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族节日文化的人类学阐释
——以大理周城白族为个案
2010-04-10张曙晖董红樱
张曙晖,董红樱
(云南师范大学 哲学与政法学院,云南 昆明 650222)
据2000年人口普查统计,白族有1858063人,主要分布在云南省,80%以上聚居在大理白族自治州。怒江、昆明、丽江、保山、临沧、迪庆等地州市也有分布。此外,四川凉山彝族自治州、贵州毕节地区和湖南桑植等地也有少数白族和当地民族杂居[1]。大理周城是一个典型的白族村落,它背倚苍山云弄峰,面临洱海,北距著名风景区蝴蝶泉约600米,南离大理白族自治州首府下关39公里,“滇藏古道”穿村而过,面积4.7平方公里,有2000多户,人口1万余人,99%的都是白族,其节日文化丰富多彩、内涵丰富,具有相当的代表性和典型性,本文以周城白族节日作为观察对象,从人类学的角度进行一些探讨和分析。
一、周城白族的节日文化
周城白族的节日,在长期的发展演变过程中,既传承了许多古风遗俗,又发生了明显的变迁。周城白族的节日主要有年节、宗教节日、农事节日、与传说故事有关的节日四大类。
年节(白语“果则汪”),即春节。周城白族过春节,从大年三十延续到正月初五,以驱旧迎新、企盼平安幸福为主题。除夕这一天的主要活动内容是写春联、贴春联、贴门神和迎灶神,写春联一般要由家族中德高望重且有文化的长者来写,这是对长者的尊敬和信任。大门、二门、堂屋门、厨房门都要贴上春联,看起来红红火火才算满意。晚饭做得非常丰盛,有大公鸡、猪头肉、鱼、鸡鸭蛋等,因为这天晚上新灶神就要来临了,必须用丰盛的晚餐迎接他,周城白族认为灶神是不能冒犯的,他主宰着一家人的幸福和平安。接完灶神,吃了晚饭后,要用蒿叶(白语称“汉”)来擦洗碗筷橱柜,是用来去荤的,传说本主赵木郎刚从佛教圣地鸡足山朝佛回来,为了纪念他,初一、初二不能吃荤,这种传统习俗一直延续到现在。除夕晚上十二点左右,家家户户都要封门,任何人都不准出入,现在已不再严格遵守了。初一、初二吃素食,休息。初三,全村祭本主。在这几天里,人们互相拜访问候,进行舞狮、舞龙、唱大本曲等活动。
周城白族的宗教信仰与整个大理白族地区的宗教信仰是一样的,是一个佛、道、儒合流,兼有本主崇拜和原始宗教的多元信仰体系。表现在节日上,主要有本主节(白语“加维”)、观音会、清明节(白语“额细无闷”)、绕三灵(白语“观上南”)、烧包节(白语“素薄”)、重阳节(白语“顶汪顶等”)、灶神升天日(白语“早骨老爷走亥”)、山神请客日(白语“谁日博千颗”)等。正月十四至十七是周城白族祭祀本主杜朝选、赵木郎的日子,是非常盛大隆重的传统节日,在节日期间要进行一系列的迎送本主的活动,这几天周城白族男女老少都穿新衣,参与或观看本主节的各项活动。观音会是祭拜观音的日子,据说农历二月二十九是观音的生日,这一天,周城的老年人要在龙泉寺进行祭祀活动。周城白族的清明节与汉族极其相似,主要是上坟祭祀祖先。绕三灵是白族人民特有的民间盛会,比较普遍的说法是为了纪念段宗榜,因为他的生日在农历四月二十五,人们在这一天举行隆重的仪式来奠祭他。烧包节从农历七月初一延续至七月十四,这个节日主要的意义是缅怀祖先,要进行一系列的迎祖、送祖祭祀活动,最有特色的是七月十四日晚的烧包活动。重阳节在九月初九,周城流传着这样一句话,“九九重阳,朝九斗”,即在节日期间要祭祀天、地、日、月、山、河、海、斗父、斗母。每年的腊月二十三,是周城白族送灶神升天的日子,据说灶神有三位,是姜子牙封的,祭祀活动在晚上进行。腊月二十七是山神请客日,人们认为,过去的一年里,山神为周城白族做了许多好事,非常辛苦,为了表达对山神的感激之情,祈求来年得到山神的保佑,这天要进行隆重的祭祀活动。
农事节日,来源于人们对自然节律的感受,是依据自然变化提炼出来的时间系统,表达着先民对于时间的观念。节日主要围绕农业生产来安排,以防自然灾害耽误农事而造成歉收与衣食的不足,是农业生产活动的里程碑,为安排农业生产进程提供了方便[2]。周城的农事节日主要有立春(白语“的处”)和栽秧会两个节日。立春是中国传统的二十四节气之一,大多数民族在这一天是不过节的,但在周城,它是白族人民新年来临的第一个大节。据老人讲,“的处”这一节日早在几百年前就有了,它意味着旧的一年即将过去,新的一年就要来临,这天一过,草木就要发芽,庄稼就要生长,天气即将转暖。这天一大早要吃汤圆,家里若种着桃、李等果树,就用汤圆贴在树干上,祈求果树能多结果实。吃完汤圆,各家都要去“抢头水”,白语称“抢处需”,就是去抢第一桶水,抢完头水,做好中午饭之后,又要进行祭祀活动,祈求五谷丰登。到了晚饭,可吃素,也可吃荤,至今周城还流传着“早吃素、晚吃油”的古语。这一天,忌讳访亲访友,但如果是小孩,则不在禁忌之列,人们认为小孩会给他们家带来好运,主人会给小孩一些糖果或零花钱。栽秧会是劳动和娱乐相结合的活动,由一个有威望的人出面组织,他就是“秧官”,负责组织栽秧会的一系列工作。栽秧会的第一天叫“开秧门”,栽秧结束的那天叫“关秧门”,在这个过程中要进行隆重的祭祀活动。秧旗是活动中最为重要的物件,有重要的象征意义,主秧旗长达丈余,插在栽秧队伍的前面,顶上有五彩雉尾,旗杆用各色丝绸扎成,第一节是红绸子,第二节是绿绸子,上面是一面白色犬牙形状的蓝色三角旗,蓝色象征雨水。主旗不能用红色和绿色,因红色象征干旱,也不能用绿旗,绿色意味着洪水泛滥。
与传说故事有关的节日,这一类节日大多是纪念性的节日,具有明显的民族特色。这些节日是在长期的历史发展过程中,白族人民结合当地的实际情况,提炼、总结出来的具有典型意义的文化事项,反映了白族人民的生活追求、审美心理及伦理价值观。每年的农历六月二十五是周城白族的火把节,《云南大理周城志稿》记载,南诏时期,蒙舍诏想吞并其它五诏,借“星回节”祭祖机会,建松明楼,宴请各诏主。邓赕诏主之妻柏洁夫人识破奸计,又知其势不得不从,特将自己的玉钏一只戴在丈夫手上,蒙舍诏主趁各诏主酒酣之时点燃了松明楼,五诏主俱被焚,尸骨难辨,只有柏洁夫人赶来凭玉钏收回丈夫尸骨。蒙舍诏主想强娶柏洁夫人,她伪应,运回夫骨安埋,即起兵与蒙舍诏战,不胜而壮烈身亡。火把节就是后人为了纪念柏洁夫人而举行的。蝴蝶会是周城男女青年对歌、谈情说爱的节日。传说很久以前,羊角村美丽善良的姑娘雯姑,与云弄峰上的年轻猎人霞郎相爱,但白王为了给王子选配夫人,就把雯姑抢入宫中。在一个夜晚,霞郎潜入宫中,救出雯姑,却在无底潭边被追兵围困,力战不能得脱,双双投入深潭,而后潭中飞出一对大彩蝶,他们投潭那日为农历四月十五,所以每年这天就成了周城白族纪念他们的节日。放生节(白语“只乌亥”),传说唐僧师徒取回真经,路过洱海,天上飞的一只乌鸦叫了一声,驮经的马受了惊吓,经书翻掉到了洱海里,师徒四人正着急时,忽然海面上涌现出了无数的泥鳅,把经书顶了出来,保护了真经,这天是农历七月二十三,为了感谢这些泥鳅,就把这一天定为了放生泥鳅的节日。三月三(白语“上汪上”),传说在很久以前,神摩山(苍山云弄峰)下来了一条恶蟒,会变化,能说人话,经常下山作孽。它定了一条规矩:每年农历三月三,叫村里送一对童男童女供它享用,若不及时送到,周城就要惨遭灾祸。后来,一个来自永胜的年轻猎人杜朝选,听了这事后,来到了周城,凭着高强的本领和无穷的智慧,杀死了恶蟒,周城白族为了感谢杜朝选,就把他尊为本主,并且每年的农历三月三,人们在神摩山下进行隆重的祭祀活动。
二、共性中的个性
人类学家认为文化一般具有:共享性,即文化为社会成员共同享有;习得性,即所有的文化都是通过学习获得的,而不是通过生物遗传得来的;象征性,即文化中包含或反映了人类群体的世界观、价值观、思想意识和感情;整合性,即任何一种文化现象都不是孤立存在的,而是由多种文化要素复合在一起的;适应性,即文化是一种对自然和社会环境的适应方式;变迁性,即文化一经产生,就会被他人模仿和利用,从而发生纵向和横向的传递过程。在周城白族节日文化中,除了这些共性的文化特征之外,我们还看到了明显的地域性特色。
周城的节日文化具有浓厚的宗教色彩,并且逐渐从娱神向娱人转变。前述的宗教节日占去了周城所有节日的大半以上,可见宗教信仰在周城白族中的地位是非常高的。这些节日在产生之初,表达了周城白族先民对神灵的敬畏,对自然的尊重,是一种取悦于神的活动。在历史上,白族经历了从原始宗教信仰到多种宗教并存的历程,白族先民由于对自然和社会认识的局限,一开始崇拜石头、大青树,后来随着社会的发展,又出现了本主崇拜,再后来受外来文化的影响,又出现了佛教、道教、基督教的信仰,这种信仰体系一代代传承了下来,最终形成了兼收并蓄、多元信仰的局面。在远古社会,节日是一项态度严肃、规则鲜明的社会游戏,人们习惯性地遵守着节日的游戏规则,参与到节日活动中。节日的主要目的在于协调人与自然的关系,人们希望通过各种节日庆典与仪式取得与自然的沟通,密切人神之间的联系。而现代节日情形大为不同,从节庆活动可以看出,节庆活动表面上带有宗教色彩,但其实际内容,有着浓厚的世俗性质。随着社会的发展和人们认识水平的提高,在周城,这些宗教节日也越来越世俗化,传统的祭祀过程仍然保留了下来,但是信仰意识越来越淡薄,尤其是年轻人,已基本不知道信仰的原本含义,且节日的娱人性特征日益突出,人们在节日中追求的是身心的放松,而取悦于神的传统意识正逐渐淡去。
农耕色彩也是周城白族节日的重要特征。周城位于大理坝子内,四面都是高山,终年气候温和,水量充足,土地肥沃,很适宜农作物的生长。由于有这些便利的条件,周城的农业生产比较发达,为了安排好农业生产,在长期的生产劳动实践中,周城白族根据各种节气、季节和年轮的转变,合理地安排自己的生产与生活,为了获得丰收,求得神灵的保护,由此产生了许多与农业生产有关的节日,体现了鲜明的农耕色彩。在周城,除了前述的“的处”、载秧会是典型的农业性节日外,冬至节是专门庆祝丰收的节日,周城白族还把每年的农历七月八称为“麦生日”,八月八称为“稻生日”,如人过生日一样给农作物定生日,这是不多见的。
三、节日文化的内涵和功能
英国著名的人类学家马林诺夫斯基(B.K.Malinowski)和拉德克利夫—布朗(A.R.Radcliffe-Brown)从功能的观点出发,开创了人类学新的研究领域。他们主张人类学研究应集中在对现存文化或社会的分析和说明上,认为任何一种社会文化对其社会都是有功能的[3]。马林诺夫斯基认为,“在每种文明中,一切习惯、物质对象、思维和信仰都起着某种关键作用,有着某些任务要完成,代表着构成运转着的整体的不可分割的部分。在他看来,人类任何社会现象、任何文化现象,都是为满足某种现实的需要而存在的”[4]。拉德克利夫—布朗也认为“文化是一个整合的系统。在一个特定共同体的生活中,文化的每一个因素都扮演一特定的角色,具有一定的功能”[5]。民族节日作为民族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在民族的生产生活中具有的重要作用是显而易见的。
民族节日是一个民族的“族徽”,它反映一个民族的特征,使民族文化在节日期间得到一个大“展销”的机会,使本民族成员沐浴着共同的民族节日文化,从而把本民族成员凝聚成一个坚强的整体[6]。栽秧会协同劳动,蝴蝶会对歌寻伴侣,火把节积极参与捆扎、竖立大火把,三月三纪念杜朝选,本主节逾万人参加迎送本主活动,烧包节聚族缅怀祖先,三月街的贸易活动等,无不使周城白族沉浸在节日气氛中,使每一个成员都感受到是在过本民族的节日,他们自觉、主动、积极地参与各项活动,不计报酬,他们在活动中自觉维护并展示着本民族的传统文化,增强了他们的民族自尊心和自信心,也就自然而然地把本民族成员凝聚成了一个坚强的整体。
“传统节日是民族传统文化的活载体,它蕴藏着一个民族深厚的文化底蕴。随着节日的周期性开展。这些文化传统逐渐积淀为共同的民族意识,并塑造了民族成员共同的生活、思维方式及其相应的伦理道德与价值观念,其间的一些文化内容也成为节日活动维续并凝聚民族成员的稳定要素。”[7]在节日中,共同的祭祀活动方式、共同敬畏的神灵,服饰、日常生活行为等使人们产生了认同感,增强了民族内部的团结,相互的祝福、共同的欢乐,增进了人们的友谊和感情的联系。过春节时,亲朋好友的互相往来使平素有些隔阂的人,也因节日的喜庆气氛而冲淡,以至言归于好。栽秧会中,几户人家乃至于一个村子的人都自愿组织起来,以换工的方式栽插水稻,体现了很好的集体协作精神,在这样的集体活动中,人们互相帮忙,急人之所急,自然而然的就融洽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节日也成为了协调不同民族间关系的手段,三月街的商品交易大会,中秋节的鱼潭会,不仅仅有周城白族参加,还有汉、回、傣、彝、藏、景颇等族来参加,在交易会上,人们进行粮食买卖、牲畜买卖、生产生活工具买卖,这样年复一年的交往,不同民族之间的关系就得到了调和,在相互理解的基础上,各民族之间的关系也越来越密切和融洽。
节日期间,周城白族要举行很多活动,如祭祀、对歌、跳舞等,在这些活动中喜庆和娱乐的气氛很浓,在欢乐的海洋里,人们尽情地展示着各自的风采,多元信仰的宗教,绚丽多彩的白族服饰,独具特色的饮食习俗,在节日舞台上大放异彩,春节期间的耍狮、舞龙、唱大本曲,蝴蝶会男女青年云集蝴蝶泉、引吭高歌,热闹非凡的火把节之夜,使人们忘记了生活中的烦恼,身心得到了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