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证明、阐释、补充、订正——论徐锴《说文解字系传》对《说文解字》词义的研究

2010-04-04黎千驹

辞书研究 2010年1期
关键词:会意会意字字义

黎千驹

《说文解字》(以下简称《说文》)的核心是解释字义(即词义),它是我国语言学史上第一部说解字义、分析字形、标明音读的字典,也是一部杰出的训诂学著作。历代研究《说文》的学者,无不以研究意义为基本出发点,或证明、阐释、补充《说文》之释义,或订正《说文》释义之讹误。本文主要探讨徐锴《说文解字系传》(以下简称《系传》)对《说文》词义所作的研究。

南唐徐锴校订《说文》而成《系传》,其目的是“考先贤之微言,畅许氏之宏旨,正阳冰之新义,析流俗之异端。”[1]周祖谟先生对《系传》作出过这样的评价:它除引证古书和今语疏证古义和古语外,还有以下几个特点:一、以许训解古书,二、说明古书的假借,三、说明古今字,四、说明引申义 ,五、兼举别义 ,六 、辨声误。[2]本文主要从《系传》对《说文》释义所作的“证明”、“阐释”、“补充”和“订正”等方面来探讨《系传》对《说文》词义所作的研究。

一、证明《说文》释义者 主要体现在引经籍证明《说文》释义的正确。例如:

《说文》:“祀,祭无已也。”《系传》:《老子》曰“子孙祭祀不辍”是也。

二、阐释《说文》释义者 主要体现在或阐释《说文》说解中某个字的意义,或阐释《说文》说解中某个构件的意义,或阐释《说文》的整个释义部分,或阐释《说文》说解中某个事物名称的古今变化,或阐释《说文》形体结构分析的理据,或阐释形体结构等,从而使《说文》的释义更加彰显而易知。下面分别举例说明。

第一,阐释《说文》说解中某个词语的意义。例如:

《说文》:“锦,襄色织文也。”《系传》:襄,杂色也。汉魏郡有县。能织锦绮,因名襄邑也。

第二,阐释《说文》说解中某个构件的意义。例如:

《说文》 :“國,邦也。从□,或声。”《系传》:□,其疆域也。

《说文》 :“政,正也。从攴,正声。”《系传》:攴,击也。

以上是阐释形符构件的意义,然而《系传》中更多的是阐释《说文》中声符构件的意义。即在解释形声字时,往往诠释某些声符的含义,以此表明此声符具有表义作用。例如:

《说文》 :“國,邦也。从□,或声。”《系传》:或,亦古域字。

《说文》:“僮,未冠也。 从人,童声。”《系传》:礼十五成僮,僮子也。而童乃罪人之子,没官供给使役者也。僮子字从罪人之童者,古者质,但取其幼小尔,美恶不嫌同辞。

第三,阐释《说文》的整个释义部分。或用具体释义来阐释《说文》的抽象释义,或用明白易懂的语言来阐释《说文》的释义,或通过探索语源来阐释《说文》释义的理据等。例如:

《说文》:“束,缚也。从口木。”《系传》 :束薪也。

《说文》 :“蓄,积也。”《系传》 :蓄谷米、刍茭、蔬菜以为备也。

以上是用具体释义来阐释《说文》的抽象释义。

《说文》 :“诬,加也。从言,巫声。”《系传》:以无为有也。

《说文》:“看,睎也。从手下目。”《系传》:以手翳目而望也。

以上是用明白易懂的语言来阐释《说文》的释义。

《说文》 :“俗,习也。”《系传》 :俗之言续也,传相习也。

《说文》:“瑗,大孔璧,人君上除陛以相引从。从玉,爰声。”《系传》:瑗之言援也,故曰以相引也。

以上是通过探索语源来阐释《说文》释义的理据。由此可见,在考索字义方面,徐锴实际上已经在运用因声求义的方法了,这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第一,根据谐声偏旁的意义来探讨谐声字的意义;第二,通过两个字之间声音的相同或相近来说明字义之间的相通。例如:

《说文》:“祯,祥也。 从示,贞声。”《系传》:祯者,贞也。 贞,正也。人有善,天以符瑞正告之也。

《说文》:“芋,大叶实根骇人,故谓之芋也。”《系传》:芋犹言吁也。吁,惊词,故曰骇人谓之芋。

《说文》:“秘,神也。从示,必声。”《系传》:秘,不可宣也。秘之言闭也。

《说文》 :“祓,除恶祭也。”《系传》 :祓之为言拂也。

以上第一例是根据谐声偏旁“贞”的意义来探讨谐声字“祯”的意义;第二例是根据“芋”和“吁”都具有同—谐声偏旁“于”来探求它们之间的音义相通;后两例是通过“秘”与“闭”、“祓”与“拂”两个字之间声音的相同或相近来说明字义之间的相通。上文所举《系传》“俗之言续也”,“瑗之言援也,故曰以相引也”,也是通过“俗”与“续”、“瑗”与“援”之间声音的相同或相近来说明字义之间的相通。不过由于徐锴所处的时代古音未明,徐锴往往以今音为依据,加上受声训之影响,因此其说有时难免穿凿附会。“如《说文》代取弋声,徐以弋为非声,疑兼有忒音,不知忒亦从弋声也……虔取文声,读若矜,徐云文非声,未详。按古文真文先仙诸韵,互有出入……而徐也未之知也……徐氏不能矫正,转疑其非声,亦过矣。其它增入会意之训,大半穿凿附会,王荆公《字说》盖滥觞于此。”[3]但是徐锴对形声字的认识和分析,对“右文说”和“因声求义”的训诂方法无疑都具有启发意义。胡朴安先生认为:“楚金之《系传》,虽说论略多,颇可藉之以窥一时文字之旨趣。而形声相生音义相转之理,在宋朝尚未能发见,此亦文字学史上重要之书也。”[4]

第四,阐释《说文》说解中某个事物名称的古今变化。例如:

《说文》:“径,步道也。”《系传》:小道不容车,故曰步道,今之移路。

《说文》:“祳,社肉盛以蜃,故谓之祳。天子所以亲遗同姓。从示,辰声。”《系传》:蜃则今水中蚌属也。

第五,阐释《说文》形体结构分析的理据。例如:

《说文》:“讨,治也。从言寸。”《系传》:寸,法也。奉辞伐罪,故从言。

《说文》 :“竢,待也。从立,矣声。”《系传》:立而待之也。

《说文》:“走,趋也。从夭止。夭止者,屈也。”《系传》:止则趾也,趾,足也。《春秋左传》曰:“君亲举玉趾。”走则足屈,故从夭止。

以上三例分别阐释了“讨”之“从言寸”的理据,“竢”从“立”的原因,“走”从“夭止”的根据。

第六,阐释形体结构。例如:

《说文》:“手,拳也。象形。”《系传》:五指之形。

《说文》 :“甘,美也。从口含一;一,道也。”《系传》 :指事。

三、补充《说文》者 主要体现在或补充引申义,或补充古今用字的不同,或补充同义词的分辨,或补充同源词的系联,或补充文字与意义的变迁过程等。

第一,补充引申义。《说文》解释的是字的本义,《系传》有时还补充词的引申义,或说明由个别到一般的引申,或说明由一般到个别的引申,或说明由具体到抽象的引申等,从而探求词义演变的轨迹。例如:

《说文》 :“丧,亡也。从哭,亡声。”《系传》:凡失物则为丧。

《说文》 :“遇,逢也。”《系传》 :又诸侯冬见天子曰遇。

《说文》:“诞,词诞也。”《系传》:又妄为大言也。又大也。

第二,补充古今用字的不同。或补充异体字,或补充今字,或补充假借字等。例如:

《说文》:“嗁,号也。” 《系传》:今俗人作啼。

《说文》 :“谿,山渎无所通者。”《系传》 :俗作溪。

以上是补充异体字。

《说文》 :“莫,日且冥也。”《系传》 :今俗作暮。

《说文》:“州,水中可居曰州。”《系传》:古九州字与洲渚字同也。

《说文》:“逑,敛聚也。又曰怨匹曰逑。”《系传》:怨偶曰逑,今人作仇。

以上是补充今字。

《说文》:“而,颊毛也。象毛之形。”《系传》:假借为语助。

《说文》:“伸,屈伸。从人,申声。”《系传》:《周易》屈伸作信,假借也。

以上前一例是补充本无其字的假借,后一例是补充本有其字的假借,即通假字。

第三,补充同义词的分辨。例如:

《说文》:“皮,剥取兽革谓之皮。”《系传》:生曰皮,理之曰革,柔之曰韦。

《说文》 :“ 讽,诵也。”《系传》 :诸经注:“背文曰讽 。”

《说文》 :“诵,讽也。”《系传》 :锴以为临文为诵。

第四,补充音近义通的词。例如:

《说文》:“祺,吉也。从示,其声。”《系传》 :《尔雅》郭璞注:“祺,吉之见也。”臣以为祺之言期也,天将与之福,先见其兆与之为期也。

《说文》:“祠,春祭曰祠。品物少,多文词也。从示,司声。”《系传》:祠之言词也,多文词也。

《说文》 :“誧,大也。 从言,甫声。”《系传》 :《尔雅》 :“ 溥,大也。”近此。

《说文》:“苑,所以养禽兽。”《系传》 :苑犹院也。

第五,补充文字与意义的变迁过程。例如:

《说文》:“但,裼也。从人,旦声。一曰徒。”《系传》:古此为袒字,袒为今之绽字。

《说文》:“粗,疏也。”《系传》 :疏即麤也,故《尔雅》注多谓麤为粗。

四、订正《说文》者 主要体现在或订正《说文》形体结构分析之讹误,或订正《说文》版本在形体结构分析时之脱漏。

第一,订正《说文》形体结构分析之讹误。例如:

《说文》:“番,兽足谓之番。从采田,象其掌。”《系传》:“本造此字为兽足掌也。象形。”

《说文》:“豈,陈乐立而上见也。从屮豆。”《系传》:豈,树鼓之象。屮,其上羽葆也。象形。

《说文》:“去,人相违也。从大,凵声。”《系传》:凵即饭器也。大象人也。

许慎的释义“象其掌”不误,而形体结构分析“从采田”,是把番当作会意字来分析,则不确。徐锴分析为整体象形。

豈是“鼓”的初文,屮象鼓上的装饰,中间为鼓之形,下面为底座。《说文》分析为“从屮豆”,有误。

《说文》对“去”的释义正确,而形体结构分析有误。徐锴认为凵非声,而是饭器。以人离开饭器表示“人相违”。按:徐锴认为大象人、凵非声,这是对的,但凵并非饭器,而是坎穴。因此“去”字是以人离开坎穴表示“人相违”之义。

第二,订正《说文》版本在形体结构分析时之脱漏与衍文。即徐锴认为他所见到的《说文》版本在分析某些字的形体结构时或脱漏了“亦”字,这类字应该是“亦声字”。徐锴在《说文解字系传·祛妄》中说:“六书之内,形声居多;其会意之字,学者不了,鄙近传写,多妄加`声'字。”于是他就把某些形声字改为亦声;或认为是误衍“声”字的,就把某些形声字或亦声字干脆改为会意字。例如:

《说文》:“穑,谷可收曰穑。从禾,啬声。”《系传》:啬,收也。 故田夫为啬夫,吝啬之意也。当言啬亦声,误脱亦字。

《说文》:“企,举踵也。从人,止声。”《系传》:止即踵也,当言亦声会意字。

《说文》:“梳,理发也。 从木,疏省声。”《系传》:当言从木,疏省,疏亦声。传写脱误。

《说文》:“贫,财分少也。从贝,分声。”《系传》:按原宪曰:“无财谓之贫,贝分则少也。”当言分亦声,脱误也。

以上是把某些形声字改为亦声的情况。这些改动是对的。更多的情况是《系传》把某些形声字或亦声字干脆改为会意的。其中有的改对了,或者至少有道理,但更多的是改错了。例如:

《说文》 :“埽,弃也。从土,帚声。”《系传》:会意。

《说文》:“吏,治人者也。从一,从史,史亦声。”《系传》:凡言亦声,备言之耳,义不主于声。会意。

《说文》:“朏,月未盛之明也,从月,出声。”《系传》:本无声字,有者误也。

大徐比小徐改得更多。小徐认为是形声字的,大徐也往往改为会意字或亦声字。后世学者大多认为二徐不应该将形声字改为会意字。例如钱大昕认为:“《说文》九千三百五十三文,形声相从者十有其九。或取同部之声,今人所云叠韵也;或取相近之声,今人所云双声也。二徐校刊《说文》,既不审古音之异于今音,而于相近之声全然不晓,故于`从某,某声'之语,往往妄有刊落。然小徐犹疑而未尽改,大徐则毅然去之,其诬妄较乃弟尤甚。”[5]周祖谟先生认为:《系传》在解字方面具有一种根本性的缺点,就是过重会意而略形声,有不少《说文》字下说“从某,某声”的,徐氏都认为传写误多“声”字,如示部的神、祔、祫等字,日部的普字,人部的伊字等,都解作会意。或者把原来的“从某,某声”,解作应作“从某,某亦声”,如草部的蓏、菜等字,言部的詥字,攴部的放字,贝部的贫、赁等字都是 ……小徐这样做,是与他喜欢就音以求义相联系的。解说文字,如果不从实际出发,过信声中兼义或都从会意着眼,则必然陷于主观臆测……这些都是由于相信古人造字都有深意而产生的。[6]总体来说,尽管徐锴在订正《说文》版本时把某些形声字改为亦声,或把某些形声字或亦声字干脆改为会意字,而颇遭后人非议,但是《系传》从“注明”、“阐释”、“补充”和“订正”等方面对《说文》释义进行了比较深入的研究,可谓功不可没。

附 注

[1] 徐铉.徐锴作《说文解字韵谱》序.

[2][6] 周祖谟.问学集.北京:中华书局,1966.

[3]钱大昕.潜研堂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

[4]胡朴安.中国文字学史.北京:中国书店,1983:143.

[5]钱大昕.十驾斋养新录.上海:上海书店,1983: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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