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知视阈下语言模糊性的层次性考察*

窦 艳

(浙江林学院 外国语学院，浙江 临安 311300)

当前对于模糊语言的研究多集中于模糊语义和模糊语用方面，对于更加细致的层次划分涉及较少。而且对于语言的层次性的划分，目前学界还没有统一的标准；关于语言的模糊性在不同层次的表现及联系，也尚无充分的描述。

从认知语言学角度来看，语言的模糊性产生于人的认识过程：人的认知心理对语言模糊的产生和识别起决定的作用(陈维振，吴世雄，2002)。本文从语言模糊性产生的这一根本原因出发，探讨了模糊语言的产生的认知机制，提出了“模糊性的层次呈现性递减及消解性递增”这一考察方案，认为该方案可以解释模糊语言各层次的表现、联系及成因。

一、问题的提出

层次性不仅是客观物质世界的一种属性，而且也成为人们认识事物的工具、方法和手段。自然语言的构造都是有层次的，层次性是语言的本质属性之一。既然如此，要想全面认识主体概念就不能局限于某一层次。语言符号的层次问题是语言符号系统学说重要的有机组成部分。乔姆斯基在《句法结构》中说：“语言理论的中心概念就是‘语言层次的概念’”。前苏联语言学家留萨列娃更加强调指出：“语言系统的层次问题，看来是现代语言学中头等重要的问题。”

那么层次性的问题领域和理论任务是什么? 层次理论主要关心的相关问题可以包括下述几个层面:划分语言层次性的依据与标准问题、层次性的划分能够解决的问题以及层次性本身的发展问题。本文着重探讨与语言模糊性相关的前两个问题。

二、语言的层次观

语言层次的概念首先是由美国描写语言学派引入语言学，后来引起各个语言学派的关注。总的来说，可分为广义的层次观和狭义的层次观两种层次划分的方法。

1.广义的层次观

语言属于符号范畴，是一种特殊的符号系统。根据符号的广义层次观，语言符号可以分出三个层次：(1)次符号层次。这个层次以音位为中心，通常还包括音节以及一些区分性符号；(2)符号层次(语言的表象符号层次)。这个层次以词为中心，通常还包括词素、词的组合、短语、成语等；(3)超符号层次(语言的情景符号层次)。这个层次以句子为中心，通常还包括大于句子的一些符号单位，如复句、超句统一体、篇章等。但是，语言学界已经意识到这种仅仅根据广义符号的性质所做的粗放的层次划分尚不足以剖析语言现象，所以更加细致的狭义的语言层次观纷纷出现。

2.狭义的层次观

与广义的层次分类方法不同，狭义的层次观从不同的角度对语言系统进行了各种各样的划分。但是这些标准有区别，也有重合和交叉。如布龙菲尔德将语言层次划分为语音形象、语音和语音系统、音节和重音、语音功能、语音句法学、词形、构词法、屈折、一致关系、词类、词序、句子和句子成分、语体和语义学等多达14个层次；派克将其分为音位学、形态学和词法学；乔姆斯基从生成语法的角度又将语言的层次分为词素音位、转换和短语结构三个层次；此外，弗斯、韩理德、哈里斯等也从各自的角度进行了各种不同的分类。这些方法都有自己的标准和道理，但从系统性的角度分析，这些分类似有“零乱”之感。

3.本文的层次观

结合语言学家华邵先生的思想，王铭玉(2004)提出了新的划分方案：从本体论层次、方法论层次和认识论层次对此分别进行划分。

本体论层次观句素 词素 形素 因素 方法论层次观音位层次 形态层次 句法层次 词汇—语义层次认识论层次观表达层次 内容层次

他认为从本体论角度出发对语言层次的划分的方法，即语言符号有4个基本层次：音位—形位—词位—句位更接近于语言实际，因而更加科学。本文将采用该分类对语言的模糊性在各个层次进行分析。

三、语言模糊性在各层次的体现

层次的概念，既跟对语言本身的认识有关，又跟研究和描写语言符号系统的方法有关。从不同角度来考察语言，我们可以得出不同的语言符号层次图景。

一般认为，层次越低，其单位的所指越含糊、抽象。而语言层次越高，其单位的意义也就越清晰，即“模糊性呈现层次性递减”。

1.音位层

假如把句素看作上极限层次，把音素看作下极限层次，那么音素是我们进行语言分析的首要任务。音位是用来组成和区别词形声音形象的不能再切分的语音单位。

比如：[t] 齿龈音。国际音标中对它的描述为：齿龈爆破音。尽管对这个音的发音要领作了规定：将舌尖放在齿龈后，使气流形成阻碍，然后让气流从口腔冲出。但是，不同的人、不同的时间、不同的语音环境所发出的音会有很大的区别。例如在下列单词eat, tea, tree, three, bottle中，[t]的读音受人的发音器官、发音习惯和语音环境限制，它的音质事实上有很大的区别。

再以英语中的双元音[ei]为例。尽管每个人的心里都知道理想的[ei]是什么样，知道如果把一个和[ei]不同的音放到[ei]的位置上可能引起意义改变，但是每个说话者在不同场合、不同语音环境下实际发出的[ei]的音质，却每次都略有不同。

语音学可以研究这样的细微差别，但音系学研究的却是说话者心理知道的那个理想语音，因为这表明每个讲英语的人都下意识的知道英语的语音体系，了解其语音模式。在对孤立的声音进行研究时，注意发音器官的位置就足够了，且音位的音响性质有无限自由。显而易见，在音位层每一个音位的语音的模糊性是自然存在的。

人们是如何鉴别这种模糊性并且容忍其大量存在？ 本文认为，认知语言学的基本层次范畴理论可以对此做出很好的解释。首先，在感知方面，该音位在感知上能够让听者形成反映该音位的单个心理意象、最快地辨认其属性。其次，尽管存在细微的差别，但是这种差别还不足以改变它的性质，即该发音仍然在其范畴之内，在一个容许度之内。比如：[i]和[e]属于临近音位，只要舌位和口型在一个合理的范围内，在人们能够识别和辨认的程度下，对其区分还是可以完成。这永远是一个理想状态和事实实现的关系问题。其实也就是phoneme 和phone之间的具体体现问题，因为预期的效果和实际产生的效果之间可能会有差异性。因而，音位层上模糊的普遍性早就被人们在认知上接受和认同了。

2.形位层

词素是最小的语言语义结合体，是最小的语法单位。在形位层，已经能觉察到意义的存在，但它还只是一种抽象的概念，或者说映指意义，并不具有真正称名功能上的意义。例如 英语中的“eco-”表示生态，这个词缀的使用与近二、三十年来生态学的发展有密切关系，如ecocrisis, ecocatastrophe, ecocide, ecoactivity, ecofreak, 俄语中的“уч-”表示与学习相关的概念，只有把它放到具体的词汇中如учебник(教科书)，учебный (教学的)，ученик(学生)， ученича(女学生)，учиться(学习)，它才具有实际意义，否则这些词素并不能作为事物的名称，或者具有指称意义。

eco-和уч-都属于前缀，同时都是粘着形位，但是英语和其他屈折语中还有大量中缀和后缀，粘着形位不能被独立运用。很明显，在屈折语言中，粘着形位的大量存在势必形成形位层模糊性的存在。但是，只要有个依附的词素，它的模糊性便会消失，因而，与音位层相比较，这种模糊性是在减小。

3.词位层

在词位层，意义的抽象程度相对减弱，而具体性有所加强。因为词既表示概念，又有一定的称谓功能。有些词的类指意义虽然并未确定所指，语法意义也是潜在的，但类指意义毕竟给人以依据，帮助人们从总体上认识一类事物。

目前，语言学界对语言模糊性的研究多集中在词位层的语义模糊，经典的例子有Berlin和Kay对焦点色的分类，对鸟、水果、交通工具等进行的原型化研究以及维特根斯坦“家族相似性”理论的提出。Keefe认为模糊词义具有以下三个特点：(1)它允许边界状态；(2)模糊词的外延缺乏明确的界限；(3)所谓连锁推理悖论均适用于诸如“高”、“秃子”、“堆”这些经典的缺乏明显外延边界的语词。Williamson，Keefe及维特根斯坦等人对此展开了激烈的讨论，争论的焦点为为何无法确定范畴的外延的确切边界以及外延的边界是由什么划定等问题。

归根到底，这些都是围绕着人们的认知能力以及认知方法展开的。由于语义模糊性涉及主、客体方面多种因素的相互作用，并涉及多个心理、意识过程，所以迄今为止，对于模糊语义这个极为普遍的语言现象，没有一种纯语言学理论或者哲学理论能够提供一个充分的、令人信服的解释。因为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是语义模糊性并非由纯粹语言因素或符号因素引起的，它是人类知识范畴化在语言上产生的结果。因此，只有从人类知识的范畴化中理解和认识范畴的语义模糊性。语言的模糊性是普遍的客观存在的，模糊语言与思维的形成在体现实质上是一个认知过程。它的根源是构成符号关系的三要素所决定的, 是主体和客体发生认知关系的结果，是符号使用者对他使用的符号的能指和所指的关系不确定所引起的。

但是在使用中，人们根据一种认知参照点，依赖于语境和文化模型往往还是可以给模糊词义的一个通俗的类化标准。如: 身高1.70米, 对于成年男性来说，至多算中等个，对于成年女性来说则算高个子，但对于女篮球运动员来说，绝对不够标准。所以，“在认知发展过程中出现的典型范畴显然受熟悉程度和经验的影响。”反过来，这些经验可以帮助人们处理模糊现象。

4.句位层

“语法在某种程度上是一个模糊的体系，在类别和结构之间常常没有明确的界限。”例如, 英语的句子结构一般由主语(S)、谓语(V)、宾语(O)、补语(C)和状语(A)等成分组成。但是，在很多句子中，这些成分缺乏鲜明的划分界限。

例如：(1)He ran a mile .

(2)The vase costs ten dollars .

(3)I hobbled a few feet .

(4)The box weighs six pound.

对于以上几例中的相关成分，人们很难说出位于量度动词后的量度名词短语是状语、宾语还是补语。因为以上的程度名词短语都不同程度地同时具有状语或宾语的某些特性; 而以上的量度名词短语在句中都不同程度地同时具有状语、宾语或补语的某些特性。但是通过研究, 人们指出在主语+ 量度动词+ 程度名词短语/ 量度名词短语的句子里, 能用状语疑问句来提问,表明上述句子是SVA 型结构; 能用名词性代词疑问句来提问和可以有被动形式, 则表明上述句子是SVO 型结构。在主语+量度动词+量度名词短语的句子里, 除上述特征外, 用主语与主语补语有一种“互参”关系, 主语补语能转换成主语的定语的方法, 可证明此类句子是SVC 型结构。

汉语中也不乏类似的例子，现代汉语时间词在语义模糊性上就有着非常突出的表现，而时间词的语义模糊性又会影响到时间词的句法功能。比如：

(5)后来，我去找了一个“老”朋友聊了两个晚上，倒像是明白了不少事情。

——(汪曾祺《国子监》)

(6)近来有什么新作？

例(5)中限量模糊时间词“晚上”，只有和数词或数量短语组合后才能够在谓词后面充当时量补语；而例(6)中，指称模糊时间词“近来”，如果不借助具体语境或者语法手段的话，绝对时间词的指称也是模糊的。

以上事实说明：语言在句位层的模糊性通常是可以通过各种手段化解甚至消除的。英语某些句法结构的模糊性是客观存在的, 是需要我们进一步研究的问题。尽管这给我们分析和理解这些句子带来了困难, 但模糊的句法结构比所谓“非此即彼”的句法结构更能精确地反应该语言的本来面目及其内在的联系性或规律性。

5.过渡层

语言是个复杂的符号系统，既有自己的内部结构，音素、词素、词和句子构成各自语言层次，又是一个动态的统一体。在这个统一体的内部和各层次的外部，层次结构自身与其边缘部分相互关联和相互作用，产生了层间现象，形成了形态音位层次、构词层次、成语层次以及词组层次这样的过渡性层次。所以语言的层次结构一方面体现出语言非此即彼的清晰性的一面；另一方面，又体现出彼中有此，此中寓彼，无明确界限的模糊性的一面。

比如：在语法学和语义学的许多领域，要划分出明确、独立的类别是不可能的，因为中间界限是相当不确定的。Langacker 认为“句法不是一个自足的形式体系，句法在本质上和词汇一样是一个约定俗成的象征体系，句法分析离不开语义……句法和词法是分不开的，词素、词和句法构成象征系统的连续的统一体。”因而全面分析与研究自然语言中各个层次中的模糊性，认识语言变量的灵活性和语言与思维的不可分割性对于我们揭示其规律有着重要意义。

四、结语

语言各层次上都体现着模糊性，语言各层间的界限也不是泾渭分明的。诚如霍伦斯坦所说，语言是一个整体结构，有诸层次和关系构成，即具有内在的自足性领域，又有其相互关系性。但是正如本文所分析的，语言不是混沌的一片事物，模糊并不是神秘不可知的，采用层次的概念和认知分析法可以使我们对语言各层次的模糊现象有更加清晰的了解，对语言模糊性本质和其生成的深层动因有更加清晰的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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