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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融危机、生态危机与马克思批判精神的时代价值

2010-03-22魏明超

天府新论 2010年6期
关键词:资本主义全球化马克思

魏明超

金融危机、生态危机与马克思批判精神的时代价值

魏明超

以资本为主导的全球化过程并没有传播资本主义制度的 “福音”,而是把西方资本主义所固有的经济危机、生态危机以及集中体现为人的 “物化”的人类生存性危机扩散到全世界。全球化发展所面临的现代性问题充分地暴露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及其所决定的人的生存方式的局限性与片面性,也越来越凸显出马克思批判精神的时代价值。而西方左翼学者和西方马克思主义者对马克思批判精神的吁求则是时代精神的曲折反映。

马克思主义;批判精神;西方马克思主义;全球化;金融危机;生态危机

一、“失控的世界”

现代性作为现代化进程的内在规定,其根本后果之一就是全球化。全球化是个多元概念,关于这一概念,学界始终没有一个统一的定义。德国著名社会学家贝克认为,全球化是一种主客观相互作用的历史进程,它与表现为客观现实的全球性和作为新自由主义意识形态的全球主义有着不同的含义。贝克写道:“全球化指这些发展过程,其结果是各民族国家及其主权遭到跨国行为体、它们的权利机遇、方针取向及网络的认同和破坏,并且被横向联系起来。”〔1〕尽管全球化进程与资本扩张的历史进程是一致的,但是人们一般认为,20世纪 80年代末90年代初的苏东剧变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全球化时代开始的标志性事件。冷战的结束,两极对立格局的解体,全球一体化的市场经济的最终形成,为资本力量扩张到全世界扫清了障碍,以整个世界作为自己活动舞台的资本主义在空间上也发展到极限,而资本主义的内部矛盾也通过全球化获得了其“外推空间”。“现代市场制度外推的对象是那些反抗力弱的区域,包括本国内的不发达区域和弱势阶层,更包括国外的经济不发达地区以致自然界。反抗力愈弱、反抗行为愈慢、愈不能成为具有权利的生命个体,那个外推对象就愈广泛和持续地作为外推对象存在下去。”〔2〕以资本为主导的全球化进程不仅使全球性趋势不可逆转,而且也在全球化过程中把经济危机、生态危机以及集中体现为人的“物化”问题的人类生存性危机从西方国家扩散到全世界,并形成了威胁人类生存与发展的全球性问题。全球化并没有传播资本主义的“自由民主”的福音,而是使整个世界的发展越来越具有不确定性、风险性乃至灾难性。吉登斯不得不承认,“我们生活在一个失控的世界上”。〔3〕

贝克把工业现代化称之为第一次现代化,第一次现代化是以民族—国家为基础的、简单的、线性的现代化。“我用‘第一现代性’来描述以民族—国家社会为基础的现代性,其中社会关系、网络和社区主要是从地域意义上去理解的。”〔4〕与之相适应,他将目前的全球化界定为第二次现代化,并认为第二次现代化对第一次现代化的基本前提提出了挑战。“集体的生活方式、进步和控制能力、充分就业和对自然的开发这些典型的第一现代性的东西,如今已经被全球化、个体化、性别革命、不充分就业和全球风险 (如生态危机和全球金融市场崩溃)等五个相互关联的过程暗中破坏了。”〔5〕区分现代化的第一和第二阶段的一个根本特征是已经形成的全球性的不可修正性。“全球性表明,从现在起,我们地球上所发生的任何事情不再受地域的限制,所有的发明、胜利以及灾难都关系到整个世界,并且必须沿着‘地方—地球’坐标对我们的生活和行动、组织和制度重新定向、重新安排。”〔6〕那么,是什么原因使得全球性具有不可逆转的特性呢?贝克将其简单地归纳为八点原因: (1)国际贸易地域扩大,互动关系频繁,金融市场的全球网络化和跨国康采恩力量增加; (2)信息和通讯技术的持续革命; (3)普遍贯彻的人权要求——(口头)民主原则; (4)全球文化产业的影像流; (5)后国际、多元世界政治——除国家政府外,跨国行为体 (康采恩、非政府组织、联合国)的权利和数量不断增加; (6)全球贫困化的问题; (7)全球环境破坏的问题;(8)各地跨文化的冲突。〔7〕贝克虽然敏锐地觉察到不可逆转的全球化过程与全球性问题的产生是第二次现代化过程不可分割的两个方面,但是,其上述的八点原因实际上只是正确地描述了全球化时代的特征,而造成这些特征的根本原因——资本——则在他的视域之外。贝克忽视了资本与全球化进程之间的内在联系。

实际上,正是资本关系推动了历史向世界历史的转变,并按照自己的面貌塑造了世界社会。马克思和恩格斯早在《共产党宣言》中就对资本与全球化进程之间的密切关联进行了深入的揭示:“不断扩大产品销路的需要,驱使资产阶级奔走于全球各地。它必须到处落户,到处开发,到处建立联系。……资产阶级,由于一切生产工具的迅速改进,由于交通的极其便利,把一切民族甚至最野蛮的民族都卷到文明中来了。它的商品的低廉价格,是它用来摧毁一切万里长城、征服野蛮人最顽强的仇外心理的重炮。它迫使一切民族——如果它们不想灭亡的话——采用资产阶级的生产方式;它迫使它们在自己那里推行所谓的文明,即变成资产者。一句话,它按照自己的面貌为自己创造出一个世界。”〔8〕

对资本关系的研究是理解全球化进程的前提。在当代,全球化的深度发展首先表现为资本的国际社会化或资本的国际化,其实质是资本在国际化运动中不断地实现增殖。二战后,资本主义在东西方冷战和两极对峙格局下进入了一个和平发展的新时期。而冷战结束后,资本主义的生存和发展空间又进一步扩大了。它经历了二战结束至 20世纪 70年代凯恩斯主义主导下的国家垄断资本主义阶段、20世纪 70-90年代兴起的新自由主义 (即私有化、市场化、自由化)所推动的由国家垄断向国际垄断过渡阶段、20世纪 90年代后期转向“第三条道路”的全球化阶段等三个发展阶段。国际垄断资本主义是垄断资本主义或帝国主义发展的新阶段,而全球化正是国家垄断资本主义向国际垄断资本主义发展的产物,它以市场经济体制在世界范围内广泛确立为前提,以国际分工为基础,以金融资本的全球循环流动为特征。其主要特征包括: (1)垄断已从最初的以“国际托拉斯”为基础的一般垄断发展为以庞大的跨国公司及其触角伸向世界各个角落的子公司为基础的高度集中的国际垄断;(2)在当今经济全球化中起着决定性作用的金融资本,推动着资本和财富的迅速集中,形成了空前巨大的财团、寡头和豪富; (3)资本输出已经成为国际垄断资本主义发展的主要形式。在国际垄断资本主义阶段,资本主义的基本矛盾在全球范围内获得了新的表现形式,主要表现为:世界生产能力无限扩大的趋势和世界范围有效需求不足之间的矛盾;资本主义生产的无限性与自然生态环境调节的有限性之间的矛盾。〔9〕这些矛盾的进一步激化与发展必然引发经济危机和生态危机,并与其它各种矛盾交织在一起,形成全球性问题。而金融市场的国际网络化使外汇投机与金融衍生物投机组成了一种独立的“符号经济”,形成了层次越来越高、形式越来越复杂的“虚拟资本”,促进了脱离各国政府监控的短期资本的流动,国际垄断资本主义就这样成了“赌场资本主义”,从而使经济危机往往首先发生在金融领域。“在新的全球电子经济中,基金管理者、银行、公司以及成千上万的个人投资者们只要轻轻点击鼠标,他们都能将大量的资本从世界的一端传递到另一端。他们这样做时,他们就能够动摇似乎坚如磐石的经济,亚洲金融危机就是这样发生的。”〔10〕

首先,“生态和资本主义是相互对立的两个领域,这种对立不是表现在每一实例之中,而是作为一个整体表现在两者之间的相互作用之中。”〔11〕与以往人们将当前全球性生态危机主要归咎于人类固有的本性、现代性、工业主义或经济发展本身的认识不同,福斯特指出,有种种理由让人相信,对利润的永无止境的追求是资本主义制度的本性,资本主义制度为其生存所需要的快速经济增长,已进入全球范围内生态系统不可持续的发展轨道。“在维持生态系统与生物圈和维护资本主义所代表的快速无限的经济增长之间,存在着一种固有的冲突。”〔12〕过去 500年资本主义的发展史实际上是一个不可持续发展的历史,在资本主义积累过程中,全球环境被蜕变成了索取资源的水龙头和倾倒废料(经常是有毒废料)的下水道。资本主义积累的过程不仅是无产阶级贫困化的过程,也是自然界贫困化的过程。奥康纳认为:“全球变暖、生物多样性及臭氧层的消失、酸雨、海洋污染、森林砍伐、能源及金属矿藏量的衰竭、土壤流失以及其他一些主要的生态变化,都是近两个或者更多的世纪以来工业资本主义 (以及前国家社会主义)经济的快速增长所导致的。”〔13〕

人也是自然的一部分,对自然的剥夺也是一部分人对另外一部分人的剥夺,生态危机也是社会不公的重要表现。在资本主义经济扩张过程中,弱势群体与广大第三世界国家成了生态灾难的受害者。福斯特认为,讨论任何全球性的生态危机都必须以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毫无节制及其对周边世界的影响为重点。“1983年美国审计总局的一项研究表明,美国南方一些州的黑人虽然人口比例占到20%,但四分之三的场外商业有毒废料填埋场都设在黑人社区附近。”〔14〕而发达国家将有毒废料倾倒在第三世界国家的做法不过是把国内的做法推广到全球范围而已。

其次,在经济全球化过程中,以美国为首的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依靠其雄厚的科技、经济实力,通过资本与技术输出把广大第三世界国家纳入到统一的世界经济体系中,形成了“中心—边缘”的世界体系,处于“边缘”地位的第三世界国家所创造的剩余价值源源不断地流入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口袋。资本主义国家内部的两极分化现象也伴随着全球化进程扩展到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之间,形成了南北差距。就美国国内情况来看,阶级之间的鸿沟日益扩大。“据1995年经合组织的一份研究报告说,美国贫富之间的税后差距在工业化国家中最大,为 5.9倍。如果富人的收入不光是按照收入来计算,而且也包括股票、债券和企业提供的福利的话,那么,这种差距将更大。按照后一种方法来计算,1992年美国上层 10%的居民控制着 67.2%的财富,剩下的 90%的居民所占有的财富只有32.8%。”〔15〕而全球化的过程也是大多数发展中国家被边缘化的过程,全球社会经济结构越来越成为尖锐的金字塔结构,处于金字塔顶端的是发达资本主义国家。据美国经济史学家麦迪森的统计,自1820年以来,世界人口增加了 5倍,世界实际产出则为原来的 50倍,与此同时,收入差距也在不断扩大。1820年世界最富有国家与最贫穷国家的人均收入比是 3∶1,1913年为 11∶1,1950年为35∶1,1977年为 44∶1,1992年为 72∶1,1997年大约为 74∶1,2000年就接近 75∶1。〔16〕经济利益的矛盾与对立,往往进一步表现为政治和军事冲突,是世界秩序动荡的深刻原因。

最后,两极分化与生态危机在全球范围内的扩展说明,全球化过程并没有消除由资本主义基本矛盾所决定的生产相对过剩的经济危机,只是改变了经济危机的表现形式。以前,生产过剩基本上发生在资本主义各国内部。20世纪 90年代以后,全球化的深入发展使生产过剩跨越国界,成为流动性的、世界范围内的生产过剩。2008年 9月 7日,美国政府宣布接管房利美与房地美两家房贷融资机构,这标志着美国的次贷危机全面升级,已经演化为新一轮的全球性金融危机。受危机打击的首先是危机爆发中心的美国及其他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危机并未因政府“救市”而停止,而是进一步向实体经济领域延伸,使经济增长大有放缓甚至衰退之势,而广大发展中国家和地区也受到不同程度的影响,既使社会主义中国也未能幸免。此次危机在影响范围和程度上大大超过了 20世纪二三十年代世界范围内的经济危机。当前这场经济危机虽然直接爆发点在次货危机上,而实质上却是世界性生产过剩危机最先在次贷危机上的反映。这场危机实际上宣布了 20世纪 70年代末、80年代初登上资产阶级官方经济学宝座的以“私有化、市场化、自由化”为核心的、以“华盛顿共识”为政策纲领的新自由主义的彻底破产,同时也令人信服地证明了马克思关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运动的结果将不可避免地带来生产过剩的经济危机的理论的正确性。〔17〕

二、“没有马克思,也就没有将来”

在 20世纪 90年代前后,在苏联解体、东欧剧变,社会主义遭遇重挫之际,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凭借其自由民主制度,再加上市场经济制度与技术创新专利,改变着世界的格局,形成了以资本为主导的全球化浪潮。与此同时,后现代主义思潮与各种“历史终结论”一唱一和,要将“革命”的话语彻底清除。在西方右翼知识分子兴高采烈地为马克思主义举行各种各样的“葬礼”的时候,左翼知识分子则继续探讨 “马克思主义向何处去?”的问题。解构主义大师德里达挑了一个好的时候“向马克思致敬”。〔18〕在 1993年的《马克思的幽灵》一书中,德里达指出:“不去阅读且反复阅读和讨论马克思——可以说也包括其他一些人——而且是超越学者式的‘阅读’和‘讨论’,将永远都是一个错误,而且越来越成为一个错误,一个理论的、哲学的和政治的责任方面的错误。……没有这种责任感,也就不会有将来。不能没有马克思,没有马克思,没有对马克思的记忆,没有马克思的遗产,也就没有将来:无论如何得有某个马克思,得有他的才华,至少得有他的某种精神。”〔19〕

德里达一再谈到对马克思的遗产的继承。那么,马克思的遗产是什么?马克思的遗产对现实有何意义呢?德里达及其他西方左翼学者对此问题的论述切中肯綮,发人深思。

第一,与历史上所有的思想巨匠一样,马克思的英名与事业已经融入历史,马克思主义已经成为人类文化遗产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不管人们承认与否,他们实际上都是马克思遗产的享用者和继承者。“地球上所有的人,所有的男人和女人,不管他们愿意与否,知道与否,他们今天在某种程度上说都是马克思和马克思主义的继承人。”〔20〕因而,那些宣称马克思主义死亡的命题与主张都只不过是一厢情愿的伪命题。对于马克思的遗产,人们可以超越之,而不可能绕开之。

第二,正如詹姆森所说的:“马克思主义是门资本主义学;而为了加深对这两个词的理解,更确切地说,马克思主义是门资本主义固有矛盾学。这一方面意味着欢庆‘马克思主义消亡’的同时又宣告资本主义和市场的决定性胜利是不合逻辑的。资本主义和市场的‘决定性’胜利不管可能有多么巨大,但似乎还是预示马克思主义有着可靠的未来的。而另一方面,资本主义的‘种种矛盾’不会自行解决,这已相对定形,自成规律,至少已根据事实作了理论说明。”〔21〕资本主义的本性决定了它无法解决自身所固有的内部矛盾,只要资本主义没有灭亡,作为资本主义矛盾学的马克思主义就有吸引力。奥康纳也持同样的看法:“尽管资本流通(尤其是生产性流通和金融)的全球化以及通信领域内的革命不仅在人类行为,而且在商业领域内,创造出了在 19世纪 (和 20世纪的大部分时间内)所难以想像的可能性,但事实是,当今世界经济的主要轮廓几乎都可以从马克思的经典文本所凸显出来的理论视域中被解读出来 (对亚当 ·斯密的《国富论》来说,情况就不是如此了,这本书对新自由主义理论来说具有很重要的象征意义,但不具有什么实际的价值)。”〔22〕

德里达则通过对当代世界资本主义新秩序即“新国际”的分析,揭示了马克思主义对 “新国际”神话的解构功能和当代意义。“不是在历史终结的狂欢中欢呼自由民主制和资本主义市场的来临,不是庆祝‘意识形态的终结’和宏大的解放话语的终结,而是让我们永远也不要无视这一明显的、肉眼可见的事实的存在,它已经构成了不可胜数的特殊的苦难现场:任何一点儿的进步都不允许我们无视地球上有如此之多的男人、女人和孩子在受奴役、挨饿和被灭绝,在绝对数字上,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23〕德里达列出了 “新世界秩序”的十大祸害:一种新市场、新技术和新的全球竞争背景下的大量失业及其所带来的“新贫困”;对无家可归的公民 (即外来移民)参与国家的民主生活的权利的大量剥夺;在欧共体诸国之间,在欧共体国家与东欧各国之间,在欧洲和美国之间,以及在欧洲、美国和日本之间发生的无情的经济战争;发达资本主义国家所建立起来的贸易保护主义的壁垒和进行的干预主义的拍卖战;外债和其他相关机制的恶化使人类的大多数处于饥饿或绝望的境地;军火工业和贸易被列入西方民主国家科学研究、经济和劳动社会化的常规调整范围,而武器的非法交易比总是和它不可分离地联系在一起的毒品交易还要大;核武器的扩散不仅超出了国家控制的范围,而且也超出了一切公开市场的范围;由一种古老的幻觉和观念所驱使的种族间的战争在加剧;在资本主义向全球渗透的同时,黑手党和贩毒集团的活动也十分猖獗;国际法及其相关机构仍主要受特定的民族—国家操纵,成为其推行霸权的工具。〔24〕德里达不仅描述了全球化时代资本主义世界尖锐而深刻的社会矛盾与国际矛盾,而且指出了“新世界秩序”的实质:在全球市场中,资本的利益将大多数人置于它的桎梏之下,以一种新的奴役形式制约着他们。因此,“若是没有至少一种马克思主义的批判精神,没有对市场、对资本的多样逻辑和对连接国家、国际法和这种市场的东西的批判,就不可能得到解决。”〔25〕

第三,既然历史终结于资本主义的论调完全是依据政权力量取得合法地位的“霸权话语”,它与现实明显“脱节”,缺乏合理性,那么,“值此在一种新的世界紊乱试图安置它的新资本主义和新自由主义的位置之际,任何断然的否认都无法摆脱马克思的所有各种幽灵们的纠缠。”〔26〕面对趋于破败的世界,德里达寄望于他所理解的马克思的共产主义理想——属于一种对即将到来的绝对未来保持开放的经验的运动。“它甚至更主要地是某种解放的和弥赛亚式的声明,是某种允诺,即人们能够摆脱任何的教义,甚至任何形而上学的宗教的规定性和任何弥赛亚主义的经验。”〔27〕无独有偶,在 1998年的《第三条道路:社会民主主义的复兴》中,吉登斯写下了十分引人注目的一段话:“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已经消逝了,但它们的幽灵仍然缠绕着我们。我们不能简单地放弃推动它们前进的那些价值和理想,因为这些价值和理想中有一些是为我们的社会和经济发展所要创建的美好生活必不可少的。目前我们所面临的挑战,就是如何在社会主义的经济规划已经失信的地方使这些价值再现其意义。”〔28〕与德里达的解构主义视角相比,吉登斯更加明确地肯定马克思的共产主义的价值理想依然是人类进步的旗帜,它并没有随着苏联模式的社会主义的消逝而失去其对人类社会的影响。

吉登斯试图在资本主义制度的范围内通过改良的方式以实现共产主义的价值,这只不过是一种无法实现的善良的愿望而已。马克思认为,资本主义时代虽然是一个巨大的解放的时代,但是在资本的规定中,人与自然都成为“纯粹的有用性”,发生了普遍的异化。资本主义以“占有”取代了“生存”。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批判,从根本上来说,也是对资本主义社会中人的存在方式的否定。而在二战之后,尤其是 20世纪 60年代以降,西方资本主义从 “生产型的资本主义”调整为“消费型的资本主义”,“最大限度地进行消费”成为西方社会占主导地位的价值观念,“占有”的生存方式更是发挥到了极致。〔29〕据统计,发达国家人口仅占世界人口的 20%,消耗的物质材料和能源却占世界的 80%,人均消耗量分别是发展中国家的 35倍和 50倍。美国人口不足世界人口的 5%,却每年消耗掉全世界开发资源的 34%,人均消耗能源及产生的废物分别是发展中国家的 500倍和1500倍。如果地球上所有的人都像美国一样生活并相应排放有害物质,我们需要 20个地球。〔30〕在全球化过程中,西方资本借助市场的力量把这种发展模式和消费主义生活方式扩展到全球范围,形成了一种普遍的压抑人与自然的异化的力量,并成为此次金融危机与全球性问题的深刻根源。因此,正如马克思所指出的:“断言自由竞争等于生产力发展的终极形式,因而也是人类自由的终极形式,这无非是说资产阶级的统治就是世界历史的终结——对前天的暴发户们来说这当然是一个愉快的想法。”〔31〕在马克思看来,资本主义是以 “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过渡时代,是为人类自由个性的发展创造条件的时代。而“工人阶级不是要实现什么理想,而只是要解放那些由旧的正在崩溃的资产阶级社会本身孕育着的新社会因素。”〔32〕全球化充分地暴露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及其所决定的人的生存方式的局限性与片面性,同时也孕育着解决这一生产方式内部冲突的形式,喻示着人类应该以一种什么样的价值观来引导自身的生存方式。

三、“推进马克思”与“回到马克思”

全球化的发展越来越凸显出马克思批判精神的当代价值。而以德里达为代表的后现代主义思想家为了批判当代西方资本主义社会而发现了马克思的批判精神。德里达说:“要想继续从马克思主义的精神中汲取灵感,就必须忠实于总是在原则上构成马克思主义而且首要地是构成马克思主义的一种激进的批判的东西,那就是一种随时准备进行自我批判的步骤。这种批判在原则上显然是自愿接受它自身的变革、价值重估和自我再阐释的。”〔33〕

德里达把批判与解构联系起来,并从解构主义的视角去理解马克思的批判精神。“在我看来,除了是一种激进化之外,解构活动根本就没有什么意义或主旨,这也就是说,在某种马克思主义的传统中,在某种马克思主义的精神中,它至少是这样。因此,这种尝试将马克思主义激进化的做法可以被称做是一种解构。”〔34〕德里达的解构不再单纯是一种批判,而且,它向一切批判发问,甚至向一切问题发问。这样,德里达虽然正确地把握了马克思学说的本真精神,但是却将这种精神等同于一种激进化的方法。他把马克思的批判精神与其理论基础割裂开来,力图构建“解构的马克思主义精神”,其目的是以颠覆语言的既定结构来挑战传统与权威,从而实现解构运动对公正的渴望和追求。〔35〕“我们总是想一下子就把马克思主义批判的精神——看起来它在今天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必不可少——同作为本体论、哲学体系或形而上学体系的,以及作为‘辩证唯物主义’的马克思主义区别开,同作为历史唯物主义或作为方法的马克思主义区别开,而且同被纳入政党、国家或是工人国际的机构之中的马克思主义区别开。”〔36〕

马克思的批判精神是人类实践活动及其与之相适应的交往方式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随着全球化浪潮的到来,人类实践活动在资本关系的制约下深刻地改变着人与自然的关系、人与人的关系以及人与自身的关系,带来一系列全球性问题,使人类社会面临着生存危机和发展极限的挑战。这一切使马克思的批判精神并没有因为苏东剧变而消亡,而是愈益显示出其时代价值。德里达对马克思批判精神的强调和呼唤在某种意义上是对时代需要的曲折反映。正如沃勒斯坦所说的:“已经死亡的是作为现代性理论的马克思主义,这一理论是与自由主义的现代性理论一起被精心制造出来的,而且它确实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了自由主义的激励。而没有死亡的是作为对现代性及其历史表现、即资本主义的世界经济进行批判的马克思主义。”〔37〕沃勒斯坦在这里对“作为现代性理论的马克思主义”(即马克思之后的马克思主义)与“作为对现代性及其历史表现、即资本主义的世界经济进行批判的马克思主义”(即马克思的学说)进行了区分,指出马克思的学说并没有随着苏东剧变而消失,“死亡”的是某种教条主义的马克思主义。沃勒斯坦的这一区分无疑是非常深刻的,但是也带来了一些问题:既然各种形式的“马克思之后的马克思主义”往往宣称自己是马克思学说的正统继承者,那么,马克思的学说究竟是什么?马克思学说的继承者应该以一种什么样的态度对待马克思的学说才能在“推进马克思”的过程中不失其“真精神”?或者,各种不同的具体的历史条件是否会限制人们对马克思学说“真精神”的把握?显然,离开对资本主义发展历史及其所推动的全球化进程或世界历史进程的考察,离开对马克思主义理论与社会实践之间不断转化的关系的考察,人们是无法获得这些问题的答案的。

马克思的学说产生于资本主义各种矛盾尖锐突出的自由资本主义时期。在资本主义的早期发展阶段,马克思就对资本主义运动规律及其发展趋势进行了科学的分析,并在此基础上提出了关于“现实的个人”的自由而全面的发展何以可能的理论,而马克思的批判精神则是贯穿于马克思整个理论体系的根本精神。阿格尔把马克思的学说称之为“马克思本人的辩证法”,并将马克思的理论划分为三个组成部分: (1)异化理论和人的解放观; (2)资本主义社会制度及其 “内在矛盾”的规律的理论; (3)使内在矛盾的逻辑向经验方面发展的危机模式。〔38〕由于马克思的学说把结构的作用与人的作用结合起来了,它既不是决定论的,也不是唯意志论的,而是“理论和实践的辩证法”。“马克思的辩证法只有在把异化理论、内在矛盾理论和危机模式 (它把对结构崩溃的认识与能动的阶级斗争联系起来)结合起来的时候才是完整的。”〔39〕然而,长期以来,由于马克思学说的非体系化的、复调式的结构特征给人们从整体上认识和对待马克思的学说所带来的困难;由于马克思、恩格斯的许多重要著作如《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德意志意识形态》等,没有得到及其的出版和传播;再加上受历史条件、阶级偏见和个人主观认识的制约,马克思完整的学说体系往往在其发展过程中被曲解或歪曲。纵观马克思的批判精神在马克思之后的曲折发展历程,阿格尔发现:“当资本主义制度被危机和群众骚动困扰的时候,决定论的观点通常就会盛行;而当资本主义相对摆脱了危机困境,亦即产生了高度繁荣和控制了通货膨胀及失业的时候,人们就会接受意志论的观点。”〔40〕前者以第二国际时期 (1899—1914)考茨基等人的科学的马克思主义为代表,把马克思对资本主义内在矛盾所作的理论上的逻辑分析看作是经验的预言,并由此认为资本主义危机将不可避免地发生,他们并没有为有阶级意识的无产阶级安排积极的角色。后者则以 20世纪 40年代后期和 50年代的法兰克福学派为典型。由于看到战后资本主义的重建而认为资本主义已经“解决了”自己的结构性矛盾,法兰克福理论家们接受了马克思关于异化的批判理论,但拒绝他的内在矛盾理论或危机理论以及基于承认危机而倡导的能动的阶级激进主义的设想。〔41〕从第二国际中分化出来的列宁主义以其帝国主义论和新经济政策把马克思的批判精神推进到一个新的阶段,但是由于马克思的许多重要著作当时没有出版,马克思的“异化理论和人的解放观”并没有引起列宁的关注。而随着新经济政策在苏联的结束,斯大林模式的形成,马克思主义被教条化,马克思的批判精神也就不复存在了。苏联模式对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阿格尔指出:“马克思主义革命的希望所以减少,一方面是由于西方资本主义的结构正发生变化,另一方面也由于苏联人把一种独特的、极权主义的社会主义模式强加于那些马克思主义者而使之茫然。”〔42〕

当斯大林模式窒息了马克思的批判精神的时候,西方马克思主义者却以独特的方式传承了马克思的批判精神。发端于 20世纪 20年代初期,随着法兰克福学派在 30年代的诞生,最终形成了以卢卡奇、葛兰西、柯尔施等为理论先驱的西方马克思主义或新马克思主义。法兰克福学派的“学院派”文化批判在二战后衍生出了形形色色的西方马克思主义流派和思潮,表现出了人本主义的马克思主义和科学主义的马克思主义的尖锐对立。1968年“五月风暴”以后,西方马克思主义转向更加多样化的发展阶段,开始从人本主义哲学转向对现代资本主义的全面批判,研究主题也从哲学思辨领域拓展到政治、经济等广阔的社会领域,并密切关注生态、妇女、种族、社会发展等全球性问题,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等新的派别应时而生。经过 20世纪 80年代末 90年代初苏东剧变的冲击和考验,西方马克思主义得到进一步的发展,而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的崛起尤为引人注目。尽管西方马克思主义在学术结构上与政治实践相脱离,实现了马克思主义传统的经济政治批判的文化转向,然而,它不仅始终保持了对资本主义不妥协的批判态度,并在对资本主义的文化批判中动摇了资本主义的根本价值根基,揭示了资本主义历史逻辑和经济政治的现实弊端,为马克思主义的当代发展提出了新的问题和路径;而且对当代马克思主义发展中的教条主义批判作出了理论贡献。〔43〕

早在自由资本主义时期,马克思就看到了资本主义全球化在把异化发展到极致的同时也孕育着解决异化的条件。以苏东剧变为标志,全球化的加速发展使历史真正地转变为世界历史,资本主义在全球化浪潮中也在空间上扩展到了极限,其内部矛盾也充分地暴露出来,这就为 20世纪 90年代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的飞速发展并向马克思批判精神的回归创造了历史条件。如今,生态学马克思主义成了西方马克思主义中最有影响的一个派别。

〔1〕〔7〕[德 ]乌尔里希·贝克.什么是全球化?〔M〕.常和芳译,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13,2.

〔2〕刘森林.辩证法的社会空间 〔M〕.吉林人民出版社,2005.66.

〔3〕[英 ]安东尼·吉登斯,克里斯多弗·皮尔森.现代性:吉登斯访谈录 〔M〕.尹宏毅译,新华出版社,2000.154.

〔4〕〔5〕〔6〕[德 ]乌尔里希·贝克.世界风险社会 〔M〕.吴英姿,孙淑敏译,南京大学出版社,2004.2,2,13.

〔8〕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 1卷 〔M〕.人民出版社,1995.276.

〔9〕靳辉明.当代资本主义新变化和发展趋势研究 〔J〕.马克思主义研究,2006,(3).

〔10〕[英]安东尼·吉登斯.失控的世界 〔M〕.周红云译,江西人民出版社,200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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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0-0

A

1004—0633(2010)06—039—07

2010—09—30

魏明超,法学博士,仲恺农业工程学院人文社科系副教授。 广东广州 510225

(本文责任编辑 王云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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