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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小说:类型化现状及成因

2009-12-23许苗苗

文艺评论 2009年5期
关键词:网络小说小说

许苗苗

打开文学类网站,映入眼帘的是一些你似懂非懂的栏目标题:“玄幻”、“仙侠”、“盗墓”似懂,“同人”、“穿越”、“眈美”非懂……这些栏目下囊括的正是当前网络小说的主要类型。

一般想来,网络为想象力肆意张扬提供了最好的园地,网络文学应当是花样百变、奇招叠出的,然而,实际情况却并非如此,当前大多数文学网站都以题材而非传统的体裁为依据设置栏目,在特定的题材项下,大量相似的故事重复上演,读者可以预期故事的人物、情节甚至结局。为什么口味各异的网络公众会囿于既定题材的小圈子?网络小说类型化是偶然还是必然?本文将就当前网络上较多的“同人”、“穿越”、“盗墓”和包括“耽美”的性小说等几类展开论述,讨论其特点、追究类型化的成因及与传统文学作品中类似题材的不同之处。

网络小说主要类型及特点

当前网络小说主要题材有玄幻、同人、穿越、盗墓、情色等,有关“玄幻”类已有较多论争,本文主要着重于后几类。

“同人”题材指利用已有文学人物形象进行改编或续写的作品,如由“神雕侠侣”衍生的小龙女、郭襄同人,由“哈利波特”系列衍生的哈利波特同人等。我国经典四大名著中众多深入人心的形象更是网络同人小说的热门对象,如获奖网络小说《悟空传》堪称同人类的代表,它将以往冲动、叛逆、行动派的孙行者演化为颇有哲人一般个性化思维的孙悟空;不仅出版了纸制读物,还被改编为影视作品,为作者今何在赢得盛名。《红楼梦》同人也有《梦红楼》、《情丝万种续红楼》、《跳龙门》等,金陵十二钗令人唏嘘的命运在网友笔下花样百出。2007年中,知名网络作者安意如推出同人小说《惜春记》,《红楼梦》中四姑娘惜春被写成秦可卿与贾敬的私生女,乱伦的身世成为其内向性格、冷漠态度与悲剧命运的根源,红楼梦中的人物关系遭到了令人耳目一新却匪夷所思的改写!这不由令人反思“同人小说”到底是什么?如果作者有新鲜的想法,独立的故事内容,却又与原文无关,为何不开始新的故事,而要对原著人物取而用之?这种做法是致敬还是亵渎?有没有因袭或是取巧的成分?在多大程度上可算创作?为吸引读者,网络小说强调故事性,角色多用来发起和执行任务,内心活动不多,人物形象相对单薄。而同人小说使用已有的人物,在新故事开启之初就已经在读者心目中树立起了丰满的人物形象,这样既省略了大量绵密的铺垫,又可加快故事情节推进速度,以此作为阅读基础似乎是一个好办法。这种“好办法”简化了创作过程,还能利用原著的名气吸引公众的好奇心和亲切感,同人小说因之大行其道。

“穿越”小说是当代人因缘际会回到古代,利用现代科学、历史知识参与甚至推动历史的发展,揭开历史迷团或对史书上语焉不详的部分重新解释的故事模式。随着新编历史剧尤其是清宫戏的荧屏热播,人们对古代宫廷热情高涨,一时间康熙、雍正,格格、贝勒都成了公众口头的热点词汇,普通人也有了几分历史兴趣。黄仁宇《万历十五年》将历史课本上的“起因、发展、影响、意义”还原为人在特定情况下特定的行为方式,平行的视角和细密的叙述把宏大的历史变成了引人入胜的故事。香港黄易《寻秦记》把“时空穿梭”与“历史是不能改变的”这一必然规律结合,既含幻想又合逻辑,使读者亲身经历了秦统一六国的惊险与血腥,同时把那种明知结果惨痛却无能为力的痛惜写得真真切切:在既成事实的历史面前,当局者即便有了旁观者的清醒,也只能扼腕,眼睁睁看大势已去。台湾席娟《交错时光的爱恋》中,将跨时空爱情从西方的“僵尸新娘”套路中解放出来,进行当代中国本土化,提供了平凡现代小女子进入古代皇宫,得到古典浪漫爱情的蓝本。以上几方面都为网络上穿越小说的兴起提供了基础。网络上流行的穿越故事绝大多数是现代女性在古代的奇遇。她们或是灵魂转移,或借时空穿梭机等去到古代;有的直接成为格格、侠女,有的虽沦为仆婢,却能够利用知识优势赢得尊重,摆脱平庸身份,成为主人的保护神、主心骨。穿越到古代的人由于教育背景和文化差异,总会闹出不少笑料,但却能利用现代知识逢凶化吉,并邂逅王孙公子赢得爱情。穿越小说受欢迎的原因有二:一是当代人哪怕再平庸,也对古时朝代更替、国运兴亡有个大致了解。以当代身份去往古代,人人都是预言家,如果再带有“手电筒”、“计算器”等工具,更能将平凡演变为出神入化的法宝。另一方面,当前节奏紧张的都市生活中,白领女性压力较大,高学历、高收入的她们,想要寻觅到如意郎君十分困难,难免对古代才子佳人羡慕不已,不少人梦想“嫁人当嫁纳兰君”,通过故事穿到古代与意中人见面,也是一种甜蜜的解脱。因此,穿越类小说特别受女性读者欢迎,在以女性为主要读者群的“晋江原创网”和“红袖添香”网中,“穿越”、“清穿”等都是热门关键词。

2006年,署名“天下霸唱”的《鬼吹灯》一举成为当年网络小说中最红的一部,同时也引发了公众对“盗墓”故事的兴趣。其后南派三叔的《盗墓笔记》、根据纪实小说《关中盗墓贼》改编的电视剧《墓道》等,都取得一定反响,甚而吸引盗墓贼模仿其中手法实施犯罪。盗墓小说主要利用心理悬疑和视觉描写营造恐怖气氛,除历史背景外,还需要大量古代玄学、风水、阴阳、禁忌、宗派以及天象和地质等方面的知识加以铺垫。虽有幻想成分,但较强的推理逻辑使盗墓小说看起来更接近现实。前面提到的“穿越”类是主要面向女性的爱情幻想小说,而“盗墓”类则可看作主要面向男性的恐怖推理小说。盗墓小说内容丰富,线索众多,看起来很有“知识含量”。如《鬼吹灯》涉及历史典故、民俗风情,连众多学者研之不尽的《易经》都讲得头头是道,还逼真地描绘了湘西、滇南、西藏等丛林、沙漠、高原的地貌以及许多古城的来历,素材之多样、知识之广博令人咋舌。因此,在天下霸唱身世揭密之前,有人猜测他是考古专家,也有人认为他是中学教师。但《竞报》的一篇专访却褪去了天下霸唱神秘的面纱,他坦承自己学历不高,没怎么看过书,关于《易经》的知识来自一本《易经杂谈》,异域风情、山川地貌等的描写“都是我东拼西凑的”,在现实生活中对探险没有兴趣,在故事里却“怎么惊心动魄就怎么写。”这种情况并非个案,百度《盗墓笔记》作者“南派三叔吧”里,网友说“作者知识面很广……不知作者是否深究过风水学,考古学,旅游文化学……”而南派三叔却说,“(故事中有关盗墓的细致描写)实际上很多是根据旧小说改编的,也有不少细节是根据好莱坞电影想象出的。”由此可见,在网络小说创作中拼凑内容的现象并不鲜见。网络提供了广泛的知识来源,给网络作者无限联想和解释的依据;而薄弱的专业背景不会使他们的构思受到束缚。在对奇观、迷案的解释方面,网络作者们真正做到“无知者无畏”,通过文字的叙述达到视觉的满足。由于创作过程本身就有拼凑成分,对网络素材即取即用,网络读者都是食欲旺盛的饕餮,网络作者则烹调起大杂烩:什么时尚加什么,怎么鲜艳怎么来。同样,他们的版权意识淡薄,在题材和内容的共享方面也很大方: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所以天下霸唱坦白说“我赞成跟风《鬼吹灯》”,南派三叔则毫不讳言自己走的是《鬼吹灯》开启的盗墓路子。

在网络这个约束相对宽松而内容极为丰富的媒介环境中,上网者几乎能找到自己感兴趣的任何内容,一些争议性话题也有了探讨的空间。现实社会讳言的“性”在网上很常见,情色、虐恋、畸恋、同性恋、忘年恋、性倒错等题材小说的读者都不少。性小说经历口传手抄、油印小报阶段,虽然屡遭禁忌却经久不衰,网络技术给了它们最大便利,使其迅速建立起读者群,并有了产生“宏大巨著”的条件。《金鳞岂是池中物》可以看作网络成人小说的代表,它以一个出身市井的“海归”回京创业为线索,穿插起主人公与十数个男女灵与肉的交往。故事中夹杂大量真实地名、社会事件、经济案件、黑帮势力以及诸多真真假假的政治传说,构造出了将近二百章的篇幅,其长度、场面、事件和故事性在诸多网上小说中都比较突出,成为许多成人网站收藏的“精品”。宣扬同性爱的“耽美”、“百合”等类型,可看作网络性向小说中的“青少年读物”。“耽美”是日语词汇,早期英法浪漫主义介绍到日本后,用来形容唯美浪漫的作品风格,后在漫画中转化为美少男之间的爱恋。耽美小说又称BL(BOY‘S LOVE),虽写男同性恋,但作者和读者主要是女性,故事一般不涉及肉体,强调精神爱恋和心理活动,很符合青春期少男少女之间的微妙情绪。与之相对,“百合”是描写女孩之间纯洁精神爱恋的作品。网络小说的读者年纪较轻,受日本漫画影响深,“耽美”、“百合”等因他们的爱好而成为网络作品中一个比较兴盛的门类。

网络小说类型化的成因

网络小说创作繁荣、数目可观,以“晋江原创网”为例:“网站拥有注册作者26万名,超过30万部线上作品,平均每两分钟有一篇新文章发表,每10秒有一个新章节更新,每两秒有一个新评论产生。”面对浩如烟海的作品,该如何挑选自己感兴趣的篇目呢?“晋江原创网”首页有一个小说搜索器,通过设置不同搜索条件,可以找到想看的小说类型。例如输入“同人+耽美+古色古香”的读者想看发生在古代著名文学作品人物身上的男同性恋故事,他们得到的搜索结果有《当欧阳克爱上杨康》、《西门吹雪与花满楼(夕花)》……如果只想看其中一类,则每个栏目下都会推荐最新更新、最新完结或是最受欢迎的篇目等。文学网站将小说通过关键词和题材归类,以一系列预设的菜单备选,把丰富的网络小说资源囊括在几个大类中。类型化有助于网络作者集中力量、专著于特定题材,并在读者心目中留下深刻印象,但简单粗疏的类型,相似题材的重复也正是网络小说发展道路上的障碍。通过对网络小说创作现状的分析,可将其当前存在的问题归结为原创性的欠缺,想象力的枯竭,作者独立性的丧失以及突破的尴尬等。

原创性的欠缺在同人小说中表现得最为明显。这类小说利用原著塑造的人物发起新的行动,串联新情节,或依托原著关系对原本着色不多的人物进行渲染和补充。它与传统文学续写经典不同,并不注重各方线索丝丝入扣,紧密贴合原著人物性格,而是在虚构的前提下尽情发挥改造,不需要对解释的合理贴切性负责。所以,一些脱离原著逻辑线索的情节倒能获得出乎意料的效果,满足公众的好奇心。一般观念里,小说与散文、诗歌等一并被列为“创作”,就是要在符合生活逻辑、社会规律、人物内心成长的情况下,创造出新的艺术形象,而网络同人小说却以他人的创造为基础。网络作者拥有写作能力,也不乏细腻的文笔和敏锐的观察力,但过于狭窄的阅读范围和浅层次的思考却使他们无力开拓新的写作空间,由于缺乏原创能力,转而借用现成人物,更有甚者,竟连语句和段落都信手拈来,加以模仿甚至抄袭。

同人小说的模仿与后现代“戏仿”不同。对致力于创作的人来说,“影响的焦虑”始终存在。在资源丰富、信息便利的社会环境中,总有诸多烦扰因素不由分说地闯入人的视野,然后在创作过程中不经意地显露。作者总是试图摆脱影响,超越前辈。在前辈技艺的精湛完美达到一个颠峰、难以超越时,后来者难免出现在原有材料基础上寻求新的突破,利用与原作相关的形式实现对前辈的颠覆和超越的情况。虽然在外形上利用既有材料,但其戏仿等行为本身以揭开艺术化面具,还原真实面貌为目的,其打破常规的创作方式本身具有原创性。早期网络同人小说在探索过程中曾出现出色的戏仿类作品,如《悟空传》,不仅在形式探索方面带有原创意义,也赢得了市场的欢迎。而此后网络文学日益向通俗文学领域靠拢,仅面向市场,却抛弃了原创,网络小说中充斥着众多对经典人物的模仿、改写,“山寨”版的重复、套路甚至抄袭,都远远偏离了原创性和创造力的要求。

众多网络作者——“边抄袭边道歉”的安意如和“姚抄抄”姚牧晨等成名后不同程度上暴露出抄袭丑闻即原创能力薄弱的体现。安意如是一位患有先天性脑瘫却始终坚持走文学路的年轻女性,因在网上发表诗词品鉴而被出版界看好,先后出版《人生若只如初见》、《当时只道是寻常》、《思无邪》、《陌上花开慢慢归》、《观音》等多部诗词曲鉴赏作品。但其几乎每一部书都被指抄袭,根据热心网人统计,《人生若只如初见》、《思无邪》两书竟与网名“江湖夜雨”的作品有一千多处雷同!安本人也对自己照搬或“借用”他人文字的事实直言不讳,称“以我目前的学识,我不可能想出书里所有的观点,即便是我自己的观点,我也不能保证不和别人雷同”。在多次因版权问题夹缠不清的掩饰与揭露、质问与回应之后,她干脆在新书后列明“参考书目”以“借鉴”和“引用”应对质疑。从书本不错的销路可看出安意如在驾驭文字方面确实有独到之处,但诗词鉴赏就是他人的阐释,而非创作。诗词篇幅短小、含蕴广博,所谓“言有尽而意无穷”,经得起反复咂摸品味。原始文本已大概结构好作品框架和情绪走势,对其进行鉴赏只需要将简练包容的文言文以现代汉语同义词进行替换和扩充,佐以一定的历史背景和情感抒发即可。安意如的鉴赏文笔细腻、体味敏感,但相对文字,她年轻貌美却命运多舛的身份更吸引人。对于安意如来说,即便在自己赖以成名的诗词鉴赏中就存在如此多的抄袭借鉴,想要完全原创塑造人物,难度自然不小。因此,她在尝试小说时选择“红楼同人”,一方面借助原有的古诗词赏析基础,一方面利用“红楼”的名声;而在被指无视原著故事逻辑、颠倒红楼人物关系时,又可以“创作”的虚构为借口抵挡。

说网络小说想象力枯竭,一定会让许多人大为吃惊。的确,“想象力”本应是网络文学最突出的优势,在限制较少的网络上,广泛的话题、新奇的事物、源源不断的信息,都是激发想象力的元素。然而,网络上速写速读的模式使它成为一个集中视觉形象的所在。网络阅读注重画面感和情节推进,网络写作也就此多用叙述较少描写和议论,将需要思维转换的部分统统过滤掉,这种读写模式省略了思维和想象的过程。以网络穿越小说为例,它们虽然拥有读者基础,却落于套路的窠臼,在主推穿越题材的“今一小说网”首页推荐中,我们能看到《穿越之王妃不好当》、《穿越之代嫁丫头》、《调皮王妃》、《转世惊情——穿越清朝》、《穿越大篇之拐遍古代美男》《穿越为契丹第一皇后:契丹遥梦》等等高度类型化的题目。历史上本来颇多迷团,史书简练的文字远远不及世事的变幻,年代的久远使名垂青史的才子佳人蒙上一层神秘色彩。有关历史疑案,史家记载语焉不详,民间传说却精彩纷呈;帝王宫殿、陵墓、名山大川等,也因避讳和禁忌和传说而成为人们既好奇又疏于了解的地方。站在现代史学、科学研究的基础上,运用相关知识相互联系弥补,对既有事实、未解悬案进行解释和阐发的确可构成比较完整的故事。但这些故事本身建筑在历史的基础上,历史氛围提供了现成的故事结构和背景。作者既没有凭借自己想象的力量创造出新的时空,也没有依据扎实的知识功底合乎逻辑地还原历史场景。穿越小说虽然看起来亦古亦今,令人眼花缭乱,却流露出作者想象力的枯竭以及结构故事能力的欠缺。它们只求好看,不追究真实合理,在定位放松、好读的基础上随意编造、肆意煽情,将历史背景和现代无厘头元素混合成一场闹剧。诸多不可思议的场景横空出世,这样的小说并不是艺术想象中追求的“戴着镣铐跳舞”,即符合历史逻辑的条件下对想象和叙事的挑战,而是通过古今混合的方式,以“突破常规”为借口应对所有的专业知识和逻辑破绽。如果说最初的几篇穿越小说是开风气之先河,后面的大批量作品则完全是重复炒剩饭,无力开拓新题材的偷懒路子。

作者缺乏独立性也是造成网络小说单一模式的原因之一。“能够与读者即时交流,接收读者反馈来的第一手信息,批评、指正与赞许都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作者面前……”这种状态对于传统的作家来说,似乎是梦寐以求的。但当这一切真正在网络上实践之后,却并未变成提高写作质量的优势,而起到了相反的作用。网络小说一般在线写作、即写即贴,在公众的期待与关注之下实现读作者的互动。但素质的差距、爱好的不同、理解力的高下使网民群体“众口难调”——阅读取向差异甚大,发表言论的欲望又非常强烈。因此,一篇作品尚未完成在线连载就会遭遇无数读者品头论足,狂热吹捧和破口大骂都不鲜见。虽然过激言论会被删除,但写作过程中的在线交流实际上妨碍作者独立思维,导致作品失去个性化观点,转而拼凑添加流行元素,用以讨好阅读者。在信息无限共享的网络上,为使作品好看,吸引足够多的点击量,作者不得不肆意征用各领域知识、传说、桥段,过于驳杂的内容导致拼凑痕迹严重。网络小说题材的类型化、创作的跟风、内容的大杂烩与作者个性流失互为因果。不论是无心发帖赢得关注,还是专业网络写作赚钱,网络作者的目标都是向外的,向着读者。他们有强烈的读者意识,创作过程中真实的交流以及虚拟的被观望感,使他们完全压抑了自我,希望获得读者的点击或购买,所以总的倾向是读者喜欢什么就写什么,没有独树一帜的个性自觉和引导阅读的精英意识。曲高和寡的独特个性吸引的读者远不及哗众取宠来得容易,无论多么独特的奇思妙想,只要到了全面共享的网络环境中,就立刻被网络信息海洋化解为小小微不足道的元素。网络作者原本就缺乏创作个性的自觉,又身处众声喧哗知识共享的网络中,因此,放弃个性、取悦读者成为常态。

突破的欲望与尴尬是网络小说缺乏深度的根源,这一点尤其体现在网络“性小说”中。传统文学中不乏涉及“性”的话题。萨德侯爵以描写情色、畸恋出名,并在文学、文化史上形成巨大影响。波德莱尔、霍克海默、阿多诺等人都曾就萨德作品发表言论,其在现代思想史上不容忽视。强调施虐的萨德和渲染受虐的马索赫名字首字母合称“SM”,被用来作为“性虐待”的代名词。同样曾经被禁后来却倍受推崇的纳博科夫《洛莉塔》中描述的不合规范的性的欲望与挣扎也影响到如今的网络性小说创作。《洛莉塔》反复展示作为人类自然欲求的性偏好与社会道德规范压制之间的冲突、交错与磨合,反映出人在面对性困惑时压抑和尴尬的艰难处境,以及人际之间、代际之间不同的性态度。一方面是发自内心的无法抑制的欲望与被社会道德规范束缚住的成人心态;一方面是漫不经心无所顾忌,天真无邪甚至动物般的性态度。小说中成年人不断地试图挣脱精神和理性的束缚,而正是理性为其内心欲望增添了美好的理想化色彩;小女孩对理性浑然无觉、毫不自知给她蒙上了精灵般的明媚色彩,但最终这种天然必定在岁月之手的侵蚀下转变为愚昧,本真的灵性荡然无存。

萨德作品中那邪恶又真实的力量以及对善良的愚弄、对道义的挑战、对宗教信仰和怀疑、对等级和权威的鄙夷等态度,对当代急于打破制度、挑战权威的年轻人有巨大的吸引力,一旦解禁自然难免被模仿学习。如今的网络情色小说中,可以轻易捕捉到萨德的痕迹,《淑女蒙尘记》、《索多玛的120天》等曾经的禁书已为网络作者熟悉,他们将萨德贞洁的女主角换成名牌大学的优等生,将神甫、贵族变成金融巨子、文化名人、神秘政要。随着都市青少年心理的日益早熟,性意识的觉醒,媚幼心态的增长,“洛莉塔”也始终是网络上津津乐道的话题。社会开放程度日益加深,“同性爱”不再是人们讳言的话题,传统同性爱作品在日本比较多,如如川端康成《少女的港湾》、三岛由纪夫《假面的告白》等。中国当代文学作品中类似题材不多,倒是电影《东宫西宫》、《春光乍泻》、《蓝宇》等涉及这一前卫领域,其中《蓝宇》即根据网络小说《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改编。

虽然是与性有关的话题,但无论萨德还是纳博科夫,他们的小说还包含着更为广博的内容。贯穿萨德作品中那对封建贵族身份、神权的挑战,对由美德和因果观念制成的麻醉剂的怀疑,揭露了当时法国权贵阶层淫乱的状态以及愚弄民众的诡计;而纳博科夫小说虽然围绕着欲望和性爱的挣扎与苦痛,讲述的却是一段感性与理性的对决。质疑社会成规,挑战固有观念,揭露真实现状是基于勇气的突破。从网上性小说的题材选择上可以看出其中也存在突破话语禁区的欲望。但如今平静安逸的社会环境,日益淡化的政治色彩以及消费文化的盛行,使得在相对富裕物质条件下成长起来的网络作者们不再具有父辈那样与生俱来的抗争意识和政治使命感。他们所面临的困顿多半是物质过度丰足后无所事事的精神空虚与麻木。而他们所做的突破则是要在无奇不有的网络上,以被禁止的话题冲击网民们见怪不怪的目光。虽然作者力图走出题材禁忌,但对社会现实的关注和思想深度的缺乏却使性小说除篇幅增长外,仍然停留在视觉和感官刺激层面。如《爸爸,我怀了你的孩子》,因题目的争议性获得大量点击,出名后还由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但实际上是讲述带有“媚幼”倾向的当代都市青年的爱情纠葛。除此之外,更多性向或情色小说简单地编造艳遇、吹嘘性能力,缺乏人性的关怀和思索的深度,无力对生活进行深入的思考,更无真正触及思想前沿或社会问题的内容。突破的欲望和思维深度的限制使这类小说所要表现的不羁陷入尴尬的境地。

虽然网络小说中问题日渐显现,但问题的增长伴随着创作和阅读的繁荣。作为诞生于网络民间的作品,网络小说从来不是温室里的花朵,不可能像一些探索性作品那样,由理念孕育,在诸多文坛名流的关注下诞生,然后为小范围精英把玩。网络小说要求生存,必须在众声喧哗的网络环境中脱颖而出,迅速吸引大众目光。这种目的明确,自由竞争的形式势必导致大量作品不分良莠,倾泻而出,问题也随之而来。除本文分析的几点原因外,文学网站商业运作模式所提出的市场主导方向;网站更新速度所要求的大量作品的迅速输出和更新;网络快速浏览所引起的文字的浅白、意义的稀释,都为更多问题埋下了伏笔。但好在网络吐故纳新的能力很强,既然能够产生如此大量的文本,也便有了孕育精华的资源。

(作者单位:北京市社会科学院文学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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