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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文学课堂的魅力

2009-09-24谭邦和

文学教育 2009年7期
关键词:文采文学作品激情

文学课堂的魅力何在?曰激情,曰文采,曰思想,曰个性。

四大元素,逻辑推进,关联互动,其综合效应形成文学课堂的魅力。

与自然科学或文学以外的其他人文科学相比,文学的不同之处在于作品中往往溶注了作者浓烈的感情。所谓“愤怒出诗人”,其实,几乎真正的文学作品的诞生往往都需要“愤怒”,即激情的介入,就算一些看似冷冰冰的现代派作品也不能例外。客观冷静并不等于没有激情,就像大地,表面上冷冰冰的。然而,地火却在下面奔突,炽热地,骚动不安地在寻找突破口。鲁迅《野草》里的“死火”虽然是冰冻的,但依然是火,甚至它的寒气也会灼伤人。很难想象,哪一位作家能不带任何激情地将一篇作品写下去;纵使有这种本领,恐怕写出来的东西难免像干巴巴的公文。

既然文学作品中溶注了作者浓烈的感情,那么,解读作品自然也就需要读者感情的投入。在文学课堂上,尤其是在分析作品时,老师的任务便是引导学生,将结构或囚禁在文本中的意义与情感释放出来。这就要求老师在分析作品时,不但需要思想的介入,同时也需要情感的投入。二者共同铸造了文学课堂上的“激情”。试想想,一部作品,如果连老师自己都没被打动,或没引起共鸣,他怎么能去通过自己的讲解影响学生?《红楼梦》里有一首诗: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一个感情冰结的人,是无法解《红楼梦》之味的,因为他无法潜入人物的内心,为他们的悲而悲,为他们的喜而喜,自然,由于没有入,也就没有出,即不能跳出文本,从更高远的位置来观照人物的命运,从中抽象出形而上的意味来。

那么,一位老师怎样才能铸造出文学课堂上的“激情”呢?其实,在这里用“铸造”不太妥当,因为这种感情应该是自然流露出来的,而不是“秀”出来的,我们不能将上课当成“秀”,这会大大地影响老师与学生之间的情感交流,而这种情感交流往往会影响到教学效果的好坏。激情的要素无他,曰有思想,有真性情足矣。孟子曰:吾善养吾浩然之气。此浩然之气无非就是对于某种思想的坚守与真性情的自然流露。

文学课堂上,老师的讲课为什么得有文采呢?道理很简单——文学是语言的艺术。古人云,“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没有一位优秀的作家不注重文学语言的锤炼,而几乎所有的大作家往往也是“语言大师”。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说:“语言是思想的直接现实。”语言如果没锤炼好,往往会限制思想与情感的自由表达,影响作品的表现力。在解读文学作品,在将作品的意蕴传达给学生时,同样需要锤炼好语言。一篇语言优美的作品,如果用干瘪无味的语言来讲授,效果绝对好不到哪里去。说得不客气点,那是在糟蹋原著。当然,由于天赋、才能、学力等各方面的局限,不可能要求老师的语言水准个个都达到原著者的高度,那是不现实的;但我们应该努力锤炼自己的语言能力却是无可争辩的。什么叫“文采”?许慎《说文》曰:“文,错画也。”《周易·系辞下》曰:“物相杂,故曰文。”采是多色的丝织品,如晁错《论贵粟疏》:“衣必文采,食必梁肉。”后引申为彩色,如《孟子·梁惠王上》:“抑为采色不足视於目与?”显而易见,“文采”是具有不同色泽、质地、意义、功能(杂与多)的文字的融汇而成的统一体;就像作曲家将不同的声乐符号组合成一篇优美的具有一定的旋律与节奏的乐曲,文字的组合也有一定的旋律与节奏。从表面上来看,文字的旋律与节奏来自于“文字本身”,即字、词、句的锤炼,其实不然,因为看似优美的字、词、句未必能组合成一篇优美的文学作品。文采并不等于优美词语的堆砌,裁缝师傅的碎布,花花绿绿的一堆,似乎很美,却只能用来做拖把。真正的文采是情感与思想的有机融合,是情感与思想的交响乐,是它的旋律与节奏。古人作文讲究“炼词、炼句、炼意”,炼词、炼句固然重要,却算不得文采之大乘,炼意才是文采的精髓与旨归。孔子曰:“辞达而己矣。”祖咏谈写诗时说“意尽而止”,苏轼《自评文》中说:“吾文如万斛泉渊,不择地而出,在平地滔滔汨汨,虽一日千里无难,及其与山石曲折,随物赋形而不可知也;所可知者,常行于所当行,止于不可不止,如是而已。”《答谢民师书》又说:“大略如行云流水,初无定质,但行于所当行,止于不可不止,文理自然,姿态横生。”“辞达”、“意尽而止”、“行于所当行,止于不可不止”乃文采之化境,若斤斤于字、词、句的锤炼,则难免堕入恶趣。佛经云: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见真如来。仅仅在字、词、句上求“文采”是缘木求鱼,走入了邪道呀!明乎“文采”的真谛,才能去追求真正的文采,引导学生去探讨隐藏在作品背后的意义。那么,应该怎样去追求文采呢?以余之拙见,不外“多读、善疑”四个字。庄子曰:技进乎道。只有多读书,才能为自己积累足够多的语言与思想的素材;只有善疑,才能不让自己的大脑成为别人思想的跑马场,不为“乱花渐欲迷人眼”的各种思想所蒙蔽,才能将所学的东西给消化掉,使之成为自己血肉的一部分,而不是像《镜花缘》里所描述的直肠国的公民,吃什么拉什么。古人说,“腹有诗书气自华”,文采只不过是“气”的自然流露罢了。

然而,一个没有自己的思想的人文学者或文学教授必定不是真正的好老师。古人说,“文以明道”、“文以载道”,虽然这两句话遭到了很多人的批判,一来由于古人所谓的“道”,指的是封建专制的意识形态,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二来这样说似乎将文学工具化,消解了文学自身独特的审美规律;其实,若将道理解为思想或理想,则不能不说这两句话是很精辟的。一篇文章写得再美,再精致,若里面没有思想或思想很浅薄,只能是一种“小摆设”,只能一时地迷惑住读者,绝对不可能产生久远的影响。何况,思想是文学作品的结构性要素,它赋予了作品同时也赋予了作品中的世界以秩序,若一部作品没有真知灼见贯穿于其中,只能算是一堆杂乱无章的材料的堆积。老师如果没有自己的思想,也就好比没有尺子,怎么去丈量文学作品中所表现的思想及其价值?没有自己的思想的老师就像一台存有各种资料的电脑,就算里面存储的东西再丰富,它的功能也仅仅只是起个素材库的作用,学生们倒不如买一台真正的电脑。作为人文学者,他的思想不仅仅是指对某事物的深刻的、独到的见地。更重要的,勿宁说是一种对于宇宙和人类社会的深致的人文体验与终极关怀。

有思想方有激情,有激情方有文采,而激情、文采与思想三者加上教师的性格便铸成了教学的“个性”或者说“风格”。尼采说,想做雷电吗?首先得做沉默的云。“沉默”其实就是思想的积累,是激情酝酿的过程。具体到文学课堂上所谓的思想,是指在解读文学作品中形成的深刻的认识与独到的见解,它的形成往往要经历一个大量的感性材料积累,即阅读大量的文学作品,分析与比较它们之间的异同,最后水到渠成,从感性到理性的跃迁过程。古人说,感而思,思而积,积而满,满而作。思想是激情的灵魂与催化剂,泼妇的骂街与小孩的哭闹虽然也很激烈,却不能叫做“激情”,因为它里面没有思想,故只能称做“情绪”,它就像田野上刮来的风,捉摸不定;而思想却是有方向的。思想的积累就像原子弹的爆炸,一旦其中的某一个小小的原子被激活,就会产生某种链式反应,释放出巨大的能量,此之谓“激情”也!文采是凝固的激情,激情是流动的文采——激情的符号化即是文采。然而,思想、激情、文采三者都必须通过教师的性格才能表现出来——这四者构成了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即“个性”,它表现在教师的一举手一投足,甚至一个不经意的眼神上——我们不能简单地认为激情就是强烈的感情的流露,那是对激情的误解——这四者合起来其实就是教师的人格魅力。它不但表现在课堂上,也表现在课后与学生或周围的人的相处上。教育,特别是人文教育,不仅仅是把知识传递给学生,韩愈所说的“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尚不足尽“师道”之全部,更重要的是要教会学生们怎样学习、怎样做人,怎样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脱离低级趣味的人。“人”的教育应该成为一切教育的核心,也是解决教育上与社会上很多问题的钥匙。身教重于言教,这句话用在文学课堂上也恰如其分。一位理想的教师,最重要的是加强自身的文化与道德修养,并将之内化在自己的一言一行上,以仁者之心关爱自己的学生与周围的一切,形成自身的人格魅力,就像鲁迅先生所说的,“从血管里出来的都是血”,那么,他在课堂上的每一个细节,都会在学生心上打下深深的烙印。而学生们将会不自觉地以之为典范,从而又去影响他们的下一代与其他更多的人。

谭邦和,男,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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