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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误区:对于工具性翻译观的反思*

2010-03-21尹铁超

外语学刊 2010年6期
关键词:工具性译者工具

葛 林 尹铁超

(黑龙江大学,哈尔滨150080;对外经济贸易大学,北京100081)

1 引言

20世纪60年代以来,翻译理论流派纷呈,研究视域更加广阔,理论建构更加系统化、规范化,新观点、新方法、新标准层出不穷,但是同时也存在一些习惯性误解,影响翻译研究的高度和广度。长久以来,存在一种先入为主的翻译工具论调。翻译的传播、中介作用毋庸置疑,但单纯将其界定为语言际、文化际的无声工具则有失公允。翻译工具论将翻译对象化,割裂了翻译行为与人自身的本质关联,使其成为仅供随时表达和再现的被动工具,极大地忽视了翻译的本体性,直接导致翻译研究和实践的众多弊端,对翻译研究的高度和广度产生严重影响。深入研究翻译的层次、内涵,对于翻译问题实施本质性、规律性的解释,是译论研究面临的一个重大问题。因此,须要反思翻译工具论。

2 何谓工具性翻译观

我们批判翻译工具论,并非针对工具性语言(metalanguage)(钱冠连 2003)、元翻译(蔡新乐 2005:195-211)、工具性翻译(instrumental translation)(Nord 1991)等相关翻译研究,也非针对作为文本的翻译产品,而是关系到特定理论和实践过程的研究。在此过程中,翻译降格为派生性的沟通工具,翻译及译者的存在被轻视、怀疑甚至忽视,进而被简单理解为单纯的转换手段以及工具性的研究。从工具论角度看,翻译可能表现为一种自我消解,译者也随着关键性角色被否定而沦为一仆二主的“舌人”、“带着镣铐的舞者”;可能表现为一种为了统一的模式而进行的千篇一律的机械复制;可能表现为人云亦云、教条主义译论的问题系,成为过度抽象化、过度人文化研究的理论资料;或可能由于研究者陷入某理论权威的圈子里不能自拔,最终被遗弃、分解或歪曲。翻译工具论仅仅注意翻译对于源语世界的表征,无法对翻译生成之后翻译行为的继续实施合理解释。研究新批评、结构主义到后结构主义翻译热潮的更替可以看出,传统翻译工具观的指导力极其有限,反思翻译工具论势在必行。本文从翻译本体论角度强调在语言、历史、政治、文化交流等过程中,翻译不是外在的、单纯的工具性载体,而是具有鲜明语言文化个性的交往主体,在人的表情达意过程中发挥重要作用;尝试通过分析翻译工具论的本质、成因及危害,重新审视这一至关重要的论题。

3 工具性翻译观的缘起

翻译工具论不可能是空穴来风,笔者认为其根源至少可以从以下几方面解释。

3.1 语言工具论的印迹

翻译活动是不同民族语言之间进行沟通的跨语际文化实践。由于翻译的本体问题是语言,对于翻译本质的认知就不可避免地受到语言观的影响,于是不难理解,翻译工具论部分源自语言工具论。至少到上世纪60年代,这种传统语言观仍在语言学研究领域占据统治地位。语言工具论主张,“语言本质上是一种表象,表象的背后是深层的思想语言”(高玉2008:28),它忽视了语言的思想本体性,将语言简单地视为表象的符号系统,抹除了语言承载的概念、知识、价值、思维方式及民族文化印迹。近年来,随着语言成为当代语言学、哲学、心理学、人类学、社会学等学科关注和探讨的焦点,改良的语言工具论应运而生。它一方面承认语言对于人类交往的积极介入,另一方面又将语言视为被动、机械、静止、僵化的认知和交流工具,在强调语言中心地位的同时,自相矛盾地将语言定位为“工具”,实际上仍未摆脱传统工具观的羁绊。从西方萨丕尔-沃尔夫假说、伽达默尔的解释学、维特根斯坦的“可说”与“不可说”的界分、德里达对于“逻各斯中心主义”的竭力攻击,到国内20世纪80年代有关语言与思维关系的讨论以及文化语言学、社会心理语言学、文化翻译学等交叉学科成立并成为热点,语言观的相应变革表现出与时俱进的特点。正如杨自俭所言,“时代的发展和我国文化的建设要求我们……摆脱外语是‘工具’这一概念的束缚……这是一种发展趋势,应认真对待”(杨自俭2000:1-2)。翻译活动置身于双语或多语之间,促成、实现不同语言间的桥接、互动,这种作用方式决定必须将语言问题作为核心问题研究。如果简单承认语言——翻译转化的基础及对象——为工具,翻译则会顺理成章地被赋予工具属性。翻译工具论势必将承载语言工具论,逐渐左右翻译研究者的思路,甚至演变为一种习以为常的定势。

3.2 传统忠实观催发工具性的翻译观

翻译是不同民族语言之间的双向交流与平等沟通,是源语文化与译语文化之间相遇、相知和相互融合的过程,翻译的积极作用并非通过亦步亦趋地模仿实现。然而,僵化的、单向度的等值观始终在翻译界占有一席之地,它将绝对忠实定格为翻译的最高目标,将译文原型化为依附于原文的“不忠的美女”(les belles infideles),将翻译简单化为单纯的搬运、转移,物化为消极、被动的传递工具,低估翻译活动的偶然性和复杂性:忽视译者作为阐释的主体,对于原文的理解不一定完全与作者吻合;忽视译者的风格并非一成不变;出版人、评论人、目的语读者甚至作者都有可能出于不同动机介入翻译过程,为翻译工具论的滋生提供土壤。诸如翻译与事物、符号、意义等基本问题如何关联,翻译何时不再中性、中立,翻译的黑盒子如何运作,哲学、诗学、文化学等学科如何关注翻译,翻译选择如何受到政治和思想因素、作品的文化内涵、审美价值、经济因素、文本类型等制约等一系列的问题也无法解决。

3.3 理论的弱化与翻译的工具化

翻译产生于不同群体之间的交往,是经济发展、文化交流、社会进步的催化剂。翻译将一种特定社会文化背景下的言语意义与内涵再现于另一种社会文化背景中,涉及审美、解码与编码过程的实践,成为不同文化群体之间交流与沟通的中介。然而,要警惕下述倾向:过分强调翻译活动的实践功能,无视翻译标准、原则、体系的构建。长期以来,这种忽视理论的倾向一直存在于翻译领域。即使卞之琳这样知名的翻译家,也强调“根本没有什么翻译理论好讲”(卞之琳2000:8),甚至有学者称,“翻译从来没有什么理论,也不需要什么理论;外国也许有,中国没有”(陈福康 2000:ii)。这种仅仅关注翻译实践的思想,认为翻译无非是保证文化主体交流的符号象征,无非是传递与转化的工具,理所当然地将翻译内化为一种工具性认知方式,忽视对翻译本质、翻译方法、译文标准、翻译研究途径、翻译的跨学科性等问题的研究,无法为翻译的复杂性、互文性、民族性、传承性、流变性提供理论依据,导致翻译工具论的形成及流行,无怪乎方平在评论文学翻译时,强调相对于翻译实践而言,“我们在翻译理论上的探讨和研究却显得很不相称”(谢天振1999:1)。

4 质疑翻译工具论

4.1 为何将标准奉为权威

工具性翻译观直接或间接导致翻译研究的诸多弊端,前景并不乐观。首先,翻译涉及社会文化体制中的意识形态、文化形态、政治形态等多种因素,翻译行为不可能“价值中立”(value free)。而翻译工具论忽视这些客观实际,执拗地将翻译界定为一种表象、一种物质外壳,武断地将遵从原始意义作为翻译之本,执拗于完全等值,简单地将翻译视为无声的传输工具,进一步固化了等值观念和忠实观念的权威地位,翻译过程被“一根筋”地绝对化,客观、可操作性的标准被视为扫除翻译障碍、保证准确传达和如实再现的黄金法则。于是,20世纪80年代以来,对“等值论”的研究达到了白热化程度,从穆南(George Munin),卡特福德(J.C.Catford),到威尔士(Wolfram Wilss),几乎所有这些突出语言工具理性、以结构主义为理论依据的语言学角度的翻译研究,都存在一个共同问题,即刻板地追求科学主义的统一模式,把翻译过程中译者的影响、语言文化的接触、翻译的复杂性与偶然性搁置在一边,严重地忽视了翻译活动的社会性、政治性、人文性、主观能动性和创造性。正是基于对这种工具主义忠实观的质疑与挑战,德国功能派翻译理论、多元系统学派、描写学派、文化学派以及翻译伦理研究应运而生,并取代语言学派发展为译界关注的焦点。

抛弃翻译工具论的羁绊,将翻译放置于更广阔的时空背景中考察,我们不难发现,忠实并非翻译的最高标准,将适度的翻译效果作为衡量翻译的标准更具合理性。译者的根本任务不局限于是否克服语言的障碍,忠实、流畅地传递信息,不局限于是否保持语言文化的多样性特征,不局限于某语言文化个体的声誉及利益,而应更多地关涉是否可以适度地译介原语文化和丰富译语文化,维系并促成平等、公正、友好的群体交往,从而推进人类文化整体进程。以此为评判标准,不仅有助于真正实现翻译的美好初衷,更有助于灵活把握翻译过程,促成优秀的翻译成品。同时,译者的抉择并非囿于翻译策略本身,而是更多地出自特定的交往动机,于是同一翻译策略可能服务于不同目标,忠实的权威性需要结合文化间性考察。有时,作者会有意识地依托“文字游戏”歪曲或捏造事实,贬损目的文化,以实现若干不可告人之目的。要凸现文化共融的翻译效果,译者会倾向于忠实策略,执着于每一个词句,以真实再现作者的意图。

由于译者不可能绝对中立,客观上给以忠实为借口,贬损或伤害某些文化群体的人提供了平台。2002年3月,美籍华人律师章家敦(Gordon G.Chang)的The Coming Collapse of China中译本在台湾出版。在中译文序中,作者强调其看衰中国的原因,源作充斥着凭空捏造的事实,反华论断随处可见,侯思嘉、阎纪宇两位译者对此进行了忠实表述,这种具有明显政治攻击性的忠实传译为愚弄视听,误导民众,进一步丑化、诋毁中国提供了助力,其反华、辱华的翻译行为激起了海内外华人华侨的强烈愤慨和严厉谴责。可见,在翻译领域,不应该仅仅停留在忠实策略本身,而应该结合全球化的新语境和语言文化的多元格局,远离教条主义,辩证地判定翻译策略的权威性,通过合理的语言文化碰撞和交融,找到合理的指导方法,实现适度的理论建构。

4.2 翻译研究何以问题重重

翻译工具论并不仅仅限于赋予翻译工具性的原型,它更会介入种种概念化过程,严重干扰对翻译理论和实践经验的研究。翻译工具论忽视翻译活动的多侧面、多层次特征,弱化了对翻译过程本质性、规律性、系统性、动态性的解释,影响到本体论意义上的翻译研究,表现为理论与实践的脱节,这种“两层皮”现象又使翻译理论建设过于表面化。在翻译界普遍深入开展翻译史、翻译技巧、翻译范畴、翻译理论流派等研究的背景下,仍然存在着一种倾向,即仅仅关注理论的堆砌,千篇一律地跟风,重复探讨某权威的西方翻译模式、方法、思想,将文章本身玄而又玄的程度,作为评判其学术价值的至高无上的标尺,而对这些文章是否可读、是否能够有效地指导并规范实践则默然视之;或者各执一端,无休止地为理论而理论,为争论而争论,往往只看到翻译的艺术性,忽视翻译的科学性,只盲目推崇归化策略,却将异化策略贬低的一文不值;或者不断“换汤不换药”地推出新的术语,一味沉湎于理论语言游戏之中,使令人眼花缭乱的理论群没有解决问题的实际功用。

翻译工具论的保守倾向,会影响到理论研究的兼容性和深入程度,导致不分青红皂白地扣帽子、打棍子,武断地怀疑、排斥某研究范式,如草率地断言“解构主义的译论要解构、颠覆一切意义”,杞人忧天地认为“文化学派从外部因素切入所做的关于翻译本体的一切见解和结论几乎都是偏颇的、错误的”(赵彦春2004:101)。我们应该以平等对话、开通豁达的姿态对待包括解构主义、文化学派在内的理论模式,慎思之、明辨之,以哈贝马斯交往行为理论为依据,以建构主义的翻译观为指导,兼收并蓄地建设有民族特色的翻译学体系。

4.3 译者乎?主体乎?

翻译工具论物化了翻译过程及翻译主体,对于翻译过程中主体间的交际活动、社会活动、思维活动、语言活动等规律性表现过分简单化,甚至视而不见。它机械地将译者限定在严格的框架中,限制了译者独立见解和创造性的发挥,在一定程度上深化了译者的隐身。译者不仅需要“一仆二主”、“费力不讨好”地周旋于源作与目的读者之间,更需要单向度地服从其他个体的意志或安排,而对是否需要适度地规约目的语读者、评论人、赞助人等的言行却缺乏深入的思考,即使是 Andrew Chesterman(1997:180),Christiane Nord(1997:125)这些知名的国际学者,也在有意无意间接受了翻译工具论,强调译者的使命在于无条件服从原文,服从读者的期待,服从赞助人的意愿。

5 结束语

在当前翻译学与社会学、人类学、心理学等学科间交叉互动更加频繁,新的语言、文化、理论参照系不断被引入的背景下,翻译研究显现出的面貌取决于我们如何以谨慎、发展和开放的观点看待其任务、性质、功能和客观规律。所谓名不正,言不顺,要警惕随意地界定与阐述翻译的本质。约定俗成的翻译工具论在翻译与静止的、被动的、附属性的工具之间画上等号,却忽视了这种不严密的工具性论断带来的种种弊端。随着从洪堡特(1997:47)到海德格尔(1996:314)、伽达默尔(1994:62)几代哲学家、诠释学家由工具性语言观向本体性语言观的转变,翻译观的相应变革也提上了日程。翻译是否为工具?能否为工具?翻译如何被赋予工具的属性?翻译工具论的显性和隐性弊端何在?诸如此类的问题均成为亟待解决的重点问题。笔者认为,翻译并非工具,而是能动的交往主体,工具性翻译观这一课题有必要深入研究下去,突破翻译工具论的窠臼,不仅有助于拓展翻译的表征特性、演变性、作用方式和影响力等相关的思考,更有助于促成合理地实现翻译的传播、转化、生成等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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