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罪之罚的精神桎梏
2009-12-17李春英
摘要:俄罗斯文学家陀思妥耶夫斯基所著的小说《罪与罚》赋予了 “罪”与“罚”新的内涵。小说主人公拉斯科尔尼科夫所犯下的罪并不违背当时人们生存的道德标准,可是主人公却永远无法逃脱自身良心的谴责。于是,自我惩戒的“罚”成了主人公最后的归宿。具有东正教传统的俄罗斯民族常常怀有强烈的罪感意识。因此,我们看到的“罪”并非是真正意义上的罪恶,而是人们对苦难的一种自觉担当。
关键词:罪与罚 原罪 苦难
《罪与罚》,俄罗斯文学家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代表作之一;“罪与罚”,欧洲文学一直以来津津乐道的母题之一。小说所讲述的事跟其他许多惊险的杀人故事模式大致相同:讲了一个名叫拉斯柯尔尼科夫的青年杀害一个老太婆,最后去警察局自首的故事。但是,这部小说与其他惊险小说的不同在于:它是一部经典,当然,它的经典不在于杀人故事的刺激与血腥,而是小说中处处弥漫的思想的紧张感与复杂性。
传统模式中,杀人与被害者,一般扮演着“坏人与好人”的角色。而对于《罪与罚》中拉斯科尔尼科夫的解读,有的评论者也认为拉斯科尔尼科夫自首后,从此“弃恶从良”了。其实,拉斯科尔尼科夫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恶过。拉斯柯尔尼科夫,19世纪60年代法律系的大学生,天性善良,富有同情心,又极其聪明,他有一套自己的哲学理论。然而,他在生活中历尽艰辛,一贫如洗,吃的是残羹冷炙,常因付不起简陋小屋的租金,躲着不敢见房主。
可见,拉斯柯尼科夫并非愚昧无知、不辨善恶之流,那他为什么要杀害那位老太太?杀人的动机何在?
再来看看他所杀害的人:阿廖娜·伊凡诺夫娜。一个干瘪、凶狠、让人憎恶的放高利贷的老太太。在拉斯柯尼科夫的心里世界里,存在一种“超人”理论,认为这个世界上有两类人:“平凡的人”和“不平凡的人”。前者循规蹈矩地生活,却平贱得如虱子;后者则是真正的人, 他们是天生的破坏者, 就像拿破仑一样, 为实现自己的理想, 甚至有必要踏过尸体和血泪。拉斯柯尔尼科夫想,他可以将这个坏老太婆杀死后,拿走她的钱财去为成千上万的人造福。这样就能够证实自己是一个真正的人, 而不是只会发抖的畜牲。不过,他将这个放高利贷的老太婆锁定为杀害的对象, 其实这也是因为偶然听到别人的谈话。一个大学生议论到:
“我真想杀死这个该死的老太婆, 抢走她的钱, 她对大家有害, 把她杀死, 拿走她的钱, 为的是往后利用她的钱为全人类服务, 为大众谋福利, 死一个人,活百条命, 这就是算术。她不过像只虱子, 或蟑螂罢了。”(《罪与罚》)
拉斯柯尔尼科夫杀害这位可恶的老太太法律上而言,他肯定有罪,因为他杀了人,无论是多么坏的人,这违背了人性、人道主义的原则,任何冠冕堂皇的理由都无法遮盖他杀人的本质。
但小说中这位杀人者的道德上却没有传统意义上的“恶”。一般而言,犯罪的缘由都是谋财害命或报复杀人之类的。拉斯柯尔尼科夫杀人只是一种对现实的反抗,是一场对自己不甘愿一辈子被人摆布、当牲畜的战斗。他当时面临的恶劣境地也由不得他有其他的选择:一方面,自己即便租住的是像棺材似的小屋,却依然债台高筑,温饱问题根本没法解决;另一方面则是他的家人,住在乡下的缩衣节食以供他上学的母亲和在地主家当家庭教师的妹妹,而贪淫好色的地主对他妹妹无休无止的纠缠。面对如此恶劣的生存环境,拉斯科尔尼科夫的反抗与挣扎和他所崇拜的“不平凡的人”——拿破仑等英雄并没有本质的区别。正如19世纪后期的尼采认为“犯罪属于‘反抗社会制度的起义这一概念”。他对拉斯科尼科夫之类深表同情“几乎所有的犯罪案例中都表现出一个男子汉不可缺少的特质。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的西伯利亚教养所的囚犯,不是没有道理的。而这些人构成了俄国人中最坚强、最宝贵的一部分”。
这本身是为民除害的好事,就算法律可以追究拉斯柯尔尼科夫的责任,但他自身的道德上为什么会一直有罪恶感?
拉斯柯尔尼科夫杀人后第一次到警察局,其巨大的心理压力可以从他的行动与对话中明显感觉出来:“到警察局去! ……有什么事……”拉斯柯尔尼科夫把传票拿在手里不拆。在警察局他得知“那件事”尚未被发现,“他高兴得哆嗦了一下”。这种杀人后恐惧的心理压力是可以理解的,是每个杀人者都会具有的胆颤心惊。而且当拉斯柯尔尼科夫发现,他并没有被怀疑的时候,他还是特别惊喜和兴奋的。但后来当他听见别人在谈论那桩谋杀案之时,他下意识地站起来往外走,最后强烈的刺激终于使他昏厥了。之后,他自首的念头越来越强,饱受良心煎熬的他,迫切地想要向上帝悔罪。
如果说拉斯柯尔尼科夫杀人了有这种自我的惩戒心理是理所当然的,那么米科尔卡呢?
小说中尤其值得注意的就是那个并没有杀人的米科尔卡。他沉溺在宗教教义中,不知不觉地变得相信自己就是那个有罪的人。他把与自己风马牛不相及的拉斯柯尔尼科夫的杀人案扯在了一起。这个莫名奇妙地相信自己有罪的人先是企图自杀,后来则主动跑去投案自首,并在警察局中一口咬定自己就是凶手。幸运的是,对人性有深刻洞察力的警长波尔菲里对他进行了这样的心理剖析:
“这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倒不是说他是个胆小鬼,而是说,他仿佛是个艺术家……他天真,对一切都很敏感。他有良心,是个爱幻想的人……他也偷东西了,可是自己并不知道这是偷窃;因为‘既然他是在地上拾的,那能算偷吗?您知道不知道,他是个分裂派教徒,还不仅是分裂派教徒,而且简直就是其中某个教派的信徒……不久前他本人曾经有整整两年在乡下受过一位长老的精神熏陶。这样的人怎么会杀人呢?”(《罪与罚》)
如果从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来看,这是“超我”过分严厉地对自己施行的惩罚,对自己信仰的过分约束。米科尔卡笃信宗教,他对“苦难的理想化”根植于他对宗教的信仰,因为宗教所宣扬的正是人须自愿地忍受现世的苦难后方可获得救赎。世人要想赎罪,就必须经过苦难的净化,背负起沉重的十字架,走向天国之门。这里所说的经受苦难,包括了自我惩罚的内涵。
理解了陀思妥耶夫斯基,我们就不难理解拉斯柯尔尼科夫以及米科尔卡的自我惩戒。比起物质的贫穷,人类真正的不幸是时时刻刻意识到自己是有罪的。具有东正教传统的俄罗斯民族常常怀有强烈的罪感意识,这与基督教的原罪意识很相似。原罪是什么?原罪(Original sin)一词来自基督教的传说,它是指人类生而俱来的的“罪行”,基督教告诉人们:“原罪”是由始祖亚当传下来的。自亚当以后,人一出生就带有“原罪”。 在《圣经》中,“原罪”带来了神的惩罚:“我必多多加增你怀胎的苦楚……必为你的缘故受诅咒。你必终身劳苦,才能从地里得吃的……你必汗流满面才得糊口,直到你归了尘土。”因此,“原罪”伴随着人类一代代的繁衍也根深蒂固地承袭了下来。
拉斯柯尔尼科夫最后向索尼亚坦露了自己的罪行,索尼亚以自己对上帝(对永恒的善)的信仰,使拉斯柯尔尼科夫跪在她的脚下,向人类的一切痛苦膜拜。于是,两人一同背着十字架,一块去受苦,终于在遥远的西伯利亚,一同享受到了上帝的灵光,用苦难来救赎自己的罪恶感。他用承担苦难的践行对自身命运、对“我”与世界关系进行了一种宗教思考。罪的道德内涵被弱化,而一直以来“罚因罪”这一因果关系也被消解。因此,我们看到的“罪”并非是真正意义上的罪恶,而是人们对苦难的一种自觉担当。俄罗斯民族像犹太民族一样,其历史也充满了灾难和不幸,对苦难的记忆深深扎根于这个民族的意识深层。其实,不仅仅是《罪与罚》,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很多作品都向我们展示了19 世纪俄罗斯社会的苦难画卷,从而也成就了他成为俄罗斯灵魂最出色的表达者之一。
参考文献:
[1]尼采,张念东、凌素心译,《权力意志》,中央编译出版社,2000年版,215页。
[2] 尼采,张念东,凌素心译,《权力意志》,中央编译出版社,2000年版,216页。
[3]《圣经》和合本,中国基督教协会出版,创世纪3
【作者简介】:李春英 吉林省白城师范学院 137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