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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问我是谁

2009-11-14

当代小说 2009年11期
关键词:刀疤麻绳酒馆

刘 浪

1

列车就要驶人涧河站了。在这一站,列车将停留四分钟。按照麻绳的推断。那个右颧骨上有道刀疤的男人一定会在这趟车上。但我不敢肯定。在这之前,麻绳还肯定地告诉我,这个刀疤男人只能是坐硬板而不是卧铺。我说,哦。

麻绳还告诉我,这个刀疤男人如果真的来了涧河,那么他的腰间就一定会别着一把刀子。这让我有一些恐惧,我就问麻绳,是什么刀子?麻绳说,蒙古剔。

蒙古剔,就是蒙古族人吃手扒肉时用的那种刀子。这我以前听说过,也仅仅是听说。后来。我特意上网查了一下,才知道蒙古族人很珍惜劳动成果,一定要把骨头上的肉刮下吃净,因此就有了蒙古剔。网上有很多蒙古剔的图片,看了这些图片,我知道蒙古剔的造型很多,都能称得上千变万化了。至于刀疤男人的这把蒙古剔,麻绳其实也没见过,但麻绳却说,那把刀子形体修长而简洁,锋刃晃眼而犀利,我就忍不住笑了,因为在我看来,这样的刀子跟某个冷艳的女子是多么相似啊。

麻绳也是费了些周折,才知道这个男人右颧骨上的刀疤,就是他腰间的蒙古剔留下的印迹。这事有点不可思议,这事说来有点话长,我还是留在后面再细细讲吧。

按照麻绳的说法,刀疤男人之所以没有乘飞机而是坐火车来涧河,应该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是出于安检方面的考虑,二是他舍不得花大价钱买机票。麻绳说,这倒不是说他如今仍然买不起机票。我说,那是为什么?麻绳说,怎么说呢,他可能是已经习惯了节俭了吧。我说,也对,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现在,我要说说刀疤男人为什么要带着蒙古剔来涧河了。给自己壮胆的成份肯定是有的,但更主要的是,他想用这把蒙古剔,给车二杨的心脏或者肝脏留下印迹,而且一定要比他右颧骨上的深刻和隐蔽。

车二杨,这个名字是不是让你联想到了那个叫杨二车那姆的疯癫癫的女人?反正我是联想到了。更准确地说,应该是杨二车那姆让我想起了车二杨才对。

好了,不卖关子了。说说车二杨到底是谁吧。可是,可是这真是个不大好回答的问题啊。我不能说车二杨是我。我也不能说车二杨不是我。

为了讲起来方便,我姑且就叫车二杨吧。当然,说车二杨是我,也行。无所谓的。

2

伴着咯噔咯噔的噪声,列车开始刹车了。列车还没完全停稳呢,我看到刀疤男人跳下了车。一瞬间里,我的心脏就像一只胆小的老鼠一样,慌里慌张又踉踉跄跄地爬向了我的嗓子眼。我长嘘了一口气,看到在刀疤男人之后。又有七八个人下了车。他们都不像刀疤男人这样空身一人,而是拖着旅行箱,或者背着挽着大包小裹。他们也不像刀疤男人这样脚步急匆匆,疲惫和呆滞就像一层厚厚的劣等脂粉,涂了他们满面满身。

刀疤男人本来是在最前边的。可仅仅走出了二十几步,他猛地停下了脚步。两个乡下人打扮的男子,大哈着腰。背着硕大的蛇皮袋子,小跑着从他身边走过,上了列车,刀疤男人身后的那些旅客,陆陆续续地出了出站口。

刀疤男人停下脚步,他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摸了摸腰间。他的这个动作让我相信麻绳的推断一定不会失误,他果然带来了那把蒙古剔。随即我就想,刀疤男人应该也不是很自信的难道不是吗?你既然在腰间别了刀子,那么你根本不用摸,就应该感觉得到它的冷和硬才对嘛。

接下来,刀疤男人又把手伸进衣兜。我就忍不住偷偷笑了。我想,他一定是在确认兜里携带的现金是否还在吧。

月台上很快就没了其他旅客。下午三点的阳光开始收敛灼热了,将刀疤男人的影子撂倒在地面上,之后抻面条似的越抻越长。

如果麻绳的讲述没有偏差的话,应该是在两年以前,刀疤男人来过一次涧河,也是坐火车来的。麻绳说,这是没办法的事,两年以前,除了在电视里,这小子还没有见过真实的飞机。

刀疤男人那次是打算来涧河工作和生活的,起码是在涧河玩上个三五天。可结果呢,他头一天晚上到的,二天早上就走了。回到雨城。刀疤男人就给麻绳电话,他简直是半点男人的风度都没有啊,张口就骂。麻绳我操你妈!麻绳说,你他妈的疯了咋的?刀疤男人说,你咋不去车站接我?麻绳说,你真来涧河了?我操,我寻思你跟我说着玩呢。刀疤男人说,你他妈的坑死我了。麻绳说,我没去接你,你给我打个电话不就行了?我麻溜打个车去接你,真是死脑瓜骨。刀疤男人说,我手机落家了没带,你电话号存我手机里我咋想也想不起来。麻绳说,那你就不能自己打个车来报社找我?你随便叫住个出租车,说你要去《涧河晚报》社,司机都能把你送来。刀疤男人说,送个屁!我怕找不着你,我就得饿死在你们涧河。

之后刀疤男人告诉麻绳,他是带了两千元现金去的涧河。一出火车站,他一摸兜,觉得厚度不对,就急忙拿出钱夹,一看,身份证在,可两千元现金只剩下两百元了,那一千八百元变成了一张白纸,上面有歪歪扭扭的、看上去像是故意用左手写的一行字:买张卧铺回家吧,剩下的钱路上买点吃的。刀疤男人就愣呵呵地站那儿了。回过神来,他计算了一下,二百元钱,真就是将够买返程卧铺票,外加一块面包和一瓶矿泉水。刀疤男人就真的立即返回了火车站,买了返程卧铺票。

刀疤男人就在电话里对麻绳说,这辈子,我死都不会再去你们涧河第二次!麻绳说,嘁,就你这气量吧。

这之后,刀疤男人有一个星期没给麻绳打电话。后来。他再打。麻绳的手机停机了。两个人就断了联系,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刀疤男人单方面没了麻绳的消息。

3

现在,刀疤男人走出了涧河火车站。横穿东解放路,左拐,刀疤男人就见到了26路公交车的站牌。

我就忍不住又偷偷笑了。我想这个时候,刀疤男人一定是在心里这样嘀咕了一句:看来瓶盖说话还是有准谱的。

因为有了上一次的经验,刀疤男人这次来涧河找我,他事先做了看上去比较必要的准备。具体说来,就是他在QQ里加了两个涧河网友,想通过他们了解一下涧河,也无非是想知道在哪住安静、在哪吃便宜、哪个商场水货少,以及市区几条主要公交车线路。都是些最基本的情况。

刀疤男人加的第一个涧河网友叫花头巾。刀疤男人想跟花头巾说说涧河的风土人情,花头巾却一再要求跟他进行视频裸聊。第二个网友叫水冰心儿,这名字听起来像个女人。刀疤男人就跟水冰心儿聊风花雪月,水冰心儿呢,问他要不要K粉,还承诺一定价廉物美,而且保证发票正规。

刀疤男人就把花头巾和水冰心儿拖进了黑名单。

我必须马上老老实实地承认,以上三个自然段的内容,绝大多数是我的想像。但在麻绳的熏陶之下,我想我的想像不会太离谱的。

后来,就有个叫瓶盖的涧河网友主动加刀疤男人为好友。刀疤男人好像兴致不高,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瓶盖闲聊。可渐渐地,甚至可以说是飞快地,两个人就聊得很投机了。刀疤男人还给瓶盖发了视频邀请,瓶盖点了

接受,说,我没有摄像头和耳麦,我能看到你,你看不到我,这不公平吧?刀疤男人说,没关系。

瓶盖告诉刀疤男人,说自己是《涧河晨报》的记者,跑农林渔牧线。刀疤男人就问他认不认识麻胜超。瓶盖肯定地说,不认识。

刀疤男人说,麻胜超长得又高又瘦,外号叫麻绳,也做记者。

瓶盖说,我想不起来。他是我们报社的吗?

刀疤男人说,他在《涧河晚报》。

瓶盖就发过来一个流汗表情。瓶盖说,我们这儿有《涧河晨报》、《涧河日报》、《涧河广播电视报》、《涧河矿工报》、《涧河青年周报》、《涧河商报》,对了,还有《涧河文学报》和《涧河书画导报》,这两张报是我们市文联办的内部报纸,不给稿费。我们这儿从来就没有过《涧河晚报》。

瓶盖就看到刀疤男人差点成了筛子,他身体里的冷汗唰地一下漏了出来。

4

38路、16路、8路和12路公交车都驶过了,26路公交车却迟迟不来。

刀疤男人就点了根烟,好像是4元钱一包的哈德门烟。刀疤男人一边抽烟,一边远远地打量涧河火车站。这破火车站有什么好看的呢,不过是一幢灰白色的二层小楼罢了,有一些古朴得过头,就接近了虚弱和破败。楼顶的正中间,竖了魏碑体的三个字:涧河占。刀疤男人肯定不知道站字的立字旁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

在涧河占这三个字的两旁,分别是联通和移动通信的广告。移动的广告词是信号好才是真的好,计费准用得才放心。而联通的广告词字数要多一些,其中醒目的是这两句:信号本来就该好,计费本来就该准。远远地,我看到刀疤男人好像是笑了,结果被烟呛到了,就咳嗽得稍稍弯下腰来。

那根烟抽掉一多半时,26路公交车还没有驶来。刀疤男人将烟蒂在站牌的立柱上摁灭,他就看到立柱上贴了两张一模一样的不干胶,名片一样大小,上面打印的字迹密密麻麻。刀疤男人仔细一看,原来是办证广告,别管是身份证、学历证。还是房产证、离婚证,只要是证。就没有不能办理的。广告的最后一行是一个手机号码。我不知道刀疤男人是否过多留意了这个手机号码,我却是留意过的。我还知道机主曾经是个又瘦又高的女人,外号叫麻绳。我的那个叫车二杨的身份证,就是从大约一年半以前麻绳给我做的,比真的还像真的,以至于有那么一段日子。我以为我真叫车二杨呢。

刀疤男人正想再点一根烟,26路公交车终于驶来了,停在了站牌旁。刀疤男人把烟揣回衣兜,上了车。我就也叫了一辆出租车,让司机不远不近地跟着这辆公交车。

公交车蜗牛似的启动了。我不知道,这一刻,刀疤男人的心情是不是有些沉重了起来。也许他要后悔来涧河了。他不会忘记自己曾经说过死都不会再来涧河第二次。他当然也不应该忘记,他的这句话是跟麻绳说的。

据我所知,麻绳和刀疤男人是校友,麻绳比刀疤男人高两届。也就是说,刀疤男人当初刚上雨城师专不久,麻绳就到雨城第三小学实习去了。他们两个人相识相处的时间,满打满算也就一个月的样子。刀疤男人似乎有追求麻绳的念头,而麻绳后来对我说,他那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刀疤男人师专毕业后一直没有找到正式的工作。有一天,他在大街上遇到了麻绳。麻绳说她这是回雨城看望父母,她已经去涧河生活一年多了,在《涧河晚报》做记者。得知刀疤男人没找到工作,麻绳说他们报社下个星期又要开始招聘采编人员和广告业务员。

去试一下吧。麻绳边说边将一张名片给了刀疤男人,接着说。去时别忘了给我打电话。

刀疤男人接过名片。点头说,一定的。说这三个字的同时,他看清了麻绳的名片,只三行字,麻胜超,涧河晚报首席记者,第三行是个手机号码。刀疤男人就说,麻绳你行啊,都首席了。

麻绳淡淡一笑,说,在哪儿还不是混?

第二个星期,刀疤男人就兴冲冲地第一次去了涧河,具体情况我在前面已经简单提过了。

我没提过的是,那两千元钱。刀疤男人是跟一个朋友借的。这个朋友的名字,麻绳告诉过我,但我没记住是叫李什么宏还是李宏什么,总之是个男人,也在雨城师专读过书,比刀疤男人高一届,比麻绳矮一届。这个李什么宏或者李宏什么似乎也有追求麻绳的念头,而麻绳对我说,他也是剃头挑子一头热。这就使得我对麻绳或多或少有了一些不屑,但我没有表现出来,还深情万丈地亲了下麻绳的额头。

有关这个李什么宏或者李宏什么,不出大的意外的话,过一会儿我还会讲到他。现在,还是接着说刀疤男人吧。

上次由涧河返回雨城后的那半年时间里,为了还债,刀疤男人真是三月不知肉味,又三月不知肉味。即便这样,刀疤男人也没埋怨过麻绳。他只是觉得自己命不好。

谁能想到瓶盖会告诉他涧河从来就没有过《涧河晚报》呢?

除了我,谁能想到瓶盖会告诉他涧河从来就没有过《涧河晚报》呢?

我都忍不住要把自己的照片挂到墙上,天天烧香膜拜了。说来真是好玩啊,除了车二杨,我还叫瓶盖。哈哈。

5

26路公交车先是往东行驶了一站地,接着就向南拐去了。

在北岸街那站,刀疤男人下了车。往前走了不到二十米远,刀疤男人就看到了瓶盖说的二胖酒馆,夹在小读者书屋和鑫鑫五金商店之间。

在网上。瓶盖告诉刀疤男人,二胖酒馆有些让人说不清道不明。一般说来,为了顾客点菜方便,酒馆都要备菜谱,但二胖酒馆没有。这酒馆只经营三道菜,尖椒炒干豆腐、小葱拌大豆腐和小笨鸡炖蘑菇。前两道菜用海碗盛,两元钱一碗,基本等于白送给顾客了。后一道菜用抠抠搜搜的小盆盛,小盆比幼儿园孩子的饭碗还要小上两圈,却要卖到二百四十九元一盆,贵得实在离了谱。来这儿吃饭的人,往往什么也不说,找个空位子坐下。那个同时也是服务员的老板娘呢,也是什么都不问,很快就把这三道菜端上来了。瓶盖特意嘱咐刀疤男人,说。如果你有机会去那儿吃饭,一定要先说你不要小笨鸡炖蘑菇,否则老板娘就以为你是三道菜都要,菜一上来,你可以不吃,但钱不能不付。瓶盖还说他去那儿吃过一次小笨鸡炖蘑菇,除了尝出了石头一样的坚硬,就什么滋味都没有了。所以他也弄不清这酒馆的生意为什么那么火爆,不少周边城市的人都开车来这儿吃饭。

瓶盖,也就是我,还告诉刀疤男人,这家酒馆的小笨鸡炖蘑菇,有个怎么断句的问题,不是“小笨鸡/炖蘑菇”,而是“小/笨鸡炖蘑菇”。听了这句话后,刀疤男人脸上泛滥的笑容,无疑是从一个开心的傻瓜脸上复制过来的,原封不动。

现在,刀疤男人进了二胖酒馆。下午三点半这个时间不是饭口,但隔着窗子,我看到酒馆里有两伙热火朝天的食客。靠窗的那伙是五个人,正在挥舞着胳膊划拳,什么哥俩好啊,什么五魁首呀,唾沫星子四溅,叫喊声要把房盖揭飞。地中间的那伙食客是三个人,也在争辩着什么,其中两个人斜靠在椅子上,把脚摆在了桌面上,就好像他

们的脚要比手还能熟练地使用筷子。

刀疤男人扫了一眼,这两伙人的桌上摆的都是那三道菜。

这时候,老板娘从洗手间出来了。刀疤男人就来到老板娘近前,说,我要个尖椒炒干豆腐,再来碗米饭吧。

老板娘点了点头,没说什么,进了厨房,

刀疤男人之所以来这个酒馆,我想是有两个原因。一是他真的有点饿了,二是这个酒馆勾起了他的好奇。但我想这两个原因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原因是,按照瓶盖的说法,这个酒馆距离《涧河晨报》社很近,距离世纪广场也不远。刀疤男人想去报社见见瓶盖,之后再到世纪广场去见车二杨。真是越来越好玩了不是?

6

米饭是夹生的,尖椒炒干豆腐里至少放了半斤盐。刀疤男人就吃得小心翼翼的。那两伙食客呢,仍在哇啦哇啦地喊叫。

趁这个机会,我想说一说刀疤男人脸上这道刀疤的由来。

前面已经说过了,刀疤男人第一次来涧河时,借了李什么宏或者李宏什么两千元钱,其中百分之九十不翼而飞了。借钱时,刀疤男人承诺最多三个月还上,可三个月后,刀疤男人只还上了八百。直到这个时候,刀疤男人的脸上还没有刀疤。后来呢,那个李什么宏或者李宏什么,因为急着收拾房子好结婚,就一天比一天催得急了,还拿出一把蒙古剔威胁刀疤男人。刀疤男人就夺过这把蒙古剔,往自己脸上割了一刀。他说,你再给我三个月时间,三个月后我要是还还不上,我把我脑袋给你。两个半月后,刀疤男人把一千二百元钱还给李什么宏或者李宏什么。还钱时,刀疤男人把蒙古剔和钱一起递给李什么宏或者李宏什么,李什么宏或者李宏什么哆哆嗦嗦接了钱,没接蒙古剔。再后来,也就是两个月以前的那天,麻绳正在北岸医院住院,赶巧李什么宏或者李宏什么的爸爸也在这里住院,他们两个旧同学就见上了面,李什么宏或者李宏什么将刀疤男人脸上刀疤的由来告诉了麻绳,还说到了刀疤男人的手机号码和00号码。

至于刀疤男人为什么来涧河找车二杨,得从三天前说起。

那天,刀疤男人收到了一封挂号信。信是按照他身份证上的地址雨城向阳区12委16组寄来的,后来我才知道这封信让邮递员费尽周折。像其他一些城市一样,雨城这两年也在大肆拆迁和扩建,原有的向阳区12委16组已经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i四家商场和一个很壮观的街心花同。

谢了邮递员,刀疤男人就急忙拆开信封。

两年前,在涧河,你是不是丢了一千八百块钱?你还敢来涧河吗?本月30日,涧河市北鹤路世纪广场博爱塑雕那儿见吧。你可以不来,也可以带上几个伙伴。

信是电脑打印的,就这么几行。

对了,还有落款,署名是车二杨。

7

付了饭钱,刀疤男人就往外走。在门口,他问老板娘,阿姨,这儿离《涧河晨报》社不远吧?

老板娘一边用扎在腰间的围裙擦手一边说,你出门往南走,第一个十字路口往左拐,也就一百米,就能看到报社大楼,是不是你说的晨报我不知道。

刀疤男人又问,那世纪广场怎么走?老板娘说。你到报社别停,再往前走百八十米,就到了。

刀疤男人笑了,说,谢谢您,阿姨。

坐在出租车里,我也忍不住笑了。我知道,老板娘说的,和瓶盖在网上跟刀疤男人说的基本一样。我就付了车费,下车,接着跟踪刀疤男人。

简单地说吧。下午四点二十分,刀疤男人来到了报社大楼门前。

所谓报社大楼,不过是幢四层的小楼而已,有点像两个涧河火车站摞在了一起。在一大堆叶“字复印”、“一元擦鞋”、“保健品批发”等字样中间。刀疤男人找了半天,只找到了《涧河日报》社的牌子,怎么也没找到《涧河晨报》社的牌子。这真的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因为本来就没有什么《涧河晨报》嘛。可刀疤男人的神情看上去就有些愣呵呵的了,他还抬手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

其实来涧河前。在网上聊天时,刀疤男人把自己的手机号码给了瓶盖,也就是给了我。但他却没得到瓶盖的手机号码,也就是我的手机号码。他说,你要是有事来雨城。一定要给我打电话。我说,好的。刀疤男人接着说,过几天我可能要去涧河,办个很重要的事。我说:行,到时你来报社找我。我要是下去采访了。你找门卫。除了社长和总编,我们报社所有人的电话号,门卫那都有。

刀疤男人就进了报社大门,对门卫室的那个五十多岁的妇人说,您好,我想找盖平。

妇人说,葛平?葛平是谁?

刀疤男人说,他其实应该是叫“葛平”。但人们都叫他“概平”,他姓的这个锅盖的盖,做姓时也念“葛”。

妇人说,概平?概平是谁?刀疤男人说,他是《涧河晨报》记者,跑农林渔牧线。

妇人说,《涧河晨报》?你开什么玩笑?什么葛平概平的,我告诉你。没这个人。你发啥呆?我告诉你,整个涧河市,就我们一家报社——《洞河日报》社。

8

出了报社大楼,刀疤男人的脖子明显支不住脑袋了。

就是这个时候,我像一股微风,从刀疤男人的身边轻轻走过,将一个信封悄悄塞到了他的衣兜里。我的动作干净利落、十拿九稳,而且神不知鬼不觉,都能称得上完美了。但让我气馁的是,我的手法要是跟麻绳相比的话,就只剩丢人现眼的份儿了。在这方面,如果说麻绳是博士后,我勉强能算是小学毕业,要是不给校长送了厚礼,我这小学毕业证还拿不到手啊。

按说到了这个时候,我就该赶往卧龙岗了。我也说不清楚因为什么,我选择了接着跟踪刀疤男人。

我相信刀疤男人也说不清自己是怎么来到世纪广场的。

广场不大,东西两侧各有一个草坪。草皮茂盛得怒气冲天的样子,但你如果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原来是小麦,三五只灰土土的鸽子正在里面呆头呆脑地觅食。广场中间有条两米多宽的人行道,铺了血红色的步道板,不时有行人走来走去的。

在东侧草坪中间,刀疤男人找到了博爱塑雕,造型竟是一把巨大的钥匙。

刀疤男人围着这个草坪走了一圈。就掏出手机看了下时间。我也看了下自己的手机,是下午四点三十几分了。接下来,刀疤男人就快步走出了广场,上了一辆红黄相间的千里马出租车。

我随即也上了一辆夏利出租车,让司机跟着前面这辆千里马。

出租车很快就来到了涧河火车站,刀疤男人来到售票口。我想,刀疤男人这是要返回雨城吗?他是不是也知道,再过不到两个小时,也就是十八点二十六分,有列慢车将由涧河出发,开往雨城方向。

刀疤男人掏钱买票时,我看到他再一次愣住了。

除了他随身携带的现金之外,刀疤男人还掏出了一个信封。

我当然知道,信封里有三千元现金,有一张涧河到雨城的卧铺票,还有一封电脑打印的信。

信的内容很短。只有两句。第一句是,就不要说对不起了。第二句是,一千二祛除刀疤应该够了。

我就出了足有两个长城那么长的一口气。紧接着我就打了个哆嗦,因为我看到刀疤男人用右手摸了摸他的腰间。

9

十八点二十六分。列车正点启程。

我知道,我该赶往卧龙岗,去麻绳的墓前了。我要告诉麻绳,我还钱的方式很不讲究,简直就是显摆和卖弄,但无论如何,我把钱还给刀疤男人了。我还要告诉麻绳,要是可能的话,将来我也许还会想法帮助刀疤男人的,因为毕竟当初麻绳是用刀疤男人的一千八百元钱,把我从看守所里捞了出来。

列车启动的时候。我的老天,我的眼里为什么一下子涌满了泪水?为什么?

我刚要转身,隔着泪水,我看到六号车厢的一扇车窗打开了。刀疤男人将右手伸出窗外,把一个亮闪闪的东西丢在了月台上,当啷啷的响声。并不嚣张,但似乎有些诡异啊。

是那把蒙古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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