中华民族的55个少数民族,如果都构建起属于自己民族的分支学科,也不为过,也是可以的[4]10。所以,土家族研究者们应该大胆地来构建“土家学”,这是一项光荣而伟大的事业,绝不是什么“学术秀”。
三、关于“土家学”的结构
陈心林博士认为,周兴茂的《土家学概论》以斯大林的民族定义和民族理论为构建基础,其结构不合理。他认为:“斯大林的民族理论有其局限性,与我国的民族状况抵牾之处甚多,该书仍然沿用这一理论框架,不免陷入削足适履的困境”[2]。我表示又赞成又不赞成陈心林博士的这一观点。虽然《土家学概论》是我国第一部以土家族为研究对象并企图全面构建“土家学”学科结构的专著,但肯定是不成熟的,特别是在结构安排上,完全以斯大林的民族定义和民族理论为指导,这只能算是一种初步尝试,成功与否要让实践来检验,应该随时准备修正。但是,我们也必须“一分为二”地来看待斯大林的民族定义和民族理论。我在《土家学概论》中已经指出,斯大林的民族定义是在上世纪初叶的1913年考察了欧洲各民族的实际情况,并综合马克思、恩格斯、列宁的观点之后提出来的,距今已近一个世纪,当然需要重新认识。比如斯大林的民族定义缺乏历史和习俗的内容,显然这是不足的。但斯大林的民族定义又客观上给我们提供了一个识别不同民族的重要依据甚至是基本“尺度”,它可以适用于各个不同社会形态的各种不同类型的民族,不但有些资本主义国家的人类学家承认它,而且新中国后的民族识别工作主要就是依靠斯大林的民族定义来完成的,应该说取得了伟大的成就[4]11。因此,我们对斯大林的民族定义应该采取“扬弃”的态度,批判地继承,而绝不是全盘否定。如果从这个角度出发,为什么又不能以斯大林的民族定义为指导来构建“土家学”的一种结构呢?当然,我们非常希望能够看到多种“土家学”的结构,比如以西方人类学为框架的结构,或者既不同于斯大林、又不同于西方的具有中国民族特色甚至是土家族特色的新结构等等,但很可惜,目前就只有这么一种结构。可以认为,一门新学科的构建,应该允许有不同的学科结构出现,而事实上也不可能只是一种结构,而这些同一学科的不同结构总是相辅相成的,它们在发展中互相取长补短,最后得到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比较一致的科学结构。殊不知,我国的春秋战国时代号称“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只不过到西汉董仲舒时才提出了“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我由衷地希望在“土家学”的构建中,迅速出现几种不同的结构,迅速出现“百家争鸣”的状态,如果那样,就标志着“土家学”学科的繁荣春天已经到来。
四、今天的“土家学”研究是“热”还是“冷”?
看得出来,陈心林博士在他的文章中透露出了一种为“土家学”而焦虑的心态。他认为,目前“土家学”的研究太“冷”了,“土家学”的学科结构尚未真正构建起来,这种状况与一个有800余万人口占全国少数民族人口第六位的土家族实在有些不符。所以,陈心林博士还专门针对“土家学”的研究提出了六条切实可行的具体对策[2],我真为有如此敢于担当的非土家族的“土家学”学者而感到高兴。
到底应该怎样看待当前“土家学”研究的“热”或“冷”?我看是又“热”又“冷”。我们先说“热”。显然,上世纪50年代是土家族研究的第一个高峰,这应该成为共识。在“左倾”年代,土家族研究陷入了低谷。从改革开放至今,特别是90年代以来,土家族研究从民族认定到整体研究;从资料的收集和积累到理性升华;从个别事象的研究到“土家学”的学科构建;等等,这一切都说明了土家族研究不但获得了新生,而且越来越呈现出一种蒸蒸日上的可持续发展的态势。就拿“土家学”来说吧,尽管1997年才正式提出这一概念,但经过10余年的发展之后,至今已经有了一批专门研究“土家学”的人才队伍,有了专著和大批论文,一些地方如贵州等地还成立了专门的“土家学”研究会,并且其发展势头还相当不错。因此,我们说土家族研究包括“土家学”的学科构建,在总体上是一种“热”的态势,恐怕并不为过。我们再说“冷”,不仅是“土家学”,甚至包括整个土家族研究,可能都有“冷”的问题。到底“冷”在哪里?我看既有外部的问题,也有研究队伍内部的问题,但恐怕主要在内部。从外部看,一些外部人士甚至有些还是高层人士,他们对土家族的被认定,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土家族人口增长过快等,就颇有微词。从内部看,“土家学”研究的“冷”恐怕主要不是一个学术问题,而是其它问题。如陈心林博士讲的一些人把“土家学”的提出看成是“哗众取宠的学术秀”,这显然就是个别人的别有用心。土家族主要聚居于湘、鄂、渝、黔交界之地,虽然我们在形式上有一些组织来整合研究力量,但实际上是各自为政,整合相当困难,甚至还相互封锁乃至排斥。我曾经与一位另一个少数民族的朋友谈过我们各自的民族,如果按照张正明先生的说法,在中国只有这两个少数民族是最能征善战的,甚至打遍天下无敌手,但最终都因“窝里斗”而失败。我们为什么就不能真正地把力量整合起来呢?我们不但要注重个别事象的研究,更应该注重“宏大叙事”的整合;个别事象是基础,“宏大叙事”则是整体和综合。可以说,“土家学”的研究就是要构建一种宏大的学科体系,这不但必需,而且非常重要。如果没有这种宏大的学科体系,即使个别事象再丰富,也是一盘散沙,没有凝聚力,更不要说形成强大的文化力了。在我们的研究队伍中,要宽容,不要小肚鸡肠;要“百花齐放”,不要打击压制;要为别人的成就而高兴;要容得下不同学派和不同观点;要摈弃门户之见;要资源共享;等等。比如说“土家学”研究,不要去争谁先提出什么概念,要扎扎实实地为“土家学”的学科构建做点贡献,后人是自然不会忘记的。
我们相信,只要真正把力量整合起来,大家共同为土家族研究和“土家学”的学科构建而努力,土家族研究就一定会再上一个新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