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从漫画向原型’回归”
——望月清司眼中的马克思市民社会理论

2010-04-04张明沈楠

常熟理工学院学报 2010年7期
关键词:异化理论望月分工

张明,沈楠

(1.南京大学哲学系,南京 210093;2.扬州大学社会发展学院,江苏扬州 225009)

“‘从漫画向原型’回归”
——望月清司眼中的马克思市民社会理论

张明1,沈楠2

(1.南京大学哲学系,南京 210093;2.扬州大学社会发展学院,江苏扬州 225009)

望月清司把以往被马克思主义“教义体系”遗忘的“市民社会”这样一个“消失了的概念”从历史的尘埃之中提取出来,给予了极高的评价,并认为市民社会理论是马克思创立历史观的关键,也是理解马克思历史观的钥匙。在望月看来,历史不仅是对过去事件的回顾,而且是对未来的展望,是沟通过去、现在和未来的桥梁。望月立足于市民社会基础之上,通过对市民社会的内在批判性分析,不仅回答了市民社会的产生即“过去”,也正确解读了市民社会的内在本质特征即“现在”,更对市民社会的“未来”作出了科学的预测。望月的任务是消解“教义体系”为马克思所作的漫画像,重构马克思思想的整体像。

望月清司;马克思;市民社会;历史理论

望月清司(Mochizuki Seiji,1929—)(以下简称望月)是二战后日本著名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德意志意识形态》文本研究专家。他主张真正深入马克思本人,提出剔除恩格斯和传统马克思主义“教义体系”①所谓“教义体系”,指的是传统苏联教科书体系对马克思的历史理论的形式化理解,诸如强调生产关系、阶级斗争和五大社会形态等,另外,“教义体系”还特指在日本《前卫》杂志影响下的“社会政策学会”、“历史科学协议会”等对马克思历史理论的特定理解模式。参见望月清司《马克思历史理论的研究》,韩立新译,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6-8页。对马克思的束缚,还原一个真实的马克思的思想。以望月为代表的日本马克思主义秉承学术性、综合性的优良传统,极大地推动了日本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水平,使得日本马克思主义在MEGAⅡ研究中占据重要一席。望月是一位治学严谨的学者,《马克思历史理论的研究》是其一生中唯一的一部专著,整体水平极高。在该著中,望月把以往被马克思主义“教义体系”遗忘的“市民社会”这样一个“消失了的范畴”(平田清明语)从历史尘埃之中提取出来,并给予极高的评价:认为市民社会理论是马克思整个历史理论的关键因素,也是理解马克思整体像的钥匙。望月的任务就是要消解“教义体系”为马克思所作的漫画像,重构马克思的整体像。在望月看来,历史不仅是对过去事件的回顾,而且是对未来的展望,即历史是沟通过去、现在和未来的桥梁。望月眼中的历史是由“过去→现在→未来”这样一幅图景所构成的整体。望月立足于市民社会基础之上,通过对市民社会的内在批判性分析,不仅回答了市民社会的产生即“过去”,也正确解读了市民社会的内在本质特征即“现在”,更对市民社会的“未来”做出了科学的预测。在望月看来,从某种意义上说,马克思的历史理论就是为了说明市民社会产生、发展和归宿的历史。

一、市民社会≠资本主义社会

对于传统马克思主义者来说,“资本主义”一词仿佛是如同空气一般不证自明的最熟悉的日常用语。但是,一个不容忽视的事实却是马克思本人在生前几乎从未使用过“资本主义社会”一词,在《资本论》中“资本主义”一词的德语形式der Kapitalismus仅仅出现过一次。就连更为普通的“资本家社会”在《资本论》中也仅仅出现过十多次。马克思使用频率最多的是“(近代)市民社会”(die[modern]bürgerliche Gesellschaft),是在“市民社会”和“市民的社会”基础上形成和展开的“资本家生产方式”。①参见望月清司《马克思历史理论的研究》,韩立新译,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5-8页。这一问题曾经长期困扰着望月,并促使他进一步深入研究。望月认为,这一问题是关乎马克思主义整体像的十分重要的关键问题,而内田义彦、平田清明所作的开拓性工作——定义“市民社会”范畴——为望月的深入研究奠定了基础。

传统马克思主义都认为,在马克思眼中,所谓市民社会就是特指资本主义异化的社会,而资本主义就是市民社会。持这种观点的人,通常固守以下论据: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对市民社会曾有这样一段描述,“真正的市民社会只是随同资产阶级发展起来的”[1]130。如果仅凭此句话就断定在马克思那里市民社会就是资本主义社会的同义词,这种做法实为不妥。因为他们忽视了在这句话之前还有这样一句话:“‘市民社会'这一用语是在18世纪产生的,当时财产关系已经摆脱了古典古代的和中世纪的共同体。”[1]130也就是说,市民社会是本源共同体(亚细亚、古典古代和日耳曼式共同体)解体的结果。而在望月看来,作为共同体的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是直接的、无需中介的,而社会的人就其交往方式而言需要社会这一中介把人与人联系起来。他说:“所谓市民社会就‘是人直接作为市民进行社会交往的形态,在本质上是使这一交往成为必然的社会分工的社会形态'”。[2]6市民社会具有双重性:它诞生于共同体世界之中,一方面它扩大了共同体的社会交往,但另一方面又造成了共同体的瓦解。

与“教义体系”把马克思的“五种社会形态理论”和“三大社会形态理论”视为同一问题的不同方面,并认为亚细亚、古典古代和日耳曼式的共同体分别对应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和封建社会的观点不同,望月认为它们之间并不存在一个一一对应关系,而且亚细亚、古典古代和日耳曼这三种共同体之间也不存在着一个依次更替的过程。在马克思那里,古典古代和日耳曼指的是地域类型的不同。马克思认为亚细亚所有制是以公有制为基础的原因在于:自然条件决定灌溉对农业发展至关重要,而灌溉工程光靠一个个人或者一个个小公社是不可能完成的。而在古代公社中,情况则不同:土地通过一家一户的占有而变成私人的财产,虽然为了满足共同体的需要会保留一定的共有土地。而“劳动的个人,即自给自足的公社成员,对他们劳动的自然条件的[另一种]所有制形式,是日耳曼的所有制。”[3]477古典古代指的是阿尔卑斯山以南的“地中海世界”,而日耳曼指的阿尔卑斯山以北的“西欧世界”。简言之,三者的区别是因为它们处于不同的自然环境及历史条件,这些不同的自然环境和历史条件是分别存在的,所以它们之间不是一种依次承继关系。

既然亚细亚、古典古代和日耳曼共同体与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和封建社会之间并不存在一一对应的关系,而市民社会又是本源共同体解体的结果,因此,具体来说只有出色的中世纪的日耳曼“西欧世界”才能为市民社会的产生提供肥沃的土壤。那么,就不能把市民社会看作是封建社会解体结果的资本主义社会。再者,那种把市民社会等同于资本主义社会的人同样也忽视了马克思在“真正的市民社会只是随同资产阶级发展起来的”之后的一句话,那就是“但是市民社会这一名称始终标志着直接从生产和交往中发展起来的社会组织,这种社会组织在一切时代都构成国家的基础以及任何其他观念的上层建筑的基础。”[1]130-131在此意义上,马克思所指的市民社会是作为与国家相对的概念而出现的,它贯穿人类社会历史发展的始终。所以,在望月看来,市民社会至少具有以下几层含义:首先是具有“历史贯通性”的市民社会,即贯穿于本源共同体到近代资本主义再到未来社会的“历史基底”——笔者将其称作“市民社会一般”;其次是“作为资本家转化形式的市民社会”,即“市民社会特殊”(马克思所谓的市民社会主要是基于这层含义)。望月正是用市民社会这一概念来穿透马克思的历史理论,把马克思的历史理论看作是共同体→市民社会→社会主义(作为更高形式的未来共同体)②望月把马克思的历史理论理解为一种基于劳动与所有权的统一、分离及其再统一的一个否定之否定的过程的理论,所以用“社会主义”表示以社会这样一个中介实现人与人、劳动与所有权的统一。的过程。由此可见,市民社会并非传统“教义体系”所言的资本主义社会。

二、异化理论=市民社会理论

望月通过对马克思早期市民社会理论的考察,结合异化理论这根贯穿马克思整个早期思想的红线,得出一个重要结论:“‘异化'逻辑同时就是‘市民(的)社会(Gesellschaft)'理论,二者是相通的。”[2]7-8

马克思的异化理论最初是受费尔巴哈人本主义异化观影响的。在费尔巴哈唯物主义思想达到顶峰时,马克思此时正经历着哲学信仰上的危机。用“危机”来形容此时马克思的思想是再恰当不过了。青年马克思深受黑格尔哲学影响,信奉理性和自由,认为国家和法是理性的代表,体现理性和自由原则。但是《莱茵报》时期残酷的现实打破了马克思理性主义的幻想,在利益与原则的斗争中往往是利益占了上风。正如望月所说:“马克思对这一认识的体验,即用‘天上的批判'无法改变‘地上的批判'的现实可谓是感受至深。”[2]21这时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犹如当空利剑劈向黑格尔唯心主义,炸开了黑格尔哲学体系,处于“苦恼”之中的马克思也找到了新的理论指针。费尔巴哈“主宾颠倒”的方法,成了马克思批判黑格尔“国家=市民社会”的绝妙武器,不是国家决定家庭和市民社会,相反国家是从家庭和市民社会中产生出来的。马克思试图恢复在黑格尔哲学中被贬低的市民社会,并寄希望与通过市民社会来瓦解政治国家。但是,他的“颠倒过来”的方法始终没有摆脱黑格尔“法哲学”的理论逻辑框架。因为在普鲁士专制制度下,市民社会和政治国家之间的矛盾是固有的、不可调节的,它不会因为对两者之间的关系进行了颠倒而自动消失。

望月认为,在《德法年鉴》上发表的两篇论文中,马克思找到了从黑格尔内部去克服和扬弃黑格尔的线索。“即在《论犹太人问题》中发现了作为人的自我异化的货币;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界定了‘阶级'→‘无产阶级'”。[2]27但是,马克思这时也面临着一个矛盾:到底是运用异化作为批判维度,还是运用阶级分析、阶级斗争作为理论支点呢?此时赫斯和恩格斯给了马克思极大的触动。赫斯《论货币的本质》一文给马克思思想飞跃提供了现实的支柱。通过理解赫斯的金钱异化理论,使得马克思把异化理论扩张到对市民社会、对现实经济的分析之上。恩格斯在《国民经济学批判大纲》中对资本主义的深入批判极大地刺激了马克思,使得他认识到要想从黑格尔哲学内部扬弃其市民社会理论,必须研究亚当·斯密的“市民社会”,即进行“市民社会的经济学解剖”。

《巴黎手稿》①《巴黎手稿》是学界对《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和《经济学笔记》的统称,前者写作始于1844年4月,而后者最迟大约始于1844年8月。就是马克思深入研究经济学,从经济学视角对资本主义社会展开分析批判的结果。然而细心的读者可能会发现,马克思在《巴黎手稿》中基本上没有使用“市民社会”这一概念。为什么在此之前,“市民社会”作为马克思理论批判的核心概念,现在却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呢?是马克思“患了失语症”,还是另有原因?望月认为造成这一现象有两个原因:其一是因为德语和法语的翻译问题。马克思在巴黎时常常参加工人阶级的聚会,德语市民一词的法译形式是bourgeois,而这个词在当时的工人中间处处受鄙视和非难的状态,一时使马克思陷入了困惑。其二是因为马克思愈来愈清晰地认识到《巴黎手稿》前的“市民社会”带有浓重的黑格尔普鲁士式的“市民社会”的局限。“只要坚持批判黑格尔法哲学,‘市民社会'就只能出现在与‘政治国家'=普鲁士国家的对抗关系这一位相中。”[2]35《巴黎手稿》中“市民社会”的消失最重要的原因就是马克思准备抛弃黑格尔的普鲁士的“市民社会”而转向斯密的英国式的“市民社会”,表明马克思决心通过对英国政治经济学即国民经济学的研究来重新获得市民社会理论。暂时的消失并不代表永远的消失,而是代表在更高水平基础之上的重新获得。

马克思转向对市民社会进行经济学的解剖,正如前面所述,其中一个重要因素就是赫斯的金钱异化理论开启了把异化理论由政治领域转向经济领域的先河。这使得马克思清晰地认识到市民社会中人与人之间的异化,最重要的推动因素就是货币,货币是劳动与交往的中介,货币才是市民社会中真正的神。望月据此认为,赫斯的金钱异化理论促成了马克思在《穆勒评注》中交往异化理论的形成。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以下简称《44年手稿》)马克思对异化劳动规定性四个方面的描述(劳动者与劳动产品、劳动过程、人的类本质以及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异化)中,前三个方面都是涉及主客维度层面,而最后一个方面关涉主体与主体的关系。那么,如何实现二者的统一?望月认为,《穆勒评注》中交往异化思想就是对劳动异化的一大补充。这也带来对《经济学笔记》地位以及《44年手稿》写作顺序理解的一大变革。望月认为《经济学笔记》在研究《44年手稿》中具有重要意义,应把劳动异化和交往异化联系起来考虑,这才是马克思完整的异化理论,并认为《44年手稿》写作顺序应该是《第一手稿》→《穆勒评注》→《第二手稿》→《第三手稿》。马克思充分利用赫斯的启发,注意到货币在劳动与交往之间的中介性,“一方面,先回到黑格尔的‘需要的体系',然后又在更高的层次上将异化理论纯化为分工=交往理论(《穆勒评注》)(交往异化理论——笔者注);另一方面,直接深入到支撑等价交往的社会生产=劳动的深处(《经济学哲学手稿》)(劳动异化理论——笔者注)。”[2]39马克思已不再单纯从黑格尔法哲学角度去分析市民社会,因为他现在已深知:如果依靠黑格尔法哲学来分析、批判市民社会,永远也摆脱不了黑格尔市民社会的理论框架。马克思此时理论视角是通过异化理论的两种维度(交往异化和劳动异化),展开对以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占统治地位的市民社会的批判,即展开对市民社会的“经济学解剖”。“‘市民社会'一词经过分工的经济学之火的灼烤,在异化论的铁床上经过锻造。其实,正因为异化理论本身具有无形的市民社会理论的资质,这一工作才可能成为科学”。[2]39正是在此意义上,望月才将异化理论等同于市民社会理论,认为两者在逻辑上是相通的。

三、市民社会的中介作用——对马克思历史理论理解的关键

望月在对马克思历史理论的理解之中,避免使用唯物史观或历史唯物主义等词语,因为它们都包括恩格斯甚至是列宁的思想在内,他力求通过直接考察马克思本人思想逻辑的发展历程来重构马克思的历史观、历史理论。“‘资本主义'是人类历史=世界历史最终要攀登的一个阶梯。如果我们一旦自觉地选择了这种社会=历史认识视角,那么包括从本源共同体到更高层次的新社会(=未来共同体)在内,对整个人类历史的反省和展望理论就会随着对资本主义体制的认识而不断深化,在本书中,我有意识地称这种理论为‘历史理论'。”[2]3

“市民社会”在经过经济学的灼烤和在异化理论铁床上的锻造之后,剥去中世纪市民社会和近代市民社会的外衣,进入以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占据统治地位的市民社会。望月认为,马克思展开其历史理论的立足点是市民社会(以资本主义为核心),通过对资本主义内在的以劳动和所有分离为前提的分工和交换体系的研究,一方面辨别这一社会形态从哪里来,另一方面又可以清晰地洞察这一社会形态的归宿问题以及该形态构成要素在未来社会形态中将采取何种形式。也就是说,马克思的社会理论,不仅面对现在,而且分析过去和展望将来,是阐述过去→现在→将来的历史理论。马克思此时对市民社会的理解已经注入了分工、交换等新的内容于其中。市民社会包括个人在生产力发展一定阶段上的一切物质交往,是以大工业为基本特征的近代社会;是以私人所有为前提,劳动和所有分离的物化世界;是以最广泛分工为前提的社会组织;是由于分工而离不开私人所有的交换的体系。由此可见,市民社会是一个以私人所有为前提的集生产、分工、交换为一体的有机整体。在此意义上,望月认为马克思的历史理论就是研究市民社会的产生、发展及归宿的理论。

在对马克思的市民社会和历史理论的理解中,望月尤其注重“分工”和“交往”这两个概念。在他看来,市民社会就是以私人所有为前提的分工和交往(交换)的体系。望月认为,分工和交换是私人所有形成的原因,一方面为保证人的生活——丰富的财富,分工只能采取私人所有的形式;另一方面,私人所有也只有在分工和交换的基础之上才有可能形成。虽然在这一过程中导致了人的异化、物化状态,然而却促进了生产力、分工和交往的最大发展。“人在这一历史过程中不仅认识到必须扬弃私人所有,而且还成长为即使没有私人所有也能在共同体中进行社会交往的个人。”[2]112望月认为正是由于马克思、恩格斯两人在对待分工问题上的不同认识,造成了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存在着“两种史论”。望月认为,恩格斯眼中的分工就是私有制,就是阶级统治,就是人的畸形发展,生产力、社会状况和意识三者之间的矛盾是由于分工,因此要消除矛盾只有消灭分工。这一思想集中体现在关于未来共产主义设想,即“上午打猎……”那一段。从广松涉版的《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可以清楚地看到此段话出自恩格斯之手,并且该段文字中的逻辑也符合恩格斯本人的思想。望月认为,在该段中作者有完全把分工看作是力(生产力)的统治观;把共产主义视为一种理想的“社会”,而非马克思所言改变现实的实际“运动”;把社会视为调节个人活动的抽象的东西以及忽视普遍性交往的观点。“而实际上这一节是恩格斯分工观的典型告白。这是一种激进的田园诗式共产主义社会像,它把特定劳动领域的专业工作仅仅看作是人的畸形化。”[2]164也就是说,他仅仅只看到分工的否定、消极意义,而忽视了分工的积极、肯定作用。所以,历史在恩格斯看来仅仅就是与不同分工阶段相对应的所有制形式的更迭,原始社会→奴隶制→封建制→资本主义→社会主义,望月将其称作“所有形态史论”。而马克思认为“近代市民社会”是在私人所有和分工这一世界史的二律背反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2]114肯定分工作为市民社会产生前提的作用,也就是充分认识到分工的肯定、积极意义。马克思认为,真正的分工是源于体力劳动和脑力劳动的分工,即“城市和农村的分离”。而恩格斯在这样的分工中仅仅看到了四个字——阶级统治,所以他的“所有形态史论”是从阶级斗争出发去考察历史的。马克思通过对劳动和交换体系下分工的历史的考察,阐述了分工如何过渡到市民社会,并且成为向共产主义过渡的历史。望月将马克思的“分工展开史论”理解为:“共同体中的个人→内部交往→共同体之间的交换→所有制的各种形式→农业和工业的分工→大工业=市民社会的分工→以及普遍交往的完成=自由个人的联合(共产主义)”。[2]196望月认为,《德意志意识形态》中的“两种史论”相位不同,它们能在同一本书中出现,完全是一场“悲剧性努力”。

马克思在“分工展开史论”中对分工和交换的重视,这一逻辑理路一直延伸到后期《政治经济学批判大纲》(以下简称《大纲》)中,正如望月所说:“我们要在《经济学哲学手稿》和《大纲》之间拉上一条可称作马克思历史理论成熟史的红线。《德意志意识形态》,特别是第一章《费尔巴哈》(关键是“分工展开史论”——笔者注)就位于这条红线的回路之中,它以一定的波长传递着某种能源。”[2]117在《大纲》中,马克思通过对前资本主义各种形式中分工和交换问题的考察,得出人类历史是共同体→市民社会→社会主义的过程。在对前资本主义的三种形式的分析中,马克思得出只有从第三种形式即日耳曼式共同体中才能产生出市民社会。望月认为这是因为马克思把“劳动和所有同一”以及“城市和农村对立”视为判别市民社会的根本标准。具体来说,在亚细亚共同体中,财产(土地)是作为公共财产归全体公社成员所有,每一个人只有作为公社成员才能占有财产。并且,从分工角度看,亚细亚形式是建立在工业与农业统一的基础之上的。所以,亚细亚共同体中不可能孕育出市民社会的萌芽。同样,在古典古代共同体之中,虽然土地经过占有可以成为一家一户的私有财产,但为了维护共同体的需要仍然存在着共有土地。并且,城市完全被农村包围着,不可能产生“城市与农村对立”。正如望月在书中所言:“马克思宣告:古代世界(地中海世界)因其固有的共同体所有结构,不可能成为近代市民社会史的来源,更不可能是‘城市和农村对立'的熔炉。”[2]364-365而到了日耳曼式共同体中,情况与亚细亚、古典古代则大不相同。马克思指出:在日耳曼共同体中,由于家长居住在森林中相距较远,共同体只表现在每次联合行动中。这种“散居”和“孤立农园”式的定居方式决定了土地归每个单个家庭所有。它的进一步发展是建立在城市与农村的对立基础之上的,是农村的城市化,而非像古代那样是城市的农村化。日耳曼共同体的内在结构形式决定了只有它才能为市民社会的产生提供丰富的土壤。

研究市民社会理论不仅具有承前的作用(考察市民社会的来源就是对资本主义以前各种形式的深入分析),而且还具有启后的作用。正如望月所言,在对市民社会的分析考察中还包括着对未来社会的展望。随着对市民社会认识的不断深化,有关市民社会未来归宿问题的认识也会愈加清晰。通过对生产力、分工、交换以及“分工展开史论”的强调,才能清晰地认识到市民社会是历史发展的必然结果。市民社会作为对共同体否定的结果,必然会走向否定之否定阶段,被更高形式的共同体代替。在此意义上,望月认为马克思的历史理论可以归纳为:共同体→市民社会→社会主义。

四、一个简短的评论

望月市民社会理论的产生与特定的社会历史条件密切相关,是日本马克思主义理论发展到一定阶段的必然产物。20世纪60年代,市民社会研究在日本马克思主义学界兴起。资本主义在日本的蓬勃发展,日本马克思主义者发掘出市民社会概念,展开对资本主义的内在学理性批判。战后日本经济高速腾飞,资本主义处于繁荣阶段,而日本马克思主义者为了批判资本主义首先必须合理认识资本主义社会——市民社会(既笔者所谓的“市民社会特殊”),既充分厘清市民社会的局限性,又要肯定市民社会的合理之处,即抛弃传统那种对市民社会全盘否定的观点,对市民社会加以辩证的分析。同时,战后部分学者对日本走向军国主义的原因进行反省,认为是日本没有形成真正意义上独立的市民社会所致。[2]11其次是为了反对传统“教义体系”只注重阶级斗争理论而忽视了分工、交往等概念在马克思主义中的地位。这种形式化的马克思主义不仅歪曲了马克思主义的本质,而且与日本资本主义发展的现实也不能对接。所以,日本马克思主义者把被“教义体系”尘埃覆盖中的“市民社会”提取出来,逐渐形成了以《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中马克思的市民社会概念为核心的“市民社会派”。日本马克思主义的市民社会派最早萌芽于20世纪50年代,由日本马克思主义经济学泰斗内田义彦开拓了这一研究论域。但是直到平田清明在《市民社会与社会主义》(岩波书店,1969年)中才正式提出作为整体的马克思的市民社会理论问题。平田认为,市民社会并非是人类历史发展的某一特殊阶段,而应当指的是特殊的西欧社会形成的本身,也是对此历史进行理论性把握时的方法、概念本身。马克思理论思想发展的轨迹正是通过对西欧市民社会进行理性考察,并对其进行内在地批判的最终结果。①转引自石井知章《平田清明的市民社会论——“生产”与“交往”是否能够突破“亚细亚式”的挣扎?》,网址http://www. heyunfeng.com/haohanwang/readnews.asp?newsid=4514,访问日期2010年1月15日。同一时期的望月在他的《马克思历史理论的研究》一书中,从市民社会出发来理解马克思的历史理论,将马克思的历史理论看成是市民社会发展的历史理论。

同时,我们还必须清楚地看到:望月首先作为一名历史学家,他用历史学的方法来重构马克思的历史理论,必然在理论上存在着“先天不足”。历史学家在研究历史的时候,总是善于使用切割的方法,即把整个一段历史切割为若干部分,分别加以研究。望月也不例外,他认为只要揭示在历史发展过程中每一阶段市民社会的特征,并把它们串联起来就能揭示私有制不断变坏的本质,即可完整地表达马克思的市民社会理论。“描述本源共同体以后的人类史=世界史积累的工作就是要将对马克思而言的‘现代'理解为出色的世界史。也就是说,要将印度的共同体、美国的奴隶制、俄国的农奴制、西欧的农民小土地所有制、英国特殊的地主制等这些‘现代'的各种形式都看成是所谓躺成一排的历史——该词是我从大冢久雄那里学来的——将‘市民社会'看成是由这些形式积累而成的,这一视角才是使资本主义和市民社会的历史认识扩展到全球的杠杆。”[2]5这段话清楚地揭示了望月的方法论特质及其内在理论困境——纯粹历史学的研究方法。而原因在于他不理解从抽象上升到具体的方法,不懂得把历史事实提升到历史观层面,需要历史唯物主义的方法。望月眼中的市民社会是侧重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社会,是与阶级社会相对应的。他从市民社会中演绎出个人之间的交换关系。望月将《穆勒评注》中的交往异化抬高到劳动异化之上。其实在我们看来,交往异化充其量不过是劳动异化的表现,不能将两者割裂开来,正如同分工不能脱离所有制一样。关于分工问题,望月分别考察了《德法年鉴》、《巴黎手稿》以及后来成熟时期马克思对分工的不同理解,但是对为何分工会由这种形式走向另一种形式的理解不足。对马克思来说,一谈到分工,在他眼前立即会展现出这样一幅图景:分工是生产力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随着生产力的不断发展,分工将采取不同的形式。是拘泥于一般史实的叙述和拼凑,还是主张通过内在矛盾分析弄清运动机制,是望月和马克思的主要区别。望月其实是用韦伯西欧资本主义市民社会结构理论取代马克思的经济基础概念,用历史学去消解经济决定论和历史哲学。其理论困境就是:反对马克思对历史的丰富的描述,而主张仅仅用市民社会理论取代之,消解了马克思历史理论的丰满程度。

当然,望月通过对被“教义体系”忽视和贬低的市民社会范畴的深入解剖,重新构建了马克思的整个历史理论。他在完成对马克思历史观的重新构建过程中,力求剔除恩格斯、“教义体系”对马克思的束缚,勾画出真正的马克思的整体像。正如望月本人所说:“将在马克思主义中拼命挣扎的马克思拯救出来,让那个声称‘我不是马克思主义者'的马克思本人来阐述马克思主义……就是不‘从漫画向原型'回归,我们将无法追溯马克思的思想是如何转变为马克思主义的轨迹的。”[2]7望月对马克思市民社会理论的重读,构建了关于马克思历史理论的新的理解模式。这无论是在文献学意义上——市民社会的重新发现以及关于马克思经典文本不同理解,还是在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方面——建构了关于马克思主义的新的解读模式,都具有重要意义和深远影响。望月对马克思历史理论的“内在研究”和“重构方法”不仅为我们提供了独特的研究范式,而且也为我们提供了崭新的理论视角和理论景观。重新发掘被传统“教义体系”遗弃的市民社会范畴,重构马克思的历史理论和马克思的整体像,沉重冲击了“教义体系”对马克思主义解释上的垄断权,推动了学术的深入研究与进一步发展。同时,以望月为代表的日本马克思主义者对马克思主义经典原著的深入分析以及他们在文本考证上的谨慎严肃的态度都值得国内马克思主义学者认真学习。他们关于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的独特理解,打破西欧和苏联对马克思、恩格斯手稿的垄断,为全世界学者进一步深入研究提供了良好的平台和坚实的基础。虽然望月运用市民社会范畴解读马克思的历史理论有值得商榷之处,但是其勇于创新、敢于挑战权威、追求真理的精神值得我们学习与借鉴。

[1]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2]望月清司.马克思历史理论的研究[M].韩立新,译.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

[3]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

“Returning from Cartoon to Prototype”: Marx's Historical Theory of Civic Society in Mochizuki Seiji's View

ZHANG Ming1,SHEN Nan2
(1.Department of Philosophy,Nanjing University,Nanjing 210093; 2.School of Social Development,Yangzhou University,Yangzhou 225009,China)

The concept of civic society is pulled from the dust of history and highly evaluated by Mochizuki Seiji, who thinks it is the key to establishing Marx's historical theroy and understanding Marx'outlook on history.In Mochizuki Seiji's view,history is not only a review of the past,but also a prospect for the future,which serves as a bridge between the past and the future.Based on civic society and throughhis critical analysis of civic society, Mochizuki Seiji not only provides the answer that the production of civic society is“the past”but also correctly interprets“the present”is the intrinsic nature of civic society.In addition,he makes a scientific prediction for“the future”of civic society.Mochizuki Seiji's task is to remove Marx's cartoon image portrayed by“doctrine system”and reconstruct the whole image of Marxism.

Mochizuki Seiji;Marx;civic society;historical theory

B313.7;B03

A

1008-2794(2010)07-0012-07

2010-03-15

张明(1987—),男,江苏溧水人,南京大学哲学系硕士生,主要研究方向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

沈楠(1988—),女,江苏盐城人,扬州大学社会发展学院硕士生,主要研究方向为马克思主义哲学。

猜你喜欢

异化理论望月分工
八月十五日夜湓亭望月
“分工明确”等十四则
清供、望月
马克思异化理论的另类解读——基于“历史本质性”的视域
“家庭的幸福需要彼此分工共同努力”
望月怀远
录唐·杜甫诗《望月》(草书)
马克思与弗洛姆异化理论对比研究
传销案件查处认定存在部门分工
城乡结合部居民生活异化可能性和必然性探析——基于马克思异化理论视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