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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 也

一

“腋窝神经丰富，轻挠可让人发笑，减轻疲劳，还能提高免疫力。”

蒲柳接到这样一封短信时，她正好在网上一篇博文里读到如下一句话：

“80后是一群喝酸酸乳、穿露脐装、把卡通包背在屁股上一颠一颠的争先恐后去敲开婚姻大门的小妹妹……”

博文里描绘的80后小妹妹，基本上就是一年前的蒲柳，敲开门后，她就和瘦瘦结婚了。瘦瘦是万理在QQ上的昵称。QQ上的蒲柳真名蒲美惠(眼下真名原则上不用了，父母也基本认可，正酝酿着到派出所改名)，有个叫藤条的网友拟联道：蒲柳扶风软无力，藤条作箭强上弓；横批是：彼此彼此。过后才知道，原来这个瘦瘦有两个QQ号，藤条也是他。

聊了聊。感觉不错。约见面了。瘦瘦、藤条都符合他的身体条件。“蒲柳扶风软无力”可就臭美了，根本不是那回事，不过也挺好。

那一天。父母早早上班去了。当早餐的稀粥青菜凉变色了，蒲柳于是拿上盒装牛奶，穿浅裆裤，露三分之一臀部，几乎看得见腹股沟；卡通包是黄嵌蓝边，随着走路的节奏在她的屁股上一跳一跳的。

两个约在“丫丫烧烤摊”见面。

不过是几个下岗男女在芗江拐弯处的河滩上支了烧烤摊，哪来的丫丫，简直是欺世盗名。只是烧烤的食品还马虎，为了吸引客人价格也很便宜。

落座后，蒲柳看见瘦瘦当真瘦得像藤条，鼻梁上架黑框眼镜，背竟有点驼，一副苦大仇深的形状。

蒲柳说：“瘦瘦同志长得有个性。还不错。”

“聊天时，我想象中的蒲柳就是你现在的样子。”瘦瘦意识到自己很喜欢蒲柳。

蒲柳说：“瘦瘦你有没有房子?”

瘦瘦说：“我住父母的，136平方。你呢?”

蒲柳说：“我也是住父母的。154平方。”

蒲柳稍显矮胖，戴紫框小眼镜，眯眼看人时，像洋娃娃。

“蒲柳，愿不愿意和我结婚?”

“你是不是有什么重大缺陷，这么直接这么急?”

“没有。我还没有真正接触过女孩。一见你的面，就觉得我可以这么跟你说。”

在后来的十多天里，他俩只要见面，或QQ，都聊结婚话题。

父母一听说瘦瘦想结婚，竟连女孩是谁都不用打听就满口答应。瘦瘦大学毕业两年了。别说找工作，脚连迈出门都懒，一天至少有18个小时沉迷网络。父母希望瘦瘦对社会对家庭能有点责任感，至少要对自己的将来负责。能养他小养他大不能养他老，父母一想到这些就揪心，寄希望结婚能成为瘦瘦人生的转折点。

蒲柳的父母一听女儿的男友是网恋过来的，不由分说一口否决。但女儿对父母的意见并不放在心上。结婚一事照样在进行中，父母当然能把女儿的小心思看通透。母亲苗选更多的时候就像一名特工，见女儿不在家就溜进她房间，看看能不能“捕捉”点蛛丝马迹。这一天她打开女儿电脑里一个“结婚”文件包，包里居然有婚纱照、新郎新娘装、首饰、新房、“大件”、喜宴、录像、孩子等文件。

见“孩子”两个字，苗选一惊非小：连孩子都怀上了?!

——结婚后要不要怀孕生孩子?想想怀里有个自己的孩子，粉嘟嘟的要你疼要你养，情形着实令人感动。可孩子太拖累人了，有了孩子你就什么也干不成了。不行，婚前定要跟瘦瘦来个“约法三章”，第一条就是不要孩子!

直到看完文件，苗选还在胸口画十字。

打开“大件”，里面写道：小车——至少也得7到12万元才搞得定，要是双方父母不支持，那就在梦中拥有吧。

“喜宴”：打听过了，酒家每桌定价700元(烟酒另算)，一桌吃喝下来千元左右。不过喜宴吃几桌都不怕，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说不定还能捞点利润。

苗选向蒲源作了汇报。丈夫说：“我看过一篇研究文章，文章认为80后90后是把生活简单化娱乐化的一代人。”妻子说：“这代人也可怜，什么苦也没吃，生活技能这么差，可人生的每个进程他们照样要去面对。”

二

事关女儿的归宿，蒲源苗选夫妇打听之下，与瘦瘦的父母万练凡乔以薇竟是旧相识，同在政府机关或事业单位供职，可谓知根知底，只是长期疏于走动而已。

这下好了，双方家庭一拍即合。

担忧也是共同的，都认为自家的孩子不具备独立能力，只要是认可的，当父母的时刻准备在暗中打开保护伞。双方父母于是悄悄携手进入婚事的筹办日程，均表示婚后就把自己不成器的孩子交给对方调理，力争由此导向人生正轨。瘦瘦和蒲柳都是独生子女，各自挺豁达的表示双方同时设置新房，让新人自由选择在某个时段住哪一方。

在双方父母联手操持下，婚礼正规而隆重。除了小车没买。双方合办的喜宴70余桌，让新婚小两口刮目相看。平时默默无闻的父母竟有如此广泛的人脉。无疑给足小两口的面子。

婚后，小两口几天住这边当儿子儿媳，几天住那边当女婿女儿。双方父母呵护备至，生怕小两口食宿不如意，小心当客人供着。只是过了些天。当父母的担忧便又风生水起，嘴上的规劝就又涓涓如流。平时习惯了父母的唠叨，可在陌生的家庭里，岳父母、公婆的恨铁不成钢便十分刺耳。没多久小两口就不干了，吵着要到外面租房。租房当然要租金，于是小两口便分头找工作去了。偏偏事情顺利得很，几天后瘦瘦当了香城物流中心配送系统的管理员。试用期过后月薪逾两千。蒲柳竟聘一家私立幼儿园园长助理，50挑1竟没有对手。据说蒲柳一进幼儿园，她的洋娃娃外貌和性格便起作用，立即成为吸引孩子们目光的中心，月薪也在两千左右。

这下不得了，个体的恶性膨胀立竿见影。

在外租房也不再提起了，常常各回各的父母家。疲劳总是泰山压顶的，脾气大得六亲不认。当今社会也太缺人才了。这样的人也有单位聘用，起点工资还不一般。

香城物流中心的办公室主任是蒲源的校友，校友告诉他说：“别看你这个黑黑瘦瘦的女婿，面对电脑你我是天大的难题，可经他七弄八弄，基本能轻松解决。”

亲家母拐弯抹角的，居然和园长搞熟了。园长调侃道：“说实话我是看不惯蒲柳的，可孩子们喜欢她的个性和做派。当然我身后的老板就更欣赏了，他认为蒲柳就像一块磁铁能把孩子们吸引住。幼儿园里最需要的就是这个。”

双方家长欣慰之余感叹一番，对小两口住哪一边自由任选，惟一的要求是必须出双人对，别再有事没事的就分开住，

三

事实是，小两口无论如何也不是父母省心的主。一个月又几天——也就是领工资那一天，领了工资小两口一起下饭店，吃了饭上咖啡馆，喝了咖啡又到KTV房唱歌去了，吃吃喝喝的找乐子玩了个通宵，凌晨回家便昏天黑地睡了整一个白天。平时自由散漫惯了的小两口，发觉上班多辛苦啊，工资又低，一夜就把大半个月的辛苦花掉了，上班还有什么意思?

别说辞职，连吭一声都没有。就这样说不干就不干了。小两口滚在崭新的大床上，这种轻松和惬意原先怎么没有体会到?小两口就在双方父母的意外之外，有开始了这边几天那边几天

的轮住生活。做这样大的决定，竟如此草率，竟连眼皮也不眨一下。

这不是拿自己的信誉、生计、前程甚至是身家性命不当回事吗?双方父母不禁怒火中烧。之所以强捺怒火没有发作，怕的不过是处理不当会搞出什么恶果来，义事关两个家庭，双方父母于是瞒着子女召开了通气会。形成一致意见是过去的纵容可能是症结所在，训，小两口意识不到责任感。这一次决不能姑息，不管听不听，不管有没有用，反正住男家时，婆婆对儿媳的规劝要不择手段软硬兼施，能手把手传帮带更好：住女家时，岳父大人必须积极对女婿作不厌其烦的开导，即使没有效果，也要让小两口明白一点，谁都不可能随便就有得吃有得住，谁都必须有份工作，必须有养家糊口的本领才行。

策略既定，有的放矢，实施起来也就紧锣密鼓、如此一来，小两口很快就成r来回撞墙的无头苍蝇，本来打算在女家住三五天，可女婿受不了岳父的一条条大道理，结果第二天便往回走：回到男家，公婆要求儿媳必须担当家庭角色，扫地拖地洗衣服、上肉菜市场讨价还价、下厨房炒菜做饭、洗碗抹桌子，一桩桩一件件都在婆婆的监督下按质按量完成，虽不上班，可一天下来耳朵便起了老茧，被支使来支使去，早已累成一个小汗人。

小两口又出去找工作了。这一次他俩铁定的目标就是挣钱租房。但这一次命运似乎有点搞怪，找了多天也没有哪个单位要人。备受煎熬的小两口，发觉到这日子很不对劲，肯定在什么地方出问题了，

四

当父母的正在暗自庆幸时，双方家庭都收到一封信。男家的信发在婆婆的邮箱，女家的信发在岳父的邮箱。所以当亲家母乔以薇打电话给蒲源时，蒲源对乔以薇说：“别慌，把你那信发过来看看。我这儿也收到一封信。也发给你一睹为快。”

原来小两口也没闲着，他俩不但不在过程中吸取教训，而是走得更远。

五

岳父大人：

首先，你出生于上世纪五十年代并非出自谁的意愿，如果有。只有你的父母。你要明白，你出生的时代决不能成为劝导我的说项。你非要藉此为资本指责我的话，我没有办法，我只能是听着玩。幼儿时导致你挨饿的三年自然灾害，少年时导致你休学的文化大革命，青年时的上山下乡让你备尝艰辛，还有你阴差阳错、不甘命运的拼搏历程，也就是你所谓的经风雨而后见彩虹。无论在你心目中如何刻骨铭心，如何辉煌，都与我毫不相干。在此我郑重告诉你，你如数家珍的唠叨，对我没有任何意义。要教育要鞭策我。还不如让我看一部电影或电视剧来得感性。

你挨饿时吃地瓜野菜，眼下大饭店里的拔丝地瓜和苦菜羹汤，并不比鱼肉便宜。你光屁股在河里摸鱼玩水，当红卫兵全国大串联，扒火车、搞机枪，当造反派打保皇派，到僻远的乡下当知青，还偷过鸡摸过狗，复课时闹革命学张铁生交白卷……告诉你吧，所有的这些正是我长这么大，一直想做都没机会做、一直想做都不敢做的事情。须知这些都是时代产物。时你产生影响，同时也对每个人产生影响，对全社会产生影响。就像我们80后一代人，出生后面对的就是电视、电脑、手机和高速公路，物质丰富但谋生更为不易，本来就没有什么稀奇，总不能拿这些和50年后航天上月球的下代人相比，然后指责他们玩物丧志、不求上进吧?

不错，你这一代人活得很自律、很尊严、充满责任感。可你成天绷着脸，工作、家庭和孩子必须铁板一块。为了这铁板一块，为了你对家庭的所谓责任，你可以无条件地服从、妥协和忍气吞声，却容不下自己孩子的半点异动。试问，你有过任性、浪漫和创造力吗?如果没有，你的人生顶多美好二分之一。对孩子对社会不但没有益处，反而是一种阻碍力。我劝你别再执迷不悟了。

你认定我们的生活方式出了问题，沉迷网络，金钱至上，吃不得苦，生活上没有自理能力还要自负任性、盲目虚荣，种种行为都是自毁长城。我以为恰恰相反。网络的无所不能。几乎就是人类科技创造出来的另一个宇宙，只有沉迷其中才能熟练掌握使用它的技能。我觉得这非但不是罪过，相反是时代的进步。处于我这档子年龄上，你大概正在“上山下乡”修理地球，刨一天地记10工分，也就是挣几角几分钱，还要年终结算，你那时候离金钱十万八千里，即使想疯了也崇拜不上，不用所谓的崇高理想伪装、欺骗一下自己行吗?我认为，金钱至上就是直截了当，就是生活工作的真相，就是生存的依据。你这一代人为何腐败扎堆?就是因为你这一代人对权力和金钱渴望而唐人诈伪。才形成各种阴暗的黑洞。

告诉你吧，如果你此刻对网络的迟钝和恐惧还感到无能为力的话，你就无权对我的生活方式指手划脚以及胡乱定性。你觉得我们自负任性，正是因为让我们看到你这一代人思维的僵死呆板。我们推崇时尚，乐于接受时代的科技成果，却被你视为盲目虚荣，试问，这是什么劳什子道理?

可敬的岳父大人，别人不爱挑你的刺，可你最近太过蛮不讲理了，我今天不妨直说了：你已经处于被时代抛弃的边沿。你还表现得如此自恋，强调我们必须活得和你一样!你也不试着想想看，只要我们顺从听话，那不等于明知前面是万劫不复，还要往里跳吗?

岳父大人，你以为呢?

六

婆婆：

你只不过是我丈夫瘦瘦的母亲，在结婚之前。我并不认识你。

结婚时我身心健康，拥有学历、修养和为人处世的本领。所有这些，要么来自我父母的心血，要么通过我自己的努力，你对我并没有丝毫的付出或施加过任何影响；在这样的前提下，非常奇怪的是为何一结婚，我方父母养育我20多年的业绩，你竟可以堂而皇之视而不见?我仅仅和你的儿子结婚，凭什么我就是你家的人?凭什么我一定得听候你的颐指气使?身份和处境比小保姆还要低?

我心理不平衡，很不是滋味。甚至满腔怒火，你凭什么白捡现成?我帮你做点事情，你本应对我父母辛勤的栽培、对我的付出表示感谢。事实是恰恰相反，你吹毛求疵，极尽挑别之能事，始终以对待一种带毒病菌的目光审视我!不管我有多优秀，你都可以在我身上挑出上百上千种毛病!

我要告诉你，我和瘦瘦结婚，仅仅是建立一种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并不意味着你对我有统辖一切的权利。

我更要郑重告诉你，不管上不上班，我都将保持经济独立，我还没有向你伸手要过一分钱；谢天谢地，仰仗我父母对我的悉心栽培和我自己的不断努力，我相信也用不着依赖你儿子过日子。我之所以有半数时间在男家食宿，完全是为了照顾你儿子的心情。你儿子食宿女家的道理也相同。这是两不相欠的事情，别指望我会感恩戴德。你把儿子看作心肝宝贝，这是你的权利，我不反对。但你不能要求我也把你儿子看作心肝宝贝。在我眼里，你儿子仅仅是我的丈夫，利益共同。地位平等。一点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凭什么他跷二郎腿心安理得看电视，让我扫地拖地、洗碗抹桌子?我偶尔干干

家务是可以的，因为我食宿在这里，就像当学生时轮值做卫生一样。你千万别指望我会当老妈子，每时每刻都要听候你的安排包揽家务——你知道吗，你儿子在我家基本上就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主，我没有怨他就算给你面子了。

我会再次找到称心工作的。相信瘦瘦也是。在心理上你要有所准备，当我和你儿子再次找到工作时，也就是我们独立生活的时候。到时候你再横加干涉恐怕就是自取其辱了。

请你不要对我穿什么款式的衣服说三道四。我穿露背装还是露脐装，穿超短裙还是紧身裤，悦人悦己罢了，没有你说的有伤风化那么严重。要是遵照你的要求穿成老古董，别说对不起自己的青春，恐怕早就被你儿子弃如敞屣了。

请你不要生气，老实说我还没有孝敬公婆的思想准备。只要追问一下你儿子身为人婿，能对我父母作出什么孝道。你就懂得我的意思了。

你儿子要回报要孝敬父母是应该的，我表示理解与支持，但不能要求我付诸行动。我要把孝心回馈给生我养我的父母。我知道你肯定持有异议，但我请你闭上那张无事乱开张的嘴巴!这是我庄严的决定。谁说也没有用。

看在你是我丈夫母亲的份上，平时我忍让几分，但那是有限度的。读了这封信，你一定会认为大逆不道而为此大光其火。你有意见是正常的，请通过你儿子转告我，我不想当面尴尬或引起正面冲突。

我希望你能与时俱进看待这种婆媳关系的时代潮流。有朝一日适应了。你就会发现好处很多、早谊如此了。谢谢!

七

两封信在双方父母手中传阅。情形差不多，看完一封信时，都气炸了肺。等看了对方传来的另一封，就感到无话可说了。

乔以薇试着把蒲柳“致婆婆的一封信”给独生子万理看。儿子万理说：“我早看过了，蒲柳写的也正是我的观点。要我说一句，妈妈你总是吃饱撑的，管太多了!”

乔以薇向亲家母苗选诉说自己可怜。苗选说：“我把你儿子‘致岳父大人的一封信给蒲柳看，她说‘这有什么奇怪，你们不就是这样吗?”

苗选安慰对方说：“以薇，别怕，等他俩有了孩子，就知道父母的一片苦心了。”

乔以薇说：“你傻呀，有四个渴望当爷爷奶奶的男女在争当保姆，他俩能体会到什么?不以此为资本要挟我们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