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渎职,霉变的证物玷污了谁的清白
2009-11-20大友等
大友等
7年前的一个夜晚,因病独自在家的杨晓英不幸被入室偷盗的犯罪分子强暴。反抗中,她看清了强暴者的面目,和丈夫在第一时间选择了报案,并将一堆沾有施暴者精液的卫生纸交给了警方。
让他们意想不到的是,这件原本只需通过DNA鉴定就能很快水落石出的案子,却发生了离奇的转折——警方在3年后才把“证据”送检,而“精子物证”早已霉变,无法鉴定了。
警方为什么在3年后才把证据交上去?这中间到底发生了哪些故事?没了证据,施暴者还能受到法律的制裁吗?
盗贼的兽行:病榻上强暴五旬妇女
“我怎么也没想到,这样一件原本很好定性的事情,竟然因为最关键的证据失效,让我和我的家庭几乎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地步。那时我就决定,无论如何也要讨还清白。”2009年7月29日中午,面对记者,56岁的杨晓英提起那桩不堪回首的往事时再次泣不成声。
2002年10月12日18时许,忙碌一天的杨晓英回到家后开始准备晚饭。没想到,正当她忙碌时,忽然一阵眩晕,随后便失去了知觉。幸好几分钟后,丈夫周尚伟提前回来了,他赶紧找来诊所的大夫对妻子进行输液治疗。多年来,因身体不好,杨晓英经常出现这种突发性的昏厥现象。周尚伟提出带妻子去医院检查一下,但每次都被杨晓英以“不要花冤枉钱”为由拒绝了。
晚上10点左右,感觉已经没有大碍的杨晓英催着丈夫:“我没事了,你忙你的去吧。”因为还有很多事情没忙完,周尚伟叮嘱了一番便离开了家。
丈夫走后不大一会儿,杨晓英就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隐约间杨晓英似乎听见自家院子里传来嘈杂的脚步声。丈夫回来了?杨晓英强忍着眩晕下了床,慢慢走到门口,然后喊了一声:“怎么现在回来了?”就在这时,脚步声突然消失了。纳闷的杨晓英抬脚出门,突然看到自家院子里有几个黑影,她刚想说话,突然一束刺眼的手电筒灯光照到了眼睛上,紧接着传来了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回屋去,不准叫,不然老子宰了你!”
一瞬间,杨晓英意识到家里可能来贼了。这几年来,孩子们在外打工赚钱,盖了两层楼房,添置了不少电器家具。没想到,却因此被盗贼盯上了。
“儿子不在家,丈夫不在家,大声喊叫的话可能有危险,怎么办?”一瞬间,杨晓英的脑子里闪过了无数个念头,“不能回屋,自己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要是回屋了,说不定会发生什么。”想到这里,强作镇定的她回答道:“哪个老弟这么晚了还开玩笑?老周在楼上睡觉呢,找他的话就先进去吧,我去一下卫生间。”
但很明显,杨晓英低估了来人。就在她准备跨出门槛的时候,刚才说话的男人已经来到了跟前,提着她的胳膊将她强行拖进了屋里:“你男人在不在家我清楚!老实点,惹急了老子什么事都能干出来。对了,你不是要上卫生间吗?我来帮你……”说着,黑暗中,那人不怀好意地嘿嘿一笑,一只手摁住了杨晓英的脖子,另一只手在她的胸前、下身来回游动着。杨晓英一边躲闪,一边求饶:“大兄弟,可不能这样啊,我还病着呢,要什么东西你尽管拿就是了。”可兽性大发的来人此时已经听不进任何劝阻,最终强行褪去了杨晓英的内裤,整个人压了上去……
受害人的困惑:施暴者缘何逍遥法外
“羞辱啊!那一刻我死的心都有!所以,我拼命反抗……”采访中,回忆起那一幕,杨晓英泪流满面。
可一个女人,尤其是一个虚弱不堪的女人,反抗无疑是徒劳的。但就是这种看似徒劳的反抗,却起到了意想不到的作用。不停用手拉扯的杨晓英,无意中碰到了床头的电灯开关拉线。猛地一拉,灯亮了,杨晓英看到了施暴者的面目,竟然是邻居杨东平。见杨晓英认出了自己,气急败坏的杨东平对着杨晓英的眼睛就是一拳,然后抢过拉线,一把扯断。随后,有恃无恐的杨东平扯了些放在床头柜上的卫生纸擦了擦下身,随手扔在了地下:“认出来了?无所谓。现在老子和哥几个上楼挑几样值钱的东西,记住别报警,不然杀你全家。”说完,丢下手足无措的杨晓英上楼了。几分钟后,几个黑影堂而皇之地抬着东西下楼而去。
“50岁的人了,竟然受到了这样的侮辱,这以后该怎么活啊!那几个畜生走了之后,我一个人哭得昏天黑地。”哭完之后,左思右想觉得没脸见人的杨晓英强撑着身体来到厨房,她摸到了一把水果刀——她不是要找施暴者拼命,而是想一死了之。一刀、两刀,当在自己的手腕上划下第三刀时,剧痛猛然袭来。就在那一瞬间,杨晓英说,自己就像突然开窍了一样,不想死了。是啊,如果自己死了,被人侮辱的事情瞒住了,那几个畜生不就可以逍遥法外了?
“不行,我不能死。”想到这里,杨晓英擦干了眼泪,打开屋里所有能打开的电灯,冷静地包扎好自己的伤口,细心地收集好自己及杨东平擦拭下体留下的卫生纸,然后拨通了住在自家附近哥哥的电话。
几分钟后,哥哥、得到消息的丈夫几乎同时赶了回来。“我被强暴了。”这是杨晓英的第一句话,“那人是杨东平。”这是第二句话。说完,杨晓英只觉得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2002年10月14日上午,在周尚伟的搀扶下,杨晓英来到河南省平舆县公安局刑警队报案,并及时提交了重要的证物——一堆沾有施暴者精液的、密封在塑料袋里的卫生纸。
走出刑警队的大门,杨晓英宽慰了不少。是啊,报案了,证据也确凿,很快,盗贼和那个玷污自己清白的畜生就要得到法律的制裁了。
可事情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报案后,回到家的夫妇俩静心等待警方的调查结果。一天、两天……转眼一个月过去了,警方竟然一直没有登门。按理说,性质恶劣的刑事案件,警方应该现场调查、取证,然后立案查处,可为什么迟迟没有动静?
在苦苦等待了一个多月后,他们再次来到刑警队催问情况,得到的回答是:案件已经在处理过程中,请耐心等待。
可这一等又是两个月。转眼间,2003年的春节要到了,总不至于让一家人在不明不白的等待中过年吧?夫妇俩第三次来到刑警队。这次警方的回答是:已经找杨东平询问了,也提取了他的血样。但对方否认了强奸行为,所以只能等到那份“精子证物”的DNA鉴定结果出来才能最终确定。
“不怕他不承认。毕竟,有铁的证据。”采访中杨晓英说到此处一脸激愤,“此外,也有好心人提醒过我们说,警方这么长时间不抓人,会不会对方找到关系了?小心报复啊!那时我们的第一反应就是:不相信犯罪嫌疑人敢如此胆大妄为。”
杨晓英想不到,杨东平竟然就是胆大妄为。
得知杨晓英夫妇一直不停地告自己,恼羞成怒的杨东平发飙了。 2003年春节期间,他纠集了十多人在周家大打出手,砸坏了家具、餐具,甚至连饭碗也悉数摔碎后才扬长而去。
想不到的流言:强奸竟然成“通奸”
“难道真的像好心人提醒的那样,强暴者已经疏通了关系?不论是否真有此事,当地的警察我们是不相信了。”冤屈得不到申诉的周家人在度过了一个食不知味、流泪又流血的春节后,开始了漫长的上访。
从平舆县有关部门,到驻马店市委、市政府,再到河南省公安厅……那段日子里,杨晓英、周尚伟以及儿子、女儿几乎放弃了所有的事情,把精力都投入到了各部门的奔波中。很快,他们反映的问题得到了有关领导的重视,多位负责人先后做出批示,要求尽快查明真相,还受害者清白。
可令人诧异的是,所有的批示都石沉大海。
“妈妈,不要怕,省里不行,咱们就去北京,昧着良心办事的警察毕竟是少数。我不相信这世界上就没有公理了。”女儿劝慰着母亲。
“好孩子,妈听你的,去北京告状。如果我死在了路上,记住,你们一定要帮我把这个官司打到底,不然我死不瞑目。”杨晓英抹了把眼泪又上路了。
上访的路在继续,讨还清白的决心更坚定,但一个出乎意料的变故却让杨晓英再次倒下。
变故,来自流言。
最初,当强奸案发生后,几乎所有的知情者都对杨晓英的遭遇感到不平。可不知什么原因,在他们夫妇不断上访、不断到各个部门反映情况期间,那起曾引起当地人公愤的强奸案竟然在人们的口口相传中变质了。
“是强奸吗?如果真是强奸,警方怎么不抓人?”这是最初有人对强奸案的质疑。
“不会是通奸吧。要是通奸,警方不抓人就可以理解了。”这是升级后的流言。
“肯定是通奸。要是强奸的话,警察再胆大也不敢这么庇护犯罪分子啊!”这是彻底变质后的流言。
“不管是强奸还是通奸,都不是啥光彩的事情。这女人四处告状,她男人就不怕丢脸?就算最后打赢了官司,她就不考虑儿子、女儿以后怎么办?”这是直接针对杨晓英告状行为的质疑。杨晓英说:“我之所以有勇气四处反映情况,就是因为我坚信邪不压正,就是因为背后有丈夫的理解、儿女们的支持。可我一直以来坚守的东西,在这些流言面前瞬间破碎了。是啊,我四处告状,从另外一个角度说,不就是等于到处宣扬‘自己被强暴了吗?这对丈夫是怎样的打击?我的儿女将面临着怎样的压力?”
又一次从外地上访回来后,杨晓英想到了退缩。“算了。我不想告了。”杨晓英走进卧室,随手反锁了房门。从话语中感觉有些异样的丈夫紧跟着想进去,却被关在了门外。敲门,没有回应。此时的杨晓英,正静静地躺在床上,左手腕已经被一把剪刀割破,右手攥着一个空的安眠药瓶子——80粒安眠药已经全部吞了下去……
自杀,是她能想到的解脱自己、解脱家人的唯一办法——眼里的泪流干了,心头的血也流干了,她实在找不到任何支撑自己的动力了。恍惚间,她看见撞门而入的丈夫的泪眼;恍惚间,她念叨出这么一句话:我错了吗?
法律质问:霉变的证物玷污了谁的清白
“我真的以为自己的选择是错的。可我的丈夫、我的孩子们哭着说:你没错,你不能死。如果你死了,那些流言就成真了。”采访中,杨晓英哭着举起了自己的双手,露出数道触目的疤痕,“我多次自杀却都死里逃生,老天爷也不愿让我这么不明不白地离开。”
丈夫的开导、儿女们的泪眼彻底打消了杨晓英对流言的顾忌:流言来就来吧。真相大白后,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对了,已经快两年了,光顾着四处反映情况,那份早该出来的DNA鉴定结果呢?要是警方还没有鉴定,那我自己找有关机构鉴定去。”解开了心结的杨晓英有了新的决定一既然关键的环节在证据上,我就跟着证据追下去。
杨晓英跟着证据走的决定,却跟出了一个不亚于晴天霹雳的结果。
2005年11月初,在无数次得到“没有NDA鉴定结果,不能确定犯罪嫌疑人”的答复后,杨晓英夫妇坚持要求查看案卷。可当他们翻开案卷时,这样一行字把他们惊呆了:送检的证物已腐败、霉变,无法完成检验。而送检的日期竟然是“2005年7月29日”。也就是说,从他们报案的2002年10月14日,到警方送检的“2005年7月29日”,整个过程竟然长达近3年。
3年,别说是一堆沾有精液的证物,就是一块金属也会锈迹斑斑;3年,苦等结果的他们、备受心理折磨的他们、身处流言包裹的他们,看到的竟然只是一份霉变的“清白”。
那么,原本早该送检的证物,为何在近3年之后才送检?事后,面对有关部门的调查,平舆县刑警队负责此案的有关人员给出了这样的回答:“接到受害人送来的证物后,警方很快就把证物送到了驻马店市公安局进行化验,并在证物上面化验出了精斑。但由于受技术条件限制,无法对精斑的--DNA进行鉴定。按照要求,我们应当尽快送到省公安厅和公安部进行化验,可由于经费不足,事情就被搁置了,一直到2005年,杨晓英夫妇去北京上访,警方才把卫生纸送到公安部。但因时间太长,卫生纸上的物质已经无法进行DNA鉴定了。”
证据没有了,不知如何是好的杨晓英脑子里突然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无法通过证物为自己讨还清白,那现在就为证物的霉变讨个说法。使得如此重要的证据霉变,警方该不该承担责任?
2009年6月15日,在详细咨询了法律专家后,杨晓英夫妇以“涉嫌渎职罪”为由,向驻马店市人民检察院递交了诉状,要求严厉查处平舆县公安局刑警队有关人员。6月21日,驻马店市人民检察院正式立案调查。
2009年7月28日,杨晓英夫妇及家人终于等到了一个让他们喜极而泣的消息:检察机关对平舆县公安局“精子霉变案”的调查有了结果,当时负责此案的县公安局刑警队队长、法医因涉嫌玩忽职守罪已被检察机关刑事拘留。
2009年7月29日中午,记者赶赴平舆县杨晓英的家中。谈到这个迟来的结果,杨晓英泪水盈盈:尽管迟了,但法律终于给了我公道。而对于那起很可能就要随着“霉变的证物而不了了之的强奸案”,杨晓英苦苦一笑:“如果有可能,我依然不会放弃讨还清白的权利。我是一个普通的女人,不懂得什么高深的道理。但我想说,如果能通过这件事让更多的人警醒、让类似的事情少出现或不出现,我也算暂时欣慰了。”说完,杨晓英低头无语,泪水串串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