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寻觅旅友

2009-11-10刘风梅

安徽文学 2009年9期
关键词:头灯公安干警火堆

刘风梅

写下这个题目,又觉有些荒诞。在我大脑的屏幕上,他们的姓名、相貌、通讯地址没有留下任何一点信息,又去哪里寻觅?不过,我确实想念他们,真心希望与他们再次相逢,尽管我们只有一天的缘分。

有缘千里来相会,说的是一个“缘”字。

我们的缘结于秦岭山中,那是一个微寒的初冬,阳光明媚,山野苍黛,逶迤起伏的群山时隐时显地镶嵌在缥缈如烟的雾霭中,像刚刚完成的一幅水墨画。我们入画时已是上午9点多钟。按照安排这天我们的行程为16公里,凭经验估计上山三个多小时,下山两个多小时即可,应该说整个旅途是轻松的。

然而,我们真正到达山顶时已是下午2点钟,足足爬了5个小时。那天,我有些感冒,体力不支,爬得很是吃力。我总觉得随着我们的攀爬那山似乎在增高,明明看着前边就是山顶,好不容易爬上去,眼前却又是一个新的高度。而且越往上,山越陡峭,路越狭窄。行动起来也更费劲。粗重的喘息让人嘴巴大张,不断滚落的汗水在眼镜上形成一层无法擦干净的水雾,使脚下的路朦胧难辨。渐渐地头也眩晕起来,我真担心自己会一头跌倒滚下悬崖去。我与团队拉下了很长的距离,惹得领队很是不高兴。自然我也不痛快,我觉得他们太缺乏团队精神了。

踏上返程的路已是下午两点半。我总以为返回的路会走得十分从容、十分潇洒,因为下山是不怎么耗费体力的。事实上,我完全错了,我们的遭遇恰恰就在返程中。

下山的路很陡,亦很滑,很不好走。我却一直行进在团队的最前列。

真正的磨难是下山以后。河谷的路是一条如游蛇般蜿蜒曲折的羊肠小道,一条数米宽的河流与小道扭麻花般地相随相伴。不时被河流截断的小道,像被剪断的蚯蚓,一截一截地被抛弃在河谷中。小道上,大小不等的砂石铺满路面,每一步行走都必须特别小心谨慎,否则,哪一步踩不稳、踏不实,都有滑下悬崖的可能。

这次户外活动,多为三五好友、亲朋相邀结伴而行。在整个活动中都体现着这种人际关系的格局,相互不相识的人并不搭理。只有过河时,大家才在一起寻找石头,在水中支垫可以过河的石头。

这项工作很不容易做,大石头不易搬动,小点的石头一扔进水中就被冲走,很难弄成一个稳固的垫脚石。这样折腾来折腾去,过一次河就差不多要花上半小时,或更长的时间。天渐渐暗下来,河好像越过越多,我们开始焦急起来,为了赶在天黑前出山,就不能在河上耗费更多的时间了。大家便随便扔几块石头在水中,踩踏着跳跃着往过冲。这种办法虽然省时,脚却是全部浸入水中的,冰冷砭骨的感觉从脚底一直传向全身。而且,那扔进水中的石头极不稳固,河中又全是积泥,十分光滑。我第一个跌入了河水中,多半个身子被湿透。一部很是不错的手机也泡了水。女儿要为我拧去衣服上的水,取出手机的电池,被我粗暴地拒绝了。此时,我才体会到困兽犹斗的那种急燥、焦灼与无奈。我已不能把握自己,真想寻找个由头发泄一通。然而,发泄又有什么用呢?只有迅速出山才是唯一安全的选择。

不断有人跌入水中,他们亦是从水中爬起便匆匆赶路,身上的水滴一路抛洒着。

天完全黑下来,像在画面上抹了一层浓墨,像在眼前罩了一块厚重的黑布,苍黛色的群山消失了,清悠悠的河水消失了,曲折坎坷的羊肠小道消失了,眼前的整个世界消失了,只有传入耳膜的哗哗流水声。黑暗让人恐惧,恐惧让人思绪纷乱。我不由自主地胡思乱想起来:万一有谁一脚踩滑,滚下山崖去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后果?万一野猪、野熊、野狼、或羚牛袭来,我们这群手无寸铁的人怎么办?万一洪水来临,在这深山峡谷里我们能往哪里逃生?万一走不出秦岭,今晚会不会被冻死?……

当各种恐惧的险象在大脑中纷呈时,一束亮光从队伍中射出,接着又一束。原来有两位小伙子带了头灯来,这真让人喜出望外,心中一下子亮起了一束希望之光。

我们走在前边的这一拨共12人,黑暗将我们捆绑在一起,自动地形成一个团队。两位戴了头灯的小伙子分别行进在这路纵队的前后两端为我们照明。我们不停地报数一、二、三、四……十二。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要保证不使每一个人掉队这是一个很好的办法。十二个人的纵队尽管不是很长,但要靠两盏头灯照明还是远远不够的。常常走着走着就不敢落脚了,因为脚下漆黑一片无法辨路。这时,只要喊声“头灯”,光亮马上射过来。自然,这就辛苦了两位戴头灯的小伙子。他俩一会跑前,一会跑后,不停地为大伙照明。有时,走着走着就没路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大伙便站在原地等待,由两位戴头灯的小伙子上坡下坬觅路。一旦找上路径,又由他俩将大伙儿一个一个地扶下陡坡或高坎,再引领上路。

在秦岭深涧行进,让人最怵得就是过河。天黑下来后,过河就更为艰难。支垫石头是不可能了,大家只能挽起裤腿涉水而过。水深没膝,挽起的裤腿往往浸入水中。砭骨的河水已经不是冰冷的感觉,而是疼痛的感觉,从双腿一直传向全身,那种滋味真是很不好受。为了尽量减少身体浸水的程度,我们就选择河中可以踩踏的石头而行。但那些石头既不稳固,亦十分滑溜,相互的距离也不规则,稍不留神,就会滑入河水之中。那时就不是半个身子湿水了,而是全身,那会更遭罪。所以,凡是过河时,两位戴头灯的小伙子便分别站在河中的两个地方,既为大伙照明,亦帮助大家安全过河。旅友们也你一把他一把地相互帮扶着。在一次过河时,我刚踏上一块石头,一双手便伸过来,紧紧地扶住了我。这是一位女士,尽管我看不清她的相貌,但感觉出她很年轻。她双腿浸入没膝的河水中,用整个身子为我作依托。一种久违了的人间真情让我心中一热,我想看看这位素昧平生的热心女士长什么样,然而,黑咕隆咚的夜使我无法如愿。更何况,此时我们的精神高度集中,一双眼死死地盯着脚下,根本不敢旁顾。遗憾就这样留下了。

路似乎越走越长,永无尽头。疲惫与焦灼让我们心中充满了幻想——拐过前面的山坳,面前豁然开朗,山口向我们迎面而来。或者在半山腰突然出现一条柏油马路,亮着灯光的汽车呼啸而过。或者有一条真正意义上的小路出现在面前,让我们不再饱受涉水之苦。当然最理想的是找户人家,让我们安安全全、舒舒服服地住上一夜……然而,一切希冀都只能停留在脑海中。恐惧与求生的欲望让我们不约而同地齐声地呼喊起来“噢——噢——噢——”,洪亮的呼喊声划破夜空,长久地萦绕在山谷间,却得不到任何回应。我们没有呼喊来希望,却呼喊来一束光亮。在河对岸有一束光亮向我们投来,主动为我们照明,并帮助我们过河。走近亮光,我这才发现持手电筒的人站在一块大石头上。这块石头与我站立的那块石头距离很远。我将手中木棍的一端递过去,他用力一拽,我跃过去了。他却差点被拽入水中,几个趔趄后才站稳脚跟。这位老乡告诉我们后边的路就比较平坦了,而且不再过河了。对我们而言,这实在是一个特大喜讯。

后边的路果然可以叫做路了,只是坎坷不平,也不很宽阔。不过,越往前走,路面越好,借助手机的亮光就可以快速行进了。大伙的神情马上松弛下来,这一松弛,整个团队也就走散了,前前后后撒了一路。

精神的松弛反而唤醒了疲劳的感觉,双腿沉重得像灌了铅似的,每挪动一步都要付出很大的努力。这时,两束刺眼的灯光从公路上射来,借助灯光可以辨认出这是一辆公安车辆。我几乎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拦车。这个动作让我自己也吃了一惊。在我的印象中警车一贯是耀武扬威的。市街的警车你敢挡?轻则挨换几句骂,重则以干扰执行公务将你拉至派出所“公干”,那就麻烦大了。令我惊异的是警车停了下来,而且打开了车门。车内坐了满满一车人,全是我们这个团队的。两位男士十分绅士地从车上走下来,说声“女士优先”,将我们让上车。坐在车上,我的心中久久不能平静。我想每每在公共车上的所见,差不多老头老太都是站客,而坐客则是那些少男少女。那些坐客们还对身边的白发苍苍的老头老太太斜目而视,一副心安理得的样子。对他们我曾无数次投去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厌恶的目光,也曾深为这一代人的所缺少的教养而叹息。而这一天夜里,我却被深深地感动了。在连续12个小时的跋涉、疲劳折磨着每一个人的情况下,这两位年轻的男士绅士般的礼让,让我再次感受到了那久违了的人间真情。

警车将我们送到环山路上。我们告诉这位热心的公安干警,有12位旅友还在河谷中,我们为他们的安全担忧。公安干警先是用手机与沿途的老乡联系,希望他们对这十几个人给予帮助,接着又驾车冲入秦岭山谷。

环山公路是通往西安市的一条二级公路,公路上时不时有各种车辆驶过,让人有一种安全感。然而,这里风太大,寒风吹拂着紧贴在身上的湿衣,冷得人浑身打颤。几位男士在田野间捡了许多柴禾燃起一堆火来。冒着浓烟的火焰窜向夜空,将黑色的夜幕剪开一个口子。我们就站在这个口子里,享受着烈火的蒸烤。缕缕水蒸汽从腿上、身上缓缓升起,身子马上暖和起来。借着火光,我在寻找女儿。她却在离火堆较远的外围站着,与女儿站在一起的还有好几个人,她们差不多都是浑身湿透,却不向火堆靠近。他们说:“你们烤,我们没事。”经受寒冷的折磨也许可以忍受,但在这样的季节里,湿衣服长时间贴身是要落病的。当我讲出这个道理后,他们这才走向火堆,但不一会儿就离开了。毕竟火堆旁站不了多少人,礼让的结果使火堆周围的人越来越少。那几位寻找柴禾的男士一直忙碌着,终没有向火堆走近一步。

一个多钟头后,落在后边的十几人也被警车送回来了。这时已是夜里10点多,我想那位可敬的干警也许会马上离去。但他并没有离去,这让我们心中多了一份踏实感。也幸亏他没有离去,要不然从市内来接我们的车子会茫然无措,因为我们并不知道我们所处的位置,从西安来的车子要走什么样的路线更无从知道。

来接我们的车子夜里12点才到达。当我们登上车与公安干警告别时,我的心中突然想起那句话:“有困难找公安!”这是我曾在许多地方见到的一幅标语,我总以为这是一句作秀的口号,在生活中无论遇到什么困难,也就从来不去找公安。是这位可敬的户县公安干警用他的实际行动校正了我的错误观念。

到达西安市时,已是夜里一点多。分手时大家竟有些依依不舍。

有人说时间可以洗涤一切记忆。如今一年多过去了,发生在秦岭深谷中的那一幕幕却从来没有从我心中消失、淡忘,反而变得越来越清晰。我疑惑,为什么在危难中是那么急切地盼望回归安逸舒适的生活环境,而一旦回到这种生活中却又难以忘却秦岭深涧的那一幕幕呢?我总以为数十年来,我已习惯了吞咽那个以钢筋水泥作皮,尔虞我诈、虚伪冷漠、等价交换为馅的洋饺子,却原来,我还在怀念、钟爱那个以黄土作皮,以淳朴、厚道、真情为馅的土饺子。

我好想我的旅友,你们如今在哪里?我们还有机会再相逢吗?

猜你喜欢

头灯公安干警火堆
初入户外,如何选购你的第一款头灯
相似
家乡的燎街节
浅谈如何加强基层派出所日常消防监督工作
和平区人大代表慰问公安干警
长春市公安干警高血压流行病学现状及危险因素分析
明灯
旅人与火
新型医用头灯在耳鼻喉、头颈外科的使用和维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