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美国金融危机的冷思考——基于生产过剩的马克思主义视角*
2010-03-22胡莹
胡 莹
关于美国金融危机的冷思考
——基于生产过剩的马克思主义视角*
胡 莹
当前美国金融危机的实质是生产的相对过剩,生产与消费的矛盾是过剩危机出现的动因,信用制度的发展和商业过度投机是促成过剩危机的重要推动力,生产社会化与生产资料私人占有之间的矛盾是引发危机的根本原因。经济全球化使得资本主义的发展走进一个“二律背反”的空间,即,经济全球化的加速发展也会加速减少资本主义发展进程中外部化成本的释放空间。
金融危机;生产相对过剩;收入差距;资本主义基本矛盾
当前美国金融危机的实质是生产相对过剩,美国的收入差距是过剩危机出现的直接诱因,其深层次的根源则在于资本主义基本矛盾。马克思关于资本主义经济危机的论述,体现了其敏锐而深邃的洞察力。
(一)
此次蔓延至全球的金融危机,始于美国的次贷危机,危机主要表现为次级贷款的严重拖欠。据美联储估计,到 2007年底,美国固定利率次贷的严重拖欠率达 8%,而可调利率 (简称调息)次贷的拖欠率已达 23%,其中,有 10%的调息次贷才发放了 6个月就进入了严重拖欠状态。2007年第三季度,进入丧失抵押赎回权程序的调息次贷增加了17.1万笔,比第二季度增加了 36%。信贷规模收缩是次贷危机对美国经济所有影响中最要害的。据美联储调查,2008年的头三个月里,美国各银行都进一步收紧了放贷标准,从严掌握各种房贷的条款,造成信贷成本提高和放贷收紧。〔1〕次贷危机全面爆发后,损失严重的金融机构惜贷成风,致使市场流动性严重不足,消费需求全面缩减。
次级贷款的偿付危机反映了消费与生产之间的脱节,体现了有支付能力的需求与生产之间的矛盾,它的实质是生产的相对过剩。马克思认为,在物物交换的形式下,买和卖同时发生,因此,不存在产生危机的因素。危机作为生产和需求失调的现象,是随着商品交换而产生和发展的。当人类社会进入以一般等价物为中介的间接的物物交换阶段,特别是当货币进入商品流通领域充当一般等价物之后,在货币执行购买职能的过程中,买与卖的行为不同步,这样便潜伏了危机的可能性。在货币作为支付手段的情况下,只要有一个人不能如期支付,就会导致一大批人无法支付,从而进一步增大危机出现的可能性。但是,在简单商品经济条件下,危机只具有可能性。这种可能性要发展为现实,必须有整整一系列的关系。从简单商品流通的观点来看,这些关系还不存在。只有在资本主义商品经济的条件下,危机才从可能转变为现实。
由资本有机构成提高造成的利润率下降趋势,使得资本在实业经济领域缺少有利可图的投资机会。在过去的 30年里,工业生产所使用的生产能力平均达到了 81%,而在最近 5年,则只使用了77%的生产能力。〔2〕由于生产能力过剩,主要投资方向开始转向金融业。金融业的发展不仅增加了资本的获利性,而且通过扩大信用刺激了有效需求的增加,是美国抵制过剩危机和经济停滞的主要对策之一。20世纪 70年代,金融业的利润只占到美国国内利润总额的 15%,但当前这一数据已经达到了 40%。相反,制造业的利润虽然曾经占到了全国利润总额的一半,但现在却锐减至不足 15%。〔3〕不过,尽管制造业部门的就业有所下降,而且在获得利润方面其重要性已不及金融业和服务业,但生产率的提高还是使得美国制造业的生产产量不断增长。
信用是“生产过剩和商业过度投机的主要杠杆”〔4〕。金融体系的强势发展一方面促进了资本主义生产的扩大,另一方面,也造成了一种虚假的需求,引起资本主义生产的盲目扩大和投机活动,最终必然导致生产过剩,出现债务偿付危机,信用出现紧缩。次贷危机使美国经济的信贷环境变得越来越恶化,这对美国经济弱势增长的影响是致命的。
(二)
生产相对过剩是消费相对不足的另一种表述方式。消费是分配结果的体现,收入差距的变化对消费具有直接的影响。逐步拉开的收入差距,为改变消费结构、加大高级消费品的比例提供了一定的拉力。但是,当经济发展带动经济规模增大到一定程度后,经济增长的继续实现就不可能依靠一部分高收入者对高级消费品的消费来带动了,而是要求更多的人能够消费得起高级消费品。美国收入分配不平等的程度加深,严重地制约了消费需求的进一步提高,生产与需求之间的矛盾日益明显。西方经济从 20世纪 60年代以后有明显的金融化倾向,即通过金融创新,把不足的有效需求放大。金融化倾向通过放大需求维持增长,让没有钱的人假装有钱来买房子,最后泡沫就破了。这就是过剩危机的直接导因,也就是马克思所说的,任何危机的根源都是劳动人民的消费能力不足。
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美国的收入不均等程度经历了大幅度的上升。不论是主流的还是非主流的经济学家,都一致认为,从上世纪 70年代以来,美国的收入分配差距扩大了。蒂玛森·斯米丁(T imothyM.Smeeding)指出,21世纪之初,在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的所有成员国中,美国的收入不均等程度最高。〔5〕长期以来,马克思的批评者们声称,美国中产阶级的增长证明马克思关于资本主义进程的“预言”是错误的。但是,在近几十年里,美国的收入分配逐渐呈现出许多与贫困的拉美国家相同的特征:中产阶级减少,大量财富流入社会最富有者手中。〔6〕美国的收入差距陷入了一个 “恶性循环”的怪圈,贫困进一步加深与财富进一步集中并存。经济蛋糕越来越大,但是,由于大部分的收益流向既得利益拥有者,低收入群体所获得的份额随之减小。吉尔德 (Gilder,G.)对财富的定义一语道破了这一“马太效应”的玄机:“财富是由那些可以保证将来有源源不断的收入的资产构成的。”〔7〕1979—2000年间,美国居民收入的总体增长在不同收入阶层之间分布如下:最富有的 1%的家庭得到了收入增长的 38.4%,占最富有的 20%的家庭总份额 (74%)的一半以上。最穷的 20%的家庭仅得到 0.8%。2003年美国的家庭总数是111,278,000户,最富有的 1%就是 1,112,780户。这些家庭所分享的份额比构成最贫穷的 22, 255,600个家庭要高出 48倍。〔8〕
国家富裕和劳动者贫困并存,这是发达的生产力和资本主义制度相结合的产物。在美国,2001年末,上一轮的经济衰退基本结束,新一轮的经济扩展从 2002年初开始。以此为基点,2003年末, GDP增长了 5%左右,2004年末,增长率为 10%,而到 2006年结束时,GDP比 2002年初增长了 15个百分点,显示了强劲的经济增长势头。相反,中位工资增长明显地滞后于经济增长,从 2002年到2005年初基本保持不变。在 2005年末,就在 GDP持续增长的同时,中位工资却开始下降,一直到2006年末也没有超出 2002年初的工资水平。GDP增长速度与中位工资增长速度之间的的背离清晰可见。〔9〕
克里斯多夫·布朗 (Christopher Brown)检验了美国的收入不平等对有效需求的影响。他建立了一个模型来模拟收入不平等的变动对平均消费倾向(APC)的影响。研究结果表明,当家庭支出是收入约束型时,收入差距会对消费产生极大的负面影响。实证分析也显示,1978年至 2000年间,私有部门工资差距的扩大对美国的消费水平具有弱化功能。布朗用泰尔指数 (Theil Index)来衡量收入不平等。他指出,如果泰尔指数每月的变化幅度为1%,那么,这将使得该月的消费支出反向变动0.091%。最初人们会以为这在数量上是非常不起眼的。但是,从 1967到 1986年,泰尔指数的上涨幅度超过了 130%。如果收入不平等程度不变,那么,该期间内的消费支出将会高出 11.83%。〔10〕
收入差距的扩大降低了中产阶级和低收入阶层的购买力,造成了有效需求的减少,是导致过剩危机出现的直接诱因。为了缓解有效需求不足,或者说生产相对过剩,美国金融体系得到了急速扩张。信用的扩大意味着人们可以便捷地获得分期贷款、助学贷款、信用卡服务、家庭资产贷款或者其他种类的信用,这意味着低收入阶层收入约束的软化以及他们购买能力的增强。因此,就对平均消费倾向的影响来看,信用的扩大相当于收入不平等程度的下降,它使得在收入差距扩大的同时,人们可以通过借贷的方式来消费,平均消费倾向会保持稳定甚至有所上升。问题在于,借贷消费究竟具有多大的持续性。借债消费的决定意味着放弃将来的一部分收入以偿还债务,这又会对未来的消费带来负面影响。而且,当个人的透支额逐渐增加并越来越接近其信用限制时,他的信贷价值就会下降。作为解决过剩危机出路之一的金融体系的扩大,本身就隐藏了新的危机。这种自我调节尽管有用,但也相当有限,“每一个对旧危机的重演有抵消作用的要素,都包含着更猛烈得多的未来危机的萌芽。”〔11〕美国的数据表明,在经济扩张时期家庭的债务收入比达到顶点,在随后的衰退时期便急剧下降。债务收入比的周期性波动是美国经济周期性波动的一种新的表现形式。〔12〕
美国学者福斯特分析了美国工人真实工资下降与消费迅速增长并存的现象,指出,工人家庭通过借债来维持其消费水平,推动了美国的经济增长,却背负了沉重的债务负担。福斯特指出,不平等的、以阶级为基础的收入分配是消费和投资的一个决定因素,这是资本主义经济无法回避的一种现象。消费品支出的多少取决于工人阶级的收入。工人需要把他们的全部收入或大部分收入用于消费。对于位居美国收入分配结构底层的 60%的家庭来说,人均消费支出等于或超过了 2003年税前收入的平均值;而位于他们之上的 1/5的人口将其税前收入的 5/6用于消费。相反,那些位于收入金字塔顶端的人们——资本家及其相对富有的依附者们——消费支出占其总收入的比重要小得多。资本家们收入的绝大部分都用于投资。收入与财富的不平等不断扩大,产生出资本主义长久以来未能解决的难题:积累的过程取决于工资的不断降低,而它最终却要依赖以工资为基础的消费来支持经济增长和投资。
从表面看来,美国经济的增长一直以来更依赖于消费的持续增长。从 1994年到 2004年,消费的增长快于国民收入的增长,个人消费支出在 GDP中所占的份额从 67%增加到 70%。“家庭债务负担”(借贷服务支出占可支配收入的百分比)会随着不同的家庭类型而变化。自 1995年来,对中等收入水平的家庭来说,借贷服务支出占其可支配收入的百分比提高了 4个百分点,比其他收入集团要高出 20%。最高收入水平的家庭债务负担自然是最低的,不及可支配收入的 10%。所有这一切都表明了家庭债务分布的阶级性。经济压力更多地是由低收入阶层、工人阶级家庭来承担的。激增的家庭债务负担为拖欠和破产打下了铺垫。〔13〕
美国居民消费债务占可支配收入的百分比从1975年的 62%上升到 2005年的 127.2%,增长了两倍多,尤其是 2005年的数据,已经超过了100%,这表明,即使不追加任何新的消费,消费债务就已经超出了可支配收入能够支付的范围。〔14〕如果继续借债,以债偿债,那么,消费债务与可支配收入之间的缺口可能会越来越大。消费者的购买能力受到了惨淡的收入增长的限制,尤其是工资。近年来,商家越来越关注消费者市场中的高收入群体。即使是像沃尔玛这样的主要面向工人的低价堡垒,也开始供应旨在吸引高收入家庭的产品。考虑到投资的停滞不前,美国经济已经转变得越来越依赖消费来推动增长。在这样的一种经济体系中,底层收入的脆弱和对工人阶级消费——所谓“低端消费”——的挤兑已成为一个严峻问题。要解决由收入差距扩大所造成的过剩危机,依靠国内借债消费的刺激不仅并非长久之计,而且埋下了今日金融危机的祸根。
(三)
对于有效需求不足的原因,凯恩斯将其解释为“三大心理规律”。与消费心理相比,收入所得对于消费行为具有更直接的决定性作用。马克思曾经指出,资本主义“社会消费力既不是取决于绝对的生产力,也不是取决于绝对的消费力,而是取决于以对抗性的分配关系为基础的消费力”。〔15〕这种对抗性的分配关系造成美国的收入差距不断扩大,从而使得生产与消费的失衡作为资本主义基本矛盾的表现形式之一愈益突出。在马克思的经济理论体系中,资本积累被看作是资本主义经济增长的原始动力,资本唯一的目标是把剩余价值不断地转化为新的追加资本,导致资本积累呈现出脱离社会需要而无限扩张的态势。另一方面,以广大雇佣工人为主体的社会需求和消费却相对萎缩。这种现象使生产扩大和工人消费水平降低并存,资本主义社会生产与消费的关系发生异化与扭曲,一旦生产增长普遍超过了工人的有限消费和需求的增长,经济危机就出现了。过剩危机的根源在于资本主义基本矛盾,即生产的社会性和生产资料的资本主义占有形式之间的矛盾。只要资本主义存在,经济危机就不可避免。
除了扩大信用之外,政府支出与技术发明是抵制过剩的另外两种对策。正如凯恩斯所指出的那样,政府支出会为经济发展提供动力。重大的技术发明如汽车的出现,对经济的刺激作用甚至可以持续几十年。但是,政府支出受到政府岁入的约束,重大的发明也无法在短期内轻而易举的获得。无论是扩大信用和政府开支,还是创造发明,这三种对付过剩危机的方法都具有一定的约束条件和运用极限。
马克思指出:“创造世界市场的趋势已经直接包含在资本的概念本身中。”〔16〕世界市场为过剩产品提供了出路,世界市场的扩大成为经济全球化产生和发展的前提。在全球化浪潮的推动下,美国的对外投资高涨,许多劳动密集型产业转移到了发展中国家,造成国内产业空洞化,劳动者大量失业。面对来自发展中国家劳动密集型产品进口的竞争、海外移民的增加以及美国海外投资的增大,美国低技能劳动者的收入下降了,使美国的收入差距进一步扩大,加剧了国内的生产相对过剩。经济全球化扩大和巩固了资本主义的世界经济体系,实现了贸易、金融、投资、劳务、技术等的全球自由流动,与此同时,也促成了金融危机的“全球化”。
马克思指出:“各国人民日益被卷入世界市场网,从而资本主义制度日益具有国际的性质。”〔17〕世界市场的资本主义性质,决定了经济全球化的资本主义性质。发达国家、新兴工业化国家、发展中国家和贫穷国家之间形成了新的国际经济结构和产业分工链条,国际经济不平等秩序进一步加深。在不平等交换过程中,发展中国家的大量物质财富被发达国家轻易攫取。不发达国家的贫困反过来又限制了全球市场的购买力,生产与需求之间的失调在全球范围内表现为世界市场的过剩。当代资本主义国家在寻找海外市场、转嫁过剩危机的同时,资本主义基本矛盾也在全球范围内扩展开来。一方面是由发展中国家的相对贫困所造成的需求相对减少,另一方面是全球生产能力的过剩。现在,生产相对过剩已经从一国扩展到全球。当全球化的资本生产速度远远超过了市场的形成速度,而对产品的有效需求的增长率赶不上产品的生产率时,资本生产的无限扩大与有限的世界市场之间就存在着尖锐的矛盾。资本的全球化将私有资本的内部矛盾引向世界,将资本主义的内部矛盾引向深入,使其在全球范围内充分发展、充分展开。这就使得资本主义的发展走进一个“二律背反”的空间,即经济全球化的加速发展也会加速减少资本主义发展进程中外部化成本的释放空间。〔18〕在经济全球化把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扩展到全球范围的同时,资本主义基本矛盾以及作为其表现形式的经济危机也经历了“全球化”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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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83
A
1004—0633(2010)01—0055—04
2009—10—15
胡莹,法学博士,中山大学教育学院社科系讲师,研究方向为马克思主义与当代经济社会发展。 广东广州 510275
*感谢首都师范大学政法学院董正平教授为本文写作提出的宝贵意见。本文一切文责由作者自负。
(本文责任编辑 王云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