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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南畲族社会变迁中的文化适应——以景宁敕木山区畲族村落社区汤夫人信仰为田野案例

2010-02-09

浙江工商大学学报 2010年1期
关键词:景宁畲族村落

王 逍

(浙江师范大学国际学院,浙江金华 321004)

浙南畲族社会变迁中的文化适应
——以景宁敕木山区畲族村落社区汤夫人信仰为田野案例

王 逍

(浙江师范大学国际学院,浙江金华 321004)

以浙江景宁畲族自治县敕木山区惠明寺等“六保”畲族村落社区汤夫人信仰为田野案例,从文化适应与族群互动的视角,着重阐释了“六保”畲民是如何通过对汉文化采借和再编码的方式建构起族群内部的汤夫人信仰体系的,以及该信仰体系的社区功能意义。从而为深入解读浙南畲族文化特质及其社会经济文化变迁规律,提供一种分析的新路径。

畲族社区;文化适应;族群互动;汤夫人信仰;社会变迁

畲族是我国东南山区,一个自称为“山哈”的古老的山地农耕民族,至迟在隋唐以前就聚居生息于闽粤赣交界处广袤的山区。自唐中叶始,刀耕火种的畲族先民遭遇唐王朝封建政权南伸的触角和北方汉族移民先进的农耕生产方式后,便不断地向周边的密林深山处退却,历经近千年的辗转迁徙,迟至清末,才逐渐嬗变为一个“插花式”分布于闽、粤、浙、赣、皖等省山区的“大分散、小聚居”民族。而畲族大规模由闽入浙,始于明清时期。浙江畲族的迁徙史,既是一部浙江山区拓荒史,也是一部浙江畲汉关系史。纵观浙江畲族社会历史变迁,文化适应策略既是历史上被边缘化的畲民族生生不息的精神源泉,更是当今畲族经济转型的不竭动力。

所谓“文化适应”简言之,是指在文化接触中,一种文化对另一种文化的学习、扬弃并建立新的文化体系的过程。该处是指畲族对汉文化的吸纳、改造、利用,进而以适应自身生存需要的行为模式。以下不妨以景宁敕木山区惠明寺等“六保”畲族村落社区的汤夫人信仰为田野案例,具体阐释浙南畲族在社会经济文化变迁中的“文化适应”模式。

一、田野社区的选择与社区背景及概况

(一)田野社区的选择及意义

本文田野点选择在浙江景宁畲族自治县鹤溪镇敕木山区以惠明寺村为主的畲族村落群,具有以下独特意义:其一,景宁是迄今全国唯一的畲族自治县,也是华东地区唯一的民族自治县,畲族人口相对聚居,约占总人口的10%。其二,鹤溪镇是景宁最大的镇,也是景宁县城所在地,畲族人口相对集中。其三,鹤溪镇所在的敕木山区是明清时期畲族由闽入浙的大本营和中转站,具有与畲族故乡广东凤凰山相媲美的“小凤凰山”之称,畲族传统文化特质保留得相对浓郁。其四,该地的惠明寺村村落特征明显,既有千年古刹——惠明寺院,民国时期又兴办过景宁畲村最早的公办学校——惠明寺学堂。该村所产的惠明茶早在1915年,即与西湖龙井茶、贵州茅台酒、金华火腿等同在美国旧金山巴拿马万国博览会上荣膺金奖。而且惠明茶在敕木山区的大规模复兴,为畲村社会变迁中文化与经济互动、传统与现代整合提供了一个值得思考的个案。此外,其他几个畲村与惠明寺村同属一个生态文化圈,且具有强烈的族群认同感以及地缘、亲缘、神缘等内在关联性。其五,早在1929年德国学者史图博曾在该地敕木山畲村做过人类学调查;1953年施联朱、黄淑娉等著名学者曾在该地东弄畲村做过较细致的民族学调查;20世纪80年代之后,施联朱教授又有多次景宁畲乡之行,前人留下的宝贵资料,利于后学者对畲族社区回访和予以历时性比较。

(二)惠明寺等“六保”畲族村落社区概览

所谓“六保”是指敕木山区以惠明寺村为核心的,内部关系不同寻常的六个畲村。该称谓源于1932年国民党推行“保甲制”时期。其时,敕木山、周湖、东弄、双后岗、旱塔这“五个”畲村与惠明寺村被当地畲民合称为“六保”。“六保”并非是国民党保甲制下严格意义上的“六个保”,而是畲民内部一个象征着强烈族群认同和亲密合作的乡土概念。明清时期,“六保”蓝、雷、钟三姓畲民先后定耕于敕木山区。早在道光二十五年 (1845)为共同分担贫困和减少对当地汉族地主的经济依附关系,他们建立了超地域、超宗族的经济互助联合组织——“长阳会”。民国年间,还建构了以敕木山顶汤夫人殿为主庙,以“六保”村庙为分庙的完整的汤夫人信仰祭祀圈。凡逢旱灾,必联合举行抬汤夫人神像巡游“六保”畲村之盛大求雨仪式。倘遇火灾、“土匪”抢劫等重大灾难时,畲民们则于敕木山顶鸣枪通告、相互声援。此外,“六保”内部因长期的通婚、收养、或宗族分迁等关系,又具有血缘或虚拟血缘及姻缘关系。至今畲民们仍通过“六保”的民俗语汇和相互密切的礼物流动,保留和延续着祖辈同舟共济的历史记忆和强烈的族群认同。

“六保”畲村,尽管具有微域生态环境差异,但亦具有更多的经济、文化共性。自明清时期先后由闽入浙拓荒定耕于敕木山区的“六保”畲民,不仅分享着共同的族群迁徙经历,历史上亦长期同处于政治、经济、文化教育资源等边缘化境地。20世纪50年代土地改革后,其生活质量虽获得质的改观,但直至90年代末期,随着惠明茶的大规模复兴后,才先后迈入县级小康生活水准。纵观“六保”村落变迁史,文化适应始终是其变迁的动力。以下不妨以“六保”畲民对当地汉人汤夫人信仰的采借与再编码为田野案例,对此予以具体分析。

二、畲族社区对汤夫人信仰的采借与再编码

(一)敕木山与汤夫人传说及汤夫人信仰

敕木山为景宁城域第一高山,主峰海拔1519米。据同治朝《景宁县志》“山水篇”所载:“敕木山,县东南十里,高接云霄,为邑之镇山,远望可数百里。”[1]而“敕峦霁雪”为清代景宁八景之一,时人云:“云宿必雨,土人常以占候,至新雨初霁,半山云雾翕然而起,隆冬积雪经月不散,尤为奇观。”[1]敕峦峰顶更有“直可低头看落日,真堪垂手数飞鸿”[1]之奇景。敕木山不仅风光旖旎,更因其名源于女神显灵传说而神奇。相传南宋高宗赵构欲于临安营造宫殿,苦于上等佳木难觅之际,恰有景宁汤氏仙女:“显厥灵异,运木于朝,以资国用。高宗大喜,降敕褒封,故名敕木山。”[1]《景宁县志》“人物”篇所载更为详尽:“汤女仙,名理,字妙元,(宋)徽宗时人,自幼神异好道,奉亲至孝,父农者,世居敕木山下,旱时,女以竹刳去节,引下水田倒流以灌上田。崇宁元年壬午,结庐山巅修炼,至绍兴十四年,甲子七月观望,风雨暴作,遂飞去,南渡时以显灵运木功,高宗大喜,降敕褒奖,封灵应神女,远近崇祀之,遇水旱疾病,祷之则应。”[2]

从《景宁县志》并结合民间传说可知,汤夫人是景宁汉族塑造的具有超自然力量的人格化的地方女神。其原型汤妙元是宋徽宗时敕木山顶附近汤坑村汉族农家女子。其修道期间每天按时给在敕木山顶开荒种田的父亲汤三公送饭。遇天旱时,她能用剖开去节的毛竹引下田水倒灌上田,以解种田父亲燃眉之急。又曾因其显灵运木资助过南宋朝廷,被宋高宗嘉封为“惠泽夫人”,景宁百姓遂称之为“汤夫人”。汤夫人传说与济公显灵运龙井香树筑灵隐寺的传说结构相类似,符合宋代民间造神、朝廷册封的历史逻辑。

又据悉,大约宋末元初,敕木山顶建有简陋的汤夫人庙,民国二十二年 (1933)历经一次较大维修,现存的“汤氏真仙”庙系1981年重建。①据惠明寺村村民雷岳松老人提供的民间文献《景宁县敕木山百丈仙岩汤氏真仙娘的历史记载》。自敕木山顶建汤夫人庙以来,香火绵延不绝,景宁百姓对汤夫人祛除“水旱疾病”之神力的信仰,不仅逐渐向文成、青田、泰顺等周边汉族地区辐射,也更被明清时期由闽入浙的畲族所采借。迄今汤夫人成为浙南畲汉百姓共同崇奉的地方女神,其功能由农业保护、禳灾祛病延及护胎保育等。

(二)“六保”畲民对汤夫人信仰的采借与再编码

明清时期由闽入浙陆续定居于敕木山一带的“六保”畲民,在畲汉互动中,积极采借了当地汉族建构的汤夫人信仰。他们不仅长期参与对残破庙宇的修葺工作,②1933年的“庙修缮”和1981年的“庙重建”,“六保”畲民均是主要的组织者和参与者。更按照自己的文化逻辑和现实需求,通过选择、失忆、补充、重构等方式,对汤夫人信仰予以文化再编码。此种再编码具体体现如下:

1.重塑了“六保”畲族社区的汤夫人信仰体系。首先,建构了专司“六保”人畜平安的地头爷——汤三公。相传当年汤妙元成仙飞升之时,其父汤三公因牵挂女儿亦追随而去,而当父女俩飞升至东弄畲村上空时,父亲突然告诉女儿自己闻到了村中的鸡肉香味,女儿因其贪恋人间美食、未得真道,遂将其逐回人间,并命其做专司“六保”人畜平安的地头爷。从此,“六保”畲村有了自己的专职村落保护神——汤三公地头爷。畲民们还对汤夫人与汤三公的关系进行了世俗性类比。认为汤夫人是日里万机、高瞻远瞩的神灵,类似掌管全局的“高层领导”,而汤三公类似负责村落内部具体琐碎事务的“基层干部”。这实际上是拟制了汤氏父女两个各司其职、彼此配合又相互统摄、相互制约的畲族村落社区保护神,周期性的农耕祭祀仪式,犹如双保险一般。

其次,建构了汤夫人信仰体系中的内部神灵关系。从“六保”各村庙祭拜的神祗而言,无疑属民间多神信仰范畴。但从畲民们头脑中的神灵谱系结构来看,这种多神信仰则从属于汤夫人信仰体系。他们普遍对汤夫人和汤三公的传说更为熟稔和关注,对位居汤夫人左右的马夫人和陈夫人则显得很陌生和淡漠,大都将二位视做配合汤夫人的姐妹,而将旁边的五显灵官视为汤夫人的将士。至于“土地公”与“地头爷”对畲民而言,是远与近、大和小的关系。前者类似土地局长,掌管地方土地,与村民日常关系较远,无须经常祭拜,后者好比村官,掌管村内的人畜平安,与村民日常关系较近,需要经常性沟通。以上各路配神的建构,既增添了汤夫人的神力,也彰显了汤夫人的主神地位。

再者,对汤夫人传说及信仰的选择与遗忘。“六保”畲民在叙述汤夫人传说时,存在着选择与遗忘的集体记忆模式。他们普遍对汤夫人在敕木山顶修道期间,刳竹去节、引下田水倒灌上田的神功倍感兴趣,津津乐道地演绎着汤夫人引水故事的各种版本。为了夸大汤夫人的神力和品格,在叙述中增添了许多汤父在天旱时如何焦虑,女儿如何孝顺以及如何从容施法、引水倒流等具体情节。甚至在叙述引水细节时,故意用较细的芒秆代替较粗的剖开的毛竹,以彰显汤夫人的法力。相反,对汤夫人显灵运木于临安修造皇宫的传说,因不感兴趣而普遍失忆。此外,他们在社区仪式中主要选择和凸显汤夫人的农业生产保护功能,而当地汉人则如德国学者史图博1929年所看到的那样,更偏重于信奉其护胎保育功能。①1929年史图博曾在敕木山顶汤夫人庙观察到一对远道而来求子的汉族夫妻,女的小脚坐轿,男的步行。还看到庙外墙上挂了许多双“求过子”的汉族妇女的鞋子。参见 (德)史图博、李化民合著:《浙江景宁敕木山畲民调查记》,南京国立中央研究院社会科学研究所专刊,1932年,第6号;中南民族学院民族研究所重印,1984年,第59-60页。

2.建构了“六保”畲族社区的汤夫人祭祀圈。大约清末民初,“六保”各畲村相继从敕木山顶汤夫人总庙分香火,建立了以汤夫人为主神的多神信仰的独立村庙。而“六保”则构成一个排他性的汤夫人祭祀圈。这种排他性主要体现如下:

一是盛大的祈雨仪式互助。据悉,过去当地倘若连续干旱两个月,庄稼面临生死攸关之时,“六保”畲民必联合举办持续数天或数次反复的求雨仪式。仪式前由各村族长组建“求雨委员会”,共同商议相关事宜。巡境仪式尤为壮观,一般由各村选拔的八位精壮劳力轮流抬着汤夫人的神像浩浩荡荡地巡游“六保”村境。神像所经之处人声鼎沸、前呼后拥。今天“六保”一些年老畲民看到人多时,总是说:“今天求雨啊?这么多人!”。这种特有的民俗语言实际上是“六保”畲民对过去祈雨仪式之盛大的一种记忆历史。又因过去“六保”畲村极少畲汉混居,故汤夫人巡境路线实际构成一个完整的畲族祭祀圈。

“六保”畲民对祈雨仪式中记忆最深的,也最为其津津乐道的是,神像巡境时的“吃派饭”和“戏神”部分。据悉,神像所经村落须负责解决所有参与者的食宿,尽管当时食宿条件极为有限,但畲民们轮流响应、欢呼雀跃、其乐融融。按照其主位解释:“我们不讲究吃喝,只讲究意义。”此外,倘若第一次祈雨不成,再重复一次,倘若第二次再无果,祈雨的畲民失去了等待的耐心,就开始“戏神”。他们暴晒汤夫人神像,直至下雨才让其回敕木山顶汤夫人庙。畲民们这种由“尊神”到“戏神”的民俗心理,折射出民间企盼神灵襄助由希望到绝望的跌宕起伏的心理转换过程。“戏神”实际上是在虚拟的世界里“强迫”神灵进行角色转换,试图象征性地让神灵获得某种民间疾苦的体验,从而达到人神之间的交流,希图在无望中重新获得神灵某种程度上“将心比心”式的体恤。新中国后,随着解放思想和破除迷信运动的推行以及水利灌溉设施的修建,“六保”祈雨仪式较少举行,汤夫人信仰圈则隐含在以村落为单位的相互呼应的做福仪式之中。

二是虔诚的做福仪式呼应。所谓“做福”是“六保”及其周边畲汉村落,按照农作物生长节律,一年数次地对汤夫人等神灵祭拜的农耕仪式。仪式内容包括:为村落人畜平安和农作物生长祈福以及秋冬季节的酬神、聚餐等活动。“六保”做福仪式与周边其他村落不同之处是,祭拜最虔诚、参与更广泛 (一般全体村民参加)、次数最多 (一般多达4至8次),各村形成互为呼应之势。而附近的上、下张村等汉族村落则主要祭拜因孝道成仙的马夫人,汤夫人仅为次神。且仪式一年仅一次,参加者也不如“六保”那样整齐划一。“六保”畲民不仅对汤夫人的热情远胜过当地汉族,也远胜过惠明寺院内的观音之类的“大佛”,更呈现出一种超越宗族的情感。20世纪80年代后,他们对重建祠堂大都异常淡漠,对复兴村庙却一致地热情高涨。畲民们这种对祖先 (家族神)和汤夫人 (地方神)的两种态度,折射出其将农耕命运与“权威的地方神灵”紧密相联的文化逻辑。诚如Wolf,Arthur所言:在传统中国,祖先不似神灵那样有威力。历代亲属的权威为帝国官僚政府的更大威力所掩盖,因而人们在重大事件面前,更习惯向神灵寻求帮助。[3]此外,“六保”做福仪式还同时包含着寻根、寻亲的意蕴。规定搬迁出去的畲民不论远近,都须返回参与原村落的做福仪式。可见,单独村落做福仪式又强化了“六保”畲族社区内部的亲缘和地缘关系。

三、汤夫人信仰的畲族社区功能意义

通过田野调查与文献资料的相互观照,被“六保”畲民采借并重新编码过的汤夫人信仰,具有如下社区功能意义。

(一)文化涵化中的自我整合功能

“六保”畲民在向汉族聚居区的拓荒与生存进程中,不可避免地面临着被主流汉文化涵化的问题。作为边缘文化的智慧性抉择是,在保存自身文化内核的基础上吸收对方新的文化特质,从而在文化整合的基础上拓展自我生存空间。畲民们对当地汉族汤夫人信仰的采借和再编码,运用的就是文化整合的理性思维。他们通过选择、遗忘、整合的方式,重构出适应自身生存逻辑的汤夫人信仰体系。今天“六保”畲村周期性操演的农耕祭祀仪式,即隐喻着畲民们在村落社区变迁中对农耕命运的高度关注和执着,其所表征的意义类似于 Feuchtwang所述:“民间仪式是对社区过去的历史重构”[4],也正如Weber,Max所言:因宗教关怀引发的生活态度可以进而影响到现实的经济生活[5]。正是这种以汤夫人信仰为纽带的对农耕命运的务实关怀,牵引着“六保”畲民对当地汉族先进生产方式积极、主动的采借,从而顺利地实现了从刀耕火种到锄耕和蓄耕的转型,并筚路蓝缕、披荆斩棘地将浙南山区的荒岭僻野化为山间秀陌、茶园粮仓。

(二)经济转型中的精神纽带功能

明清时期的“六保”畲族拓荒者,不仅处于由刀耕火种向水旱并种的二元型农耕经济模式转型的变革阵痛中,也处于生态资源和经济地位的双重劣势。其所耕田地大都为“土性硗瘠,旱则忧涸、涝则虞崩”[6]的磳田。农业收成和温饱问题处于毫无保障状态。因此,如同海上航行的渔民更需要妈祖庇佑一样,转型期的畲民也更需要汤夫人这一农业生产保护神的庇佑。“佃耕以活”的畲民们,自然对具有降服水旱灾害之神力的汤夫人表现出极大的热情而顶礼膜拜。汤夫人信仰不仅为畲民们的拓荒与生存奠定了精神支柱,也为“六保”畲族村落社区变迁注入了持久的精神动力。

(三)移民垦荒潮中族群认同的强化功能

尽管汤夫人信仰早已成为浙南畲汉百姓共同信仰的地方女神,然而成仙于敕木山顶的汤夫人对“六保”畲族社区而言,意义不同寻常。无论是实际距离还是情感距离都远较其他社区为近。“六保”畲民通过选择性采借、整合式再编码等形式,建构了一个专属于“六保”社区内部的汤夫人信仰体系。该体系拟制了一个专司“六保”村落人畜安全、五谷丰登的地头爷汤三公作为汤夫人的辅助神,实际上是按照儒道文化逻辑创设了一对相互协同、相互制约的父女神,从而一方面强化了汤夫人的农业生产保护功能,另一方面又构筑了一道与当地汉人社区的边界,象征着“六保”畲民的族群认同。畲民们在日常生活中,常用戏谑的口吻绘声绘色地演绎着汤三公成为“六保”地头爷的故事,实际上在每一次口述演绎中,都隐喻着对“六保”畲村与周边汉族村落社区边界的强调。

事实上,以敕木山顶汤夫人庙为主庙,以“六保”畲村各村庙为分庙的汤夫人信仰祭祀圈,通过主庙与分庙间的分香和进香活动,以及汤夫人神像巡游“六保”的盛大求雨仪式等,将“六保”连成一个没有当地汉人介入的纯畲族宗教性社区,主庙与分庙间构成统分结合、联系紧密的“区域层级体系”。[7]同时,通过通婚、收养、经济互助、礼物流动等形式,又使“六保”宗教性社区与世俗性社区高度重合。

(四)村落生产生活中的组织、凝聚功能

“六保”畲民之所以对汤夫人信仰虔诚而执着,还因为其在生产生活中其特有的组织、凝聚功能。一方面,按照农时节律操演的仪式活动,隐含着变相的组织生产的功能。畲民们在周期性的做福仪式中,重复着春播夏耘、秋收冬藏、寒来暑往的农耕节律,其逐步累积的山地农耕文化因子,因岁月的沉淀而变得日渐丰厚,在对丰收的企盼中,被不断强化的拓荒精神不仅承载着畲民们的农耕希望,也推动着“六保”各畲村的社会经济变迁。另一方面,反复展演的社区仪式还具有整合村落社区力量的功能。在物质匮乏年代,仪式祭品的世俗性消费,体现了畲民们共同分担贫困的务实性关怀。自1958年畲民祠堂被打掉以后,畲民家族力量日益式微,而20世纪80年代后,做福仪式则为分散的畲村农户提供了一个交流、沟通的平台。这种以村落保护神为纽带的社区公共活动,实际上是在基层行政组织之外,恢复了一条凝聚村落社区个体的民间通道。尤其是一年一度的年前狂欢式年福大聚餐,有利于缓解因市场经济导致的经济差异而引起的心理失衡,也为未来进一步整合畲村社区力量提供了条件。

总之,“六保”畲民通过重新编码的汤夫人信仰体系,建构了一个超宗族、超村落的族群共同体,他们以此为精神纽带,整合着畲村内外的多重关系,既强化了族群认同,也形成了畲汉之间的良性互动,更应对了移民垦荒中的族群边缘化危机,进而历练和累积着日益深厚的山地农耕文化经验,生生不息地推动着畲族落社区的经济文化变迁。

[1]周杰.景宁县志:山水·敕木山 [M].同治十二年刊本.

[2]周杰.景宁县志:人物·仙释[M].同治十二年刊本.

[3]WOLF,ARTHUR.Gods,Ghosts,and Ancestors.inWolf(ed).Study in Chinese Society[C].Stanford: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1974:160-168.

[4]王斯福.帝国的隐喻——中国民间宗教[M].赵旭东,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8:266.

[5]马克思·韦伯.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M].于晓,陈维刚,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7:245.

[6]周杰.景宁县志:风土·附畲民 [M].同治十二年刊本.

[7]SANGREN,STEVAN P.History and magical power in a chinese community[M].Stanford: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1987.

The Cultural Adaptation in the Social Change of She Minority in the South of Zhejiang Province—The Case of Mrs.Tang's Belief Change

WANG Xiao
(International Culture&Education School,Zhejiang Norm al University,Jinhua 321004,China)

Taking the case of Mrs.Tang,a woman of She minority living in Huiming Temple of Chi mu Mountain Area in Jingning of Zhejiang province,and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cultural adaptation,the paper examines how the“Liu-bao”She ethnic people constructed the inner belief system of Mrs.Tang through adopting and recoding Han culture,as well as the community function and significance of the system of this belief.Thereby,a new analytical route may be provided so as to unscramble the cultural idiosyncrasy and its social,economic and cultural transition discipline.

She ethnic community;cultural adaptation;ethnic group interaction;Mrs.Tang's belief;social change

(责任编辑 陶舒亚)

G122

A

10091505(2010)01003806

2009-10-27

王逍,女,湖南双峰人,浙江师范大学国际学院副教授,复旦大学社会学博士后,主要从事畲族文化经济及村落社区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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