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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侠亦仙吕碧城

2009-09-27张昌华

人物 2009年8期
关键词:吕碧城秋瑾

张昌华

“如果吕碧城的青春能与自由的审美的‘五四时代相遇,她的文学前程将不可限量,而‘五四时期出色的女作家冰心、庐隐等便可能退避三舍了。”

“民国四公子”之首袁克文(寒云,袁世凯次子、袁家骝之父),与他的“绝怜高处多风雨,莫到琼楼最上层”成为传世名句一样,他一生拥有的妻妾之多也是声名在外,有案可稽者达14人之众,唯他最心仪的才色双绝的吕碧城没能入册。

吕碧城,何许人也?

“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吕碧城几乎被世人忘记了。”当代学者刘纳如是说;而100年前寿椿庐主赞她是“一枝彤管挟风霜,独立裙钗百兆中”,缪嘉蕙则云:“绛帏独拥人争羡,到处成推吕碧城”;柳亚子称她“足以担当女诗人而无愧”。刘纳又作假设,“如果吕碧城的青春能与自由的审美的‘五四时代相遇,她的文学前程将不可限量,而‘五四时期出色的女作家冰心、庐隐等便可能退避三舍了。”与冰心齐名的苏雪林在《女词人吕碧城与我》中云:“碧城女士不但才调高绝,容貌亦极秀丽。”苏氏认同她是“十三娘与无双女,知是诗仙是剑仙”,曾把某杂志上一幅“着黑色薄纱的舞衫,胸前及腰以下绣孔雀翎,头上插翠羽数支,美艳有如仙子”的吕碧城的玉照剪下,供养多年,直至抗战入蜀始失,“可见我对这位女词人如何钦慕了”。

吕碧城(1883—1943),安徽旌德人。据苏雪林考证,“碧城”二字取自李义山《碧城》三律,她是以神仙自居。一名兰清,字遁天,号圣因,晚年法号宝莲。其父吕凤岐,光绪三年(1877)翰林,曾任山西学政,家有藏书3万卷,膝下无男丁,但4个女儿均才情卓异。长女惠如曾任南京两江女师校长、次女美荪任奉天女师校长。碧城,行三,任天津北洋女师校长,幺女坤秀是厦门女师国文教员。吕碧城是四姐妹中最为慧秀的一位,“除诗文外,亦工画,善治印,并娴声律”。这位具旷世才情的奇女子,“亦侠亦仙”,不仅爱国维新,大力倡扬女权,而且崇尚以武救国,以积极投身革命活动而闻名千世。

出生于翰苑世家的吕碧城,童年锦衣玉食,受到了良好的家庭教育,5岁能诗,7岁能画,是父亲的掌上明珠。天云莫测,在她12岁那年,父亲突然病故,家道一夜间坠入谷底。因家中没有男儿,生母严士瑜不是正室,吕氏族人以吕姓财产不能落入外姓之手为由,强行霸占其家业。祸不单行,母亲又因姿容出色遭土匪劫掳,强为压寨夫人,后得江苏布政使樊增祥救助脱险。因家境遽变,碧城9岁时订婚的汪姓婆家,一纸退婚书把吕碧城逼到人生的尽头。多年后吕碧城戚然写道:“众叛亲离,骨肉黼龅,伦常惨变”。退婚奇耻给吕碧城造成的心理阴影伴随了她的一生,也铸就了她孤傲的个性、独立的人格和反叛精神。

1897年,母亲偕她寄居于在塘沽任盐运使的舅父严凤笙的檐下,“冀得较优之教育”。吕碧城在舅父家生活了6年。“燕子飘零桂栋摧,乌衣门巷剧堪哀。”(《感怀》)是她寄人篱下生活的写照。1904年清廷废科举,倡新学。吕碧城欲随舅舅府中秘书方小洲的夫人赴津探访新学。舅舅骂阻,她与舅舅舌战抗争,被锁在阁楼上。她铤而走险,只身出逃,登上赴津的火车,车中适遇佛照楼主挈妇往津寓。当时,吕碧城不仅无旅费,亦无行装。她仅知道方夫人住《大公报》馆,便驰函申述困境,希求援手。这纸函札幸得《大公报》总理英敛之所阅。英氏读后哀其不幸,感其勇气,赏其才华,遂亲自登门造访,决定先收留吕碧城在报馆做见习编辑。英敛之(英华),满族,立宪党人,天主教徒,1902年在天津创办《大公报》,旨在“开风气,牖民智,挹彼欧西学术,启我同胞聪明”。吕碧城以报纸为平台,大显身手,“江湖以外留余兴,脂粉丛中惜此身。谁起平权倡独立,普天尺蠖待同伸。”(《书怀》)她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先后发表《论提倡女学之宗旨》、《兴女学议》和《兴女权贵有坚忍之志》等,呼吁女权、倡导女学。人谓“见解之高,才笔之艳,皆非寻常操觚家所有也。”她在《提倡女学》一文中大发感慨:“(国家)自强之道,须以开女智、兴女权为根本。盖欲强国者,必以教育人才为首务。”又在《教育为立国之本》中说:“物相竞争,优胜劣败,固天演之公例,而我中国不克优胜于世界者,其故何在?愚弱而已。何以愚?不学则愚也;何以弱?不智则弱也。既愚弱,自危亡,欲救危亡,非学不可。”此一系列抨击时政的文章挟雷持电、振聋发聩,大大地震撼了保守、沉寂的封建社会,推动了女学的发展。她的《致琛甫》、《致南湖》等书札,短小精悍、意味隽永;词作、散文,文字典雅,或寓以大义,或感世伤怀,家国之情跃然纸上,以致“一时间中外名流投诗鸣词钦佩者纷纷不绝。”与其唱和者有父执辈著名诗人樊增祥,与樊齐名的易顺鼎、袁世凯的二公子袁克文、李鸿章的儿子李经羲等。两年后,英敛之在《吕氏三姐妹合集》(惠如、美荪、碧城)序言中说:“况碧城能辟新理想,思维旧固蔽,欲拯二万万女同胞出幽闭羁绊黑暗地狱,复其完全独立自由人格,与男子相竞争天演界中。”

吕碧城到《大公报》后,舅舅严凤笙前来兴师问罪。英敛之托人找袁世凯,袁派次子袁克文出面,以袁世凯名义置一桌酒席,将此事“摆平”。英敛之又引荐她拜识严复,严复收她为弟子,并将其介绍给当时的直隶学务处总办严修。严修又向北洋大臣袁世凯推荐。袁世凯目21岁的吕碧城为“国士”,亦赞同她的“倡女学”观点。时傅增湘正拟办北洋女子公学,吕碧城协助。后吕碧城掌北洋女师,时仅23岁。邓颖超、许广平均毕业于该校。

吕碧城不仅“才情绝世,性倜傥,不拘小节。早岁驰马试剑,射獐逐兔,成优为之”。她大力弘扬“尚武精神”,认为在那“列雄竞争之时代,弱肉强食,各肆凭陵,尚武精神尤为立国之要素”。(《远征赋》)故她在诗文中,频频谈兵说剑,鼓吹革命,充满剑侠的铁血气。她的这一思想与同时代的秋瑾不谋而合。人生有缘,恰秋瑾别名也为“碧城”。当吕碧城鼓吹新学的文字刊于报端,不少人都以为是鉴湖女侠秋瑾所作。秋瑾主动给吕写信畅叙人生,吕碧城“亦愿仰慕风范”。1904年,秋瑾着男装拥发髻赴《大公报》探访,两人大有相见恨晚之憾。吕在《雪鸿因缘》中说:“相见之下(秋瑾)竞慨然取消其号,因予名已大著,故让避也。”她俩胝足而眠,侃侃宏论,英雄所见略同。唯不同者:秋瑾拟赴日留学,参加排满革命。吕碧城却说:“你持民族主义,要排满兴汉;我持世界主义,同情于政体改革而无满汉之见。”并以切身感受说英敛之是满人,就是好人。结果,两人各自前行,但仍维持着珍贵的友谊。

1904年孟冬,袁世凯拨开办费千元,海关道唐绍仪允月助百金为日常经费,兴办北洋女子公学(后易名为女子师范)。为觅校舍、募捐款、拟章程、聘教习、邀董事,吕碧城呕心沥血。北洋女子公学开学,吕碧城任总教习。同年初,秋瑾赴日参加

孙中山领导的同盟会。两年后秋瑾回国,于1907年在沪创办《中国女报》。“大千苦恼叹红颜,幽锁终身等白鹇。安得手提三尺剑,亲为同类斩重关。”(《写怀》)那篇惊世骇俗的“女报”发刊词便出自吕碧城之手。“自欧美自由之风潮掠太平洋而东也,于是我同胞如梦方觉,知前此之种种压制束缚无以副个人之原理,乃群起而竞言自立,竟言合群,或腾诸笔墨,或宣之演说,或远出游历,无不以自立合群为宗旨……一人倡而千百人附,如栽花然,一粒种发为千丈树……何患不收花簇文明之效果哉!”由于《中国女报》太激进,仅发两期便遭清廷勒令停刊。后秋瑾受徐锡麟刺安徽巡抚恩铭案株连被杀,留下“秋风秋雨愁煞人”之绝唱。清兵在搜查时发现秋瑾与吕碧城的往来信札,认定吕是秋瑾同党。浙江臬司衙门批捕公文送至法部,要捉拿吕碧城。适袁克文任法部外郎,看到公文后大吃一惊。担心此案牵扯其父,立即告诉袁世凯,求其援手。袁世凯倒不怕,他本与革命党无涉,只念吕碧城被抓,岂不是往自己脸上抹黑?遂出面担保。秋瑾就义后10年,吕碧城游杭州,拜秋瑾祠作《西泠过秋女侠祠次寒云韵》,末两句云“尘劫未消渐后死,俊游愁过墓门前”,对鉴湖女侠之死深表惋惜,并对自己未尽后死者的责任而自责。

吕碧城在袁氏父子的庇护下躲过一劫,心存感激。为报救命之恩,吕碧城于某日登门拜谢袁世凯,袁世凯将袁克文17岁时口占示吕。诗曰:

醉陟翠微顶,狂歌兴已酣。

临溪坠危石,寻径越深潭。

云气连千树,钟声又一庵。

苍茫归去晚,胜地此幽探。

袁克文的诗写得超脱,意境高远,深得吕碧城欣赏。袁世凯招来袁克文与吕碧城相见。自此,袁、吕结成文友。吕碧城长袁克文7岁,天生丽质,有着成熟女人的风韵,加之才华横溢,令袁二公子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袁克文深知吕碧城是一提倡女权的新知识女性,只能尊重,不敢造次。他们以诗词唱和,从辞章的字里行间聆听对方的律动。吕碧城一是感激袁克文父子救命之恩,二是欣赏他的才貌,对其深有好感。无奈袁氏早已妻妾成群,她唯有把这份迟来的爱埋在心底,让袁克文看得见却够不着。

民国肇造,女学停办。袁克文为常能与吕碧城见面,以“巾帼不让须眉”为理由,建议袁世凯设女官。吕碧城遂受聘为“咨议”(一说秘书)。袁、吕二人情愫渐深。知情人张伯驹的诗句可作佐证:“不栉才人久负名,洛神未赋亦多情。宓妃有枕无留处,惆怅词媛吕碧城。”(《无题》)民国创立,吕碧城为之高歌,她与袁克文唱和时写下《民国建元喜赋一律和寒云由青岛见寄原韵》:

莫问他乡与故乡,逢春佳兴总悠扬。

金瓯永奠开天府,沧海横飞破大荒。

雨足万花争蓓蕾,烟消一鹗自回翔。

新诗满载东溟去,指点云帆尚在望。

好景不长,1915年袁世凯称帝,继而与日本签订丧权辱国的“二十一条”。国力如此薄弱,政治却日益倒退,吕碧城觉得很失望,作《出居庸关登万里长城》,痛感先人创下的基业不保,使祖宗蒙羞。愤然写道:“金汤枉说天然险,地下千年哭祖龙”,毅然向袁世凯辞职。

吕碧城黯然辞别袁克文,赴沪进修英文,并于1918年赴美入哥伦比亚大学旁听,攻读文学、美术,兼做上海《时报》记者。1922年吕碧城回国,干上海静安寺路自建豪宅,“高槐复墙镂花铁门在焉”,“宅中且有印度警吏二人昼夜巡守”,宅内“陈设俱为欧式,钢琴、油画,点缀其间,备极富丽”。且行为怪诞不羁。郑逸梅有描述:“碧城放诞风流,有比诸《红楼梦》中史湘云者。且染西习,常御晚礼服,袒其背部,留影以贻朋友,擅舞蹈,于蛮乐诤琮中,翩翩作交际之舞,开海上摩登风气之先。”她还常在闹市表演时装秀,将个人照片印在衬衣前,引路人驻足;有时与男士合影攀肩搭背,妖冶风骚,令许多老夫子大为不满。其生活之奢华状,令樊增祥不胜感慨,致她一信说:“知吾侄不以得失为喜愠,巾帼英雄,如天马行空,即论十许年来,以一弱女子,自立于社会,手散万金而不措意,笔扫千人而不自矜。”当年自舅家出走时,她身无长物,如今海外归来,出手如此之阔,钱从何来?吕碧城自己解释说:“余习奢华,挥金甚巨,皆所自储,盖略谙陶朱之学也。”这几年间,吕碧城与外商合伙做生意,积聚了可观的财富。她始终为自己是一个独立自主的女性而自豪,素不屑他人说三道四。

“红粉成灰犹有迹,琼浆回味有余酸。”(《天风》)吕碧城的我行我素,轻狂,以及生活上的奢华招来不少谤议。包括曾经帮助过她的英敛之、傅增湘,以致姐姐惠如。据方豪先生收藏的《英敛之日记》(未刊稿),英氏在日记中屡记吕碧城事,慕其才华,自称被弄得“神魂颠倒”。英夫人淑仲也有误会。英、吕两人还有过小小的笔战。《大公报》曾刊一文,认为“女教习”应为人师表,不宜过分招摇过市,以免误人子弟。吕碧城以为是在含沙射影讥讽自己,致信英敛之批驳那篇文章。英敛之觉得她太敏感,写信解释。吕碧城一气之下,不再和英往来。在办学问题上,吕碧城与傅增湘常意见相左。严复在致外甥女何纫兰信中认为:“此缘其得名大盛,占人面子之故。往往起先议论,听者大以为然,后来反目,则吕碧城常作如此不经议论,以诟病之,其处世之苦如此。”是耶,非耶?

据郑逸梅说,“她抱独身主义,追求她的人很多,她都婉拒。”1918年吕碧城赴美留学前,叶恭绰约吕碧城、杨千里、杨云史等人茗叙,无意中谈及吕碧城的婚事。吕碧城说:“生平可称许之男子不多,梁任公早有妻室,汪季新(汪精卫)年岁较轻,汪荣宝尚不错,亦已有偶。张啬公(张謇)曾为诸贞壮作伐,贞壮诗才固佳,奈年届不惑,(长她9岁)须发皆白何!我之目的,不在资产及门第,而在于文学上之地位,因此难得相当伴侣,东不成,西不合,有失机缘。幸而手边略有积蓄,不愁衣食,只有以文学自娱耳!”民初柳亚子的舅父费仲深曾以袁克文征求她的意见,吕碧城“笑而不答”。后又说:“袁属公子哥儿,只许在欢场中偎红倚翠耳!”细细揣摩,吕碧城对袁寒云还是有点“想法”的。1922年吕碧城回国,曾赴天津做故地游,其实是怀念故人之游。有凄婉的诗句可以作证:

人天事,凭谁说?

征衫试,荷衣脱。

算相逢草草,只赢伤别。

汉月有情来海峤,铜仙无泪辞瑶阕。

待重拈彩笔共题襟,何年月。

那天她去了袁克文下榻的饭店,此时袁沉湎于阿芙蓉不能自拔,晨昏颠倒,会客须晚上10点以后。家人持吕碧城名片通报,并说客人明天要回美国,希望再见一面。袁克文晃了晃名片,摇摇头说:“你代我谢谢她,我还没睡醒,不见了。”吕碧城彻底失望了。是日,袁克文日记有载:“初十日,吕碧城女士见过,予犹未起,谢之。”“年光荏苒,所遇乞无惬意者,独立之志遂以坚决焉。”吕碧城立意独身终老。

现实生活中,吕碧城似不为男女之情所困,内心世界究竟如何呢?且看她的《若有》:

若有人兮不可招,九天风露任扶摇。

纵横剑气排阎闺,撩乱琴心入海潮。

来处冷云迷玉步,归途花雨著轻绡。

梦回更唤青鸾语,为问沧桑几劫消。

诗人心中仿佛“若有”,那人琴心剑胆,才气纵横。她是为此而心绪缭乱、幽怨惆怅。有人分析,吕碧城是年少时受退婚的刺激,心伤难抚;也有人认为她是“目中无人”,只好“一抹春痕梦里收”。

吕碧城爱大自然,有不少伤春悲秋、愁红惨绿的佳构。她亦爱世间万物生灵,在上海寓所,她养一对芙蓉鸟,不劳仆役,每天亲自喂养。家中养只小犬“杏儿”,出国时赠尺五楼主。不久,惊悉杏儿已瘗之荒郊,她惆怅数日,并赋诗以记:

依依常傍画裙旁,灯影衣香忆小窗。

愁绝江南旧词客,一犁花雨葬仙压。

1925年,她又养一犬,外出遛荡时被一洋人的汽车碾伤。她不惮麻烦,延聘律师与其交涉,直至肇祸者送宠物到医院疗愈方罢。襟霞阁主编的小报要载有((李红郊与犬》一文,吕碧城认为是故意影射,侮辱她的人格,诉之于法。襟霞阁主避匿,化名沈亚公,碧城不知其踪,不惜登报悬赏:“如得其人,(碧城)当以所藏慈禧太后亲笔所绘花卉立幅为酬。”大有此仇不报非君子之概。

1928年旅欧期间,吕碧城偶从《泰晤士报》读到英国皇家禁止虐待动物会函,兴奋得如觅得知音。此前,她在国内曾拟创办一本“以人类不伤人类及人类不伤物类二语为旨”的杂志,未能如愿。当下,她与英“禁协”联系,谈自己想回国创办中国保护动物协会的想法,她认为“吾生有涯,世变无极,惟以继续之生命,争此最后之文明”。之后,她一直为实现这一理想而奔走呼号。次年,她以个人名义出席在维也纳召开的国际保护动物会,并在大会上发表演说,宣传废屠护生的主张。她认为:“世界之和平,断非国际条约及办法能维持,必赖人心之维持之,而和平之心,须由公道正义仁爱之精神养成之。”会议期间某日,她忽想起往日一残酷举动,愧悔不已——只老鼠钻进她的抽屉,她急关抽屉,以至鼠之双足夹在屉外,她用剪子剪断鼠足,而后毙之。“今每忆及此事,则为愧悔。鼠虽会生疫,当应灭之,然手段酷矣!”后来她寓居香港,住屋白蚁丛生。她不忍杀生,又忧白蚁毁屋伤人,无奈之中,以低价出让。维也纳会议之后,她断荤茹素。英国的《蔬食杂志》还刊专文介绍吕碧城,称她是“一个著名的中国诗人、一个知识广博的人道主义者、一个典型的素食者”。此间,她捐资10万给欧洲红十字会做善举。

1930年,48岁的吕碧城在日内瓦皈依佛教,法号宝莲。她此后的诗文,大多介绍欧美佛教的发展,或向国内传递世界护生的消息,宣传佛教的慈善教义,并翻译中国的佛教著作。青年时代的革命激情早已褪尽,为悲天悯人、普渡众生的慈悲情怀所代替。她认为佛教是救世之灵药,是唯一的选择,并作词以记:“旧欢如梦休重说,浓华忏尽今非昨。今非昨,白莲香里,缟衣参佛。”(《忆秦娥》)3年后,吕碧城回到上海,闭门谢客,墙上悬着观音大士像,潜心著《观无量寿佛经释论》等佛学著作,“遂绝笔文艺”。

1937年抗战爆发,她避战火于欧洲。不久二战爆发,她于1940年初抵港,却“谋归故土,止于国门之外”。不久,香港沦陷,她寓宝莲禅院。追忆当年在海外写的《柳梢青》,真是一语成谶。

人影帘遮,香残灯地,雨细风斜。

门掩春寒,云迷小梦,睡损梨花。

且消锦样年华,更莫问天涯水涯。

孔雀徘徊,杜鹃归去,我已无家。

吕碧城于1943年1月24日殁于九龙。告别人世时她慈态安详。尽管她一生酷爱梅花,曾有“青山埋骨他年愿,好共梅花万祀馨”之愿,但皈依后的吕碧城最终选择了回归自然。“遗体火化,把骨灰和入面粉为小丸,抛入海中,供鱼吞食。”遗产20万捐给宝莲禅院。

吕碧城一生著述甚丰,涉及诗、词及佛教诸方面。存世有《信芳集》、《吕碧城集》、《鸿雪因缘》、《美利坚建国史纲》、《欧美之光》、《晓珠词四卷》、《香光小录》、

《雪绘词》(未刊)和《观无量寿佛经释论》等。她的文学成就当以词为最。她自言词作“须推陈出新,不袭窠臼,尤贵格律隽雅,性情真切,即为佳作”。一些著名学者曾将她与李清照并论,龙榆生编《近三百年名家词选》,冠其为三百年来词家的殿军。钱仲联在《近百年词坛点将录》中说:“圣因近代女词人第一,不徒皖中之秀。”吴宓旅欧时亦曾想拜访吕碧城,未如愿,以一通函笺致意。吴宓在读她的《信芳集》后写道:“独有深契于心。自谓于其技术及内容,颇多精到之评解。”当代学者李保民竭10年之功研究吕碧城,为她的诗文作了翔实的笺注,对其词作有中肯的评价:“吕碧城以多方面的天才和艺术才能,将女性词的创作推向了更为精致完美的审美境界,奠定了她在中国词史上不朽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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