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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小批判集》

2009-10-10黄江苏

文艺争鸣 2009年9期
关键词:傅先生自序元宝

黄江苏

2004年,郜元宝曾经尝试着在自序当中系统地梳理、总结自己所走过的学术道路,其实也就是在辨明目下和接着走的道路,在这篇自序的末尾处写到:“我想我以后大概只能做一个专门寻找作家的败笔,并且从败笔中拷问他们的诚实和判断他们的才能的令人讨厌的苛评家了。”

2008年,郜元宝的另一篇自序里写到:“微尘如我者,也只能在混乱的街上陪假先知们蹒跚而行,偶尔学阿Q掷出几粒不满的小石子,表示还不肯一起沉沦。故将2004年以来(有几篇在这以前)专门骂人以及虽然不骂但好歹也放了几根骨头在里面,至少是歪着脑袋做思考状的文章集在一起,预备出版时,就美其名曰《小批判集》。”

从“苛评家”到“小批判”,窃以为是温和、谨慎了很多。从后一篇自序中对“小批判”的具体解说,也可看出作者心中交织的复杂况味:要区别开“大批判”,那个时代回忆起来令人矛盾、感慨;心慕康德等哲人的“纯批判”,可先哲的气象已难以追怀;又不能“不批判”,也不是“全批判”——翻开书一看,集中有两篇还是在为余华《兄弟》辩护呢,虽然也可说是对那些居高临下、横加指责《兄弟》的人的批判。权衡到最后,才强为之名曰“小批判”。

要说温和、谨慎,书中还可找出一些例证,比如《被委以重任的文化》一文,因其“不读书”的言论,本想骂韩寒,但想了想,决定首先还是应该替他辩护几句。而辩护过后之所谓“痛骂”,也实是从理论上谈传统谈文化与写作之关系,与韩氏某些名副其实的“骂”实在判然有别。说句老实话,在我等看惯了韩寒的博客与一些言论较尖锐的论坛的人看来,郜元宝此书实在温文尔雅得可以。至于开首《想知堂遇见茅台》与《节后谈吃》两篇,则“诚有讽世之意”,然亦多身在其中、难以逆行的怅惘了。

以前我在高中教书的时候,我的一个朋友说,一看郜元宝就觉得他是书斋中人。此外,他还有另一句经常说的话,则不是针对郜老师而言的了,曰:体制中的知识分子大都如此。

行文至此,我想起了书中一篇文章《现在还缺乏谈论文学的合适语言》,它其实是回应傅国涌、丁东二先生对当代文学的批评而来,而傅国涌先生与我前面提到的那位朋友是相识的,在那位朋友眼中,傅先生是体制外的知识分子当无疑义。那么,体制内外的知识分子,郜老师和傅先生,在面对当代文学的时候,会各自谈出什么话语,体现出什么样的特点呢?这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傅、丁二先生具体的言论我没有去查,这里只就有限的材料说话,并愿意承担可能会有的疏漏而造成的后果。总的判断是,在这次发声中,傅先生要指摘当代文学的毛病,帮助当代文学解决问题,其情可感,其义可佩;然而,其指出的问题,诸如“缺乏道义”、“不关心现实”等,却是语焉不详,到底何为“道义”、何人有权宣布“道义”,实是未解的前提,此外的当代文学“不尊重纳税人的权益”之说则是颇得费一番思量功夫去寻找二者之间的关联了,当然也许是我不够通识博学吧。但是,在我接触的一些自命是体制外的知识分子之间,我觉得确实是存在这个问题:激于义愤,满腔热情,凝聚最大的臂力想要打中要害,却往往打错了目标或打错了部位,有的甚至是不需要打的却用了打,结果把东西砸烂却于事无益。

这样看来,似乎不应该分什么体制内体制外,学院派学院外,退一步说,即使承认站立的地方有不同,这站立地方的不同会带来一定的分歧与差异,但是,温和、谨慎的做事态度和做事方法总应该是共同可取的,更有益的。有了这温和、谨慎的态度,才能像郜老师在这篇文章的结尾处写的那样:“当代文学的问题,不妨坐下来谈”。

郜老师的书,基本上就是这样一本“坐下来”谈问题的书,我个人认为其中捋着袖子跳上桌子大声批判的色彩几乎没有,虽然《又一种破坏文化的逻辑》这类的文章也是笔锋犀利、当仁不让,但那毕竟还是文字而已。事实与文章俱在,关于郜老师这书,无需我多饶舌去讲。但我还有一些感想。

首先回到前面提到的郜老师给我写的一封信中说:“我一直觉得缺乏谈论当代作家的合适的语言——也许根本就缺乏谈论中国文学的合适的语言。这个问题我也是最近才益发苦恼而不得其解的。文学批评是一种谈话,背景(社会、文化、时代、历史)、说话者、对象(作家和其他读者)、文本,都必须一时俱现,一同力求真实地在场。但是现在,我们的评论文章,多数缺乏对背景的深切体察,加上骗自己,骗对象,假装进行文本细读,结果什么东西也不在场,Nothing!”这段话我当时觉得不能领悟,到现在也只是体会到了文学批评应该检醒“背景”是否在场这个问题而已,另外几个方面还有待我慢慢去领悟,所以不打算多说。

我要说的主要是针对第一句。我在想,有没有一种谈论中国文学的“根本的语言”、“合适的语言”?郜老师说可能是没有的,我也这样认为。我不太相信会有一种“根本的”、“合适的”语言在某个地方,在一片黑暗之中,等待着我们去发现、去掌握,掌握了它就可以把中国文学一下子谈清楚,谈得好起来。做这一判断最直接的依据是,我对“理想境”之存在的怀疑。我以前也赞同人心不古,世风日下,以为是于今独然,于吾土独然。但是,仔细看托尔斯泰的《复活》,随着聂赫留朵夫的奔走,我们看到的又何尝不是一个上流社会虚伪堕落、庸俗丑恶,愚顽守旧、不堪造就的局面?看的多了,我对他老先生在书的结尾说的,只要遵守上帝的戒律,人类至高无上的幸福——在地上建立天国——就能实现,就有了怀疑。逻辑上这是成立的,可是你要告诉我怎样才能坚守上帝的戒律不违背呢?那么多的诱惑与腐蚀如何抵抗呢?或许天堂的大门真的已经关闭,我们只能在污浊的此世摸爬滚打、生死疲劳吧。对地上建立天国不再相信,对世界上曾经有过或还将有完美无污染的“理想境”怀疑,对得到谈论中国文学的根本语言、合适语言我也就不再奢求。郜老师不是也在文章中和在跟我们的交谈中引用过周作人的那句话吗?“人总只有人的力量。”还有,周作人说“教训之无用”,说“希腊有过梭格拉底,印度有过释迦,中国有过孔老,他们都被尊为圣人,但是在现今的本国人民中间他们可以说是等于‘不曾有过。我想这原是当然的,正不必代为无谓地悼叹。这些伟人倘若真是不曾存在,我们现在当不知怎么的更是寂寞……至于期望他们教训的实现,有如枕边摸索好梦,不免近于痴人……”此话说得更过头,但我觉得底子里的意思与前面那句是相通的。

正因为如此,我可以解释,前面我提到傅先生和郜老师谈论当代文学的不同,并不是要在这中间妄分轩轾,强作取舍,我觉得大家都可以谈。在各自的摸索和互相的交锋中,去接近一种更好的方式。谈论中国文学,不求速成,但愿各尽绵薄,日拱一卒,日积寸功,耐心的厮磨,能解决一点问题是一点问题。郜老师的《小批判集》正是此一卒子是也。

注释:

(1 )郜元宝:《在失败中自觉》,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32页。我认为此书的“自序”是对理解郜老师的学术研究非常有帮助的重要材料。

(2) 郜元:宝《小批判集》,复旦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2页。

(3) 此文见于:《小批判集》,笔者谈论此文所引的材料皆出于此,第52-55页。

(4) [俄]列夫·托尔斯泰:《复活》,草婴译,上海文艺出版社,2008年版,第584页。

(5 )周作人:《知堂回想录》,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485页。

(6)周作人:《雨天的书》,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113-114页。

(作者单位:复旦大学中文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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