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Q悲剧命运分析
2009-10-20胡富存
鲁迅的小说,之所以在“五四”运动的革命前夜一发而不可收,根源于作者十分鲜明的文艺为唤醒国民服务这一崇高目的。一方面是想“……揭起痛苦,引起疗救的注意”,①另一方面,“聊以慰藉那在寂寞里奔驰的猛士,使他不惮于前驱”。②因而,他的取材“多采自病态社会的不幸的人们中”③这就奠定了鲁迅小说的多数主人公的悲剧命运。
阿Q,作为世界文学长廊中一个独具特色的艺术典型,长期以来受到人们的关注和好评,是因为在他身上,倾注了作者大量的心血。他不但是作者心灵视角的独特发现,而且也是当时病态社会里病态人的缩影。阿Q身上体现出了当时社会太多的矛盾,这诸多的矛盾必然导致阿Q悲剧的一生,纵观阿Q的悲剧的命运,笔者认为有以下几方面:
一.革命的悲剧
要挖掘阿Q革命的悲剧,说到底是他所处的社会地位和阶级地位决定的。阿Q生活在末庄这一个特定的社会环境中。当时,封建主义是建立在经济不发达的农业和个体手工业的经济基础之上的。反封建的问题,关键在于解放广大的农民,消灭封建主义存在的经济基础。这就是说,中国革命的实质就是农民革命,农民问题是中国革命的基本问题,农民的力量是中国革命的主要力量。就阿Q来说,他是处于封建专制统治下的农村中的最贫困者,既然是最贫困者,因此就必然要革命。阿Q曾认为:“革命就是造反,造反就是与他为难。一句话深恶而痛绝之。”当他“神往”革命之后,又认为革命:“第一个该死的就是小D和赵太爷,还有秀才,还有假洋鬼子,……留几条么?王胡本来还可留,但也不要了”。阿Q的革命只不过是“……我要什么就有什么,我喜欢谁就是谁”。他要什么呢?他要的就是:元宝、洋钱、洋衫、秀才娘子的“宁式床”、钱家的桌椅……。他“喜欢”谁呢?他喜欢邹七嫂的女儿,“过几年再说”,他喜欢吴妈,想和吴妈做爱,“可惜脚太大了点”。从这些我们不难看出,阿Q革命的性质,“只不过是拿一点东西而已”。但是,他革命未成,却可悲的成了把总和洋人老爷的牺牲品,“大团圆”的结局,把资产阶级不发动农民起来革命,让封建势力篡夺了革命政权转而镇压农民的悲剧作了形象的再现。但是,阿Q做革命党并不是末庄发生的一切。革命消息传到末庄后,接踵而来的是在末庄出现了阿Q的革命党。假洋鬼子和赵秀才等人都成了革命党,居然不跟阿Q打个招呼,便相约到静修庵革掉“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的龙牌。使阿Q更难堪的是他们不准阿Q革命。这样,不仅仅阿Q“所有的报负、志向、希望和前程、全被一笔勾销”,而且使阿Q陷入了地主豪绅的包围之中,四处碰壁。阿Q万万没有想到假洋鬼子不准他革命,更没有想到他投降了革命党还要被拉去杀头!小说巧妙地在阿Q要革命和假洋鬼子不准阿Q革命的矛盾冲突中把阿Q的悲剧推向高潮。
阿Q革命的实质不过是想取压迫者和剥削者而代之的所谓“革命”,他的革命告诉人们倘若不经过对人性解放的追求,也就是所谓对“原来的人”的寻求,就谈不上克服国民性的弱点,也就不可能有真正的革命、真正的社会改造、不可能有所谓“好的社会”。资产阶级领导的辛亥革命,是换汤不换药的旧式革命,他没有唤醒民众麻木的精神思想,注定了他的失败。阿Q对革命由“深恶痛绝之”到“神往”,却终究不能改变他那向往压迫者和剥削者的思想本质,是对辛亥革命盲目的崇拜,认识是肤浅的,革命手段也是低级的,因而注定了他革命的必然结局是被杀头的。
二.人性的悲剧
鲁迅曾经说过,他之所以从事文学,就是要唤醒昏睡的民众:“凡是愚弱的国民,即使体格如何健全、如何茁壮,也只能做毫无意义的示众的材料和看客。我们的第一要者,是在改变他们的精神,而善于改变精神的是,我那时以为当先要推文艺,于是想提倡文艺运动了。”④日本留学的经历,极大地伤害了鲁迅的民族自尊心。回国后,亲眼目睹国民那种无聊的看客心理,使他认识到国民的凡此种种行为,都源自于他们精神上的愚昧、麻木。正是基于此种认识,才使他塑造出了阿Q这个“全部中的一个”的艺术典型。阿Q可以说在很大程度上是鲁迅对病态社会国民性弱点的全部感受的结晶。鲁迅要用他来显示“愚民的专制”的真相,在鲁迅的心目中,阿Q其实正是“无数麻木愚昧的中国人”的代表。
阿Q一出场,留给人们的便是一片悲凉的气氛。阿Q非常穷,他没有家庭,没有籍贯,但这些都不重要。可悲的是,他从一出生便被剥夺了姓氏的权利,不知自已姓什么。
“阿Q你这浑小子!你说我是你的本家么?”
阿Q不开口。
赵太爷愈加生气了,抢进几步说:“你敢胡说!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本家?你姓赵么?”
阿Q不开口,想往后退了;赵太爷跳过去,给了他一个嘴巴。
“你怎么会姓赵!——你哪里配姓赵!”
阿Q并没有抗辩他确凿姓赵,只用手摸着右颊,和地保退出去了;到外面又被地保训斥了一番,谢了地保二百元酒钱。
阿Q被掠夺了仅有的破布衫,破棉被,破毡帽,被断绝了末庄的生计,他什么都没有。但是,他的可悲不仅在于他物质生活条件的被剥夺,更在于他精神生活的可悲与被扭曲,尽管他被压在末庄社会的最底层,什么人都能欺负他,可他并不在乎。常常好象很得意,如在于赵太爷,假洋鬼子,以及王胡小D的冲突中,他永远都是失败者。然而他对于自己失败的命运、奴隶的地位却采取了令人难以置信的粉饰,根本不承认自己的被奴役,反而沉醉于自己的没有根据的自尊之中:“我们先前——比你阔多了!你算什么东西!”或者“忘却”:刚刚挨了假洋鬼子的哭丧棒,就忘记一切,而且“有些高兴了”。或者向更弱者泄愤,在转嫁屈辱中得到满足,这些何尝不是可悲的表现,或者自轻自贱,甘居落后,在这些都失灵以后,就自欺欺人,在自我幻觉中变现实的失败为精神上的虚幻的胜利:分明是挨了别人的打,说一声:“这是儿子打老子”就心满意足了,以为得胜了;明明是别人借乱抢走了他赌赢得来的钱,他却在愤怒之中狠狠地打了自己两个耳光,“仿佛是自己打了别人一般”。就是受了再厉害的欺凌,他都能依靠类似这样的方法“转败为胜”,心平气和,最后竟莫名其妙的高兴起来,这是阿Q的精神胜利法,即:阿Q最主要的精神特征。身为卑贱却又自尊自大;饱受凌辱却能自解自嘲,不得已被迫承认失败时能够自轻自贱,反过来又去欺凌比自己更弱小者得到“飘飘然”的满足。这种在自尊自大中固守着自己的愚蠢,在自轻自贱中平抚着自己的创伤,就是阿Q人性中虚伪、软弱、狭隘、蛮横、怯懦、麻木的表现,这也是半殖民地半封建地中国社会特有的产物——阿Q精神。我们认为,就是阿Q人性中的阿Q精神,是导致阿Q悲剧命运的必然因素。
阿Q的悲剧命运,不仅仅是他一人的悲剧,而是当时社会整个像阿Q一样有这种精神性格的所有人的悲剧,也是当时社会的悲剧。鲁迅是伟大的、不朽的,不仅仅是因为他创造了像阿Q这样一个性格丰满、有血有肉的艺术典型,而且还在于他挖掘出了国民的本质——即国民的劣根性问题。因而解读阿Q的悲剧命运,便会给我们留下广阔的空间。
注释:
①《怎么做起小说来》,《南腔北调集》,一九七三年版82页
②《〈呐喊〉自序》
③同注①
④同注②
胡富存,教师,现居甘肃渭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