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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哲学视域内的语言、表征与意义

2010-03-21全明姬

外语学刊 2010年6期
关键词:索绪尔维特根斯坦霍尔

全明姬

(黑龙江大学,哈尔滨150080)

1 表征的意义

英国文化研究“伯明翰学派”的著名代表人物斯图尔特·霍尔(Stuart Hall)以符号学、语义学的方法架构提出其著名的表征理论(representation theory),从事媒介文化研究及理论探讨。在他看来,语言是一种具有特权的媒介,我们通过语言理解事物,建构和交流意义。语言是我们遭遇世界的方式,我们通过语言来理解世界,语言表达人与世界的一切关系。一方面,世界独立存在,它需要通过语言得以呈现;另一方面,语言也只有作为表达世界的方式,才能获得其本体论地位。于是,我们只有通过语言才能获得意义,因此它也就成为文化价值和意义最主要的一种载体。

语言如何组建意义?它如何维持交际参与者之间的对话,使他们建立共享理解从而以大致相同的方法解释世界的另一种文化?在斯图尔特·霍尔看来,语言能够做这些事,恰是因为语言是作为一个表征系统来运作的。在语言中,人们使用各种记号。此处,符号可以包括多种含义,既可以是声音、书写文字、电子技术生产的形象,也可以是各种物品,用以向他人表征概念、观念和情感。

何谓表征?《牛津英语简明词典》给出了两个相关的解释:(1)表征某物即描绘或摹状它,通过描绘或想象而在头脑中想起它;在我们头脑和感官中将此物的一个相似物品摆在我们面前。(2)表征还意味着象征、代表、做标本或替代。“表征是在我们头脑中通过语言对各种概念的意义生产。它就是诸概念与语言之间的联系,这种联系既能指称“真实”的物、人、事的世界,又能确实想象虚构的物、人、事的世界。”(斯图尔特·霍尔2005:17)在这一意义的生产过程中,有两个表征系统参与其中:“第一,存在一个“系统”,依靠它,所有种类的物、人、事都被联系于我们头脑中拥有的一套概念或心理表象。没有它们,我们无法解释世界”(斯图尔特·霍尔:17)。也就是说,这一系统可以使我们赋予世界以意义,意义是本身依赖于人类头脑中固有的一个思想的“表征世界”,可以指称头脑内外的各个概念的形象系统。

我们将上述系统称为第一表征系统,因为这一系统本身并非几个孤立存在的概念,而是由通过对各个概念的组织、集束、安排和分级以及建立事物间联系的各种方法集合而成,是一个各种元素相互作用的集合体。我们能够顺利交往,在很大程度上是依赖于几乎相似的概念图和差不多相像的方法来理解和解释这个世界。语言始终是理解与解释的中介。这就须要谈到第二表征系统。在这一系统中,我们共享的概念图式必须翻译成一种通用语言,才能将我们的各概念、观点同一定的书写词语、讲话的声音和视觉形象联系起来。我们用于表述带有意义的词语、声音或形象的总的术语叫做符号。“在创造我们文化的意义系统的同时,这些符号代表或表征我们头脑中拥有的诸概念以及它们之间的概念关系,它们共同创造了我们文化的意义系统。”(斯图尔特·霍尔:18)在第一表征系统中,已经存在一个共享的概念图式,但是必须能够交流和表征各种意义。也就是说,我们只能进入一种共享的语言通道时,才可能实现意义的交流与理解。语言也就理所应当地成为建构意义的全部过程中的第二表征系统。此处,仍然须要注意语言这一概念本身的划界,因为除了我们通常意义上所讲的语言的书写系统和口语系统外,还包括用以传达意义的各种视觉系统。总之,第二表征系统依靠存在于概念图式与各种符号间的一系列相似性,这些符号被安排和组织到表征那些概念的各种语言中。因此,斯图尔特·霍尔认为,各种事物、概念和符号间的关系是语言中意义生产的实质之所在。

理论界存在三种不同的表征理论。在反映论途径中,意义是独立存在于现实世界的客体、人或事件中的,语言像镜子一样反映其客观存在的意义本身。在第二种通达意义的表征途径中,其思想路径完全不同于反映论,它认为说者、作者通过自己的语言把自己所要表达的意义传达给或强加于外在世界的人。词语具有的意思就是说话者要试图表达的意思。在斯图尔特·霍尔看来,这种观点的致命缺陷在于,人不可能成为语言意义的唯一来源,因为这意味着我们能用完全的私人语言表达自己的思想。对于私人语言问题,长期以来,一直是语言哲学的核心问题之一。霍尔认为,语言绝无可能成为完全私人的游戏。语言是一个开放性的社会系统,人的思想必须同所有其他词语和形象表达的意义妥协,这些词语和形象就存储在语言中。表征理论的第三种途径注意到语言的社会性与公众性,提出:事物并没有意义,我们构成意义,构成意义时使用的是各种表征系统,即各种概念和符号。因而,这种理论也被称为依靠语言通向意义的结构或建构主义途径,其重要代表人物是索绪尔。在索绪尔看来,意义的产生依赖语言。乔纳森·卡勒认为,语言本身就是一个由多种符号集合而成的系统。这些符号(声响、形象、绘画、图片等)只有在其传播思想观念时,才成为语言界域内的符号,才可称为语言符号。正如索绪尔在谈到语言的价值时所指出,“语言对思想所起的独特作用不是为表达观念而创造一种物质的声音手段,而是作为声音与思想的一种媒介,使它们的结合必然导致各单位间彼此划清界限”(索绪尔2009:157-158)。他用一张纸的比喻来说明语言与思想的关系问题:思想好比纸的正面,语言则为其反面,我们不能切开正面而同时不切开反面。因此,语言与思想的关系毗邻而在,无法割裂。在谈到具体语言符号的要素时,索绪尔提出其著名的能指和所指理论。在他看来,语言是一个系统,其各项要素都有连带关系,而且每项要素的价值只是有其他要素同时存在的结果。语言符号连接的不是事物和名称,而是概念和音响形象。如果用符号这个词表示整体,则可以用能指和所指分别代替概念和思想形象。但对于音响形象的理解,索绪尔认为其含义本身应该是作为一切言语实现之外的潜在的语言事实。按照通常的理解,表示者称为能指,被表示者称为所指。因为语言本身是不断变化的,其构成要素当然也会不断变化,索绪尔的符号任意性理论实际上已经说明了语言发生变化的条件。词的意义是变化的。词指称的概念也会随之变化,每一次变化也改变着社会整体的概念结构图,也就对人们思考世界本身提供了不同的思维模式。按照索绪尔的观点,语言一方面自行选择能指,另一方面选择所指。一种语言并不是只拥有一套用以区别性和连接语言连续体的能指,也有一套不同的所指;它拥有一套用任意的方法将世界组织到各种概念中的机制。索绪尔认为,“语言状态无异就是历史现实性在某一时期的投影”(索绪尔 2009:127)。语言本身既是历时态的,也是共时态的。系统永远只是暂时的,会不断地从一种状态过渡到另一种状态。

语言只是言语活动的一个确定的部分,当然也是最主要的部分。它既是言语机能的社会产物,又是社会集团为了使个人有可能行使这一机能所采用的一整套必不可少的规约。语言是言语活动的社会部分,是个人以外的东西。语言的社会性是指,语言规则不是任何个人主动、有意识创造的产物。索绪尔说,“语言是已经选定的东西,不但个人即使想改变也不能丝毫有所改变,就是大众也不能对任何一个词行使主权;不管语言是什么样子,大众都必须同它捆绑在一起”(索绪尔2009:107)。根据索绪尔的理论框架,每一个表达者的表述仅仅因为与其他语言者共享语言系统的一般规则和信码才是可能的,这样才会在交流者之间实现有意义的传达。我们每个人都生于一种语言及其各种信码和意义之中。从这个角度看,不难理解为什么霍尔会如此推崇索绪尔的结构主义语言说,因为在霍尔看来,索绪尔通过将语言本身融入到一个大的社会背景中,将注意力集中在语言实际运作方式和它在意义产生中扮演的角色,进而将语言从事物和意义之间的一个透明的媒介地位中解脱出来。这也是霍尔在对一些西方语言哲学家的理论分析后所要表明的一种态度。表征是经由语言对意义的生产。在语言与实在界间并不存在如同镜子般的简单的反映。意义在语言的范围内,通过各种不同的表征系统产生。意义是被表征的实践,通过运作产生,经由意指实践得以建构。这一建构实则有两个系统:第一个系统是人的头脑拥有对各种观念执行表征的功能,它可以将外在世界区分和组织为富有意义的类别;在第二个系统中,语言是最为重要的枢纽,它本身由各种符号组成,但符号只有在被我们的概念翻译为语言的各种信码时才能传递意义。可见,信码成为这一环节的关键。霍尔并未严格定义这一概念本身,而是仅仅作过生动的功能性描述。他说,信码的功用就是,每当我们看见一棵树,信码就会告诉我们英语单词TREE或法语单词ARBRE.这些信码本身的确不存在于自然界中,但却是各种社会惯例的产物。它们是我们文化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当我们成为某一文化集体的成员时,就会学习并将其内在化。也就是说,通过语言这一通达的构成主义路径,把人类交流意义的符号带入社会生活的核心领域,也恰是通过语言的这一表征,意义得以产生。可见,表征实则是一种真实活动着的语言实践,而非僵化的实体。

“表征是一个过程,通过它,一种文化中的众成员用语言生产意义。这一定义的重要前提是,即各种事物——在世的物、人、事,本身没有任何固定的、最终的或真实的意义。正是我们在社会中,在人类诸文化中,使事物有意义,使事物发生意指。因而,从一个文化或时期到另一个文化或时期,意义会始终发生变化。之所以一文化中任一对象都不能担保会拥有与另一文化相同的意义,就是因为各种文化在其信码——它们给世界划分、定级和指定意义的方法是有差异的,这种差异有时是根本性的。所以,有关表征的一个重要观念就是,接受在一文化与另一文化之间的一定程度的文化相对主义,接受某种对等性的缺失,并因而接受当我们从一种或另一文化的思想形式或概念世界转变时对翻译的需求。在这里所指并非指代实存性的事物,而是概念性的。当你听到、读到或看到某能指,它便会联系于某所指。两者都对意义的产生有着关键的作用。”(索绪尔2009:61-62)

表征意味着用语言向他人就这个世界说出某种有意义的话来,或者有意义地表达这个世界。语言在此间起到重要作用。语言是理解与解释的中介。语言之所以有表达功能,之所以能体现或代表思想,就在于语句本身具有意义。存在是什么,如何认识存在,现代西方哲学家开始深刻地认识到,认识存在的意义需要一个重要的载体——语言。上面,我们用了大量篇幅论述表征怎样通过语言产生意义。可是,我们同样清醒地认识到,表征在我们头脑中通过语言生产人与人之间可共享的意义,可以称为表征的意义。但是,至此,必须重新思考语言本身的意义问题。因此,无论索绪尔还是斯图尔特·霍尔,其思想路径都可以划归入一个大的视域内加以理解,这就是语言哲学。语言之所以有表达功能,之所以可以表达、传递、交流思想,产生意义,就在于语句本身具有的意义。

2 语言的意义

在西方意义理论中,究竟什么赋予语言表达式以意义,这是一个长期争论的问题。指称论者认为,词语或语句的意义在于它所指称的外部事物或者在于这种指称关系。以罗素为代表的观念论者认为,词语或语句的意义在于它们可以在人的心中引起观念,即经验的印象或精神的图像。最早的代表是近代的经验论者洛克。行为论强调从语言所产生的效果这个角度考察语言表达式的意义,认为语言表达式的意义就在于语言表达式于特定场合在听话者身上引起的反应。语义论者认为通过陈述一个语句成真的条件,就能给出这个语句的意义。由于篇幅的限制,我们将就意义理论中最具代表性的维特根斯坦游戏说作为论述重点。

后期维特根斯坦回归到人的生活形式,从人们日常活动中去考察语言以及它所蕴含的多方面意义,重点探讨句子在日常交往中的用处,提出著名的语言游戏理论。

在维特根斯坦看来,语言是人们日常生活中用以进行描述、请求、命令等语言游戏的工具,为人们交流活动服务。“在我们使用意义这个词的各种情况中有数量极大的一类——虽然不是全部——,对之我们可以这样来说明它:一个词的意义就是它在我们语言中的用法。”(维特根斯坦2000:31)当我们拿出一个句子,把其中的每个词的意义告诉某个人,这个人就由此学会了使用这些词,也就学会使用了这个句子。也就是说,词的意义是词本身的用法所赋予的。“意义即用法”这一观点强调,人们不应单单局限于抽象地探讨字句的意义问题,而是强调从日常语境中探讨字句的具体意义。它同语言游戏说有着密切的关联。“把语句看做一种工具,把它的意思看做它的使用。”(维特根斯坦2000:190)字词是语言游戏的工具,它的意义就在于人们如何使用它。而字词的不同用法只有在语言游戏中才能表现出来。语言游戏成为意义的基本单位,词和句子的意义只有在语言游戏中才得以确立。我们不能离开具体语境理解语言的意义。

维特根斯坦在《哲学研究》中界定了语言游戏这一概念。“我将把这些游戏称为语言游戏,而且有时也把原始语言说成是一种语言游戏”,“我也把语言和那些与语言活动交织在一起的活动所组成的整体称为语言游戏”(维特根斯坦2000:7)。语言是人们传递信息,进行有效交流的手段,是获得意义的重要途径。在维特根斯坦看来,每种语言游戏都是语言的一种使用,它由两部分构成:一是语言表达式;二是人们借着这一表达式引起的反应或者所完成的活动。这两部分构成的有机整体就是语言游戏。因此,在维特根斯坦看来,语言本身是一种活动,人们在日常交往中以词和句子为工具进行交往。语言游戏并非空洞的词或句子间的关系,而是包含在人的现实中的活动。

游戏是一种社会活动。语言游戏是人们在现实交往中,运用词或句子进行交流的活动。而词和句子的含义是不同的,其含义的复杂性和用法的多样性决定语言游戏的复杂性与多边形。所以,语言游戏本身就具有多种类型,如假设、描述、提问、命令等组成的混合体。维特根斯坦认为,我们对这一定义所列出的任何清单都不可能是完备的,因为它所具有的形式是数不过来的。因此,语言的使用如同现实中的信号机,信号机通过不同操作完成不同功能,语言中词语的不同使用传达不同的意义。既然语言游戏是多样的,那么千万种的语言游戏之间的联系又是怎样的呢?这就是维特根斯坦提出来的家族相似理论。“我想不出比家族相似更好的词来表达这些相似之处的特征;因为家庭成员之间各式各样的相似之处,如身材、相貌、眼睛的颜色、步态、性情等等,也以同样的方式重叠和交叉。我想说的是,各种游戏形成一个家族。”(维特根斯坦2000:48)维特根斯坦把语言游戏之间的关系称为家族相似,各个语言游戏仿佛是一个家族成员,它们之间可以有相似之处,但是并不存在绝对共同点。“我没有指出所有被我们称为语言的那种东西的共同点;我要说的是,这些现象没有一个共同点使我们能把同样一个词使用于一切现象。不过,它们以许多种不同的方式相互联系着。正是这种联系或这些联系,我们才把它叫做语言。”(维特根斯坦2000:46)也就是说,在维特根斯坦看来,各种语言中并不存在普适性的本质语言。

无论是语言游戏概念还是家族相似概念,实际上维特根斯坦强调的是语言本身的开放性。语言的使用是开放的,它并没有一个完全封闭的界限。新的语言概念着眼于语言的用法。就像一个词的用法和功能要取决于具体语境,要有自己的运用规则,语言游戏同游戏一样具有自己的规则。只有遵守规则,才能真正地使用语言。同时,语言规则本身具有任意性,因为语言规则的制定由人实现。语言使用本身存在着个体性与社会性的张力。一方面,语言的不守规则性使得语言在个体的多种用法上存在,并且丰富语言;另一方面,语言的社会性决定语言语用受一定规则制约。洪堡特就说过,言语的力量在于对有限工具(音位表、词汇表和语法规则表)的无限运用。语言共同体成员在共同的语言习惯用法范围内表达由已经说出和尚未说出的话语组成的一个开放语言序列。

3 结束语

任何语言活动都遵守一定的语言规则,而语言规则以生活形式的一致性为基础。意义是在我们所参与的每一次个人与社会的相互作用中产生并得到交流的。我们通过语言理解事物,生产和交流意义。语言通过表征运作。各种语言都是一个大的表征系统。意义是通过表征的实践和运作产生出来,它由语言的意指实践得以建构。斯图尔特·霍尔认为,表征是一个过程,一种文化集合体的成员通过它使用语言交流意义。事物本身没有意义,是通过人在社会、文化中使之具有意义,词语也往往只有在生活中才获得意义。意义的产生依赖于语言的运用,而语言本身所具有的意义则来源于语句的使用。语言游戏是意义的基本单位,词和语句的意义确立于语言游戏中。语言始终是一种活动,因为只有在动态的日常语言中,我们才能通过语言传达意义,而这一表征意义的过程依靠的恰是语言中的词和语句在具体语境中的运用。所以,意义的表征发生在语言哲学的视域内,人依靠语言传达意义,通过词和语句获得意义。

艾耶尔.维特根斯坦[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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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图尔特·霍尔.表征[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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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纪亮.维特根斯坦后期哲学思想研究[M].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07.

王晓升.走出语言的迷宫[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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