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叶梅土家族文化小说的情感关照
2009-10-20黄萍杨齐
黄 萍 杨 齐
90年代以来,叶梅发表了如《撒忧的龙船河》、《花树花树》、《回到恩施》、《五月飞蛾》、《山上有洞》、《最后的土司》等一系列以恩施境内清江和长江三峡流域的土家人生活为背景的中篇小说。在这些小说中,她用诗意的笔调描写了土家人的现实生活和历史变迁,叙述了大量土家人的历史传说、英雄故事、现实斗争以及与汉族等兄弟民族的交往,展现了土家人独特的生存状态、民族性格和民族文化精神。可以说,这些作品“很大程度上构成了土家族民族精神与民族性格的雕像或土家族民族、历史、文化的亚文本”①。本文试从作家情感关照的角度对其作品进行解读。
一.情感关照的源起
情感作为文学艺术的永恒元素,很早就被人类发现。《毛诗序》曰:“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咏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朗吉努斯在《论崇高》中说:“我要满怀信心地宣告,没有任何东西像真情的流露得当那样能够导致崇高;这种真情如醉如狂,涌现出来,听来犹如神的声音。”可见,情感与文学是密不可分的。没有真实的情感,就不会有好的文学作品。叶梅所创作的土家族文化小说,就是情感与文学紧密联系的代表。
土家族生活在长江三峡流域的崇山峻岭之中,是古代巴人的后裔。鄂西独特的地域生活背景与历史文化铸就了土家族强悍勇武、多情重义、豁达豪放、坚韧耐劳、忠厚耿直的民族品格和文化品性。土家人继承了巴人“重巫信鬼”的宗教习俗,其巫教文化也相对发达。叶梅是从恩施走出去的作家,她成长在土家族的文化母体之中,她的成长历程深深地烙上了土家族历史文化与现实生存状态的烙印,她的情感已经与这片土地、这片土地上生存的土家人、以及这片土地的历史、文化、民俗等方方面面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不可分割。这种不可割舍的情感,不自觉地便融入了作家的创作过程之中。她将自己的创作深深根植于对土家族历史文化与现实生活的之中,以深沉、理性的情感来思考历史,以抒情、诗意的笔触来描绘自然,以细腻、温婉的风格来描写人物,全方位、多角度地展示出了土家人的民族性格和文化精神。
二.情感关照的体现
情感是民族心理的重要内容。叶梅从小生长在鄂西山区,蜿蜒狂野的龙船河、神秘苍茫的野三关、古朴自然的吊脚楼,勇武刚烈的土家汉、热情专一的山妹子,都倾注了她自然而浓郁的情感。在她的视野里,“那山、那水,一根竹管,一朵山花,一泓泉水,都化作了一种情绪;那船夫,那山汉,那村姑,那阿太,不再是时髦的符号,而是作家心血、机智和情感的流淌。”②
一是对自然景观的情感关照。从叶梅的小说描写中我们可以看出,土家族生活的环境是艰苦的,却也有着让人难以忘怀的美。她在《撒忧的龙船河》中这样描写龙船河:
那河面二十里,起源于龙船寨头一处无名山洞,沸腾泉水在苔藓密布的石洞之外积成深潭,继而跌宕出三道百丈悬崖,蜿蜒九滩十八弯,依次经过苦竹、夫妻、老鹰三峡,最后汇入长江。那河看是纤细实际奇险刁钻,河上礁石如水怪獠牙狰狞参差不齐,水流变幻莫测,时而深沉回旋织出串串漩涡,时而奔腾狂躁如一束束雪青的箭簇。③
而《回到恩施》中的野三关是这样的:
恩施一带的山峦可以说奇妙无穷,如果现在的人们对湘西的张家界有所认识的话,那么不妨以张家界为参照做一些比较,处在鄂西的野三关更为浑厚苍茫更为神秘粗野,山间的小径总是若有若无,不时被纠缠不清的藤蔓所阻碍,当你好不容易钻出一片密林,面前不是豁然开朗,相反倒是一面笔直陡峭的石壁或是一道汹涌的小溪。④
这些自然景观,无不真实地展现出了恩施土家族恶劣的自然生存环境。正是这样的环境,才造就了土家人在改造自然中无畏的勇气、乐观的态度和不屈的精神。当然,恩施土家人的生活环境除了神秘险峻,也有温婉如画的一面,如《厮守》中的“清江”:
端的好所在。一明两暗三间瓦房背靠青山,面对绿水,竹林环绕,门前一块平整的场坝,又栽种些柑桔葡萄,异香袭人,蝴蝶蜜蜂乱飞。眺目四望,山川寥廓,零星炊烟如云似雾,却是相去甚远。
静谧之中,尚有峡谷波涛奔涌,激起潺潺水声。门前就是一条江。
那江名字好美——清江。
寥寥数语,清江的秀美、土家人生活的恬淡自然变展现在了我们眼前,令人神往。这种看似信手拈来的描写,实则是源于作家对这片土地,对这些山水的了若指掌和深深热爱。
二是对人文景观的情感关照。在《撒忧的龙船河》中,龙船河上的“豌豆角”、在陡峭岩壁上天人合一的“裸体纤夫”,《黑蓼竹》中的“咚咚喹”,还有不时在山谷间飘荡的《龙船调》……都是一幅幅反映土家人生存状态的人文景观。这些人文景观,在叶梅的笔下却是那样的让人难忘。土家人是勇敢的。在《撒忧的龙船河》中,秦老大一家三代都生长在龙船河边,他们驾着“豌豆角”在奇险刁钻、桀骜不驯的龙船河上行船谋生,在这条时时有生命危险的河流上,他们不仅要有战胜自然的勇气,更要掌握好在峡江上往来自如的“走豌豆角”本领,从秦老大一家三代身上,我们不难看出土家人挑战自然、征服自然和改造自然的勇气和能力。土家人是多情的。《五月飞蛾》中的二妹对爱情的坚守和敢于争取,《最后的土司》中的伍娘用生命的舞蹈来诠释对爱情的追求,《回到恩施》中的谭青秀对爱情的大胆与主动,《撒忧的龙船河》中巴茶在土家女儿会上大胆追求秦老大……这些炽热而纯洁的情感描写,无不展现了作家对土家儿女热情刚烈、多情重义的精神品质的礼赞。
三是对民俗风情的情感关照。相传巴人祖先依靠神力取得了权力,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定居在这片山清水秀充满灵性的土地上,死后化为白虎,所以土家人信奉鬼神,以白虎为图腾,形成了独特的风俗文化。土家族民俗活动较多,如跳丧(撒尔嗬)、女儿会、舍巴日、哭嫁等等。叶梅的《撒忧的龙船河》中有这样的描述:
跳丧跳了几千年。
土家人对于知天命而善终的亡灵从不用悲伤的眼泪,显然知道除非凶死者将会长久徘徊于两岸之间,一切善终的人只是从这道门坎跨入了另一道门坎,因此只有热烈欢乐的歌舞才适于送行,尤其重要的是在亡人上路之前抚平他生前的伤痛,驱赶开在人世间几十年里的忧愁,让他焕然一新轻松无比地上路。这是一桩极大的乐事。⑤
读《撒忧的龙船河》,我们能够深深感受到土家人豁达的生死观。从《最后的土司》中我们可以了解到,春分时节“舍巴日”是一年中最隆重的祭祀,作家用浓墨重彩的笔触细细描绘,那滚雷似的三道鼓,梯玛的八宝铜铃舞,众人“舍巴日”的呐喊,火焰般燃烧的舞蹈令人感受到土家人独特的民俗风情。《黑蓼竹》中的“咚咚喹”奏起时,时而如翠鸟啼叫,时而如锦鸡在纷飞的白雪中踏走,时而如江河奔涌于峡谷……每当“咚咚喹”响起,便会引起吴先生心中那浓得化不开的乡愁和对竹女的无限相思。这些民俗文化生动地展现在叶梅的土家族文化小说之中,无不体现出土家人精神世界的悲怆和刚烈。
三.情感关照的忧思
土家族是我国一个历史悠久的少数民族。数千年来,土家族不仅在艰苦卓绝的恶劣自然环境中不断发展进步,铸就了勇敢刚强的民族性格,而且还构建起了独特的民族历史文化。叶梅作为从小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土家族女作家,她对这片土地,对这片土地上的父老乡亲有着无法割舍的深厚情谊。对这片土地上的民族文化的变迁,叶梅也有着独特的思考,其中有守望,也有批判;有发掘,也有忧思。
土家文化与外来文化的冲突,首先发生在《最后的土司》中。小说通过讲述土司覃尧、外乡人李安与伍娘三人的恩怨情仇,从而深刻揭示了外来汉族文化与封闭自足的土家文化的矛盾冲突。而在《山上有洞》中,作家运用电影蒙太奇及交错叙述的手法,将土司战争、红色革命以及当下土家青年进城打工奇妙地组合在一起,展现了近三百年土家人的生存命运与时代演变。而在《五月飞蛾》中,城市化、现代化如明亮的火焰招引和诱惑着像“二妹”这样的乡村青年,他们如扑火的飞蛾义无反顾地涌入城市以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进入城市之后才发现这里并不是外来闯天下者的天堂,拜金主义、道德滑坡等现象已经难以逆转。鉴于现代文明的严重缺失,叶梅希望通过自己的小说创作为人类的精神建构贡献一份微薄之力。土家人刚烈勇武、多情重义、豁达坦荡等民族性格与文化精神,正是叶梅发掘来寻找救治现代文明弊端的某些有用的活性资源。
读叶梅的小说,我们不仅能感受到土家人独特的生存环境和民俗民风,推崇自然、豪放豁达的生命意识,更能感受到在土家族文化与外来文化的冲突中叶梅对本民族文化的钟情与坚守,她已经将情感关照的触角伸展到了土家族文化的历史与现实之中,也延伸到了对整个社会和整个民族的现代文明的思索之中。从这个意义上说,叶梅土家族文化小说的情感关照,对于挖掘土家族优秀的民俗文化价值,探索治疗现代文明的弊病,有着十分深远的意义。
※ 说明:本文系2007年湖北省民族宗教事务委员会民族文化研究项目古代巴文化与鄂西民族文学研究、2009年湖北省教育厅人文社科研究项目鄂西民族文学的巴楚文化解读及其发展策略探讨(项目编号2009y096)、2009年湖北省教育厅人文社科研究项目当代鄂西南小说与民俗文化研究(项目编号2009y097)成果。
参考文献:
①吴道毅:《寻索土家族文化的秘密——论叶梅的土家族文化小说》,《民族文学》,2003年第5期;
②张守仁《鄂西无处不是情——关于叶梅的小说》,《最后的土司》第247页-248页,长江文艺出版社2006年7月第一版;
③《最后的土司》第4页,长江文艺出版社2006年7月第一版;
④《最后的土司》第211页,长江文艺出版社2006年7月第一版;
⑤《最后的土司》第9页,长江文艺出版社2006年7月第一版;
黄萍,湖北民族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教授;杨齐,甘肃定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中文系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