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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城》内蕴浅探

2009-09-24

文学教育 2009年7期
关键词:顺顺道德观二老

邵 欣

一.童话的世界与童话式的道德观

沈从文笔下的边城是中国上世纪三十年代湘西的一个小镇,在川湘交界的茶垌一带。三十年代,从整体而言,中国已开始向现代文明迈进,但就这个特殊地区来说,却还在较为原始的状态下。它远离文明的大都市,不算发达的水路交通除了给它带来热闹,并未带来现代社会的新观念——这里“一切莫不极有秩序,人民也莫不安分乐生”,这里“既不至于受战争停顿,也不至于为土匪影响”;这里有端午节上船与船竞赛的热闹,有人们平日相处的扶持与依赖,还有弥漫在月光下温柔浪漫的情歌。用今天的目光来看,边城的整个生活画面还是涂满了原始的色彩,民情风俗尚未被儒家道统文化熏染,人情人性也未被现代都市文明扭曲。也许它有些落后闭塞,但这里却生活着“一群未被近代文明污染”的“善良的人”,他们不讲等级,不讲功利;他们真诚相待,相互友爱。他们的行为虽未达到振聋发聩、令人激荡的程度,却常常使我们的心灵持久地颤动。

老船夫,勤劳、朴实、善良,忠于职守,克尽本分。“五十年来不知把船来去渡了若干人”。他觉得“年纪虽大,但天不许他休息,他仿佛便不能够同这一份生活离开”。生活清贫,却不贪心;乐善好施,却从不索取;终生为别人服务,却不图别人的一丝报答。这就是老船夫的一生。

船总顺顺,“欢喜交朋结友,慷慨又能济人之急”,“凡帮助人远离患难,便是入火,人到八十岁,也还是成为这个人一种不可逃避的责任!”他的仗义疏财、光明磊落、正道直行赢得了人们的尊敬与信赖。

更有那翠翠,整日“在风日里长养着”,“触目为青山绿水,一对眸子清明如水晶”。大自然的清辉灵性滋养了她的美丽、善良与柔情:与爷爷的昵近,与水、与船、与草、与木的亲切,就是对狗的一段小小批评,都能使我们将她的这种柔情和善良极舒服地领略。正是这一份纯真使翠翠始终用一种不焦躁、不张狂、不亢奋的目光去看这个世界——世界从此不再那么糟糕,那么坏了,“黄昏照样的温柔、美丽和平静”,人世间也非充斥着恶声恶气;正是这一份纯真使翠翠“从不想到残忍事情,从不发愁,从不动气”,并这样无知无欲、浑然自在地长成了十五岁的少女;也正是这一份纯真使翠翠对爱情有一种懵懂且执着的追求。于是她“欢喜看粉面满脸的新嫁娘,欢喜说到关于新嫁娘的故事,欢喜把野花戴到头上去,还欢喜听人唱歌。”朦胧中听到对溪高崖上的情歌时,“梦中灵魂为一种美妙歌声浮起来了仿佛轻轻地在各处飘着……”

山是自然的山,水是自然的水,人是自然的人。正如沈从文所说:“我们家乡所在的地方,一个学习历史的人便会知道,那是‘五溪蛮所在的地方。这地方直到如今,也仍然为都市中生活的人看不上眼。假若一种近乎野兽纯厚的个性就是一种原始民族精力的储蓄,我们永远不大聪明,拙于打算,永远缺少一个都市中人的兴味同观念,我们也正不必以生长到这个朴野边僻地方为羞辱。”(沈从文《记胡也频》)这里的“原始民族精力”其实就是一种原始的道德观——一种童话式的道德观。这种道德观与今天的道德观不可同日而语,它是中国的传统道德,其内容不外乎是善、侠义、豪举、慷慨、诚实、专注,为朋友不惜囊空如洗、两肋插刀,绝不背信弃义,并且扶危济困,一方有难八方支援……中国人沿用这种道德观经历了一个相当漫长的历史时期,边城人也正是坚守这种道德观才给我们展现出一个童话般的纯真世界,并让我们认识了一群不会说谎、不会作伪的圣洁之人。

二.翠翠的悲剧与童话式的道德观

边城这个小镇处处洋溢着景美、人美、情美。这里没有剥削,没有压迫,有的是相亲相爱——邻里间的友爱,祖孙间的疼爱,儿女间的真挚相爱,兄弟间的手足之爱。然而我们在获得美的感受的同时,是不是又感到一种忧伤、悲凉和惆怅?是不是总感到沈从文所描绘的明丽景物和温暖人情上,笼罩着一种似雨似雾、挥赶不去的阴湿与愁苦?

还是翠翠,那个美丽、善良、温柔的女孩,两年前在端午节赛龙舟的盛会上,邂逅当地船总的二少爷傩送,从此种下情苗;第二年,二老在下游六百里路青浪滩过端午,翠翠未能见到,可心早已飞到了青浪滩。第三年,翠翠在二老的吊脚楼上见闻了团总用碾坊作陪嫁要二老作女婿的事,“心中不免有些乱”。两年来,翠翠对二老的爱一直萦绕在心头。可今天,翠翠却孤寂地守在渡口,等待不知归期的心上人的归来,从日出到日落,从花开到花谢。而傩送“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翠翠为了心中的爱,就像沱江的水执着地跋涉在爱的征途上。

我们常常这样赞美水:水能深入一切而不变质,具有一种不怕任何阻碍而非达到一定目的不可的特性。譬如江河,为达到入海的目的,不避一切艰难,不畏任何险阻,也不择任何途径。透过岩石,渗过泥沙,走向溪流,或回环曲折,或奔放畅流。可不管怎样,江河最终流入了大海。而翠翠呢?三年的期盼,三年的等待,等来的是傩送的出走、顺顺的冷漠;盼来的是生死契阔、会合无缘的感伤。翠翠,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刚品尝到爱的甜蜜,却又匆匆地被爱抛弃。就像那春日的桃花,刚刚得到阳光的抚慰,就遭到寒潮的无情袭击,淡了颜色冷了心情凋了性命。

试问,在这充满善与美的“世外桃源”里,为什么美丽善良的翠翠得不到她的爱情?为什么这里最终发生的是一场让人心痛的悲剧?酿成这场悲剧的原因究竟是什么?追根溯源,还是人们灵魂深处固守的原始道德观。

大老天保泡坏后,船总顺顺“性格虽异常豪爽,可不愿意间接地把第一个儿子弄死的女孩,又来做第二个儿子的媳妇”。他认为翠翠是害死大儿子的凶手,是自己的仇人。因为是翠翠拒绝了大老的求婚,大老才外出闯滩。既然是仇人,理应不共戴天,又怎能同住一个屋檐下呢?拒绝翠翠就是对死去儿子的安抚,顺顺受伤的心灵也能就此得以平复。自欺和狭隘使顺顺冷淡了老船夫,老船夫因此带着遗憾、带着担忧在雷雨之夜完成了他一生的航程。二老傩送虽然面临爱情与金钱的抉择时选择了爱情,却最终未能向翠翠再靠近一步,并只身下了桃源。因为他觉得自己对哥哥的死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如果不是自己喜欢翠翠,如果不是和哥哥“决斗”并赢了哥哥,那么哥哥就不会托媒而被拒绝,就不会孤独地离开这片伤心之地,也就不会意外身亡,所以逃避翠翠就是对哥哥的忏悔。愚昧和软弱使傩送终究不肯接受翠翠的爱,于是留下翠翠孤零零地守在渡口,无奈且无尽地等待。

三.《边城》的内蕴与童话式的道德观

侠义与巫术、强暴与善良、野性与剽悍、封闭与愚昧使湘西这个山城充满了神秘的色彩和浓郁的血腥。生于斯长于斯,沈从文对养育过自己的故乡怀有“无以言说的温爱”。审美的慧眼、炽热的感情让他发现了故乡的淳朴民风,正直的品性、深邃的思想又使他触摸到人性的阴暗面。

沈从文的许多作品都关乎这些,如短篇小说《巧秀和冬生》。巧秀妈是个年轻的寡妇,因和一个打虎匠相爱,被族人给予沉潭的惩罚,但巧秀妈却没有丝毫怨言。她的朴实、软弱、愚昧使她心甘情愿地接受这个可悲的下场,究其根本原因还是主宰她的道德观在作祟——她触犯了族规。

对故乡的爱之深痛之切,使沈从文用如椽大笔为我们讲述了一个个美好而幽怨的故事,这其中蕴积和躁动的依然是湘西的魂灵,烙下的依然是湘西社会的胎记。这些“胎记”让我们知道一点过去,知道湘西大地上曾经有过的生死哀乐;更重要的是引导我们认识“人”,认识人事中杂糅的神性和魔性——人性中既有美好的一面,也有残酷愚昧的一面。

感受了沈从文的人格魅力,考察了沈从文小说的基本主题,我们就能认识到《边城》的内蕴不只是在展示“人性皆善”,也揭露了人性的阴暗面及其根源,那就是原始的道德观即童话式的道德观。这种道德观的确塑造了顺顺、二老及边城人民的正直、豪爽和侠义的性格,打造了边城“优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可它毕竟是原始的。虽然很美,却是落后的、朴素的、自发的,远没有上升到理性的高度,也没有受到政治观念的影响,更无阶级意识。所以在净化人们灵魂的同时,它也在禁锢人们的思想,束缚人们的行为,蒙蔽人们的心智,使愚昧与狭隘、自欺与野蛮深潜于人们的心灵深处,并在关键时刻兴风作浪,操纵人们的行为,主宰人们的命运,使人们有时不自觉地就充当了悲剧的制造者。这些人性的阴暗面不但造成了翠翠的悲剧,更是深潜于我们民族心灵的痼疾。它常常破坏人们自在自为的和谐状态,成为人与自然契合的阻力;也常常闭塞我们民族的心灵维度和深度,成为社会进步的障碍。难怪沈从文说:“你们能欣赏我故事的清新,照例那背后蕴藏的热情却忽略了。你们能欣赏我文字的朴实,照例那作品背后隐伏的悲痛也忽略掉了”。“隐伏的悲痛”是作家的忧患,是对我们的民族和历史进行的反思。

“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翠翠在等待,我们也在深思,我们的民族也在深思。作家是以此想引起疗救的注意吧!

邵欣,安徽宿松县华阳河中学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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